第19章 第 19 章

御林营地的篝火在暮色中跳动,舔舐着低垂的夜幕,火星子混着咸涩的海风,挣扎着升入铅灰色的天空,如同垂死挣扎的萤虫。瓦列利安家族的信使几乎是滚下马鞍的,他沉重的披风浸透了海盐,硬邦邦地贴在身上,膝盖上凝固的深褐色血渍在鞍垫上洇开,像一朵狰狞而绝望的花。他双手将卷成箭筒状的羊皮纸高高举过头顶,指节因用力而泛着死白,喘息声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

“石阶列岛……”信使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带着海风的咸腥和铁锈般的血腥味,“科利斯伯爵的舰队在血石岛受阻……损失惨重!三城同盟会……他们预备联合多恩的战舰,彻底封锁狭海航道!”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绝望地望向坐在高背木椅上的韦赛里斯国王。国王的脸庞隐在跳动的篝火投下的阴影里,只看得见金袍上绣着的三头龙纹在火光中明明灭灭,如同国王此刻飘摇不定的心神。

议事帐篷内烛火昏黄,烟雾缭绕。韦赛里斯枯瘦的手指在铺着地图的桌案上敲击着,毫无规则的节奏泄露着内心的焦灼。他的目光扫过信使呈上的战报,当触及某个名字或数字时,猛地一顿。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他强撑着挺直早已被忧虑压弯的脊背,声音刻意平稳,却掩不住喉间那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慌什么?”他环视帐内神色各异的贵族,“不过是海盗滋事,戴蒙……自有分寸。”他转向首相奥托·海塔尔,仿佛寻求某种确认,又像是在下达命令,“明日启程回红堡,待回到王座厅,再行商议!”

首相奥托·海塔尔的眉头深深皱起,像一道刻在额上的刀疤。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也许是催促国王立刻发兵,也许是强调伊耿王子的正统——但当他看到国王撑着扶手、有些踉跄地起身时,所有话都咽了回去。韦赛里斯的背影在摇曳的火光映照下,比正午时分的影子还要单薄脆弱。他腰间的瓦雷利亚钢佩剑“黑火”随着他虚浮的步伐轻轻晃动,剑鞘上象征无上权力的坦格利安三头龙纹章,此刻也黯淡无光。

玛格娜站在人群边缘,冷眼旁观。她看见父亲经过那仍跪伏在地的信使时,脚步明显地踉跄了半步,几乎站立不稳。她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信使用仅能两人听见的、绝望的气音再次低语:“陛下……戴蒙王子说……若再无援军,石阶列岛的防线……撑不过十日……”韦赛里斯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停顿,只是疲惫不堪地抬手挥了挥,那动作无力而敷衍,像要赶走一只在耳边嗡嗡作响、惹人心烦的苍蝇。而紧跟在父亲身旁的雷妮拉,则死死攥紧了华丽的裙摆,指节发白,银金色的发辫随着她压抑怒气的动作晃了晃,像一簇被强行压抑、却随时可能爆燃的火焰。

人群开始收拾营帐,准备撤离这象征性的狩猎之地,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抑和对远方战局的忧虑。玛格娜故意放慢脚步,如同幽灵般在忙碌的人影中穿行。当与泰兰·兰尼斯特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宽大袖袍下的手指灵巧地将一张早已揉成小团的羊皮纸条塞进了对方微张的掌心。她的指尖状似无意地划过泰兰掌心的薄茧,带来一丝微痒的触感。金发的兰尼斯特次子垂眸,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轻笑,指腹不着痕迹地摩挲着纸条上那行细密而有力的字迹:“凯岩城的舰队若能封锁硫磺河,多恩的科格尔家族将困死在沙石城,如同瓮中之鳖。”他抬起头时,那双碧蓝的眼眸里跳动着跃跃欲试的野性火光,不再是凯岩城深藏的金矿,而是被点燃的引信。玛格娜回以一笑,抬眼时唇角扬起半分,那双一绿一紫的异色瞳孔里映着帐篷内摇曳不定的烛火,像藏着星辰大海与未说出口的血色承诺。

五日后,红堡的书房灯火通明,直至深夜。玛格娜处理完伊蒙德夜间的哭闹,安抚好因噩梦惊醒的海伦娜,又盯着大学士给被伊耿故意绊倒擦伤膝盖的侍女敷好药,才得以脱身。她路过父亲书房厚重的橡木门时,一阵激烈的争执声陡然穿透门缝,撕裂了夜的宁静。她驻足屏息,听见姐姐雷妮拉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的控诉:“父亲!您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戴蒙叔叔……死在那片该死的礁石海里吗?科利斯伯爵的舰队已经折损过半!活下来的人都在海水里泡烂了!他们撑不了多久了!”

“够了!”韦赛里斯国王的怒吼中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更多的却是被逼到绝境的疲惫和恐惧,“战争是他们自己挑起的!若次次都要铁王座、要整个王国去给他们擦屁股,七国的领主们会怎么想?七国的子民会如何看待他们的国王?难道要让整个维斯特洛为戴蒙一个人的野心陪葬吗?!”

玛格娜从微微敞开的门缝望去。父亲瘫在那张巨大的、象征着权力的天鹅绒椅子上,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他的右手缠着厚厚的、渗出刺目暗红色血渍的绷带——那是五日前御前会议上,当奥托再次提起伊耿的继承权问题,他因愤怒和焦虑情绪失控,手掌重重按在铁王座那冰冷无情的倒刺上造成的恶果。两根手指已被学士截除,伤口的感染让他原本苍白的脸庞泛着不正常的、病态的潮红,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雷妮拉,”他喘息着,声音嘶哑,“你总有一天会明白,坐在铁王座这个位置上,不是凭一时意气、凭感情用事就能治国的!维系王国的……是平衡!是妥协!”

“所以您就任由多恩和三城同盟会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任由他们用鱼叉把坦格利安的血脉钉在礁石上示众?!”雷妮拉的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剧烈发抖,银发随着她的动作激烈晃动,“戴蒙叔叔是您的亲弟弟!他的血管里流着和您一样的龙血!”

“够了!!”韦赛里斯猛地提高声音,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发出最后的咆哮。玛格娜听见“哐当”一声脆响,大概是父亲在盛怒之下撞翻了手边的金酒杯,酒液泼洒的声音清晰可闻。“我是国王!不是他戴蒙·坦格利安的保姆!你给我出去——立刻!马上!”

书房大门被猛地从里面拉开,带着一股裹挟着酒气、药味和绝望的狂风。雷妮拉像一道银色的闪电冲了出来,银金色的长发在脑后甩出一道愤怒的光弧。她撞见门外阴影中的玛格娜时,猛地刹住脚步,愣了一瞬。那双遗传自坦格利安家族的紫罗兰色眼眸里,熊熊燃烧的怒火尚未熄灭,泪光在眼眶中倔强地打着转。

“雷妮拉。”玛格娜伸出手,试图拉住姐姐冰凉颤抖的手。

雷妮拉却像被烙铁烫到般猛地甩开,紫眸死死盯着玛格娜,声音带着尖锐的质问和受伤:“你也觉得……我们该对戴蒙叔叔袖手旁观?你也和父亲一样,认为他的死活……无关紧要?”她张了张嘴,似乎想从妹妹口中听到不同的答案,但最终只看到玛格娜眼中深沉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所有的控诉和委屈堵在喉头,雷妮拉猛地转身,带着一阵风消失在走廊幽暗的尽头,只留下一个决绝而悲伤的背影。

玛格娜摸了摸藏于紧身胸衣内衬里的那封密信,指尖能感受到羊皮纸粗糙的纹理。那是泰兰用只有他们两人能看懂的密语写下的最新消息:“凯岩城舰队明日抵达塔斯岛”。兰尼斯特的黄金狮子,终于亮出了獠牙。

就在这时,书房里传来“哗啦”一声巨响,像是沉重的烛台翻倒在地。玛格娜心头一紧,立刻推门而入。

书房内一片狼藉。韦赛里斯正佝偻着腰,试图捡起散落一地的羊皮纸战报。他缠着绷带的右手笨拙地蹭到坚硬的橡木桌角,刚刚止住的血再次渗出,在米黄色的羊皮纸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暗红色花。

“父亲!”玛格娜快步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一股淡淡的、令人不安的腐臭味立刻钻入她的鼻腔。她的胸口骤然发紧,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触碰到父亲手腕时,那凸起的骨节和皮肤下清晰可见的、微弱跳动的血管让她心惊——这曾经能稳稳握住瓦雷利亚钢宝剑“黑火”的手,如今竟瘦弱得如同枯枝。

韦赛里斯抬起沉重的眼皮,浑浊的蓝眸中映出女儿靠近的身影,尤其是那双独特的异色瞳孔——左眸如盛夏草原般生机勃勃的翠绿,右瞳似狭海最深处的神秘紫罗兰。这双眼睛曾无数次让他在夜深人静时,驻足在母亲阿莱莎的画像前,陷入长久的恍惚。“玛格娜,”他伸出未受伤的左手,掌心的老茧粗糙地擦过她光洁的额头,带来一阵微痒的刺痛,“你来得正好。奥托他……”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眼神游移,仿佛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奥托首相提议……提议将你许配给多恩的科奥伦·马泰尔亲王。”

玛格娜的指尖骤然收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道练剑留下的旧疤里。她看着父亲刻意避开她目光的侧脸,那躲闪的神情瞬间让她洞悉了奥托·海塔尔那毒蛇般的算计:这位首相已经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若她远嫁多恩,雷妮拉身边便再无可靠臂膀;而阿莉森王后就能更稳固地掌控宫廷,将她的孩子们牢牢握在掌心;他奥托便能更稳固地操控朝局,为伊耿铺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那您呢,父亲?也觉得这是……良机?”

