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伊耿历113年的暮春,君临城的紫丁香开得正盛,花瓣如碎雪般落在红堡古老而冰冷的石墙上。玛格娜站在巨大的铜镜前,晨光穿过高窗,将她银白色的长发镀上一层流动的珍珠母贝光泽。侍女艾莉斯的手指在她发间穿梭,小心翼翼地编织着战士王后维桑尼亚式的长辫。那双一绿一紫的异色眼眸掠过镜中的倒影,左眼如同狭海深处最变幻莫测的碧波,右眼则似盛夏风暴席卷过的辽阔草原,深邃得令艾莉斯的指尖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公主殿下的美,带着一种令人屏息的压迫感,宛如一柄淬了霜寒的瓦雷利亚钢剑,越是璀璨夺目,越是透出无声的危险。

“公主该换裙子了。”艾莉斯低声提醒,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玛格娜的腰身。两年的时光,如同无声的春雨,将十四岁的少女身形抽拔得越发颀长挺拔,已达五英尺十英寸。窄削的肩膀与纤细的腰肢下,蕴藏着驯龙者才有的柔韧力量,即便是身着裙装,那裙摆扫过地面的弧度,也带着一种利落的飒爽。

玛格娜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指尖滑过梳妆台冰凉的表面,精准地捻起一柄镶嵌龙鳞纹路的匕首,利落地插入高筒马靴的内侧。“亲爱的艾莉斯,还是给我那件深棕色的骑装吧,”她的声音清泠如泉,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狩猎场的鹿可不会等我提着裙摆追。”

艾莉斯顺从地取来那套深棕色亚麻布骑装,话音未落,沉重的雕花木门“砰”一声被撞开!四岁的海伦娜像一只轻盈的银金色蝴蝶扑了进来,卷曲的头发上还沾着几片娇艳的玫瑰花瓣:“玛格娜!玛格娜!看!这是我做的皇冠!”小女孩踮着脚,努力将手中一个用新鲜玫瑰和常春藤编织的花环高高举起,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和期待,“我给雷妮拉姐姐,还有母亲都做了一样的!这个最漂亮的是给你的!”

玛格娜连忙蹲下身,稳稳接住扑来的小身影,生怕她摔倒。海伦娜发间清新的茉莉花香混合着草叶的芬芳,比雷妮拉硬塞给她的那些名贵香水更让她觉得舒心。看着那双淡紫色眼眸里闪烁的光芒,玛格娜心中柔软,俯身在她肉乎乎的脸颊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谢谢你,小海伦娜,这份礼物我非常、非常喜欢。”

就在这时,门框边缘,一颗顶着乱糟糟银金色卷发的脑袋鬼鬼祟祟地探了进来。六岁的伊耿,圆滚滚的鼻尖上还滑稽地沾着一抹深红色的果酱污渍——显然是刚从厨房的某个角落偷溜出来。玛格娜只是微微一挑眉,那小子便像受惊的兔子,“嗖”一下缩了回去,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快被他压扁了的蜂蜜蛋糕,慌不择路地沿着铺着厚地毯的走廊狂奔。然而,一个更矮小敏捷的身影如同蛰伏的幼狼,悄无声息地从厚重的猩红帷幔后闪出,精准地攥住了伊耿的衣角。是三岁的伊蒙德。

“够了,你们两个。”玛格娜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她上前一步,轻而易举地拎起伊耿的后领。男孩徒劳地在半空踢蹬着短腿,蛋糕屑簌簌落下,沾在玛格娜深色的袖口上。“再闹,”她语气平淡,却蕴含着某种让伊耿瞬间安分的魔力,“我就把你们绑在沃米索尔的爪子上,绕着君临城飞三圈,让全城的人都看看坦格利安家的小捣蛋鬼。”

伊耿立刻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小公鸡,停止了挣扎,只是那双淡紫色的眼眸依旧不服气地瞪着伊蒙德。而伊蒙德,则仰着小脸,静静地望着玛格娜,小手轻轻勾住她斗篷边缘的流苏,如同一只寻求庇护的幼兽,眼神里是纯粹的依赖。

庭院里传来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玛格娜将海伦娜抱到膝头,细心地替她整理好歪掉的缎带蝴蝶结。目光不经意间掠过走廊尽头,雷妮拉正款款走来。十六岁的王储,银金色的长发今日也罕见地梳成了维桑尼亚式的长辫,垂落在腰间,与玛格娜如出一辙。一根鲜艳的红宝石发带束起额前几缕碎发,垂落在她华丽繁复的黑红色天鹅绒裙装上。那密尔蕾丝在晨光中流转着细碎的金光,金线勾勒的龙鳞与藤蔓花纹熠熠生辉,将她已完全绽放的、婀娜多姿的身材曲线勾勒得惊心动魄。随着她的步伐,裙摆摇曳生姿,带起一阵馥郁的玫瑰香气,宛如一株盛放的烈焰玫瑰骤然降临在略显沉闷的庭院之中。

“高个的玛格娜,”雷妮拉人未至,清亮而略带揶揄的声音已先到,“你再磨蹭下去,父亲怕是要把御林里的鹿都猎光了。”她的目光挑剔地扫过玛格娜身上那件简洁利落的深棕色骑装,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你就不能穿件像样的裙子?你那些精美的刺绣裙撑,在衣柜里都快生出霉斑了。”

玛格娜站起身,自然地牵起姐姐的手。那触感柔软如最上等的缎子,与她掌心因常年握剑、驭龙而磨出的薄茧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你也知道,比起在舞厅里旋转,我更爱风驰电掣的感觉。况且,”她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沃米索尔可不喜欢我穿得太华丽。记得上次宴会?我溜出来时,龙鞍打滑,害得它硌得不舒服,它可记仇了。”

她故意说得夸张。雷妮拉果然被逗笑,清脆的笑声在庭院里回荡。然而,就在那笑容漾开的瞬间,玛格娜敏锐地捕捉到姐姐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复杂情绪——那是一层薄冰,自两年前戴蒙叔叔离开君临,远赴石阶列岛后,便悄然凝结在她们之间。明明近在咫尺,呼吸相闻,却再难触摸到彼此心底最真实的那份温度。

“雷妮拉姐姐,给你!”海伦娜从玛格娜膝头滑下来,踮起脚尖,将另一个玫瑰花环努力地戴在雷妮拉的发辫上,淡紫色的眼睛弯成了可爱的月牙儿,“这是给你的皇冠!”

雷妮拉低头轻笑,指尖温柔地拂过小女孩粉嫩的脸颊,声音是少见的柔和:“谢谢你,我的小甜心,真漂亮。”尽管她对两个异母弟弟并无多少好感,甚至带着戒备,但对这个乖巧懂事、天真善良的小妹妹海伦娜,却保留着几分真心的喜爱。海伦娜身上那种纯净的依赖,偶尔会让她恍惚看到幼年时那个总跟在自己身后、像个小尾巴似的玛格娜的影子。

气氛似乎刚刚缓和一点,小霸王伊耿又匆匆跑来。他看见玛格娜一手牵着伊蒙德,海伦娜还亲昵地坐在她膝头,一股莫名的独占欲立刻涌上心头,他气鼓鼓地就要往玛格娜怀里扑,嘴里嚷嚷着也要抱。

玛格娜无奈地看着这个被宠坏的弟弟,只得温声安抚:“伊耿,别急,我得先把海伦娜的缎带整理好,你看,又松了。”海伦娜立刻仰起小脸,懂事得让人心疼,她不想让玛格娜为难,清澈的大眼睛眨了眨,指着不远处花丛:“玛格娜,那边有只好漂亮的蝴蝶!我要去抓住它!”说着便像只快乐的小鸟,轻盈地从玛格娜身边跑开,追着想象中的蝴蝶去了。

伊耿见状,立刻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那个空出来的、对他而言无比珍贵的“宝座”,心满意足地坐在玛格娜腿上,还不忘得意地瞥了伊蒙德一眼。玛格娜只能哭笑不得地抱着怀里这个银金卷发、紫罗兰色眼眸的六岁奶娃娃,一边还得留意着身边同样银金色及肩发、紫罗兰色眼眸、却沉默安静得多的三岁伊蒙德。她像个技艺精湛的杂耍艺人,试图平衡着两个弟弟无声的较劲。

雷妮拉看着这一幕,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紫罗兰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冷意。她走近一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玛格娜耳中:“玛格娜,你还要把多少善心浪费在阿莉森的孩子身上?”雷妮拉的目光扫过黏在玛格娜身上的伊耿和紧挨着她的伊蒙德,语气有些尖锐,“别忘了,在阿莉森王后心里,你永远只是雷妮拉的妹妹,是她潜在的敌人!她一直觉得是你抢走了她的孩子。现在孩子们都大了,你何必再管他们?随他们去!”

玛格娜微微一怔,随即嘴角漾开一个极淡却极美的笑容,那笑容如此纯粹而温柔,仿佛能融化冬日的坚冰,连一直沉默盯着她的伊蒙德都看得呆了片刻。她轻轻摇头,声音像拂过琴弦的风:“他们虽然一天天在长大,可在我眼里,和小时候没什么不同,一样依恋我,需要我。雷妮拉,”她直视姐姐的眼睛,异色的瞳孔里是坦荡的暖意,“他们也是我们的家人,血脉相连。我会一直照顾他们,就像照顾你一样。”

伊蒙德听到了雷妮拉的话,小小的脑袋立刻垂了下去,长长的睫毛掩盖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阴沉。虽然依旧瘦小,但比起婴儿时期,他已经结实了不少。这个三岁的孩子,内心却有着远超年龄的凶悍和执拗,只是在玛格娜面前,他总是将这份凶悍完美地藏匿起来,表现得如同最温顺的羔羊,只展现出极致的乖巧和依赖。在伊蒙德小小的世界里,玛格娜就是最完美、最温暖的太阳,比那个光芒四射却总是高傲的雷妮拉要好上千百倍。他不喜欢雷妮拉,因为雷妮拉也从不掩饰对他们的排斥。更让他感到一种尖锐的刺痛的是,他总觉得玛格娜对雷妮拉的爱,远远胜过对他、伊耿和海伦娜的总和。哪怕雷妮拉时常和玛格娜争执,最终都是玛格娜在包容、退让。仅仅因为……她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她们都是已故艾玛王后的女儿?而他和伊耿、海伦娜,只是继后阿莉森的孩子?即使玛格娜从他们呱呱坠地起就悉心照料、百般疼爱,伊蒙德内心深处那片名为“占有”的荒漠,依旧觉得远远不够。他渴望更多,渴望成为她目光唯一的焦点。

他聪明地知道玛格娜厌恶手足间的争吵,因此与只小一岁的姐姐海伦娜相处得还算平和,但对这个大三岁的哥哥伊耿,敌意从未消减。从他懵懂记事起,只要看见伊耿独占玛格娜的怀抱或膝头,一股灼热的愤怒就像幼龙的吐息,在他胸腔里翻腾,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把那个碍事的胖子推开,甚至狠狠打上一架。然而,三岁的年龄差距,瘦小身躯与伊耿那身胖乎乎、充满蛮力的肉团之间的悬殊,让每一次冲突都以他被轻易压制、被伊耿嘲笑奚落而告终。这屈辱的失败像毒藤般缠绕着他幼小的心脏,他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长得比伊耿更高大、更强壮,要打败他,更要打败那个高高在上的雷妮拉。他要独占玛格娜所有的爱,要那双承载着狭海与草原的异色眼眸里,永远只映出他伊蒙德一个人的影子。他值得最好的,而玛格娜,就是他认定最好的唯一。

伊蒙德瞥见远处走来的母亲阿莉森王后,她正温柔地抱着追完“蝴蝶”回来的海伦娜,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然而那双眼睛,却始终牢牢地粘在正坐在玛格娜膝头扭动的伊耿身上。伊蒙德感到心口一阵熟悉的冰冷刺痛。他知道,在母亲心里,伊耿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珍宝,连海伦娜都能分得些许关爱,而自己……仿佛总是被遗忘在角落。母亲宁可抱着海伦娜,也不愿多看自己一眼。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钻入他幼小却阴暗的心田。

他立刻换上最委屈、最可怜兮兮的表情,仰起小脸望向玛格娜,用稚嫩的童音打断了雷妮拉即将出口的话:“玛格娜,”他扯了扯玛格娜的衣袖,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母亲……母亲她很想抱抱伊耿哥哥的。而且……而且伊蒙德也想和玛格娜、海伦娜一起玩。”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怯懦无助,“玛格娜把伊耿哥哥交给母亲抱抱好不好?这样玛格娜也可以休息一下……伊耿哥哥最近吃好多好多,长得特别快,御林里的野猪都没他重……伊蒙德不要玛格娜太累……”

玛格娜心下一软,低头看向这个总是显得格外瘦弱敏感的小弟弟,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她伸手轻轻抚摸他柔软的银发:“伊蒙德真懂事……”话还没说完,坐在玛格娜腿上的伊耿听到弟弟这番话,顿时炸了毛!他听懂了弟弟话里话外说他胖、说他碍事的“体贴”!

“我不去!”伊耿尖声大叫,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胖乎乎的手臂死死箍住玛格娜的脖子,“我就要在玛格娜身边!我要玛格娜教我骑马!教我射箭!”他恶狠狠地瞪着伊蒙德,用充满恶意的语调喊道:“‘矮个’伊蒙德!你就是嫉妒我!”

伊蒙德的目的瞬间达到。他小嘴一瘪,那层强忍的水雾立刻凝结成大颗的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要掉不掉,小脸苍白,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只是无声地望着玛格娜,那双眼睛里的控诉比任何哭喊都更尖锐。

玛格娜听到“矮个”这个刺耳的绰号,眉头瞬间蹙紧。她不喜欢伊耿这样刻薄地对待弟弟,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伊耿,我说过很多次,不许给弟弟妹妹取这样的绰号。我不喜欢。如果你再让我听到一次……”她顿了顿,看着伊耿瞬间紧张起来的小脸,“下次骑沃米索尔,就没有你的位置了。它大概也不喜欢载着不懂友爱的小王子。”

这威胁对渴望骑龙的伊耿来说无疑是沉重的打击。他更不高兴了,觉得都是伊蒙德这个讨厌鬼害的!在他眼里,四岁的妹妹海伦娜是个只会傻笑的“小傻瓜”,三岁的弟弟伊蒙德是个又矮又瘦、可怜兮兮的“小木棍”。可偏偏玛格娜对他们都疼爱有加!这份疼爱,以前明明是他伊耿一个人独享的!他撅着嘴,气呼呼地瞪着玛格娜,又看看旁边拽着玛格娜衣角、假装为他“求情”实则火上浇油的伊蒙德,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都怪你!”趁着玛格娜分神安抚伊蒙德的瞬间,伊耿猛地从她膝头滑下,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将毫无防备的伊蒙德推倒在地!

““哇——!”伊蒙德发出一声尖锐的哭叫,身体向后倒去。他小小的身躯在倒下的瞬间,仿佛无意地、又带着某种精准的算计,撞向了正站在他侧后方的雷妮拉小腿!

雷妮拉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带得一个趔趄,华丽的黑红天鹅绒裙摆被自己慌乱的高跟鞋踩住,“嗤啦”一声裂响,整个人狼狈地摔倒在地!精心梳理的维桑尼亚式发辫散落开来,沾上了尘土和草屑,红宝石发带也歪斜到了一边。

“啊!”雷妮拉又惊又痛,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伊耿则早已像只受惊的胖兔子,哧溜一下躲到了刚走近的阿莉森王后身后,紧紧抓着母亲华丽的青绿色锦缎裙裾,只探出半个脑袋,得意洋洋地朝着摔倒在地的伊蒙德和雷妮拉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这一连串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玛格娜只来得及扶住惊魂未定的海伦娜。雷妮拉撑着地面坐起身,紫罗兰色的眼眸里燃烧着冰冷的怒火,她不在乎伊蒙德如何,但她极其厌恶伊耿这种仗着年纪和体型欺负弟弟的行为,更厌恶他躲在母亲身后那副嚣张跋扈的模样!她昂贵的裙装毁了,精心维持的体面也被撕得粉碎。

她厌恶的目光如冰锥般刺向躲在阿莉森身后、犹自不知悔改的伊耿,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阿莉森王后!如果你不会管教孩子,或者根本不想管教,那就请把孩子们的管教权,特别是伊耿的,都交给我妹妹!”她指着玛格娜,又指向伊耿,“至少这个无法无天的小混蛋还肯听我妹妹一句半句!而不是像您这样,只会毫无底线地宠溺纵容!”

自伊耿六岁开始接受正式的启蒙教育,麻烦便接踵而至。每当小王子调皮捣蛋,玛格娜便会像梅罗斯大学士那样耐心地教导他。她的语气总是温和的,但在原则问题上却异常坚定。相较于母亲阿莉森王后毫无原则的溺爱,玛格娜显得更有担当。她不会一味纵容,当伊耿犯错时,她会带他深入君临的市井巷陌,探访跳蚤窝的贫民,甚至去慈幼院帮忙。她想让伊耿明白,身为王子,不能恃强凌弱,要心怀怜悯。她常常带着三个弟弟妹妹一起去艾玛王后生前捐建的慈幼院,让他们在玛格丽特修女的引导下,学着帮助那些孤儿。四岁的海伦娜天性善良,很喜欢那里,会和慈幼院的玛格丽特修女一起照顾更小的孩子。三岁的伊蒙德则像个小尾巴,寸步不离地黏在玛格娜身边。只有六岁的伊耿,觉得那里枯燥乏味极了,但在玛格娜温和却坚定的目光注视下,也只能硬着头皮做点事,往往坚持不了多久就想溜,最后总会被玛格娜“抓”回来。有时,玛格娜甚至会从慈幼院的书架上找出几本图画鲜艳的童话故事,坐在简陋的小凳上,轻声读给烦躁不安的伊耿听。神奇的是,伊耿竟能安静下来,小胖脸上露出专注的神情——原来书本里的世界,并非全然无趣。

起初,伊耿还能听进去玛格娜的教导,因为她的方式与阿莉森截然不同——阿莉森只会强迫他做不喜欢的事,她只会板着脸,将那些厚重的、充满晦涩词汇的书籍——关于政治、历史、军事、经济——堆到他面前,用严厉的语气命令他阅读。她常常拿玛格娜做榜样:“看看玛格娜公主!她在你这个年纪,已经能读懂这些了!她深夜还在研习!你要向她学习!你不能输给雷妮拉!你要让你的父王看到你的优秀!”这些话语像沉重的枷锁,让伊耿喘不过气。他厌恶这些枯燥的东西,它们远不如厨房里香喷喷的蜜汁烤鸡,不如拿着小木剑去逗弄马厩总管那条瘸腿老狗,不如跟着玛格娜穿梭在跳蚤窝狭窄肮脏的小巷里看各种稀奇古怪的人和事来得有趣。被迫坐在书桌前,对他而言无异于酷刑。因此,他总能找到机会,在阿莉森转身的瞬间溜之大吉。

而阿莉森,面对儿子的屡教不改,最终往往选择了无奈的纵容。她甚至将这一切归咎于玛格娜,认为是玛格娜带坏了伊耿,还“污染”了她的另外两个孩子。她厌恶孩子们接触平民,认为那是对高贵血统的亵渎。她对伊耿的宠溺更是毫无底线——上次伊耿把伊蒙德从床上推下去,阿莉森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认为是兄弟间的“玩闹”。为此,她和玛格娜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关系更加紧张,争吵不断。

阿莉森王后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正心疼地看着自己裙摆上被伊耿抓出的褶皱,雷妮拉的指责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她脸上。“雷妮拉公主!”阿莉森的声音同样拔高,带着被冒犯的尊严和护犊的强硬,“这是我的儿子!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该如何教育他!用不着您在这里指手画脚、多管闲事!”

“玛格娜!”伊耿似乎被母亲骤然爆发的怒气吓到,又或是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小嘴一撇,带着哭腔要往玛格娜怀里钻,却被阿莉森狠狠拽住后领子,伊耿只能挥着双臂无助的挣扎。

雷妮拉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如同暴风雨前的铅云。她站起身,不顾裙摆的裂口和满身的尘土,眼神冰冷地与阿莉森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紫丁香的香气,此刻却像凝固的毒药,令人窒息。

“王后陛下,殿下们,”侍从紧张的声音从廊柱后传来,小心翼翼地打破这剑拔弩张的僵局,“陛下的马车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发前往御林猎场了。”

玛格娜收回目光,心中了然,这一次的狩猎之旅,注定不会如表面那般轻松愉快。自从奥托·海塔尔开始在朝堂上明目张胆地兴风作浪,红堡里的每一寸空气都仿佛凝结着看不见的硝烟,每一次家族聚会,都可能成为权力交锋的战场。

其实当狩猎的消息传来时,玛格娜本能地感到抗拒。比起这种充斥着虚伪应酬的贵族聚会,她更渴望待在龙穴深处,陪伴在她忠诚的巨龙沃米索尔身旁。沃米索尔庞大的身躯散发着令人心安的热量,那低沉的龙息轰鸣,在她听来胜过世间一切华美的乐章。或者,独自骑上沃米索尔翱翔天际,穿越层层云海,自由地俯瞰维斯特洛的壮丽山河。她无比怀念与兰娜尔并肩巡游七国的那些日子,无拘无束的时光仿佛就在昨日,却又遥不可及。