“奥托说得对……”韦赛里斯的声音飘忽而遥远,干涩地复述着别人的台词,空洞得没有灵魂,“联姻能换来和平……多恩与铁王座联姻,七国便再无裂痕……这是结束石阶列岛战乱、避免王国更多流血的最佳方式……”他像是终于找到了支撑点,语速加快了一些,“况且科奥伦·马泰尔是个不错的人选,他年轻有为,在多恩素有贤名,性格也温和……很适合你。” 他试图描绘一个虚幻的美好前景,声音却虚弱得毫无说服力。

玛格娜没有立刻反驳,她的目光落在父亲交叠放在膝上的双手上。那截断的指尖被厚厚的纱布包裹,暗红色的血渍已渗透出来,在天鹅绒椅面昂贵的深蓝色布料上留下点点刺目的污迹。但当国王终于抬起头,迎上女儿的目光时,玛格娜呼吸猛地一滞——那双被病痛和重压折磨得浑浊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的竟不是国王的威严,而是一种近乎孩童般的脆弱和……深深的依赖!那眼神像一个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可我没有答应奥托!”韦赛里斯像是被那脆弱刺痛,突然激动起来,猛地抓住玛格娜的手腕。伤口的腐臭味混合着他身上的药味和衰老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胃里一阵翻腾。“我告诉他,你……你还太小,婚事需要从长计议!”他抓得很紧,枯瘦的手指像铁钳,“你母亲去得早……戴蒙总是给我惹麻烦……雷妮拉又总犯倔……不听劝……玛格娜,”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你是我唯一能信任、能依靠的人了……我只有你了……” 此刻韦赛里斯眼底那**裸的依赖,让玛格娜心头涌起一阵复杂难言的酸楚,这感觉如此熟悉——就像幼时她在红堡花园里捡到的那只翅膀受伤、看似驯服温顺,实则眼神凶狠、随时可能啄瞎饲主眼睛的渡鸦。

她缓缓地、坚定地抽回自己的手,仿佛那手腕上沾染了某种令人不适的粘腻。她低下头,目光落在桌上那份被血渍晕染开的战报上,指尖划过冰冷的墨迹和温热的血污。“父亲,”她的声音放得很软,带着一种近乎哄劝伊蒙德入睡时的温柔,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石阶列岛……不能丢。多恩与三城同盟会若彻底占据那里,便会像扼住我们的咽喉,切断风暴地与王领的海上贸易命脉。一旦狭海航线被彻底封锁,君临的粮价会涨到现在的三倍甚至更多!到时候,”她抬起眼,异色双瞳直视着父亲躲闪的眼睛,“城里的平民不会去骂远在天边的戴蒙叔叔,他们只会聚集在红堡门前,指着高高在上的铁王座唾骂:‘瞧瞧我们的国王!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见死不救!’史书上会怎么写您?‘冷漠的君王’?还是‘被权臣蒙蔽的昏君’?”

她蹲下身,让自己与坐在椅子上的父亲平视,轻轻握住他那只缠满纱布、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伤手,掌心能感受到那断指的残端传来的轻微颤抖。“父亲,您对我说过,铁王座需要平衡。可平衡,从来不是退缩和逃避!您不想……做一个被后世史书唾骂、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冷漠君王’,对吗?”她的声音如同最轻柔的羽毛,却带着千钧之力,“若我们此战得胜,不仅能救回戴蒙叔叔,更能狠狠震慑多恩的野心,让那些自由贸易城邦的奸商和总督们看清楚——维斯特洛的龙焰,从未熄灭!这才是一个国王应有的威严!这才是真正的平衡之道!”

韦赛里斯的手指悬在染血的战报上方,微微颤抖着,像在触碰某个遥不可及、却又充满诱惑的幻梦。玛格娜敏锐地看到他宽松丝绒睡袍袖口下露出的手腕皮肤,也泛着和脸上一样的、不正常的潮红——那是伤口感染未愈、毒素悄然蔓延的征兆。“父亲,”她再次放软声音,将那份属于战士的锋芒小心翼翼地藏起,只剩下纯粹的、女儿对父亲的关切,“戴蒙叔叔是任性妄为,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但他此刻守着的,是王国的海上门户,是七国的经济命脉!您难道……真的想让他死在异乡冰冷的礁石上,像条……被烈日晒干、被海鸟啄食的鱼?”

国王的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不知是因为被戳中心底最深的恐惧,还是因为伤口传来的钻心疼痛。他猛地抓住玛格娜单薄的肩膀,断指的残端隔着衣料狠狠硌着她的骨头,带来一阵锐痛:“你以为我不担心?!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血亲兄弟!”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压抑多年的委屈和愤怒,“可从小到大,每次他惹出天大的麻烦,最后都要我这个做哥哥的去给他收拾烂摊子!在他心里,我这个哥哥根本不是铁王座上的国王!我只是……只是他戴蒙·坦格利安的保姆!一个永远跟在他后面收拾残局的可怜虫!” 眼泪混着汗水从他潮红的脸上滚落,这一刻,他不是国王,只是一个被至亲伤透了心的兄长。

玛格娜没有退缩,任由父亲的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她异色的双瞳平静地倒映着韦赛里斯因痛苦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庞,清晰地凝视着他眼底那片翻涌的委屈和脆弱。“那就让他成为您的剑,”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像龙穴深处最稳固的基石,“而不是一个只会惹麻烦的顽童。石阶列岛之战,正是让七国所有领主、让整个狭海对岸都看清楚——坦格利安家族威严不容侵犯的最好机会!让戴蒙叔叔的剑,为您、为铁王座而战!让他流的血,成为浇铸您王冠威严的熔金!”

韦赛里斯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颓然松开手,重重跌回宽大的椅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他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浑浊的目光越过玛格娜,失神地盯着墙壁上那幅巨大的挂毯——伊耿一世骑着黑死神贝勒里恩,喷吐龙焰征服七国的场景。巨龙的翅膀遮天蔽日,带着毁灭与新生的磅礴力量。“去休息吧,玛格娜。”韦赛里斯最终别过脸,声音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认命的妥协,“大人的事……不用你操心。”

玛格娜知道,这意味着谈话的终结,却也清晰地捕捉到了父亲眼底那最后一丝被自己话语撬动的、名为“希望”和“不甘”的动摇。她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屈膝礼,墨绿色的斗篷下摆扫过地上狼藉的羊皮纸和泼洒的酒渍,转身走向门口。就在她的手即将触到冰凉黄铜门环的瞬间,韦赛里斯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恍惚:

“你说话的样子……越来越像你的母亲艾玛了……条理分明,总能抓住要害……”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带着更深的迷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眷恋,“可你看我的眼神……却很像她……知道吗?她当年也总爱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仿佛我……才是个需要被保护的孩子……”

玛格娜的呼吸陡然停滞,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搭在门环上的手指僵硬得如同冰雕。她知道韦赛里斯口中的“她”是谁——那位从未谋面、只存在于画像和家族传说中的祖母,阿莱莎·坦格利安,同样拥有一双惊心动魄的一绿一紫异瞳。眼前仿佛闪过那幅画像上祖母穿透时光的凝视。她更知道此刻父亲看不见她紧咬得发白的下唇,看不见她低垂眼睫下翻涌的、如同风暴前夕狭海般汹涌的火焰。她早就懂了,在父亲眼中,她既是女儿,也是祖母阿莱莎那令人不安的残影,更是维系他对“好国王”、“好父亲”这脆弱幻想的唯一寄托。她没有回头,用尽全身力气压下喉头的哽咽和心底翻腾的巨浪,轻轻拉开沉重的橡木门,将自己融入门外走廊更深沉的阴影里。

走廊冰冷的石壁吸走了所有的温度。玛格娜快步走着,试图用行走驱散心头的沉重和那挥之不去的腐臭味。然而,一个如同毒蛇般滑腻的声音突兀地在转角阴影处响起。

“公主殿下的脚步声……像巨龙在巢穴中不安地振翅。”拉里斯·斯壮拄着他那根不离身的乌木拐杖,如同一个从石缝里钻出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昏暗的壁灯下。他微微欠身鞠躬,宽大的斗篷阴影巧妙地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苍白而诡异的微笑。“石阶列岛那片被血染红、被火烤焦的天空,怕是要被您这双异色眼瞳的光芒彻底照亮了。”他的话语像淬了毒的蜜糖,带着令人不适的窥探和某种扭曲的恭维。

玛格娜脚步未停,甚至连眼神都未曾偏移半分,仿佛眼前只是一团令人厌恶的空气。她太清楚斯壮家这位瘸腿次子的本性——他像奥托豢养的乌鸦一样,无时无刻不在红堡的阴影里收集着各种秘密,编织着无形的网。但此刻,她的心早已挣脱了红堡石墙的束缚,飞向了龙穴深处——飞向了沃米索尔。那头庞大的青铜巨龙,自她六岁那年,在龙山幽暗的光线下第一次颤抖着伸出小手,触摸到它温热粗糙、如同古老青铜铸就的鳞片时起,就注定了她将与它共享血脉,共舞于血与火的战歌之中。

就在这死寂的深夜里,一阵刻意压低的、却异常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敲碎了红堡的宁静!玛格娜心头警铃大作,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循着声音,快步走向通往马厩方向的侧廊,借着朦胧惨淡的月色,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雷妮拉!

她的姐姐,未来的七国女王,此刻正牵着一匹备好鞍鞯的骏马,鬼鬼祟祟地溜出红堡守卫相对松懈的侧门!她动作迅捷地翻身上马,银金色的长发在夜风中狂乱飞舞,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决绝火焰!没有丝毫犹豫,她猛地一夹马腹,策马向着雷妮丝丘陵龙穴的方向疾驰而去!

玛格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雷妮拉这是要干什么?骑上她的叙拉克斯,孤身一人飞向石阶列岛?!在冲动和悲愤的驱使下,这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寻死路!她甚至来不及多想,身体已先于意识行动。她一把抓起搭在廊柱上的厚斗篷,像一阵风般冲向马厩,解开自己那匹黑色战马的缰绳,翻身而上,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朝着雷妮丝丘陵龙穴的方向拼命追赶!

浓重的夜雾如同亡灵吐出的寒气,笼罩着龙穴巨大而狰狞的入口。玛格娜的黑马喷着粗重的白气,在阴影里焦躁地踏着蹄子。她一眼就看见了龙穴深处那抹刺眼的银白——雷妮拉正手忙脚乱地试图解开束缚叙拉克斯的沉重龙鞍带,动作带着不顾一切的急躁和绝望的疯狂。黄金母龙叙拉克斯感受到主人的心绪,发出低沉而充满威胁的龙吟,震得整个洞窟嗡嗡作响。它喉头翻滚着暗红色的火光,龙息在冰冷的洞穴顶部凝结成浑浊的水珠,啪嗒啪嗒滴落,将雷妮拉的影子在嶙峋的石壁上投得巨大而扭曲,如同一个失控的幽灵。

“你疯了吗?!”玛格娜像一道离弦的箭冲上前,死死按住雷妮拉冰凉而颤抖的手腕,声音因愤怒和后怕而尖利,“单枪匹马去石阶列岛?!你以为那些三城同盟会的海盗、那些多恩的弩手,看到坦格利安的旗帜就会乖乖下跪投降,引颈就戮吗?!他们会用最毒的弩箭把你和叙拉克斯射成筛子!”

雷妮拉猛地转过头,紫罗兰色的眼眸里布满血丝,她看着玛格娜,突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涌了出来,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和龙穴的硫磺味,显得无比狼狈和凄楚:“你当然不关心!你和父亲一样!对戴蒙叔叔的死活视而不见!袖手旁观!”她的声音在空旷巨大的龙穴里尖锐地回荡,惊起石缝深处栖息的蝙蝠,扑棱棱地乱飞,“你从来都讨厌戴蒙叔叔!你从小就讨厌他!恨他!你巴不得他死在石阶列岛!死在那片肮脏的海里!是不是?!”

这些话如同一记记裹挟着冰棱的重锤,狠狠砸在玛格娜的心口,带来冰冷刺骨的钝痛。她讨厌戴蒙吗?是的,她当然讨厌戴蒙·坦格利安!从有记忆起就讨厌!甚至可以说是憎恶!她永远不会忘记戴蒙在她年幼时是如何将她当作取乐的玩物,用轻佻危险的言语戏弄,用那双充满掠夺欲的眼睛打量,甚至在她第一次驾驭沃米索尔时故意制造惊险!她憎恶他的残忍,视人命如草芥;憎恶他的狂妄,把战争当作满足私欲的疯狂赌局!可此刻听着雷妮拉字字泣血的控诉,她才惊觉自己对戴蒙的感情远比想象中复杂百倍——那是源自血脉最深处的羁绊,是对同类强大力量与不羁灵魂的惺惺相惜,是面对同一片天空、驾驭同源火焰的宿命感,哪怕这个同类浑身长满了能刺伤所有人的尖刺。

“我讨厌他的傲慢!讨厌他把人命当棋盘上的棋子随意丢弃!”玛格娜猛地抓住雷妮拉的肩膀,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绣着金玫瑰的昂贵衣料里,声音因压抑的愤怒而微微发抖,“但我比你更清楚,石阶列岛是维斯特洛的咽喉!是七国的海上命门!如果多恩和三城同盟会彻底控制了那里,整个风暴地、王领乃至河湾地的漫长海岸线,都将成为海盗和敌国舰队随意劫掠的靶场!你未来要戴上的王冠,”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龙啸,那双异色双瞳在叙拉克斯喉间翻滚的火光映照下,燃烧着超越年龄的冰冷洞悉和磅礴气势,“将浸透的不是香膏,而是无数无辜平民流不尽的血泪!你只看到戴蒙一个人,却看不到整个王国都在流血!都在哀嚎!”

雷妮拉被她眼中那骤然爆发的、如同龙焰般炽烈的光芒和话语中蕴含的沉重真相震得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紫眸中翻涌着震惊、不甘、被戳破心思的狼狈,还有一丝更深沉的恐惧。叙拉克斯仿佛感受到主人剧烈的心绪波动,猛地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威压的轰鸣,巨大的龙息在洞穴顶部凝成更大的水珠,沉重地滴落在地,发出“啪嗒”的声响,如同敲打在紧绷心弦上的重锤。雷妮拉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在眼下投出蝶翼般不安的阴影。玛格娜看见她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所有即将冲口而出的、苍白无力的指控和愤怒。

“你不能去。”玛格娜的声音陡然放轻,如同夜雾般飘渺,却带着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穿透叙拉克斯不安的低吼,“你是王储,是铁王座未来的主人。红堡不能没有你坐镇,父亲……更需要你。所以,”她深吸一口气,异色双瞳中跳动着决绝的光芒,“只能我去。”

“什么?!”雷妮拉浑身剧震,紫眸瞬间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妹妹。

“我会骑沃米索尔去支援。”玛格娜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蕴含着千军万马的力量,“戴蒙叔叔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这点毋庸置疑。但他此刻守着的,是维斯特洛绝不能丢失的海路,更是你未来王冠的基石!”

话音未落,玛格娜已从随身携带的行囊中,利落地抽出一卷异常厚实、边缘磨损严重的羊皮地图,“哗啦”一声在雷妮拉面前展开!羊皮纸上密密麻麻的、用不同颜色墨水精心标注的港口、岛屿、洋流、山脉、驻军点、补给线……让雷妮拉瞬间瞪大了眼睛,呼吸都为之停滞!那些用红墨水圈出的关键位置,那些用瓦雷利亚语写下的战术推演和兵力部署,是她花了整整三年时间,利用每一次巡游、每一次拜访贵族城堡、甚至乔装潜入港口的机会,一点一滴、呕心沥血在深夜的藏书塔里,借着微弱的烛光,一笔一划偷偷绘制、推演出来的心血结晶!是她深埋心底、从未示人的战略宏图!“我已联络雷妮丝公主!拜拉席恩家族的舰队正在全速赶往塔斯岛外海集结!凯岩城的兰尼斯特也秘密承诺加入这场战争——别天真地以为他们是出于什么骑士精神或对坦格利安的忠诚!兰尼斯特家族与三城同盟会本就因贸易路线积怨已久!他们更不会错过这个瓜分胜利果实、在铁王座面前展示力量的天赐良机!尤其是当这块巨大的蛋糕上,插着坦格利安燃烧的龙旗!”

“你……你什么时候……”雷妮拉的目光死死钉在地图上那条清晰标注着兰尼斯特舰队封锁硫磺河的航线上,还有旁边用小字写着的瓦雷利亚语批注——“扼其咽喉,断其粮道”。她猛然想起三年前,玛格娜每次从君临城外的跳蚤窝、从港口、甚至骑着沃米索尔“探访民情”回来,总是一头扎进藏书塔,待到深夜。那时自己还曾笑话她那些摊在桌上的羊皮纸是“小孩子涂鸦”,是不务正业的消遣……原来那些被自己轻视的线条和符号,竟是早已谋划好的、足以改变王国命运的战局推演!

“从多恩公开宣布加入三城同盟会、意图染指石阶列岛的那天起,我就开始了。”玛格娜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擦着腰间细剑冰凉的剑柄,那熟悉的触感给她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剑柄在掌心烙下温热的印记,她唇角勾起一丝带着戴蒙式桀骜的弧度,“你以为我深夜在藏书塔,点灯熬油读的是《七星圣经》?是《淑女礼仪》?”她摇了摇头,银发在龙穴幽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不,姐姐。是《自由贸易城邦海战纪要》,是《多恩防御工事图》,是《狭海潮汐与航道秘录》。”她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着雷妮拉震惊的双眼,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雷妮拉,我不是育儿塔里被人随意贴标签的‘小梅葛’!我的手,”她缓缓举起自己那只带着薄茧、骨节分明的手,“生来就不是为了在红堡的温室里摆弄丝线,而是为了握紧剑柄,去征服……风暴!”

雷妮拉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幽暗的龙穴里,只有叙拉克斯低沉的呼吸声和火苗在油脂灯里跳跃的噼啪声。月光从洞顶的缝隙艰难地挤进来一束,恰好笼罩在玛格娜身上。银白的发丝被气流拂动,那张还带着少女稚气的脸庞在光晕中却显露出一种超越年龄的坚毅和威严。恍惚间,雷妮拉仿佛看到挂在王座厅长廊尽头的那幅维桑尼亚王后画像活了过来——那位骑着瓦格哈尔征服谷地、以铁腕和智慧著称的女战士,正跨越时空,站在自己面前。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雷妮拉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看着妹妹,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却又强大得令人心悸的存在。

“你……你疯了?”雷妮拉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父亲……父亲会剥了你的皮!奥托会联合所有贵族,说你背叛王室,意图不轨!你……”

“父亲会派舰队来的。”玛格娜打断她,语气笃定得如同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她上前一步,用指腹温柔地、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替雷妮拉擦去眼角未干的泪痕,指尖划过她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冰凉唇畔,“他嘴上说不管戴蒙叔叔的死活,可昨晚……我看见他一个人坐在书房,盯着那份染血的战报发呆,指尖……都扣烂了战报下方戴蒙叔叔的名字。”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洞悉人心的力量,“他是国王,要权衡利弊,要顾及所谓的平衡。可他也是哥哥……血浓于水的道理,就算他嘴上骗得了所有人,骗得了自己,他的心……也骗不了。”

话音未落,雷妮拉突然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猛地扑上来紧紧抱住了玛格娜!力道之大,几乎让玛格娜窒息。玛格娜闻到她发间残留的玫瑰香气混合着龙穴浓重的硫磺味,感受到她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她听见姐姐压抑的、带着无尽恐惧的哽咽在她耳边低语:“我很害怕……玛格娜……怕你真的会飞远……飞到那片血火地狱里……飞到……我再也够不着的地方……”

玛格娜的心瞬间软了下来,她轻轻拍着雷妮拉剧烈起伏的背脊,像小时候姐姐安慰做噩梦的自己一样。“飞得再远,风暴再大,”她的声音轻柔而坚定,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沃米索尔也会记得龙穴的方向,我也永远会记得回家的路。你最好祈祷我能赢,能带着胜利和荣耀回归。”她稍稍退开,双手捧住雷妮拉泪痕交错的脸,目光灼灼,“而你,留在这里,替我稳住红堡,盯紧御前会议,盯紧奥托和阿莉森的一举一动!记住姐姐,‘战争从不在战场上真正结束,而是在敌人书房里的密谋和谈判桌上结束’!后方,交给你了!”

她不再犹豫,决然转身,大步走向龙穴深处那头早已感受到主人战意、焦躁低吼的庞然大物——沃米索尔。青铜巨龙感受到小主人的靠近,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如同闷雷滚动的欢迎声,顺从地伏下小山般的身躯,巨大的、如同古老青铜铸就的鳞片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冰冷而神秘的宝石光泽。

玛格娜动作利落地解开固定龙鞍的最后一根皮带,翻身跨上那熟悉的位置。当她拉紧缰绳,调整好姿势时,听见雷妮拉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答应我!你要和沃米索尔一起……平安回来!听见没?”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强装的轻松和担忧,“还有……别学戴蒙叔叔那臭脾气!他总把好好的战术说得像场拿命去赌的牌局!”

玛格娜再次笑了起来,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锋利,带着不属于十四岁少女的杀伐决断:“我答应你,姐姐。还有你放心,”她握紧缰绳,感受着沃米索尔肌肉下蕴含的毁天灭地的力量,声音铿锵有力,“我会让这场看似疯狂的赌局……变成无人能改的定局!”