如今,“海蛇”科利斯伯爵带着兰尼诺远赴石阶列岛,与戴蒙王子并肩作战。兰娜尔不得不留在潮头岛,协助母亲雷妮丝公主主持瓦列利安家族的大局。尽管无法一同出游,但兰娜尔在信中充满期待地承诺,不久之后,她将驾驭着那条古老而强大的瓦格哈尔,前来君临,与她和雷妮拉相聚。

马车内的气氛比预想的更加压抑。韦赛里斯国王端坐在正中央,脸上努力维持着刻意的笑容,试图用过于欢快的语调驱散弥漫的寒意:“这一次,我们一家人终于能放下琐事,好好享受御林的醉人风光了!”他环视着车厢里的家人,目光在脸色阴沉的雷妮拉和面带愠怒的阿莉森之间飞快掠过,笑容显得有些勉强。

海伦娜乖巧地依偎在阿莉森身边,将最后一个亲手编织的小小花环戴在了母亲盘起的棕发上。阿莉森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摸了摸小女儿的头,但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伊耿则在阿莉森王后的另一侧扭来扭去,不时朝坐在对面的玛格娜投去渴望又带着点委屈的目光,似乎在寻求庇护。伊蒙德则安静地蜷缩在玛格娜怀里,小小的身体紧贴着她,一只小手紧紧揪住她深色骑装的裙摆,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他时不时抬起头,用那双清澈又带着深沉依赖的淡紫色眼眸看看玛格娜,确认她还在,然后才安心地将小脸重新埋进她温暖的颈窝。

玛格娜抱着轻飘飘的伊蒙德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投向车窗外。红堡那熟悉的尖顶在视野中渐渐缩小,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忽然,她听见韦赛里斯带着憧憬的语气说道:“雷妮拉,等你将来成婚,生下几个可爱的孩子,我这把老骨头就能真正享受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了。”他的目光落在长女身上,带着父亲特有的温和期许。

“父亲,我现在还不想谈婚事!”雷妮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满,指尖烦躁地绞着裙摆上精致的蕾丝花边,“况且玛格娜才十四岁,您总不能让她眼睁睁看着我披上婚纱先嫁人吧?那多无趣。”她忽然转过头,紫罗兰色的眼眸望向玛格娜,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你说呢,我的小月亮?”她用了童年时的昵称,试图唤起一丝温情。

玛格娜正低头,用指尖逗弄着伊蒙德手中那只小小的、雕刻粗糙的木龙玩具。龙翼的尖端轻轻擦过孩子小巧的鼻尖,引得他咯咯轻笑。听到姐姐的问话,她头也没抬,声音平静无波:“我倒觉得,雷妮拉你该先学会熟练使用弩箭。不然到了猎场,万一看见野猪冲过来,你除了尖叫,大概就只能指望裙子跑得够快了。”她轻巧地避开了婚事的锋芒,也将雷妮拉那点试探挡了回去。这两年,关于“王储婚姻”的流言蜚语如同蛛网般缠绕着她们,尤其是当奥托首相总在御前会议上,用那种忧国忧民的腔调提起“伊耿王子的继承权”时,这种无形的压力便如影随形。

“雷妮拉,成婚是每个贵族女子必经之路,你总有一天会披上婚纱,”阿莉森王后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带着一种过来人的笃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她今日穿着海塔尔家族特意送来的青绿色锦缎礼服,颈间戴着韦赛里斯赠予的珍珠项链,每一颗都浑圆饱满,光泽温润如鸽卵。“等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便会真正懂得这份无与伦比的喜悦。”她的目光扫过膝头的海伦娜和身旁的伊耿,最终若有若无地掠过韦赛里斯,“生育是七神赋予我们女人的神圣天职,母性,是诸神赐予世间最珍贵的礼物与力量。”

雷妮拉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唇角难以抑制地掠过一丝极淡、却锋利如刀的讽意:“王后陛下自然觉得轻松惬意。毕竟,照顾孩子的那些琐碎烦忧,喂食、哄睡、教导、应对他们无休止的哭闹和淘气,”她刻意停顿,目光直视阿莉森,“不都是由我亲爱的妹妹一力承担了吗?”她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划过镀金车窗框上繁复的藤蔓花纹,眼尾的余光像淬了毒的针,扫过阿莉森骤然绷紧的下颌线,嘴角却挂着看似无辜的微笑,“比如我们的小玛格娜,她甚至记得伊蒙德半夜会踢几次被子,会惊醒几次。而您呢?王后陛下,怕是连孩子们乳母的名字,都未必能叫得全吧?”

玛格娜在心里暗暗叫苦。雷妮拉这咄咄逼人的脾气,半点没随父亲的优柔寡断,反倒像极了戴蒙叔叔的尖锐刻薄。自从奥托首相联合部分贵族不断施压,试图让韦赛里斯改立伊耿为继承人,雷妮拉就常常像只被激怒的孔雀,竖起全身华丽的羽毛,用这种带刺的话语武装自己。

这两年间,奥托首相的运作愈发露骨。王座厅上,总有人搬出“古老的安达尔人传统”,叫嚣着“铁王座不该由一条母龙来坐”。甚至连雷德温伯爵都敢在御前会议上阴阳怪气地暗示,伊耿王子更适合佩戴象征王权的长剑。韦赛里斯国王气得当众摔了酒杯,却也只能用举办一场盛大的狩猎大会来堵住悠悠众口——名义上是庆祝伊耿的六岁命名日,实质上,是为了向整个维斯特洛重申雷妮拉无可动摇的继承权。

阿莉森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变得青白交加。玛格娜怀里的伊蒙德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得直往她怀里钻,小身体微微发抖。韦赛里斯重重地咳嗽了几声,试图打圆场:“好了好了,狩猎场的鹿群可不会停下来等我们吵完架。雷妮拉,你该多学学玛格娜的沉稳……”

“沉稳?”雷妮拉像是被这个词刺痛了神经,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她要是真沉稳,两年前在比武大会上,就不会像个疯子一样用剑狠狠捅穿戴蒙叔叔的右肩,让他差点废掉一只胳膊……”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对那件事的耿耿于怀。

“雷妮拉!”玛格娜听到她重提两年前的旧事,立刻沉声打断,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她不想在这个时刻,再听到雷妮拉提起两年前的过往。“你真的不想和我们一起狩猎吗?”她迅速转移话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伊蒙德后颈细软的银发,“传闻御林深处藏着一头神异的白色巨鹿,它的鹿角上缠绕着常春藤,足有七尺之高。我很好奇,这到底是诗人的杜撰,还是确有其事?”

这话题转得生硬却有效。伊耿立刻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小脸放光,兴奋地接过话头,扭着身子试图引起玛格娜的注意:“玛格娜!玛格娜!如果抓到白鹿,你要抱我骑上去!外公说白鹿是森林之神变的,摸到它的鹿角就能长得特别高——”他忽然瞥见雷妮拉依旧冰冷含怒的眼神,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带着点委屈的嘟囔,“……反正比玛格娜矮点也没关系……”

韦赛里斯国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高声附和,试图将方才的不快彻底揭过:“没错!雷妮拉!你确实该和我们一起骑马狩猎!我会亲自为你和玛格娜挑选御马监里最烈、最神骏的战马!让你们姐妹好好比比骑术!”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充满期待和鼓舞。

雷妮拉靠在阴影里的软垫上,闻言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红宝石发带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别指望我,父亲。野猪临死前的嚎叫,比大学士的课还要让人昏昏欲睡。我对追逐无辜生灵,看它们血溅当场,毫无兴趣。”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厌倦和疏离。

马车猛地一阵剧烈颠簸,似乎碾过了路上的深坑。玛格娜趁机将目光完全投向窗外。御林猎场边缘的木栅栏已在视野中清晰可见。远处,色彩斑斓的贵族旗帜在春风中招展,如同盛开的花朵:金玫瑰、银鳟鱼、红叉戟……然而,最醒目、也最刺眼的,还是那片灰白底色上耸立着高塔的海塔尔家族旗帜。它像一片不祥的阴云,沉沉地压在猎场入口的上空,无声地宣示着某种力量的存在。

她的余光扫过对面的阿莉森。王后正用一方精致的绣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伊耿额头上不知何时蹭上的一点灰尘。动作轻柔,带着母亲的关怀,然而那份亲昵之间,却总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感——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在履行母职。这是玛格娜无比熟悉的场景:三个孩子在需要她时,本能地靠近她,寻求她的庇护和温暖。而他们的亲生母亲,却常常像一个优雅而冷静的旁观者。艾玛王后临终前虚弱的话语,带着血腥气,又一次在她耳边响起:“保护好雷妮拉……保护……”玛格娜的目光追随着窗外飞逝的绿意,嘴角泛起一丝深沉的苦涩。保护,有时意味着必须承受那些本不该由她来背负的误解与敌意。她既是盾牌,也是靶心。

当韦赛里斯国王的华丽马车在号角齐鸣中抵达御林边缘的营地时,盛大的欢迎场面被刻意渲染得如同节日庆典。国王牵着长女雷妮拉的手走下马车踏板的瞬间,掌声与欢呼如潮水般涌起。然而,当阿莉森王后抱着小王子伊耿紧随其后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时,那欢呼的分贝陡然又拔高了八度,几乎要掀翻营地上空的彩旗,其中夹杂着对小王子的祝福和对王后的赞美,声势瞬间压过了前一刻对王储的礼敬。玛格娜冷眼旁观,心中了然——这必然是奥托精心策划的把戏,意在用民众的呼声和贵族的奉承,无声地打压雷妮拉作为王储的地位,为伊耿造势。

“雷妮拉,你的冠冕歪了。”玛格娜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伸手替姐姐扶正那顶象征王储身份、镶嵌着红宝石的沉重金冠,指尖不经意间触到她冰凉的耳垂。雷妮拉却像被烫到般猛地侧头躲开,紫罗兰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烦躁和受伤交织的情绪。但在看到妹妹那双异色眼眸中清晰的关切时,她的声音又软化下来,带着一丝疲惫和不易察觉的委屈:“别总跟着我,去陪陪海伦娜他们吧。毕竟在你心里,他们比我……”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御林铁卫克里斯顿·科尔爵士已经上前,履行护卫王储的职责。他洁白的披风扫过玛格娜伸出的指尖,玛格娜敏锐地捕捉到他喉间发出的一声极低、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