“嘶昂——!!!”沃米索尔仰头发出一声穿云裂石、宣告战争降临的龙吟,巨大的声浪震得整个龙穴簌簌落尘!青铜色的龙翼猛地展开,带起狂暴的气流,瞬间撕裂了笼罩洞口的浓重夜雾!玛格娜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雷妮拉单薄的身影在龙穴巨大的拱门口,被气流掀起的尘土和龙威压迫得缩成了一个小小的、倔强的银点。她听见下方传来急促的铠甲碰撞声和惊呼——是闻声赶来的金袍军!但他们只敢在龙穴外围慌乱地奔跑,对着腾空而起的巨龙徒劳地呼喊,没有一个人,没有一支箭,胆敢真的射向坦格利安的龙!

狭海冰冷咸腥的夜风如同无数把锋利的小刀,切割着玛格娜裸露在外的皮肤。沃米索尔巨大的龙翼有力地拍打着空气,载着她冲破厚重的云层,翱翔于星辰闪烁的夜空。下方是无边无际、在月光下泛着粼粼银光的墨色海面。

飞越了将近三分之一的航程,当天际泛起第一抹微弱的鱼肚白时,玛格娜锐利的目光穿透稀薄的晨雾,望见了远处海平面上那支规模庞大的舰队——整整二十艘悬挂着宝冠雄鹿旗帜的战舰,正破开灰色的海浪,气势磅礴地朝着塔斯岛的方向全速驶进!船首那雄鹿雕饰的尖角在熹微的晨光中闪烁着冷硬的光芒。

“雷妮丝姑姑……果然守信!”玛格娜紧绷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如释重负又充满斗志的笑容。她低声自语,声音被高空的疾风吹散。她趁父亲因断指感染而昏睡不醒的宝贵时机,在羊皮纸上奋笔疾书,言辞恳切又充满战略眼光地恳请雷妮丝联络她的舅舅,风暴地的雄主——博蒙德·拜拉席恩公爵:“多恩坚固的骨路需要来自风暴地的狂澜去撼动!而风暴地引以为傲的强大舰队,是时候让多恩人再次品尝‘百烛之战’的恐怖滋味了!”她当时并未抱太大希望,毕竟在那些老谋深算的贵族眼里,她不过是个爱读地图、有点小聪明的十四岁公主。

但雷妮丝回信了!信使带来的羊皮纸上,字迹刚劲凌厉,力透纸背,如同出鞘的利剑:“你比你那优柔寡断的父亲,更像一个真正的坦格利安!沃米索尔的骑手,本就不该被困在红堡冰冷的塔楼里绣花!” 雷妮丝公主不仅认同了她的计划,更以她的威望和影响力,成功说服了那位以勇猛甚至有些鲁莽著称的风暴地公爵!博蒙德公爵派出了他引以为傲的舰队封锁赤红山脉沿海,牵制多恩军队,甚至可能直接威胁那条通往多恩腹地的脆弱命脉——骨路!

玛格娜张开双臂,不再压抑内心的激动和自由,尽情感受着万仞高空凛冽疾风的吹拂,脸上绽放出一个近乎孩童般纯粹、挣脱了所有枷锁的灿烂笑容——她并非孤军深入!维斯特洛沉睡的力量正在她的谋划下苏醒、汇聚!龙焰与舰队,将共同点燃狭海的战火!

而在塔斯岛那片简陋、弥漫着血腥和焦糊味的临时营地海滩上,戴蒙·坦格利安正焦躁地踱步。海风卷来令人作呕的咸腥和血腥混杂的气息,脚下粗糙的沙砾沾满了黑红色的血痂和不知名的污渍。他银金色的短发被海风吹得凌乱,脸上带着连日苦战留下的疲惫和一丝濒临绝境的狂躁。当海平面上先是隐约浮现出拜拉席恩舰队那熟悉的雄鹿旗帜轮廓,紧接着,东方天际那越来越近、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龙威的巨大阴影——青铜色的沃米索尔——撕破云层出现时,戴蒙紧锁的眉头骤然舒展,嘴角无法抑制地咧开一个野性十足、充满欣赏与灼热期待的笑容。

“我的小怪物……”他低声自语,猩红的舌尖舔过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如同发现稀世珍宝般的兴奋光芒,“你终于来了!来到这真正的角斗场!来磨砺你稚嫩却注定锋利的龙爪了!让我看看……你究竟能带来多大的惊喜!”

沃米索尔巨大的青铜色身躯裹挟着风雷万钧之势,轰然降落在塔斯岛布满碎石和战争残骸的沙滩上,激起漫天黄沙!狂暴的气流卷起的沙粒如同密集的弹雨,噼啪作响地打在戴蒙那身布满刀痕箭孔的黑色铠甲上。玛格娜利落地解开鞍扣,动作矫健地翻身跃下龙背。戴蒙大踏步迎上来,在她落地瞬间因沙地松软而微微不稳的刹那,一把扶住了她纤细却充满力量的腰肢。那动作带着不容抗拒的亲昵和一种雄性宣告主权般的霸道。他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邪气又英俊逼人的笑容,上下打量着风尘仆仆却眼神锐利的侄女。

“欢迎来到真正的战场,我亲爱的小侄女。怎么样?红堡的软垫子坐久了,骨头还没生锈吧?”他的声音里带着惯有的戏谑,手指状似无意地划过她护腕上冰冷的龙鳞纹饰,话锋陡然一转,带着**裸的、淬毒的嘲讽,“就你一个人?骑着条龙就来了?看来我亲爱的哥哥,你的好父亲,是真打算看着他唯一的亲弟弟和宝贝女儿一起……葬身在这片烂礁石和鱼腹里了?连条像样的破船都舍不得派来?真是……令人心寒的‘手足情深’啊!”

玛格娜站稳身形,毫不客气地拍开他扶在自己腰间、带着灼热体温的手,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扫过海滩上密密麻麻、却大多带伤、士气低落的营帐和士兵们疲惫麻木的脸:“他会派的。当他发现自己的女儿和弟弟都被困在这片该死的礁石岛上时,哪怕只是为了维护铁王座那点可怜的面子,他也一定会把王家舰队开到石阶列岛来!”她太了解父亲韦赛里斯那矛盾又优柔寡断的内心了——懦弱,却又无法承受彻底的失败和至亲的死亡所带来的指责。玛格娜顿了顿,语气沉着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现在,戴蒙叔叔,我们该谈谈……怎么打赢这场该死的仗了!”

戴蒙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显然对韦赛里斯这个兄长早已不抱任何希望:“哼!希望你的赌运……能比你那花架子剑术好上那么一点。” 他不再废话,一把抓住玛格娜的手腕,力道大得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瞬间留下红痕,不容分说地拖拽着她,径直走向营地中央那座最大的、由破烂帆布和粗粝木桩勉强搭成的指挥营帐。他甚至完全无视了刚刚下船、正带着风暴地舰队几位高级指挥官、脸色铁青走来的博洛斯·拜拉席恩——那位以暴躁著称的风息堡继承人。博洛斯那张粗犷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眼中怒火翻腾,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慑于戴蒙的凶名和坦格利安血脉的天然威压,只能强压着几乎要爆炸的怒气,悻悻地带着同样愤愤不平的部下,阴沉着脸跟在后面。

科利斯·瓦列利安伯爵的营帐内,几盏昏暗的油灯顽强地燃烧着,将围在粗糙木桌旁的人影投在脏污的帆布上,扭曲晃动如同地狱里舞动的幽灵。“海蛇”科利斯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布满风霜的脸庞上写满了忧虑,正对着桌上那张简陋得可怜的海图沉思。他的儿子,年轻的兰尼诺·瓦列利安,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疲惫和难以掩饰的焦躁,银白色的发丝失去了往日的柔亮光泽,肩甲上还沾着不知何时溅上的暗褐色血迹。

当看到戴蒙拽着玛格娜,像拖着一件战利品般闯进来时,两人都吃了一惊。兰尼诺看见玛格娜熟悉的身影,像被针扎了般猛地从简陋的木凳上站起,椅子腿在凹凸不平的石地上拖出刺耳的刮擦声:“玛格娜?!诸神在上!你怎么来了?!这里不是红堡的后花园!是随时会死人的战场!快回去!立刻回君临去!”他的声音因焦急而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这个曾与她比剑玩闹、分享少年心事的挚友,此刻像只受惊炸毛的猫,他是真心实意地将玛格娜视作需要保护的妹妹,绝不愿她卷入这血腥的地狱。

玛格娜环视一周,目光扫过科利斯伯爵眼中的惊诧、博洛斯脸上的不屑、以及戴蒙看好戏般的表情,最终落回兰尼诺写满担忧的脸上。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为之一震的沉稳力量:“我来结束这场战争。带着沃米索尔,和……胜利的希望。” 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

科利斯伯爵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在玛格娜身上停留片刻,抬手阻止了还要说话的兰尼诺。他收到了妻子雷妮丝的信,信中详细描述了玛格娜那些被证明行之有效的战略建议,尤其是成功调动拜拉席恩家族这关键一步。此刻,这位久经风浪的“海蛇”更想听听这位“王国之光”的妹妹,能带来什么破局之策。“公主殿下既然亲临战场,想必心中已有高见?” 他的声音沉稳,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这些年,戴蒙和科利斯联手在石阶列岛攻城略地,戴蒙甚至在这里开辟了自己的小小“王国”,赢得了潘托斯佣兵们的效忠,却也与里斯、泰洛西、密尔结下了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如今战事陷入胶着泥潭,多恩的加入更让局势雪上加霜。科利斯倾向于暂时退兵休整,保存瓦列利安家族宝贵的舰队实力;而戴蒙则像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固执地坚持要死战到底,寸土不让。僵局,急需一个强有力的声音来打破。

玛格娜没有立刻回答科利斯的问话,而是径直走到那张布满潦草标记、显得粗糙简陋的海图前,目光锐利地扫过,眉头微蹙。她忽然从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皮质行囊中,抽出一卷异常厚实、边缘磨损却透出精心保管痕迹的羊皮地图。在众人惊愕、疑惑甚至带着几分轻视的目光注视下,她手臂一展,“哗啦”一声巨响,将地图完全铺开,覆盖在粗糙的木桌上!

“这……”饶是见多识广的科利斯伯爵,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连一贯桀骜不驯的戴蒙,眼中都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讶异和……激赏!

这张地图详尽得令人头皮发麻!石阶列岛星罗棋布的岛屿——灰绞架岛、血石岛、酷刑渊、断臂角……狭海对岸的城市:密尔、里斯、泰洛西、潘托斯、罗拉斯、布拉佛斯、瓦兰提斯的海港位置、码头深度、防御工事、甚至标注了可能的驻军点和隐秘航道!岛屿上的丘陵、平原、河流走向、暗礁分布……巨细靡遗!这绝非一朝一夕、靠道听途说就能完成的工程!这是耗费无数心血、需要惊人洞察力和执行力的战略瑰宝!

“你……”科利斯抬起头,目光复杂地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女,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位聪慧理智的公主。这份深谋远虑和未雨绸缪的格局,让他这个在海上搏杀半生的“海蛇”都感到一阵心惊和由衷的钦佩。

戴蒙则咧开嘴,露出一个“果然不出我所料”的骄傲笑容,用力拍了拍玛格娜略显单薄的肩膀:“干得漂亮,我的小怪物!我就知道!你骨子里流的血,从来就不安分!” 语气中充满了发现同类的兴奋。

玛格娜无视了他们或震惊或欣赏的反应。她纤细却带着薄茧、如同战士般有力的手指,精准地点在地图中央最醒目的位置——“血石岛”:“我们的首要目标,是攻占这里。血石岛扼守密尔海进入石阶列岛的咽喉,如同钉进敌人心脏的楔子!拿下它,就能彻底切断三城同盟会从本土向石阶列岛输送兵力和补给的命脉!”

她话锋一转,指尖划过代表己方舰队的标识,语气凝重:“但强攻……伤亡太大。血石岛地势险要,守军依托礁石和工事,易守难攻。我们需要等,”她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等韦赛里斯国王的王家舰队抵达,从海上形成合围之势!届时,我们里应外合,方能以最小的代价,拿下这颗毒牙!”

这时,兰尼诺指着地图上靠近泰洛西本土海岸线的一个显著海港标记——“泣血塔”,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和些许莽撞问道:“为何不直接攻击这里?泣血塔几乎贴着泰洛西本土,是他们的重要门户!拿下它,不是能直接威胁泰洛西的心脏,迫使他们投降吗?何必在血石岛浪费时间?”

科利斯立刻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那眼神带着“恨铁不成钢”的严厉和失望:“泣血塔是泰洛西的门户不假!正因如此,它更是重兵把守、防御森严的堡垒!一旦我们强攻,哪怕付出巨大代价侥幸攻下,也必然激起三城同盟会最疯狂、最不计代价的反扑!” 他的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里斯、密尔会感到唇亡齿寒!他们会抛弃一切内部嫌隙,倾尽所有力量来夺回泣血塔!届时,我们将面临三城同盟会倾巢而出的怒火!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他对儿子缺乏战略眼光、只图一时痛快的莽撞提议感到恼火。

玛格娜立刻点头,肯定了科利斯的判断,她的分析冷静而透彻:“伯爵大人所言极是。石阶列岛本身归属存疑,三城同盟会的总督们内部本就矛盾重重,许多人对这片远离本土的‘飞地’得失并不真正关心,投入的兵力也有限。但如果我们直接攻击泰洛西的本土港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警醒,“那等于向整个自由贸易城邦宣战!是在挑战他们赖以生存的根基!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联合起来,甚至引来布拉佛斯铁金库的干涉、潘托斯佣兵团的围攻!那绝非我们目前所能承受的代价!”

她的手指再次点回血石岛,语气充满力量:“而血石岛,恰恰是多恩与三城同盟会脆弱的利益平衡点!多恩需要狭海航道安全来维持贸易,三城同盟会则需要多恩的支持来制衡我们。一旦我们拿下血石岛,多恩会因担忧自身航道安全而犹豫是否全力支援三城同盟会;三城同盟会则会因内部分歧——密尔想要港口,泰洛西想要奴隶,里斯想要控制妓院——而自乱阵脚!” 她看向科利斯,抛出一个极具诱惑力的筹码,“更重要的是,瓦列利安家族的舰队若能控制血石岛,潮头岛被封锁已久的黄金贸易航线就能重新打通!源源不断的财富将再次流入潮头岛的金库!”

玛格娜的分析条理清晰,直指核心矛盾,将各方势力的利益、弱点和可能的反应都考虑在内。科利斯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激赏,甚至隐隐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遗憾——这样的头脑、胆魄和战略眼光,为何不是自己和雷妮丝的女儿?若兰尼诺能有她一半的远见和决断……

“她说得对,”科利斯深吸一口气,手指用力敲了敲地图上的血石岛位置,做出了决定,“泰洛西人向来精明算计,不会为了几个海盗和一片争议之地,就拿整个城邦的命运去冒险。但血石岛不同,它象征意义重大!失去它,三城同盟会在石阶列岛的统治根基和士气将遭受致命打击!”

玛格娜的目光转向一直阴沉着脸、抱着双臂站在一旁的博洛斯·拜拉席恩:“博洛斯大人,风暴地的勇士们以骁勇善战闻名七国。我希望您的舰队能立刻行动,发挥风暴地海军的速度优势,全力封锁湍流河的入海口!” 她指向地图上多恩西北部漫长的海岸线,指尖划过星坠城、高隐城等标记,“彻底斩断这一带的海上贸易和补给线!将他们困死在内陆!让多恩人尝尝被扼住喉咙的滋味!”

“哼!小姑娘倒是会纸上谈兵,说得头头是道!”博洛斯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带着风暴地领主特有的骄傲和显而易见的鲁莽,“要我说,就不该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岛上跟这群海盗耗着!如果我带着风暴地的勇士们,让兰娜尔小姐骑着瓦格哈尔开道,我们直接扫平赤红山脉,打穿那条该死的骨路,把什么韦尔家族、伊伦伍德家族的城堡统统烧成白地!那才叫真正的痛快!那才配得上拜拉席恩的雄鹿旗帜!”

“然后被多恩人引到红沙丘陵那片死亡沙漠里去喝西北风?像您先祖奥里斯·拜拉席恩那样失去他的右手?”玛格娜立刻打断他,听到他提及好友兰娜尔的名字,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她强压下心头的不快,指尖用力敲着地图上赤红山脉蜿蜒的线条,强迫自己用最平静却最具压迫感的语气说道:“您家族的历史和您父亲的学士没教过您这个教训吗?博蒙德公爵此刻正亲率大军在赤红山脉沿线劫掠、袭扰,让多恩的伊伦伍德和韦尔家族疲于奔命,根本抽不出军队支援石阶列岛!而您,博洛斯勋爵,”她直视着对方愠怒的眼睛,“若想让您带来的风暴地舰队和英勇的士兵们活着回到风息堡,而不是变成狭海里的鱼食和多恩沙漠里的白骨,最好按计划行事!我们要的是精准的牵制,不是盲目的、送人头的冲锋!”

营帐里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轻笑,兰尼诺慌忙用拳头抵住嘴,假装咳嗽掩饰。科利斯的唇角也悄悄扬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博洛斯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手指无意识地、烦躁地摩挲着腰间的剑柄——那是对被一个少女当众驳斥、却又无法反驳的不甘和羞恼。戴蒙看着这一切,眼中闪过一丝兴味盎然的玩味,仿佛在看一场精彩的戏剧。他忽然开口,将话题引向另一个关键点:“那多恩呢?他们的舰队虽然弱小得像群鸭子,却像跳蚤一样难缠,杀不光,赶不走,烦人得很。”

玛格娜的目光转向他,异色的瞳孔在昏暗油灯下跳动着冷静的光芒:“多恩人依赖绿血河进行内陆运输和部分补给,但我们不能彻底封锁它。”她看到戴蒙挑眉,露出感兴趣的神色,继续说道,“若彻底切断绿血河,就是断了多恩马泰尔亲王最后的脸面和退路,他们会与三城同盟会彻底结盟,不死不休!我们要做的,是让他们的援军在漫长的海岸线上疲于奔命,顾此失彼——拜拉席恩的舰队封锁湍流河,切断西北;兰尼斯特舰队封锁硫磺河,扼住东北咽喉;同时,博蒙德公爵的陆军在骨路施压。多恩的贵族们会被困在各自的城堡里,眼睁睁看着他们的‘盟友’被我们……逐个击破,却无能为力!”

戴蒙突然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指尖有节奏地敲打着粗糙的桌沿,像在欣赏一曲美妙的乐章:“哈!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多恩的马泰尔家,向来精于算计,滑不留手。若逼得太紧,断了他们所有的路,他们反而会和三城同盟会彻底绑在一起,变成一条见人就咬的疯狗。留条缝……给他们点希望,让他们自己权衡利弊,为了那点可怜的退路而犹豫不决、互相扯皮……”他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如同在鉴赏一件新得的、锋芒毕露的瓦雷利亚钢兵器,肆无忌惮地扫过玛格娜的异色双瞳,“真该让韦赛里斯那个蠢货看看!他的小女儿,比他王座厅里那群只会放屁的蠢猪大臣们……聪明十倍!百倍!”

看着眼前光芒四射、智谋与勇气并存的玛格娜,戴蒙心中那股强烈的占有欲和征服的快感几乎要满溢出来。这样的小怪物,天生就该站在他身边,与他共享征服的快感,感受权力巅峰的颤栗!他旁若无人地凑近一步,温热的、带着淡淡酒气的呼吸几乎喷在玛格娜敏感的耳廓上,声音低沉暧昧,带着一种危险的磁性,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清:“两年不见……我的小月亮成长得这么快……快得……我都有些舍不得了……” 他伸出手指,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自然地、带着某种宣告意味地轻轻抚过玛格娜光滑却沾染了沙尘的脸颊,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掠夺光芒,“慢点长大啊,小怪物……叔叔还没玩够呢……”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和露骨的话语让玛格娜浑身不适,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猛地后退一步,像避开一条吐信的毒蛇,冷冷地甩开他的手,声音如同淬火的寒冰:“戴蒙叔叔还是多想想怎么打赢眼前这场仗吧!玩火者,终**!”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和警告。

会议持续到破晓时分。当第一缕惨淡的晨光艰难地穿透海上的薄雾,染红波涛汹涌的海面时,玛格娜率先转身,大步走出了这座弥漫着汗味、血腥味和权力算计气息的营帐,将戴蒙和他那令人窒息的气息彻底抛在身后。她独自站在冰冷的海滩上,听着浪涛不知疲倦地拍击着黝黑的礁石,发出沉闷而永恒的轰鸣。远处,兰尼斯特的庞大船队正在深水区抛下沉重的铁锚,金色的雄狮旗帜在带着咸腥味的海风中猎猎招展,如同一片移动的金色火焰。

“在想什么?”一个熟悉而带着关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海盐特有的微咸气息。兰尼诺·瓦列利安走到她身边,银白色的发丝被强劲的海风吹得凌乱不堪,却掩不住他眼中浓得化不开的忧虑,“玛格娜,你不该来的,听我的,现在调头回君临还来得及!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他的声音带着急切和一丝恳求,“战争……太残酷了!这半个月的战斗,每一天都像在地狱里煎熬,哪怕骑着海烟翱翔于天,看到的也只有燃烧的船只、漂浮的尸体和血色的海水……我……” 他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疲惫和对战争的生理性厌恶。

“兰尼诺,”玛格娜转过身,看着这位未来的潮头岛领主,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战争不会因为我们厌恶、恐惧,就仁慈地停止。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们的龙,”她抬头望向龙穴方向隐约传来的龙吟,“生来就不是温顺的宠物。它们的宿命,就是在战场上飞翔,用烈焰宣告坦格利安的威严!”