科尔的目光飞快地掠过玛格娜的脸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自从两年前那个花园里,雷妮拉因戴蒙王子的事迁怒于玛格娜,并说出那句伤人的话后,如同一道深深的鸿沟,横亘在他与玛格娜之间。他们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像朋友、像兄妹般无拘无束地相处。因为雷妮拉的那句话,科尔有意无意地疏远着玛格娜,保持着铁卫对公主应有的、无可指摘的距离。而玛格娜,似乎也坦然接受了这种疏离,甚至曾平静地告诉科尔:“科尔,你这样选择是对的。请将你的忠诚与力量,毫无保留地献给我的姐姐雷妮拉。”她表现得如此理解,如此大度,却让科尔内心更加煎熬。在他心中,他不仅仅是玛格娜的剑术启蒙老师,更是她可以信赖的朋友,是看着她长大的兄长。他深知雷妮拉公主因戴蒙王子的事与妹妹之间产生了隔阂,也尽力想从中调和,但收效甚微。这种情感上的调和,似乎只有像兰娜尔·瓦列利安那样明媚开朗的女孩才更擅长。况且,科尔心中还藏着一个更为隐秘、更为沉重的秘密——他对雷妮拉那份无法宣之于口的、炽热又绝望的爱慕。这份情感是对他白袍誓言的亵渎,他深知其罪孽,因此隐藏得极深。更奇怪的是,他内心深处竟隐隐害怕玛格娜察觉到他这份不该有的心思。他害怕看到那双异色眼眸中可能出现的失望,那比任何审判都更让他难以承受。

雷妮拉很快被一群热情洋溢的青年贵族包围。杰森·兰尼斯特正殷勤地为她递上盛满美酒的银杯,他的双胞胎弟弟泰兰·兰尼斯特则站在半步之外,那双碧蓝色的眼眸如同深潭,目光在玛格娜与雷妮拉之间不动声色地游移。这对双生子,一个如同凯岩城裸露的金矿般耀眼张扬,一个则如同深埋地底的铁矿般内敛冷峻。玛格娜注意到,泰兰的袖口用极细的金线绣着微缩的凯岩城徽记,低调而奢华;而杰森的剑柄上则镶嵌着七颗鸽血红宝石,那正是雷妮拉最钟爱的颜色,其献媚之心昭然若揭。

远处,都城守备队队长哈尔温·斯壮的目光同样耐人寻味。他那壮硕的身躯像一座铁塔,目光却紧紧追随着美艳动人的雷妮拉,眼神里燃烧着毫不掩饰的炽热爱意。玛格娜了然于心。这位曾与她多次切磋剑术时毫不留情的大块头队长,果然也未能抵挡姐姐的魅力。她当然明白雷妮拉的美貌与身为王储的光环对男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像哈尔温·斯壮这样的人物为之倾倒,再正常不过。

雷妮拉今年已满十六岁,正式接收了龙石岛,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各路贵族心思各异,韦赛里斯国王及御前会议正煞费苦心地为她甄选合适的夫婿。无数大诸侯和光鲜亮丽的年轻骑士如同飞蛾扑火般被她吸引,竞相追逐她的信物。玛格娜深知,为了雷妮拉的婚事,韦赛里斯必定会慎之又慎。这些贵族,父亲或许会暂时考虑,然而,她更清楚姐姐雷妮拉的心思——那些围绕在她裙摆边的追求者,无论是权势还是魅力,似乎都未能真正触动她的心弦。

“玛格娜姐姐,”一个带着委屈的小奶音拽了拽她的袖子。伊蒙德仰着小脸,淡紫色的眼眸像被揉碎的紫丁香花瓣,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星屑般的光,长长的睫毛扑簌簌地扫过眼下的淡青色阴影——那是昨夜偷偷爬她床时不小心撞到的,“我能骑马吗?伊耿哥哥说我腿短,够不着马镫……”三岁的伊蒙德比同龄孩子瘦小一圈,却有着远超年龄的倔强和早慧。

“当然可以,”玛格娜的心瞬间柔软下来,她弯下腰,刮了刮伊蒙德小巧的鼻尖,柔声安抚,“不过要等你再长大一点,能稳稳握住缰绳的时候。”话音未落,伊耿像只骄傲的小孔雀,突然从阿莉森身边探出头来,银金色的卷发在阳光下跳跃,急于展示自己的优越耀武扬威地大声嘲笑道:“‘矮个’伊蒙德才需要骑马!去年玛格娜就带我骑过沃米索尔了!飞得好高好高!就你这小短腿,连小马驹都爬不上去,永远都骑不了龙!”

伊蒙德的下唇开始剧烈地颤抖,小手更加用力地攥紧了玛格娜的衣袖,用那双蓄满泪水的大眼睛无声地向她求援。玛格娜听到伊耿再次喊出那个刺耳的绰号,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她按住伊耿圆滚滚的肩膀,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孩子胳膊上蕴藏的、属于坦格利安家族的蛮横力量——而这力量,却总被他用来欺负弱小的弟弟。

“伊耿,”她的声音不高,却像龙晶匕首般锋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即使依旧保持着表面的温和,“还记得去年在跳蚤窝,那个被你无缘无故推倒在泥水里的乞儿吗?他的母亲,那个穿着破麻布、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女人,跪在泥泞里哭着向我们哀求施舍,而你当时说了什么?”

伊耿的脖子梗了起来,试图反驳,胖乎乎的脸颊涨得通红:“我……我说脏东西不要碰我!可是后来我不是把我的旧玩具都送给他们了吗!”他声音很大,却明显底气不足,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玛格娜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异色眼眸。他当然记得那一天。玛格娜紧紧牵着他的手,蹲在那条满是跳蚤和污水的狭窄巷子里。那个和伊蒙德差不多大的男孩躺在破草席上,小脸烧得通红,咳得撕心裂肺,瘦得像只小骷髅。玛格娜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摘下自己手腕上那串镶嵌着细碎宝石的精致手链,当掉换了整整三桶新鲜牛奶。然后,她让伊耿亲手,一勺一勺地喂给那个垂死的男孩。直到现在,他偶尔还会梦见那个孩子发紫的嘴唇和空洞绝望的眼神,然后从噩梦中惊出一身冷汗。

阿莉森王后精美的丝质裙裾在营地的微风中扬起,袖口绣着的七芒星纹章轻轻扫过玛格娜的手背。她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轻松,试图将大事化小:“孩子们之间的玩闹而已,玛格娜公主不必如此紧张,上纲上线。”

“玩闹?”玛格娜的声音陡然变得极轻,如同寒冰凝结时发出的细微脆响,却带着刺骨的冷冽,“他不该仗着自己强壮就去欺凌弱小,尤其不该欺凌自己的亲弟弟。如果伊耿下次再用‘矮个’这种侮辱性的字眼称呼伊蒙德,”她微微侧头,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阿莉森瞬间变得煞白的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会让沃米索尔载着他,去北境最荒凉的冰原上,亲自体验一下被冰原狼围猎的滋味。我想,沃米索尔会非常乐意进行这场……长途飞行。”

阿莉森的脸色骤然失去所有血色,嘴唇哆嗦着,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她的喉头剧烈地滚动了几下,胸膛起伏,最终,还是将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严厉斥责硬生生咽了回去。在玛格娜那双冰冷燃烧的异瞳和提及沃米索尔的平静威胁面前,王后的尊严与愤怒也只能暂时屈服。

稍后,在营地中央临时搭建的巨大华美帐篷里,玛格娜陪着阿莉森王后与一群衣着华丽的贵妇人围坐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水味和茶点的甜香。贵妇人们慵懒地摇着羽毛扇,闲谈着各种家长里短、流言蜚语,话题大多琐碎而无关痛痒。玛格娜原本有些心不在焉,刚把因惊吓和疲惫而沉沉睡去的伊蒙德交给乳母抱走,雷德温夫人的一句话,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这层浮华的泡沫,引起了她的警觉。

“听说史文家的乔汉娜小姐在石阶列岛附近被那群无法无天的海盗绑架了,”雷德温夫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语调中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她那出了名吝啬的叔叔,罗德里克·史文爵士,死活不肯支付赎金。唉,可怜的姑娘,那么漂亮的一张脸蛋儿,怕是要被卖到自由贸易城邦的妓院里,这辈子都毁了。”

玛格娜的眉头瞬间紧锁,心头涌起一阵强烈的担忧。看来戴蒙叔叔和科利斯伯爵在石阶列岛的战事,远比她想象的更加艰难和凶险。她刚想开口询问详情,一个略显蹒跚的身影出现在帐篷入口。

拉里斯·斯壮拄着那根标志性的乌木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他脸上挂着谦卑得近乎谄媚的微笑:“诸位尊贵的夫人,不知我是否有幸能在此叨扰片刻?狩猎这种活动,实在非我所长。”阿莉森王后微微颔首示意。贵妇人们的交谈声浪随之低了下去。玛格娜不经意地抬眼,目光与拉里斯·斯壮短暂相触。就在那一刹那,她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极其异样的光芒——那是一种混杂着病态狂热与阴冷算计的眼神,如同毒蛇在暗处窥视着猎物,竟让她莫名地联想起戴蒙叔叔看她时那种令人不安的占有欲。

玛格娜对拉里斯的哥哥哈尔温·斯壮还算熟悉,常找那位壮硕如熊的都城守备队队长切磋剑术。但对眼前这位瘸腿的次子,她的印象仅限于在红堡幽深的长廊里匆匆瞥见几面。大多数时候,拉里斯见了她,如同耗子见了猫,要么立刻低下头加快脚步离开,要么就隐匿在廊柱的阴影后,用那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窥视着她与哈尔温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的对练。

追溯他们初次相遇的记忆,要回到八年前,那时阿莉森还是她母亲艾玛王后身边的女官,尚未成为她的继母。斯壮家族刚刚从赫伦堡来到君临。六岁的玛格娜在红堡古老的神木林里,撞见一个蜷缩在心树巨大根须下的青年。他膝头摊开着一张巨大的羊皮卷轴,上面爬满了密密麻麻、字迹娟秀的批注。年幼的玛格娜被那些关于星象运行轨迹的深奥论述所吸引,主动上前攀谈。她惊诧于这个瘸腿青年惊人的博闻强识,由衷地对他说:“残腿不该成为你的枷锁。心有锋芒,一样可以劈开世间的不公。”她甚至踮起脚尖,将一朵采来的白色雏菊别在他略显凌乱的发间。那时的她全然不知,自己这番天真的童言,如同投入干柴的火星,点燃了拉里斯·斯壮心中怎样的燎原烈火!这个自幼因残疾而被家族、被世人视为“不完整”的次子,内心正疯狂地燃烧着证明自己的**——他要证明,瘸子一样能爬上权力的巅峰!

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拉里斯·斯壮,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蜷缩在树下的阴郁青年。他是国王的审问官,是红堡阴影里的“蜘蛛”。传闻他能用最精巧的刑具撬开最顽固的嘴,能用最温柔和煦的语气,说出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残忍话语。玛格娜望着他枯瘦如鹰爪的指节紧紧扣住乌木拐杖的顶端,突然清晰地意识到——那双曾经捧着古籍、充满求知渴望的手,如今正以另一种更黑暗、更血腥的方式“劈开世界的不公”。他眼中的“不公”,早已在长年的压抑和扭曲中,发酵成了对权力病态的渴望与攫取的疯狂。

她强压下心底泛起的不适感,出于对法务大臣、他们的父亲莱昂诺·斯壮伯爵的尊重,她依旧维持着礼节性的、疏离的微笑。然而,就是这抹浅淡的笑意,竟让拉里斯微微一怔,眼神有片刻的失焦。随后,他在侍从搬来的椅子上坐下,位置恰好紧邻玛格娜。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若有若无地、频繁地缠绕在玛格娜身上。玛格娜不动声色,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贵妇人的谈话上。

雷德温夫人似乎并未被打断,继续着她的高谈阔论:“我丈夫说啊,自古以来就没有哪个国王能真正驯服石阶列岛那片无法无天的水域!那地方天生就是给野蛮人和海盗准备的!要不是戴蒙王子和科利斯伯爵好大喜功,非要挑起这场战争,我们这些安分的贵族,何至于被卷入其中,提心吊胆?”

周围的贵妇们纷纷点头附和,阿莉森王后也露出深以为然的神色,轻轻颔首。玛格娜的心头火起。她轻轻抚摸着依偎在她腿边的海伦娜柔软的发顶,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雷德温夫人,声音清晰而沉稳地响起:“夫人此言,恕我不能苟同。”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玛格娜迎着雷德温夫人略显错愕的眼神,继续说道:“戴蒙叔叔或许行事张扬任性,但他的剑,比任何空洞的和平誓言更能守护我们维斯特洛的航道安全。即便没有戴蒙叔叔和科利斯伯爵主动出击,这场战争也迟早会爆发。石阶列岛扼守狭海咽喉,控制着东西贸易的命脉。三城同盟会盘踞那里之后,不仅征收高得离谱的过路费,更肆意掳掠过往船只,像史文小姐这样无辜受害的平民女子,数不胜数。我们若坐视不理,任由海盗猖獗,维斯特洛的贸易命脉将被扼断,沿海百姓将永无宁日。这不是远在天边的战火,这是悬在我们头顶的利剑。”

“公主殿下,”雷德温夫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河湾地特有的那种甜腻腔调,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扫过玛格娜腰间那柄装饰简约却寒光内敛的佩剑,话语里充满了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恕我直言,有些战场,终究不是淑女该涉足、该妄加评论的领域。打打杀杀,是男人的事。”

玛格娜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锋。她轻轻将海伦娜交给一旁侍立的女仆,柔声吩咐:“带海伦娜去外面摘些漂亮的花儿来,要最新鲜的。”待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跟着女仆出了营帐,玛格娜才缓缓站起身。她走到雷德温夫人面前,身量高挑,居高临下,嘴角那抹礼貌的笑意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锋芒:“雷德温夫人,如果雷德温伯爵认为向海盗缴纳保护费比拿起武器捍卫家园更划算,那我倒建议他把舰队统统换成运酒的商船。”她的目光扫过帐内其他几位来自河湾地的贵妇,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反正河湾地的贵族老爷们,向来最擅长用金灿灿的龙币来购买虚假的平安,不是吗?”

“你!”周围的贵妇们发出低低的惊呼和抽气声。雷德温夫人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指着玛格娜,气得说不出话来。

阿莉森王后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手指紧紧绞着绣金线的丝帕,指节发白。她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王后的威严和压抑的怒火:“玛格娜!注意你的身份和言辞!淑女不该谈论这些血腥肮脏的战场之事!更不该如此无礼地诋毁重臣!”

玛格娜却置若罔闻,仿佛根本没听见阿莉森的呵斥。她向前踏出半步,异色的瞳孔在帐篷内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危险而冰冷的光芒,如同即将喷薄而出的龙焰:“你们知道三城同盟会的海盗是如何对待那些落单商船上的俘虏吗?”她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他们会割下船员的舌头,串成项链挂在桅杆上炫耀!会把俘虏开膛破肚,将肠子挂在礁石上晒干!会把掳来的少男少女,像对待牲口一样烙上印记,卖到里斯的妓院任人蹂躏!”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雷德温夫人惨白的脸,扫过其他贵妇人惊惧的表情,“若说战场不该有淑女立足之地,那请问,是谁把淑女们逼到了不得不拿起佩剑保护自己、保护家人的境地?!”

一股无形的、凛冽的杀气随着她的话语弥漫开来,如同严冬的寒风瞬间席卷了温暖的营帐。贵妇人们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靠拢在一起,仿佛这样能抵御那刺骨的冰冷。她们惊恐地看着玛格娜,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八年前那场血腥的传说,那个年仅六岁、手持匕首、眼神冰冷如死神、毫不犹豫地将染血的利刃刺入意图不轨的金袍军喉咙的小女孩。在她们眼中,此刻的玛格娜·坦格利安,就像一颗随时可能爆燃的野火,美丽绝伦,却危险得令人胆寒。

阿莉森见自己的训斥被玛格娜彻底无视,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厉声呵斥,却被拉里斯·斯壮一阵突如其来的、压抑的咳嗽声打断。这位赫伦堡的次子拄着拐杖,微微欠身,目光在玛格娜那张冷若冰霜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垂下眼帘,苍白的脸上重新挂起那副谦卑温和、人畜无害的微笑,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和求知欲:“公主殿下对军务战略如此精通,见解独到,实在令人钦佩。不知……您对盘踞石阶列岛的那位‘雷查里诺女王’的狡诈战术,有何高见?听闻此人诡计多端,极难对付。”他将问题巧妙地抛回给玛格娜,像毒蛇吐出了试探的信子。

“斯壮大人以为呢?”玛格娜挑眉反问,异色双瞳如同寒星闪烁,“一个靠男扮女装、故弄玄虚来迷惑敌人的海盗头子,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他不过是想让手下那群乌合之众觉得他比前任‘螃蟹喂食者’克拉哈斯更疯狂、更可怕而已。”她的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冷静,“他们的舰队看似庞大,实则各怀鬼胎——密尔人只想要安全的港口据点;泰洛西人只想要源源不断的奴隶;里斯人只想要妓院里的新鲜血肉;至于多恩……”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马泰尔家族只想趁机扩张他们在争议之地的势力范围。当维系他们那脆弱联盟的利益绳索被龙焰烧断,他们自然会像疯狗一样互相撕咬,分崩离析。”

拉里斯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针尖!这个答案,精准、犀利,直指要害,完全不像是一个深居红堡、从未踏足战场的十四岁少女能得出的结论!他猛然想起去年深秋,在跳蚤窝那条最肮脏泥泞的巷子里偶然瞥见的场景:玛格娜穿着粗糙廉价的亚麻布衣裙,头发随意挽起,上面别着一朵廉价的生锈铁玫瑰,毫无公主的架子,蹲在泥地里与那些满身汗臭、满口粗话的码头工人交谈,神情专注而平等。那时他就该明白,这位公主的裙摆之下,或许藏着整个维斯特洛的疆域图;她的耳朵,能听到海浪深处最隐秘的低语和风带来的遥远战报。

“不过……”玛格娜话锋一转,眼底掠过一丝狡黠如狐的光芒,她故意拖长了调子,仿佛在欣赏拉里斯眼中一闪而逝的震惊,“这些说到底,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真正的杀手锏……”她眨了眨眼睛,那紫绿双色的眼眸在帐内光线下流转着神秘莫测的光泽,“有些事情,说得太透就没意思了。留点悬念,才更有趣,您说是不是,斯壮大人?”

她不再理会拉里斯瞬间变得深沉的脸色和帐内贵妇们惊疑不定的目光,优雅地转身,准备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营帐。就在她即将掀开门帘的刹那,仿佛突然想起什么,脚步微顿,侧过脸,展颜一笑。那笑容明媚如初升的朝阳,与她方才的冰冷杀意形成诡异而强烈的反差,紫绿双色的眼眸映着帐外猎猎招展的旌旗:“哦,对了,”她的声音轻快,如同闲聊,“听说您兄长哈尔温爵士最近在都城守备队里推行一种新的格斗术?效果似乎不错。或许下次切磋时,我该试试用拐杖当武器——”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拉里斯倚靠的乌木拐杖,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警告,“毕竟,对付那些躲在暗处、行动不便的老鼠,总得用点特别的招式才够劲儿,不是吗?”

在玛格娜掀帘离开时,拉里斯的目光如同黏稠的蛛网,紧紧追随着她挺拔而决绝的背影。他忽然低低地笑出声,笑声在安静的帐篷里显得格外突兀而诡异:“公主殿下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乌木拐杖头,回味着那双异色眼眸深处燃烧的冰冷火焰和洞悉一切的智慧光芒,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呢喃:“……聪慧得令人战栗,也危险得令人着迷。”

帐内的贵妇人们直到玛格娜的身影彻底消失,才仿佛找回了呼吸。有人用羽毛扇紧紧捂住胸口,心有余悸地低语:“果然是梅葛转世……瞧她那眼神……”雷德温夫人脸色依旧难看,愤愤地哼了一声。玛格娜的手指划过腰间剑柄上冰冷的龙鳞纹路,忽然清晰地想起六岁那年,金袍军温热的鲜血溅在她脸上时,那种粘稠的触感。有些标签,从她第一次握紧匕首、第一次为守护而挥剑的那一刻起,便如同烙印,再也无法撕掉了。

“这是诸神显兆!天命所归!”一个熟悉而令人厌恶的声音,如同生锈的剑刃刮过石板,刺耳地传入玛格娜的耳中。她循声望去,只见奥托·海塔尔首相正站在营地中央临时搭建的高台旁,周围簇拥着一群神色各异的贵族。他指着不远处树林边缘被惊起的一群飞鸟,脸上洋溢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激动和虔诚,声音洪亮得足以让半个营地的人听见:“在伊耿王子命名日如此神圣的日子,御林传说中的神鹿之王现身!这分明是诸神降下的谕示!昭示着真正的天命——”

“天命?”玛格娜清冷的声音如同龙焰初燃时那一声轻吟,瞬间切断了奥托慷慨激昂的陈词。她分开人群,步履从容地走到高台前,异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脸色骤变的奥托,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讽意:“奥托首相,当年伊耿一世征服维斯特洛七国,开创坦格利安王朝时,可曾问过‘天命’属谁?”她的目光扫过周围屏息的贵族,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他最先驯服的,是黑死神贝勒里恩,是能焚毁城堡、熔化钢铁的龙焰!可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白鹿。”

奥托的脸色瞬间由红转青,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却终究不敢在坦格利安家族成员面前,尤其是在提及征服者伊耿与巨龙时公然反驳。他僵硬地低下头,额角青筋微跳——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关于“天命”的解读都显得苍白无力。毕竟,坦格利安家族的天命,向来是用龙焰写就的。

玛格娜的目光转向站在高台上、一直沉默旁观的韦赛里斯国王,以为父亲会像往常一样和稀泥,或者训斥她两句。然而,她却意外地在父亲那双略显疲惫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清晰的欣慰和赞赏。看来,他也早已对奥托那套喋喋不休的“天命论”厌烦透顶了。

当号角再次吹响,众人被侍从引向广阔的狩猎场时,玛格娜敏锐地注意到雷妮拉和科尔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消失在喧嚣的人群中。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细剑剑柄,耳畔忽然捕捉到森林深处传来的一声悠长而凄厉的狼嚎!没有丝毫犹豫,玛格娜立刻翻身上马。她□□的黑色骏马在篝火旁踏着蹄子,显得焦躁不安,铁蹄溅起的火星落在她绣着三头龙家徽的深色斗篷上,如同不祥的预兆。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营地边缘的阴影中走出,拦在了她的去路上。

泰兰·兰尼斯特,这位比他的双胞胎哥哥杰森晚出生十分钟的次子,此刻正用一种与他年轻面容不符的沉稳目光注视着她。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闪烁着精明的算计。“公主殿下对凯岩城取之不竭的金矿可有兴趣?”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试探,“我听说,沃米索尔那身青铜色的鳞片,比我们兰尼斯特家族金库里的任何一枚铸币都要坚硬不朽。”

“兰尼斯特大人或许更该关心,”玛格娜收紧缰绳,黑马感受到主人的战意,仰头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您的哥哥献给王储的那些镀金的玫瑰胸针,是否比石阶列岛燃烧的战火更加耀眼夺目?”她忽然俯身,身体微微前倾,压低的声音带着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锋利,“凯岩城的庞大舰队若是再继续龟缩在兰尼斯港,坐视盟友浴血奋战,恐怕连布拉佛斯铁金库的账本上,都会记下你们一笔——西境的黄金,不该只用来打造取悦淑女的首饰,更该锻造出守护王国利益的剑与盾!否则,再多的黄金,也不过是待宰的肥羊!”