兰尼诺苦笑,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本该拨弄琴弦、书写诗篇,此刻却布满细小伤口和污渍的手:“我更想在‘海蛇号’的甲板上写诗,或者驾船去探索落日之海未知的彼岸……而不是在这里挥剑,数着敌人被龙焰烧焦的残肢断臂……”玛格娜将手轻轻搭在兰尼诺紧绷的肩膀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细微的颤抖。她转头,看见不远处的礁石旁,兰尼诺的恋人乔佛里·隆莫斯正抱着双臂,远远望着他们,那双浅褐色的眼眸像被冰冷海水浸泡过的剑,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有担忧,有忠诚,也有一丝难以忽视的嫉妒。玛格娜在心中低低叹息:“我们都有必须背负的东西,兰尼诺。无法逃避。你父亲需要瓦列利安家族的继承人扛起旗帜,我姐姐……需要铁王座最忠诚的守护者。”

就在这时,玛格娜锐利的目光捕捉到远处的海平面上,一个墨绿色的巨大影子正破浪而来!那影子是如此庞大,速度却快得惊人!是龙!是兰娜尔驾驭着她的瓦格哈尔!那头比沃米索尔还要古老、还要庞大的上古巨龙!它的龙翼划破海面,带起两道白色的巨大水翼,像一片移动的、遮天蔽日的死亡乌云!

“兰娜尔!”玛格娜的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瓦格哈尔如同山岳般降落在稍远一些的沙滩上,激起的沙尘如同小型的沙暴。兰娜尔·瓦列利安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灵活地跳下龙背,银金色的卷发在晨光中跳跃。她甚至顾不上拍掉斗篷上的沙粒,就像一阵风般冲向玛格娜,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这个让她又气又担心的挚友!“听说你胆大包天擅自行动,我就知道该来陪你一起发疯!”她退后一步,紫罗兰色的眼眸上下打量着玛格娜,目光落在她护腕上那枚熟悉的家族纹饰上,嘴角扬起一个充满战意的笑容,“准备好了吗,我的姐妹?四条龙齐聚!足以让三城同盟会那些海盗渣滓,还有多恩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龙焰焚海!”

玛格娜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辽阔的海面。朝阳正奋力挣脱海平面的束缚,将万丈金光洒向波光粼粼的海面。沃米索尔青铜色的庞大身躯、科拉克休那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身影、海烟优雅的浅银灰鳞片、以及瓦格哈尔如同远古山峦般的墨绿色龙影……四条巨龙的影子在海天之间交织、盘旋,形成一片笼罩一切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巨大阴影!她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幅《征服者伊耿》的古老画像,想起画像下方那句被岁月侵蚀却依旧震撼人心的箴言:“血火同源,方为坦格利安的王冠。”

“准备好了,”她轻声说,嘴角勾起一丝锋利如刀的笑意,异色的双瞳在朝阳下熠熠生辉,“让他们用灵魂记住,坦格利安的女儿,从不畏惧风暴!我们……即是风暴!”

她知道,当沃米索尔的龙翼再次撕裂长空时,红堡里那些玩弄权谋的贵族们正在为她的“叛逆”而暴跳如雷;戴蒙叔叔正在某个角落策划着下一场血腥的突袭;科利斯伯爵正在紧张地调配着他宝贵的舰队;兰尼诺还在为她的安全而忧心忡忡……但这一切喧嚣与算计,都比不上此刻海风自由地拂过她银发的畅快,比不上巨龙在身下咆哮、心跳与龙吟共振的磅礴力量,比不上即将与挚友并肩翱翔于血火战场、改写王国命运的热血沸腾!

石阶列岛的海域和天空,在接下来的七天七夜里,被坦格利安的龙焰彻底点燃,化为一片沸腾的血与火之海。玛格娜精心构想的战术被不折不扣地执行:

风暴地的舰队如同从风暴中诞生的幽灵,高效而冷酷地封锁了湍流河的入海口。多恩西北部沿海原本繁忙的城镇瞬间陷入死寂,贸易瘫痪,物资短缺,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沙石城、星坠城、高隐城蔓延。硫磺河方向,由泰兰·兰尼斯特亲自率领的、阵容庞大的凯岩城舰队也毫不留情地张开了獠牙,切断了沙石城与外部的一切海上联系,将其彻底困成孤岛。与此同时,博蒙德·拜拉席恩公爵亲率的风暴地大军在赤红山脉沿线持续施加强大压力,唐德利恩家族的黑底紫色闪电四芒星旗和史文家族的黑白天鹅旗在烽烟中舞动。多恩的伊伦伍德家族、韦尔家族等实力封臣的军队被牢牢钉死在骨路沿线,寸步难行,根本无法抽身支援石阶列岛的主战场。

当韦赛里斯国王派出的、姗姗来迟的王家舰队终于抵达塔斯岛外海,与拜拉席恩、瓦列利安舰队汇合时,玛格娜等待已久的决战时机,终于成熟!

然而,战斗的惨烈程度远超所有人的想象。当沃米索尔第三次从高空俯冲而下,准备用龙焰清扫一艘多恩战舰的甲板时,玛格娜敏锐地听到一阵令人心悸的机括绞动声!她猛地拉紧缰绳,沃米索尔巨大的身躯在空中做出一个惊险的侧旋!一支粗如儿臂、带着倒刺的巨型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擦着沃米索尔的翼膜边缘呼啸而过!在坚硬的青铜鳞片上划出一溜刺目的火星,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该死!”玛格娜低咒一声,眼中寒芒爆射。她强压心头怒火,冷静地驾驭着沃米索尔巧妙地钻入一片浓厚的积雨云层,暂时隐去身形。当云层飘移到那艘安装着蝎子弩的敌舰侧后方一个刁钻的死角时,玛格娜猛地一夹龙腹,沃米索尔如同青铜色的雷霆,撕裂云层,以近乎垂直的角度俯冲而下!巨大的风压让下方的敌舰桅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Dracarys!” 玛格娜清越冰冷的喝令声穿透战场喧嚣的死亡交响乐!

“吼——!!!”

沃米索尔发出震天动地的愤怒咆哮!一道比正午太阳更耀眼、更炽热的金红色龙焰,如同天神投下的审判之矛,精准无比地轰击在那架致命的蝎子弩及其周围区域!钢铁在瞬间熔化成赤红的铁水,木质结构化为飞灰,操纵弩机的多恩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连同他们的武器一起,在足以融化岩石的高温中汽化消失!海面被煮沸,翻滚着油污和血肉烧焦后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泡沫,破碎的船板像无数浮尸般漂在猩红色的海面上。

戴蒙驾驭的科拉克休则更像一头完全失控、只为杀戮而生的远古凶兽。它在敌舰群中狂暴地穿梭,巨大的龙尾带着万钧之力横扫而过,轻易地将一艘中型战舰的主桅杆拦腰扫断!断裂的桅杆连同上面绝望尖叫的水手和沉重的帆索,如同垃圾般被甩进波涛汹涌的大海!有那么惊心动魄的一刻,玛格娜看见戴蒙站在龙背上,迎着扑面而来的腥风血雨,竟张开双臂,任由敌人的鲜血从他那柄染成暗红色的“暗黑姐妹”剑尖滴落。他脸上挂着一种近乎癫狂的、享受杀戮快感的笑容,那笑容比科拉克休喷吐的龙焰更加炽热,更加……令人胆寒。

接下来的七天七夜,玛格娜仿佛活在一场永无止境、却又无比真实的燃烧梦境里。她骑着沃米索尔掠过泰洛西庞大舰队的上空,金红色的龙焰如同死神的镰刀,所到之处,坚固的战船纷纷扭曲、解体,化作海面上漂浮的焦黑残骸和熊熊燃烧的火炬;她与兰娜尔并肩飞行,瓦格哈尔那墨绿色的、如同移动山峦般的龙影与沃米索尔青铜色的雄健身躯在硝烟弥漫的云层中交织、盘旋,如同两道撕裂苍穹的毁灭雷霆;她站在塔斯岛陡峭的悬崖边缘,寒风吹拂着她的银发,看着兰尼诺驾驭着海烟优雅而致命地俯冲,与拜拉席恩、兰尼斯特的庞大舰队像两把巨大的铁钳般默契地收拢,将多恩和三城同盟会残存的舰船逼入狭窄的海湾死角,如同瓮中之鳖。

最激烈、最关键的决战,在第七日的正午,爆发于血石岛南岸崎岖的海滩和嶙峋的礁石区。当泰洛西的传奇海盗首领“雷查里诺女王”——那个以狡诈残忍著称的男扮女装的家伙——亲率二十艘装备精良、做困兽之斗的战舰,试图从侧翼撕开包围圈突围时,玛格娜骑着沃米索尔,如同守护领地的青铜巨龙,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

巨龙的竖瞳瞬间锁定了敌方舰队中央那艘最为庞大、装饰最为华丽的旗舰!沃米索尔喉间翻滚的金红色火焰,比正午高悬的太阳更加耀眼夺目!玛格娜清晰地听见下方甲板上传来弩手们声嘶力竭的号令、弓弦被拉至极限的呻吟!箭矢破空的凄厉呼啸声在她耳边密集响起!一支特制的、足以穿透龙鳞缝隙的重弩箭带着致命的尖啸,擦过她左臂外侧的皮甲!坚韧的皮革被撕裂,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灼痛和血痕!