泰兰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他注意到玛格娜在说“淑女的首饰”时,指尖看似无意地划过马鞍上凸起的龙形雕花。这细微的动作,在他眼中却如同最直白的挑衅——她在暗示,兰尼斯特引以为傲的黄金,在坦格利安掌控的龙焰力量面前,一文不值!这个发现让他后背瞬间绷紧,一股寒意混合着被看穿的震惊和一种异样的、近乎危险的兴奋感同时升起——眼前的少女,哪里是什么哪里是未经雕琢的美玉?分明是一块尚未完全开锋、却已锋芒毕露的瓦雷利亚钢,其锐利程度,恐怕连铁王座上那些扭曲的剑刃都要甘拜下风!

玛格娜没等他做出任何回应,猛地一夹马腹!黑马如同离弦之箭,瞬间冲进了暮春时节草木葱茏、幽深莫测的御林深处。湿润的夜风卷着草木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马蹄踏在松针铺就的柔软小径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的战马在穿过一片茂密的松林时,突然毫无预兆地驻足不前,喷着响鼻,显得焦躁不安。

几乎同时,一声凄厉的狼嚎撕裂了寂静的夜幕,如同生锈的刀刃刮过骨头!玛格娜按在剑柄上的指节骤然收紧!当银蓝色的月光穿透浓密的枝桠,斑驳地洒落下来,照亮前方林间空地时,她感觉自己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七匹体型壮硕、目光凶残的森林恶狼,正围成一个严密的圆圈,将一头体型庞大的雄鹿死死困在核心!那雄鹿的鹿角如同古老的虬枝般盘结,上面缠绕着翠绿的新生常春藤,尚未完全硬化的绒毛在月色下泛着珍珠般柔润的光泽。然而,这圣洁的美却被狼爪残忍地撕破——雄鹿健壮的身躯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抓痕,最致命的伤口在左前腿,粗壮的狼牙深深咬穿了肌肉,暗红色的血珠正源源不断地涌出,滴落在铺满腐叶的地面上,发出细碎而令人心悸的“嗒嗒”声。雄鹿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里,清晰地倒映着周围那一圈闪烁着贪婪与凶残的幽绿狼眼,如同被揉碎的夕阳浸泡在绝望的泪水中。当它的目光越过狼群,与策马而来的玛格娜骤然相撞时,那巨大的瞳孔里竟闪过一丝极类人性的哀求和绝望,喉间发出一声如同幼鹿般无助的呜咽!

“呛啷!”长剑出鞘的清越龙吟惊飞了林间栖息的宿鸟!玛格娜眼中寒光一闪,猛地一踢马腹!黑马如同黑色的闪电,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撞入了血腥的战圈!精钢剑刃在空中划出致命的银色弧光,精准而狠辣地劈向最近的狼首!凄厉的狼嚎瞬间转为濒死的痛苦哀鸣!剑光翻飞,血花四溅!当最后一匹侥幸未死的独眼老狼夹着尾巴,哀嚎着消失在浓密的灌木丛深处,玛格娜才勒住躁动的战马,喘息着环顾四周。她这才注意到,自己深色的斗篷已被狼爪撕开数道裂口,紧握剑柄的掌心,因过度用力而留下了深深的、月牙形的指甲印。

翻身下马的动作牵动了甲胄,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然而,那头遍体鳞伤的雄鹿却没有趁机逃走。它低垂着沾满血迹的硕大鹿角,温热的鼻息带着草木的清香,轻轻拂过玛格娜伸出的手背,仿佛在小心翼翼地确认救命恩人的气息。“别怕,”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我不会伤害你。”她的指尖带着试探性的温柔,轻轻抚过雄鹿左前腿剧烈颤抖的肌肉。伤口周围的皮毛已被凝固的血痂和泥土黏结在一起,凑近时,浓重的铁锈味混杂着恶狼特有的腥臊扑鼻而来。

目光扫过旁边岩石缝隙,几株坚韧的蓍草正顽强地抽出嫩绿的新芽。玛格娜毫不犹豫地摘下皮手套,用洁白的犬齿咬碎带着晨露的草叶,青苦而略带辛辣的汁液瞬间渗入她的掌心。她“嗤啦”一声撕下斗篷下摆相对干净的内衬布料时,雄鹿突然低下头,用它宽阔而温热的额头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腕。下一刻,湿润而粗糙的鹿舌竟意外地、带着一种近乎亲昵的意味,舔舐过她掌纹间一道陈旧的剑疤!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生命温度的触碰,让这个早已见惯血腥厮杀的女战士,指尖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

“奥托说你是‘天命’的征兆……”她将嚼碎的草药小心地敷在狰狞的伤口上,用撕下的布条一圈圈缠绕、打结。指尖划过鹿腿温热的皮肤时,能清晰地感受到皮下那强劲有力的脉动,“可我们坦格利安的天命,”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从来不是靠神谕赐予,而是用手中的剑刃,自己劈开荆棘,踏出血路!”

雄鹿在她退后半步时,竟奇迹般地缓缓站了起来!它巨大的身躯微微晃了晃,随即站稳。鹿角上缠绕的常春藤随着它的动作轻轻摇曳,叶片上沾染的一滴未干的血珠,恰好滴落在玛格娜护腕上凸起的坦格利安三头龙族徽上,如同一个血色的印记。它回过头,琥珀色的巨大瞳孔深深地望向玛格娜。那眼神里,方才的恐惧和绝望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会意的、难以言喻的深邃光芒。

当雄鹿强健的鹿蹄踏碎一地月光,步伐虽有些蹒跚却异常坚定地走向密林更幽暗的深处时,玛格娜望着它逐渐融入夜色的银白色背影,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发出一声低沉而愉悦的轻笑。这笑声不知是说给那远去的森林精灵,还是说给她自己听:“下次若再让我撞见你被欺负……”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护腕上那点未干的血迹,感受着掌心残留的蓍草清香,“或许真该带你去见识见识,龙焰是如何烧掉那些束缚命运的枷锁的。”

松涛声如同绿色的海浪,温柔地吞没了最后一道银白的鹿影。唯有掌心残留的蓍草清香,和护腕上那点尚未干涸的、带着体温的鹿血,无声地证明着这场与“天命”之兽的短暂邂逅并非虚幻的梦境。

当林间的夜风重新带来松针特有的清苦气息时,玛格娜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前方不远处传来的、刻意压低的争吵声。其中雷妮拉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委屈,清晰地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枝叶:“……我受够了!受够了父亲总是把我当成温室里一碰就碎的玫瑰!受够了奥托那个老狐狸和他那些走狗们的眼神!”

玛格娜循着声音策马而去。一片林间空地上,篝火在空地中央跳动着,将周围一圈树木的轮廓染上温暖的金红色。雷妮拉正烦躁地用手中的细剑剑尖,狠狠戳着燃烧的树枝,溅起的火星如同愤怒的萤火虫,落在她绣着三头龙纹的黑红天鹅绒裙装上,留下点点焦痕。科尔站在篝火旁,白色披风上沾着松针和尘土,他的手紧紧按在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脸上满是无奈和担忧。玛格娜下马时,靴子踩断了一根枯枝。

雷妮拉猛地转身,手中的匕首带着风声,差点划破玛格娜的骑装下摆:“你来做什么?”雷妮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戒备和迁怒,紫罗兰色的眼眸在火光下闪烁着警惕的光芒,“监视我?还是父亲让你来的?”

“来替某位在自家猎场都能迷路的尊贵公主找找路。”玛格娜踢开脚边的枯枝,目光落在雷妮拉裙摆上明显的泥污,思绪忽然飘回三年前——她们姐妹俩偷偷溜出红堡,在黑水河湾划小船,雷妮拉不慎掉进水里,浑身湿透像个落汤鸡,却笑得前仰后合,像个没心没肺的傻瓜。“或者,”玛格娜故意拉长了调子,试图缓和气氛,“你想让野猪群把我们的豪华帐篷拱个底朝天?好让阿莉森王后有新的借口,在贵族们面前宣扬‘坦格利安家的女儿连猎犬都不如,只会惹是生非’?”

雷妮拉握着匕首的手垂落下来,紧绷的肩膀也微微放松。科尔见状,暗暗松了口气,识趣地退到篝火另一侧,开始默默堆砌新的柴垛,让火焰烧得更旺更亮。玛格娜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科尔那张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英俊沉稳的侧脸,却清晰地捕捉到他望向雷妮拉背影时,眼中那抹一闪而逝、却浓烈得无法掩饰的爱慕。两年时间,这个曾经的青涩侍卫已蜕变为御林铁卫的队长,越发成熟可靠。然而,想起雷妮拉偶尔看向科尔时,眼中同样会掠过的迷恋与欣赏,玛格娜就感到一阵头疼。她深知雷妮拉内心深处对戴蒙叔叔那份近乎偏执的倾慕,但这似乎并不妨碍她同时被科尔身上那种正直忠诚的骑士气质所吸引。男女情爱之事,在玛格娜心中如同隔着一层迷雾,远不如剑术、龙语和家族的责任来得清晰实在。她暗自决定,等这次狩猎结束回到红堡,必须找个机会提醒科尔,让他时刻谨记御林铁卫的职责与界限,不要陷入这段注定无望的感情漩涡。她不愿看到这位亦师亦友、如同兄长般守护过她的骑士,最终被这虚幻的情丝所伤。

玛格娜靠在姐姐略显僵硬的肩膀上,闭上眼,似乎只想小憩片刻。林间的夜风带着凉意,篝火的暖意烘烤着疲惫的身体。良久,雷妮拉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你不该顶撞雷德温夫人,更不该在阿莉森面前那样说话。”她的指尖轻轻划过玛格娜护腕上那枚冰冷的龙形刻痕,那里还残留着方才与狼群搏斗时沾染的泥土和一丝干涸的血迹,“那些贵妇人的舌头,比最锋利的剑更能杀人于无形。她们的流言蜚语,足以毁掉一个人的名誉。”

“可她们大多数人,连一把剑都握不稳,更别说挥动它去守护什么。”玛格娜往跳跃的火焰中添上几根干燥的树枝,火苗蹿高,发出噼啪的欢响。她的声音在火光中显得异常平静,如同深潭,“坦格利安的女儿,生来就要面对无数流言蜚语和恶意揣测——就像巨龙生来就要面对天空的风暴与雷霆。这是我们的宿命,也是我们的勋章。”

雷妮拉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撇过头去,束发的红宝石发带不知何时松脱了,银金色的长发如瀑般披散在肩头。她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将矛头指向阿莉森的孩子:“你不该总是护着阿莉森的孩子。海伦娜倒是乖巧懂事,惹人怜爱。可伊耿呢?越来越骄纵跋扈,像个被宠坏的小暴君!还有伊蒙德……”她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警惕,“他总用那种眼神看我!阴森森的,像条躲在暗处、随时准备扑上来咬你一口的毒蛇!他才三岁!那眼神就让人浑身不舒服!”

“他们只是孩子。”玛格娜听到雷妮拉对伊蒙德的评价,忍不住低笑出声,觉得姐姐有些小题大做,“伊蒙德才三岁,连话都说得不够利索,懂什么阴森算计?他只是……不太爱说话,性子有些孤僻罢了。”

“可他看你的眼神!”雷妮拉猛地打断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浓烈嫉妒和一丝不安,“比伊耿那个混小子还要炽热!黏腻得让人喘不过气!”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心中的烦躁,“你还记得吗?去年在龙穴,他非要去摸沃米索尔爪子上的鳞片,结果被烫得手指通红,哇哇大哭。可他哭着喊的是什么?是‘玛格娜姐姐救我!’!而不是‘母亲’!你告诉我,一个三岁的孩子,在剧痛恐惧时本能呼唤的,不该是最依赖的母亲吗?!”

“因为阿莉森王后……”玛格娜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如同结冰的湖面,“从未抱过他超过一刻钟的时间。”她的目光锐利地看向雷妮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从他出生那一刻起,他的乳母就换了三个。阿莉森甚至不允许他晚上睡在自己的寝室里,嫌他哭闹会吵到伊耿!雷妮拉,你心里很清楚,王后她……”

“她把所有的心思都倾注在伊耿身上,视海伦娜为掌上明珠,却独独冷落、甚至……厌恶伊蒙德,仿佛他不是她亲生的一般!”雷妮拉叹了口气,烦躁地拨弄着匕首柄上精致的龙形银饰,“我懂,我都看在眼里。可你为什么要替她承担这份责任?为什么要替她填补这个空缺?”

“因为母亲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要我保护你。”玛格娜转过头,异色的双眸深深望进雷妮拉的眼底,那里面清晰地映照着篝火和漫天星斗,“而保护你,雷妮拉,就意味着要清除所有可能伤害你的隐患,包括你的敌人可能用来攻击你的‘弱点’!阿莉森的孩子,尤其是被刻意忽视的伊蒙德,一旦出了什么事,阿莉森会第一个怀疑是你暗中指使!而奥托,那个老狐狸,会立刻抓住机会,煽动所有心怀叵测的贵族反对你!把你塑造成一个为了权力不惜残害幼弟的恶毒女人!到那时,你该如何自处?”

“所以你就用自己当盾牌?挡在我和他们之间?”雷妮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孩子气的恼怒和一种被看轻的委屈,“玛格娜!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你这样!总是把我当成需要你保护的雏龙!我不是!我是龙石岛公主!是铁王座的继承人!是未来的七国女王!我不需要你时时刻刻盯着我,替我挡住所有的风雨……”

话音未落!

“咔嚓!”一声脆响从侧方的密林深处传来!紧接着,一声狂暴的、充满威胁的嘶吼震动了空气!一头体型异常庞大、獠牙如同弯刀般闪着寒光的成年野猪,如同一头发狂的战车,猛地从灌木丛中冲了出来!它血红的眼睛死死锁定离它最近的雷妮拉,粗壮的后腿刨起泥土,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直冲而来!目标正是背对着它的雷妮拉!

“雷妮拉!”玛格娜的惊呼和科尔的长剑出鞘声几乎同时响起!她的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向姐姐。

然而,雷妮拉的反应却更快!在野猪即将撞上玛格娜的瞬间,她非但没有躲闪,反而猛地一把将玛格娜推开!同时,她手中的匕首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决绝的银弧,狠狠刺向野猪的侧颈!——这正是去年玛格娜教给她,用来对付近身敌人的险招!她从未想过,自己第一次在实战中用出这招,竟是为了保护妹妹!

“噗嗤!”匕首入肉的闷响令人作呕。野猪发出震耳欲聋的痛嚎,巨大的冲力却并未停止,狠狠撞在雷妮拉身上!

“雷妮拉!”玛格娜的心跳几乎停止!她的剑光如同撕裂夜空的闪电,后发先至!精钢剑刃带着龙吟般的清啸,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野猪因低头冲刺而暴露的脖颈与头颅连接处的致命弱点!滚烫的猪血如同喷泉般溅射出来,染红了雷妮拉惊愕的脸庞和银金色的长发!

野猪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嚎,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四肢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玛格娜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那不是恐惧,而是劫后余生的巨大后怕!如果她的剑再慢半分……她不敢想象后果!

雷妮拉躺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昂贵的裙装沾满了泥土和腥臭的猪血,狼狈不堪。然而,她却咧开嘴,对着玛格娜露出一个带着血污、却异常明亮的笑容,高高举起手中染血的匕首,像举着一面胜利的旗帜:“看见没?”她的声音带着喘息,却充满了骄傲,“我不需要你总是挡在我前面!我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你!”

玛格娜看着姐姐的笑容,心中五味杂陈,想骂她莽撞,想斥责她不顾自身安危,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蹲下身,用被野猪血染红的斗篷碎片,小心翼翼地擦拭雷妮拉脸上的血污和泥土。指尖触到她冰凉滑腻的皮肤,感受到她微微颤抖的身体,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再次涌上心头。“下次再敢这样胡来,”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我就把你锁在龙穴最深的地方,让沃米索尔盯着你,哪儿也别想去!”

雷妮拉突然伸出沾着血污和泥土的手,紧紧抓住玛格娜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紫罗兰色的眼眸在跳动的篝火映照下,闪烁着异常明亮的光芒:“你总是这样,玛格娜!总是把我当成需要你羽翼庇护的孩子!可我是王储!是未来的女王!我必须证明我能……”

“而我是你的妹妹,也是你的影子,”玛格娜打断她,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影子就该躲在暗处,替你挡住那些明枪暗箭。”她低下头,冰凉的嘴唇轻轻吻了吻雷妮拉沾着泥土和血迹的手背,如同她们幼年时在杰赫里斯一世雕像前互相起誓那般郑重,“但影子……也会燃烧。”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最古老的誓言,“只要你需要,我愿为你燃尽一切,照亮前路。”

雷妮拉的手指无力地从玛格娜的手腕上滑落,羊皮手套在掌心留下了几道浅红的压痕。她望着妹妹近在咫尺的脸庞,眼睫在火光的跃动下投出颤动的阴影,喉间所有未出口的争辩和倔强,仿佛都被这温柔而坚定的誓言击碎,最终被林间的夜风卷成了篝火中爆开的点点火星,无声消散。

直到篝火堆中一根新添的、富含油脂的松枝突然发出“噼啪”一声爆响!窜起的火舌猛地蹿高,瞬间将空地边缘的树影驱散了大片!

就在那片被骤然照亮的、摇曳的光影边缘,一道庞大而优雅的银白色身影,如同月光凝聚的幻影,静静伫立在那里。

是那头雄鹿!

它高昂着头,常春藤缠绕的、如同古树虬枝般的巨大鹿角间,还卡着半片未曾褪尽的枯叶,新抽的翠绿藤蔓在炽热的火光里泛着翡翠般的光泽。它微微垂首,巨大的角尖几乎要触碰到篝火跳动的焰心,却分毫未被灼伤。那双巨大的琥珀色瞳孔,清晰地映照着两簇小小的、跳跃的火焰,如同捧着两颗永不熄灭的晨露。它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不久前那个被狼群撕咬得遍体鳞伤的伤者从未存在过。此刻的它,如同神明派遣的使者,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和神性,重临此地。

“天命之兆……”科尔低沉而充满敬畏的声音从篝火旁的阴影里渗出。铠甲随着他单膝跪地的动作发出清脆的金属交叠声。他挺拔的身影在雄鹿巨大的影子前投下狭长的剪影。篝火噼啪炸开的火星掠过他紧绷的肩线,映得他眼中的敬畏几乎要凝成实质。

“它本可以躲在森林最深处养伤……为何要回到这里?”雷妮拉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裙角沾满泥污的流苏,目光却再也无法从雄鹿那巨大的鹿角上移开——那上面缠绕的常春藤螺旋的走向,竟与玛格娜之前绑在它受伤前腿上的布条结法如出一辙!仿佛命运亲手打下的、不可分割的绳结。

玛格娜的手掌覆上雷妮拉冰凉的肩甲,金属护手上龙形的雕花硌着她的锁骨,传递来的温度却比篝火更灼热:“因为真正的天命,从不屑于藏匿在树影的庇护之下。”她站起身,靴跟碾碎地上几颗燃烧的火绒,溅起零星的橘红光斑,一步步走向那头静立的雄鹿。

雄鹿温热的鼻息拂过她伸出的掌心,带来湿润的触感和熟悉的草木清香,与记忆中的感觉分毫不差。当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雄鹿角间那柔韧新生的藤蔓时,脑海中忽然闪过龙石岛地窖深处,那幅描绘伊耿征服战争的巨大织锦——黑死神贝勒里恩喷吐的、焚毁赫伦堡的滔天龙焰,与眼前这头雄鹿圣洁的银角、缠绕的生机绿藤,在篝火跳动的光芒中,奇妙地、宿命般地重叠在了一起。

“明日,”玛格娜转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雷妮拉和科尔的耳中。雄鹿仿佛听懂了她的话,巨大的头颅轻轻蹭了蹭雷妮拉垂落在地的银金色发梢,常春藤的叶片温柔地扫过公主的发丝,宛如在编织一顶无形的、象征神眷的王冠。“随它的脚步进入御林猎场。”玛格娜的目光如同火炬,直视着雷妮拉,“让那些心怀鬼胎的贵族们亲眼看看,这七神降下的‘天命征兆’踏过的土地,最终臣服于谁!”她的拇指轻轻擦过雄鹿湿润的眼角下方,那里还残留着一滴未干的、如同晨露般的泪水。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傲然的轻笑,如同龙翼掠过云端:“海塔尔家的老头子总说预言需要解读——但对于流淌着真龙血脉的子嗣而言,我们,生来就是预言本身!”