“给我烧了他们的蝎子弩!烧光!”她用最纯正、最具命令性的高级瓦雷利亚语厉声喝道!沃米索尔听懂了主人的愤怒,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庞大的身躯猛地压得更低,几乎贴着敌舰的桅杆顶部掠过!金红色的龙焰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精准地覆盖了旗舰甲板上所有安装着重型弩炮的区域!

轰!轰!轰!

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弩炮的木质基座和钢铁部件在数千度的高温中瞬间汽化、扭曲、爆炸!融化的金属如同滚烫的铁雨,顺着船舷哗啦啦地流淌,滴入海水中发出嗤嗤的声响,腾起大团大团的白雾,将附近的海水染成诡异的赤红色!玛格娜透过翻腾的火焰和浓烟,看到那些穿着华丽金色铠甲、试图负隅顽抗的泰洛西精锐士兵在火海中疯狂逃窜、翻滚,像一只只被投入油锅的龙虾,发出凄厉非人的惨嚎。而那个“雷查里诺女王”,早已在龙焰降临前的混乱中,狼狈不堪地跳上一条不起眼的小艇,在亲卫的拼死掩护下,朝着泰洛西本土的方向亡命逃窜!他甚至慌乱中遗落了那顶象征他石阶列岛“统治权”的、粗糙生锈的铁冠!

战斗结束在第七日苍凉的黄昏。如血的残阳将海面染成一片悲壮的赤金,映照着漂浮的残骸、焦黑的船板和无数的尸体。玛格娜站在血石岛最高处一座被龙焰燎烤得发黑的瞭望塔废墟上,咸涩的海风带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吹拂着她沾满烟尘的银发和破损的骑装。她望着这片被血与火彻底洗礼的海域,心中没有胜利的狂喜,只有一种沉重的、劫后余生的疲惫。

身后传来靴子踩过碎石和焦骨的声响。戴蒙·坦格利安踏着这片由死亡和胜利铺就的沙滩,漫不经心地踱步。他那双如同鹰隼般的眼睛在满是焦尸和断壁残垣的狼藉中扫视着,最终定格在一处被海浪冲刷的礁石缝隙里。他弯下腰,从一堆破碎的铠甲和烧焦的木头中,捡起了一顶东西。

正是“雷查里诺女王”仓皇逃窜时遗落的铁冠!

那顶象征石阶列岛“王权”的铁冠,粗糙、简陋,边缘甚至带着未打磨干净的毛刺,上面沾满了沙砾、血污和烟灰,在夕阳下显得黯淡而可笑。戴蒙掂量了一下,嘴角咧开一个充满轻蔑和嘲弄的嗤笑:“哈!就这破烂玩意儿?还不如我在跳蚤窝赌桌上赢来的金手环值钱!” 他随手抛接着这顶毫无美感和价值的“王冠”,像是在玩弄一件垃圾。

他目光一转,看到了正迎着落日余晖、从瞭望塔废墟上走下来的玛格娜。夕阳为她银白的发丝镀上了一层近乎神圣的金边,那张还带着少女轮廓的脸庞上沾染着烟灰和血污,却无损那份惊心动魄的美。尤其那双一绿一紫的异色眼瞳,在胜利的余晖映照下,跳动着比龙焰更炽热、更动人心魄的光芒,仿佛蕴含着整个狭海的深邃与力量。

戴蒙眼中闪过一丝恶作剧般的、充满占有欲的兴味,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在玛格娜略带疑惑的目光中,不由分说地、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亲昵,将手中那顶还沾着血污和沙砾的冰冷铁冠,扣在了玛格娜的头上!

沉重的铁冠压得玛格娜微微一晃。戴蒙歪着头,仔细打量着,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邪气十足的笑容:“唔…别说,戴着还挺像那么回事。”他的目光在她绝美的脸庞和象征权力的铁冠之间流连,语气带着玩味和试探,“我的……狭海女王?听起来似乎……还不错?”

玛格娜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近乎亵渎的举动弄得一愣,随即一股冰冷的怒火从心底窜起。她毫不犹豫地抬手,一把摘下那顶冰冷沉重的铁冠,像丢掉一件令人作呕的垃圾,直接塞回戴蒙手里,语气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深意和警告:“戴蒙叔叔,玩笑开过头了。这‘破铜烂铁’,”她刻意加重了这几个字,“你最好把它完完整整地带回去,亲手献给你的王兄,韦赛里斯·坦格利安一世国王。这是胜利的象征,是坦格利安家族武勋的证明,”她直视着戴蒙瞬间变得幽深的眼眸,一字一句,“更是……修复你们兄弟关系的最佳契机和台阶。” 她清晰地暗示戴蒙,这是摆脱污名、重回权力中心的最佳机会。

戴蒙把玩着手中冰冷的铁冠,脸上的笑容更深,眼神却晦暗不明,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和解?呵……” 他忽然凑得更近,鼻尖几乎碰到她额间被汗水黏住的发丝,温热的呼吸带着危险的气息喷在她的皮肤上:“你比韦赛里斯……更像一个真正的坦格利安,知道吗?他总想着用他那套软弱的温情去软化铁王座的尖刺,妄想所有人都爱戴他……”他的指尖带着薄茧,极其缓慢而充满占有欲地划过她染着血迹和硝烟的脸颊,“而你……我的小怪物,你生来就该在血与火中锻造属于你的权杖!你天生就属于这片战场,属于……权力的巅峰!”

他不再看玛格娜瞬间冷若冰霜的脸,猛地转身,面向那些跟随他浴血奋战、此刻正用狂热而敬畏的目光注视着他的人们——那些没有继承权的次子、渴望财富和土地的佣兵、追求荣耀与地位的流浪骑士。他们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如同潮水般单膝跪倒在戴蒙脚下,用各种语言——维斯特洛通用语、自由贸易城邦的方言、乃至多恩土语——狂热地、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狭海之王!戴蒙国王!”

“石阶列岛之主!万岁!”

“戴蒙!戴蒙!戴蒙!”

声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血石岛海滩。

玛格娜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般的拥戴。她太清楚戴蒙的野心——对这顶“海盗王”般的虚名,他骨子里根本不屑一顾。他真正渴望的,是君临那冰冷的、由万千仇敌刀剑铸就的铁王座!这顶粗陋的铁冠,不过是他权力游戏中的一个道具,一场用来刺激他哥哥、试探各方反应的表演。

她将目光投向远处正在清点战利品、悬挂兰尼斯特金狮旗帜的舰队。泰兰·兰尼斯特正站在旗舰“金狮号”高高的船楼上,隔着喧嚣的海浪和硝烟,遥遥向她举起了手中的金杯,脸上带着胜利者的笑容和毫不掩饰的倾慕。另一边,兰娜尔正与兰尼诺兴奋地比划着什么,分享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乔佛里·隆莫斯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的调色盘——有忠诚,有敬畏,也有一丝被深深压抑、却依旧灼热的嫉妒火苗,但很快又被眼前巨大的胜利和生存的喜悦所冲淡。

是夜,塔斯岛的悬崖边缘,远离了营地的喧嚣和血腥。玛格娜望着海面上漂浮的点点微弱光芒——那是水手们点燃的“海灯”,简陋的容器里盛放着油脂,按照潮头岛的古老习俗,为逝去的战友指引归家的海路。那些微弱的光芒在波涛中起伏不定,如同逝者迷茫的灵魂在寻找归途。兰娜尔·瓦列利安坐在她身边,手背上缠着绷带——那是驾驭瓦格哈尔低空掠过敌舰时,被飞溅的滚烫碎片所伤。她正兴奋地讲述着瓦格哈尔喷吐龙焰焚毁一艘多恩旗舰时的震撼场面:“你知道吗,玛格娜?当瓦格哈尔的龙焰像天神之鞭一样扫过那艘船时,船帆瞬间化作灰烬,桅杆像火柴棍一样折断!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们才是真正的征服者!像伊耿、维桑尼亚还有雷妮丝他们当年那样!我们在创造新的历史!”

“但征服者的代价……”玛格娜轻声说,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飘忽,她的目光追随着一盏被海浪推向远方、渐渐熄灭的海灯,“是无数像这样的生命永远沉入海底,是无数家庭破碎的哭声。”她收回目光,看向兰娜尔兴奋的脸庞,“戴蒙叔叔的士兵里,有一半是无家可归的次子、破产的农夫、走投无路的罪犯……他们追随他,不过是想在战火里挣得一片能安身立命的土地,一个能摆脱卑微出身的希望。而我们……”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沉重,“不过是给了他们一个希望,然后……用他们的血和骨,铺就了这条通往胜利的路。”

兰娜尔脸上的兴奋渐渐褪去,她忽然伸出未受伤的手,紧紧握住玛格娜冰冷的手。玛格娜掌心的龙鳞护腕硌得她生疼,她却握得更紧:“可你给的希望,是让狭海不再有海盗肆虐横行,让商船上的孩子夜里能安稳睡觉,让渔民不必担心妻女被掳走!这难道不是坦格利安与生俱来的责任?不是我们驾驭巨龙的意义所在吗?”

玛格娜怔了怔,抬头望向浩瀚无垠的星空。银河横跨天际,璀璨夺目,像一条流淌着星光的狭海。在这一刻,她忽然有些理解了父亲韦赛里斯为何总盯着铁王座那些冰冷无情的尖刺发呆——坐上那把椅子的人,注定要在荆棘丛生的权谋之路与浩瀚星辰般的责任之间,孤独地行走。而她,甘愿为姐姐披荆斩棘,哪怕自己的翅膀被尖刺划破,被烈焰灼伤。

“兰娜尔,”玛格娜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难得的迷茫和寻求确认,“你说……雷妮拉……她将来会成为一个好女王吗?”