雄鹿在她退开时,发出一声低沉而悠长的鸣叫,如同古老的号角。它强健的尾尖轻轻扫过篝火堆的边缘,几颗火星猛地腾空而起,如同飞舞的金色萤虫。就在这火星飞舞的瞬间,它巨大鹿角上缠绕的常春藤藤蔓间,竟悄然无声地绽放出两朵小小的、淡金色的、如同星辰般不起眼的小花!

雷妮拉怔怔地望着那抹月光般圣洁的银白身影,在火星的映照下,缓缓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再次融入森林深沉的夜色之中。她低下头,摊开自己的掌心,那里还残留着雄鹿皮毛柔软温暖的触感,混合着玛格娜身上沾染的松脂与青草的气息。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原来所谓天命,从来不是荒野中偶然一瞥的虚幻奇迹。而是有人,坚定地站在你身边,握住你的手,将那虚无缥缈的征兆,化作你掌中可以紧握的、斩断一切荆棘的剑柄!

科尔起身时,沉重的铠甲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惊醒了附近树梢上一只打盹的夜枭。雷妮拉忽然听见玛格娜在她耳边低语,声音轻得像火焰舔舐羊皮纸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却带着一种直抵灵魂的力量:“记住它望向你的眼神,姐姐。就像……在凝望第一个驾驭巨龙的女性先祖。”远处,雄鹿离去的方向,再次传来鹿蹄踏过林中碎石的清脆声响,那声音,竟比雷妮拉此刻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声,更加沉稳而坚定。

黎明时分的御林,薄雾如同轻纱般笼罩着连绵的绿意。玛格娜与雷妮拉并肩而行,走在狩猎队伍的最前列。雷妮拉的手中,亲自牵着一根柔韧的藤蔓缰绳,另一端系在那头银白色雄鹿强健的脖颈上。雄鹿的步伐依旧有些蹒跚,受伤的左前腿被玛格娜重新包扎过,但每一步踏在沾满晨露的草地上,都留下一个清晰的、带着水痕的蹄印。雷妮拉的裙摆上还沾着昨夜搏斗留下的泥污和暗沉的血渍,但她执意要亲自牵着这头象征天命的生灵,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将这神赐的认可,亲手、郑重地献到父亲面前。

营地传来的欢呼声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瞬间淹没了清晨的宁静。韦赛里斯国王站在营地中央临时搭建的高台上,脸上带着复杂难辨的神情。阿莉森王后站在他身侧,手紧紧攥着伊耿的肩膀,力道大得让男孩皱起了眉头。奥托首相的脸色比弥漫的晨雾还要阴沉——他昨天还在贵族中大肆宣扬白鹿是“男性继承人天命所归”的象征,此刻却眼睁睁看着雷妮拉和玛格娜姐妹并肩牵着那头神圣的雄鹿归来,一个如同浴火重生的凤凰般张扬夺目,一个则如同沉静的月光般冷冽坚定。更刺眼的是,雷妮拉手中还握着那柄沾染着野猪血迹的匕首!那分明是力量的宣告!这画面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父亲,”雷妮拉的声音清越有力,瞬间盖过了所有的窃窃私语。她伸手,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轻轻抚摸雄鹿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脖颈,“我们在森林深处遇见它时,它正被一群凶恶的森林狼围攻,命悬一线。”玛格娜站在她身侧半步之外,如同一道沉默的壁垒。她任由沾着泥污和血渍的骑装下摆垂落,手稳稳地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声音沉稳地补充道:“或许,这正是七神派它来到我们面前的用意——提醒我们所有人,即便是森林中最尊贵的王者,在残酷的生存法则面前,也需要守护的力量。就如同坦格利安的龙,守护着维斯特洛的安宁。”

当雷妮拉将象征性地系在雄鹿脖颈上的藤蔓缰绳,郑重地放在韦赛里斯国王微微颤抖的掌心时,玛格娜清晰地看见,父亲那双早已被政务和纷争磨砺得有些浑浊的眼睛里,骤然闪过了久违的、清晰的水光——那是艾玛王后去世之后,她再未在父亲眼中见过的、属于“人”的真挚情感。

“七神……从未遗忘过流淌着真龙之血的家族!”韦赛里斯国王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他粗糙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雄鹿角上那生机盎然的常春藤,仿佛触摸着神明的恩典。他忽然转身,用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雷妮拉的手,高高举起!他的目光如同利剑,扫过奥托那张铁青扭曲的脸,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王者的威严和不容置疑的宣告,响彻整个营地:“这头白鹿,是诸神对龙石岛公主雷妮拉的认可!是对坦格利安血脉最神圣的祝福!”他举起侍从奉上的金杯,声音洪亮如钟:“让我们为雷妮拉公主!为维斯特洛的未来女王!干杯!”

“为雷妮拉公主!为维斯特洛的未来女王!”营地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如同海啸般席卷开来。

欢呼声如同汹涌的潮水,几乎要掀翻营地顶上的彩旗。玛格娜悄然退到人群边缘的阴影里,像一滴水融入大海。她的目光扫过喧嚣的中心——父亲紧握着雷妮拉的手,脸上是久违的、真实的激动;雷妮拉挺直脊背,紫罗兰色的眼眸在晨光中熠熠生辉,昨夜的血污泥泞此刻成了她勇气的勋章。那头银白色的雄鹿安静地站在韦赛里斯身侧,巨大的鹿角沐浴在金色朝阳下,缠绕的常春藤嫩叶舒展,那两朵悄然绽放的淡金色小花在光线下几乎透明,如同凝固的星屑。

在这片沸腾的声浪中,玛格娜敏锐地捕捉到两道截然不同的视线。拉里斯·斯壮不知何时已与泰兰·兰尼斯特站到了一处,两人在人群外围低声交谈。拉里斯那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乌木拐杖头,目光却如同黏腻的蛛丝,始终缠绕在她染着泥污与暗红血迹的裙摆上,那眼神里翻涌着病态的狂热与某种令人不快的探究。而泰兰·兰尼斯特,则在她目光扫过的瞬间,坦然地举起手中的酒杯,隔着喧闹的人群,向她做了一个无声的、带着复杂敬意的致意。

玛格娜无意参与这份属于雷妮拉的喧嚣。她独自走到营地边缘一株古老橡树的荫蔽下,背靠着粗糙的树干,解开手腕上那副沾染了泥点和昨夜狼血的皮质护腕,任由微凉的晨风拂过皮肤上因搏斗留下的几道浅淡擦伤。细小的伤口在风里传来微微的刺痛。

“公主殿下……不害怕吗?”沉稳而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科尔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旁,他那身银亮的盔甲在初升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手中捧着一个打开的皮质药箱,里面是干净的纱布和消毒的烈酒。“那些贵妇人,”他一边熟练地用烈酒浸湿棉布,一边低声道,“又在交头接耳,说您像……梅葛再世。”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若我真是梅葛再世,”玛格娜轻笑出声,看着他用浸了烈酒的棉布仔细擦拭她手臂上的伤口,带来一阵刺痛后的清凉,“我就该立刻骑着沃米索尔,飞到他们每个人的城堡上空,喷出龙焰,把他们的舌头连同那些恶毒的流言一起烧成灰烬,彻底堵住他们的嘴!”她的笑容带着一丝野性的不羁,随即又归于平静,“可惜,我只有一条龙,和一个需要我拼尽全力去守护的姐姐。”她忽然抬起头,望向晴朗无垠的碧空,脸上绽放出灿烂无比的笑容,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人振奋的景象,“你知道吗?兰娜尔在信里提到,她的瓦格哈尔最近总是躁动不安,朝着石阶列岛的方向发出充满战意的咆哮。或许……”她的异色双瞳中跳动着火焰般的光芒,“是时候让我的沃米索尔也活动活动筋骨,去舒展一下它巨大的青铜色翅膀了!”

科尔擦拭伤口的手猛地顿住。他抬起头,撞进玛格娜那双异色眼眸深处跳动的、如同龙焰般炽热而危险的光芒。他太熟悉这种光芒了——这个女孩所有的温柔守护与雷霆手段,都源于同一份对至亲至爱之人深入骨髓的保护欲,纯粹而炽烈,足以焚毁一切阻碍。

“公主……”科尔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铁卫的忠诚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他望着玛格娜,仿佛要做出某种承诺,“我是您的朋友,无论您选择去哪里,我都会……”

“替我保护好雷妮拉。”玛格娜替他说完了后半句,语气平静而笃定。她站起身,利落地重新系紧护腕,动作干净利落。“这是你立下的誓言,克里斯顿·科尔,不是吗?”她忽然逼近半步,身上沾染的雪松、铁锈与血腥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看雷妮拉的眼神,像在凝望着你的整个世界。”

骑士的耳尖霎时变得通红!握在剑柄上的手用力收紧,指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玛格娜转身时,深色的斗篷下摆扫过他僵直的手臂:“别让她发现你的动摇,克里斯顿。她需要的,不是爱慕者盲目的追随,而是能坚定不移地为她劈开荆棘、粉碎一切阻碍的利剑!”

她挺直背脊,衣摆上干涸的泥污在清晨明亮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暗红近黑的色泽,如同尚未干涸的血迹,烙印着她的决心。“至于我,”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与奔赴战场的决然,“早该去看看戴蒙叔叔的战场了——毕竟,坦格利安的龙,生来就不该只在庆典上空盘旋,喷吐些无用的火焰助兴。它们真正的战场,在燃烧的海洋,在染血的土地!”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语,一声穿透云霄的、充满焦躁与战意的悠长龙吟,如同回应般,从遥远的君临城方向滚滚传来!那是她的沃米索尔在呼唤!

与此同时,一阵急促而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密集的鼓点,狠狠敲打在玛格娜的心上!一名风尘仆仆、铠甲上沾满泥泞的信使,正策马疯狂地冲入营地!他高举着一卷盖着血红色火漆的羊皮纸卷轴,嘶声力竭地大喊:“石阶列岛急报——!”

玛格娜的心跳,在听到沃米索尔龙吟与信使嘶喊的刹那,骤然加速!她猛地想起兰娜尔信末那句如同预言般的问询:“当你凝视石阶列岛那幅染血的地图时,可曾想过,若有一日你必须骑龙飞向真正的战场,谁会为你在红堡点燃指引归途的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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