好友的眼睛在夜色中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毫无保留的信任:“有你做她手中最锋利的瓦雷利亚钢剑,为她荡平前路的一切阻碍,她一定会成为维斯特洛从未有过的、最伟大的女王——一位让龙焰的光芒真正照亮七国每一个角落的女王!”她的语气无比笃定。

“不过,”兰娜尔话锋一转,伸手温柔地拂开玛格娜被海风吹乱、粘在脸颊上的银白发丝,疼惜地看着她眉宇间化不开的疲惫和那双异色瞳孔深处的复杂,“你后悔吗?这场战争,会让你的名字与‘血火同源’的箴言一起,永远镌刻在维斯特洛的史书上,成为传奇。但……也会让无数人将你视为‘残酷的梅葛再世’,视为必须除掉的威胁和敌人。你的前路,将布满荆棘和暗箭。”她的担忧溢于言表。

玛格娜轻轻地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兰娜尔的额头上,感受着好友温暖的体温。她看着兰娜尔清澈眼眸中自己小小的倒影——那个银发异瞳、满身征尘的少女。她缓缓地、罕见地露出了一个温柔却带着无尽疲惫的笑容:“从戴上坦格利安这个姓氏起,从我的血液里流淌起‘血火同源’的力量起,我就知道自己的命运注定与风暴相伴。雷妮拉需要一把无坚不摧的剑,一把能替她斩断荆棘、焚尽敌寇的剑。”她的声音轻柔却无比坚定,如同立下永恒的誓言,“而我,愿意成为那把剑——哪怕剑柄会灼伤我的手,哪怕剑锋终有一天会折断。”她顿了顿,看着兰娜尔眼中泛起的心疼,笑容加深了些许,带着一丝暖意,“但至少,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你,还有雷妮拉,还有……”她抬头望向龙穴方向隐约传来的低沉龙吟,“还有它们。龙,是我们力量的源泉,也是我们孤独灵魂的……唯一共鸣。”

海风带来远处营地隐约的笑闹声和走调的歌声,兰尼诺带着醉意的声音混着酒香飘了过来:“玛格娜!兰娜尔!别躲在悬崖上吹冷风了!快过来!庆祝胜利!今晚不醉不归!” 兰娜尔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冲玛格娜耸耸肩,露出一个“拿他没办法”的表情:“看来,我亲爱的哥哥又开始了他的保留节目——发酒疯外加诗朗诵。我得去看看他,免得他把乔佛里的醋坛子彻底打翻。”

看着兰娜尔活力四射的背影融入营地的灯火中,玛格娜依旧独自坐在冰冷的礁石上,望着海面上那些随波逐流、如同亡魂般飘荡的“海灯”出神。

沉稳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皮靴踩过碎石的声响在寂静的悬崖边格外清晰。玛格娜没有回头,直到对方高大的影子笼罩住她,金红色的兰尼斯特披风在夜风中扬起,像一团温暖而耀眼的火焰。

“凯岩城的舰队损失了三艘战舰,阵亡了一百二十七名忠诚的水手。”泰兰·兰尼斯特的声音响起,平静地陈述着代价。他递来一杯盛在银杯中的多恩红葡萄酒,指尖在她接过酒杯的手背上似有若无地停留了半秒,带来一丝温热的触感。“但父亲托信鸦传讯说,这笔买卖……很划算。”他的语气带着商人般的精明。

玛格娜啜了口酒,浓烈的酸涩和果香在舌尖炸开:“你呢?泰兰大人,也觉得……划算吗?”她抬起头,异色的瞳孔在星光下如同神秘的宝石。

泰兰碧蓝的眼眸深深凝视着她眼中跳动的、仿佛能吸走灵魂的光芒,忽然笑了,那笑容在月光下英俊得令人屏息:“能看见你站在龙背上,驾驭烈焰,光芒万丈的样子……比凯岩城地下埋藏的所有金矿加起来……都更值钱。”他伸手,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稀世珍宝,替她摘下藏在银发间的一小片不起眼的海草。

“我本以为凯岩城的雄狮会更吝啬于向陌生的战场伸出利爪,”玛格娜唇角微扬,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调侃,“没想到,泰蒙德公爵竟然真的派来了如此庞大的舰队。只是……”她顿了顿,目光直视泰兰,“我没想到会是你亲自挂帅,而非你的兄长杰森爵士。他才是凯岩城的继承人,不是吗?”

泰兰耸耸肩,姿态优雅地在她身边的岩石上坐下,仿佛身下是凯岩城大厅最舒适的天鹅绒座椅。“父亲被你说服了,毕竟封锁硫磺河,打击多恩的嚣张气焰,顺便让整个维斯特洛都看清楚兰尼斯特家族的实力和决心,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望着波光粼粼的墨色海面,月光洒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笑容依旧迷人,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影,“至于为什么是我来?”他摊了摊手,语气带着几分自嘲的坦诚和兰尼斯特式的精明,“杰森是长子,是凯岩城未来的主人,西境的守护者。他必须坐镇凯岩城,守护家族的根基,安抚封臣。而我……”他转头看向玛格娜,碧蓝色的眼眸在夜色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一个次子,注定继承不到多少东西。能在君临谋个体面的前程,或者在王家舰队里混个有实权的职位,为家族在铁王座身边争取更大的话语权,我就心满意足了。” 他的话半真半假,带着对自身处境的清醒认知和对未来的明确规划。

玛格娜轻笑一声,笑声如同清泉击石,毫不客气地戳穿了他话语中隐含的野心:“泰兰大人太谦虚了。兰尼斯特家族在铁王座身边沉寂太久了。从征服者伊耿到人瑞王杰赫里斯,你们缺席了太多场权力的盛宴,被瓦列利安的光芒掩盖得太久。”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看透人心,“你,还有你父亲泰蒙德大人,恐怕早就憋着一股劲,想要在君临的棋盘上重新占据举足轻重的一席之地了吧?否则,我那张小小的、轻飘飘的纸条,又怎能轻易打动沉睡的金狮子,让它甘愿亮出獠牙?” 她正是看准了兰尼斯特家族这份蛰伏的野心和泰兰本人不甘居于人下的雄心,才选择了他作为传递信息和争取支援的关键棋子。

泰兰被她一语道破心事,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化为更深的、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一种炽热的倾慕。“您洞察人心的能力,总是令人惊叹,公主殿下。”他微笑着承认,随即优雅地站起身,向玛格娜伸出那只骨节分明、带着剑茧的手,“您还欠我一支舞,公主殿下。”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如同陈年的美酒般醇厚醉人,另一只手变戏法般从身后递出一朵在岛上岩石缝里采撷的野玫瑰,深红色的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夜露,“在两年前的比武大会上,您当众赢了我,却拒绝了与我共舞的邀请。这次,在这胜利的海边,在星光与涛声的见证下,您不会再拒绝一个为您立下些许微功、并心怀倾慕的骑士了吧?” 他旧事重提,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和期待。

玛格娜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代表着贵族礼仪和某种暧昧邀请的手,又抬头看了看泰兰那双碧蓝眼眸中写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情意。她脸上的笑容加深,带着一种近乎完美的、无懈可击的从容和优雅,如同戴上了一副精致的面具。“当然,泰兰大人。”她起身,动作流畅自然,接过那朵带着夜露微凉的野玫瑰,随意地别在胸前墨绿色的骑装上,银发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微光。她缓缓将自己的手,放入他温暖而有力的掌心,“一支胜利之舞,不过……”她环顾四周布满碎石和贝壳的悬崖,“这里没有竖琴师,也没有铺着密尔地毯的华丽舞厅。”

泰兰轻笑,眼中瞬间迸发出喜悦的光芒。他伸出手,自然而然地搂住玛格娜纤细却充满力量的腰肢,指尖隔着坚韧的皮衣仍能感受到她温热的体温和紧致的肌肉线条。“大海的涛声就是最雄浑的配乐,”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这无垠的星空,便是最华丽的舞厅穹顶。”

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在荒凉的悬崖之上,涛声如远古巨兽的呼吸,永恒地拍打着礁石。他们的脚步踩过冰冷的碎石和破碎的贝壳,影子在清冷的月光下交织、旋转,在微凉的夜风中翩然起舞。泰兰的目光深情缱绻,如同最痴迷的信徒凝视着信仰的神祇,几乎要将玛格娜的身影深深烙印在心底。而玛格娜,她的舞步优雅流畅,无可挑剔,脸上的笑容完美无瑕,如同精心绘制的面具。然而,那双一绿一紫的异色瞳孔深处,却平静得像月光下最深不可测的寒潭,不起一丝涟漪,没有丝毫属于少女面对倾慕者时应有的羞涩或悸动。这只是一场交易后的履约,一次盟友间必要的姿态,一次对胜利的庆祝仪式,仅此而已。她的心,早已飞向了红堡那更复杂、更危险的权力棋盘。

玛格娜望着泰兰眼中自己清晰的倒影,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兰尼斯特次子看她的眼神与别人截然不同——不是对龙族力量的敬畏,不是对铁王座权力的觊觎,而是一种将她视为对等棋手、甚至渴望征服的强大对手的欣赏。然而,对于玛格娜而言,这仅仅是一场精心计算后的互动。她的心,从未也永远不会属于任何温柔的目光或英俊的脸庞。她的宿命,早已与铁王座冰冷的权谋和坦格利安家族的未来,紧紧捆绑在一起。

远处,一片巨大的礁石阴影下,戴蒙·坦格利安静静地靠在一块冰冷潮湿的岩石上。他手里漫不经心地抛接着那顶粗糙的铁冠,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充满算计的弧度,如同潜伏在暗影中的毒蛇。“兰尼斯特的幼狮……”他低声嗤笑,声音里充满了轻蔑和不屑,“也敢不知天高地厚地觊觎坦格利安的龙女?不自量力!” 他看着泰兰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毫不掩饰的爱意,再看看玛格娜那完美却空洞如人偶般的回应,一个阴毒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他需要一把刀,一把能深深刺进他哥哥韦赛里斯心脏最柔软处、让他日夜难安、猜忌丛生的锋利之刃!而眼前这一幕,和他手中这顶象征“王权”的铁冠,正是绝妙的道具!他要让韦赛里斯亲眼看看,他的“小月亮”,他视若珍宝、甚至隐隐依赖的女儿,是如何在战场上赢得如同“女王”般的拥戴,又是如何被野心勃勃的诸侯狂热觊觎的!他要在韦赛里斯心中埋下猜忌的毒种,让它生根发芽,最终长成吞噬一切的毒藤!

而在营地的另一端,一顶装饰着瓦列利安家族海马纹章、相对考究的帐篷缝隙后,“海蛇”科利斯·瓦列利安伯爵同样在注视着悬崖上共舞的两人。他的眉头深深锁起,沟壑纵横的脸上布满阴云。兰尼斯特家族的财力,雄厚得足以撼动七国,在某些方面甚至超越了以贸易立家的瓦列利安!他绝不允许这只西境的黄金狮子在君临迅速崛起,威胁到瓦列利安家族作为“王国海军柱石”的地位!一个大胆而极具野心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如同毒藤缠绕上参天巨树——如果……如果能让雷妮拉公主与他的儿子兰尼诺联姻呢?将铁王座无可争议的继承人与维斯特洛最强大的海军家族绑定!那么,无论是兰尼斯特的黄金,还是其他任何心怀叵测的野心家,都将被这强强联合所掀起的滔天巨浪……拍得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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