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最终停靠在一个掩映在浓密山林中的小站。站台很旧,带着上世纪的风格,几乎看不到其他乘客。空气清新冷冽,带着泥土和树木的气息。
路明非跟着楚子航和芬格尔走下火车,踏上了卡塞尔学院的土地。他依旧有些心神不宁,那个“路鸣泽”和空荡车厢的景象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他们坐上一辆等在站台旁的校园巴士,巴士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上行驶。路明非看着窗外,茂密的树林逐渐开阔,一片依山而建的建筑群出现在视野里。那些建筑风格各异,有中世纪的城堡式,有现代化的玻璃幕墙大楼,它们和谐地共存于这片山谷中,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古老而又神秘。
“喏,那就是我们卡塞尔学院了。”芬格尔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语气带着点自豪,“怎么样,气派吧?”
路明非点了点头,没说话。气派是气派,但他心里更多的是一种闯入未知领域的忐忑。
巴士在一栋看起来像是行政楼的建筑前停下。楚子航言简意赅地说:“到了。古德里安教授在办公室等你。”
芬格尔伸了个懒腰:“我的任务完成啦,路师弟,回头见!记得请我吃饭啊!”他说完就晃晃悠悠地走了,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路明非只好继续跟着楚子航。楚子航把他带到一扇厚重的木门前,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古德里安教授那熟悉而热情的声音。
楚子航推开门,但没有进去的意思。他对路明非说:“教授在里面。我还有事。”说完,他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留下路明非一个人站在门口。
路明非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古德里安教授的办公室很大,四面墙都是顶到天花板的书架,塞满了各种语言的书籍和文件,显得有些杂乱。古德里安教授正埋首在一堆羊皮纸卷中,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路明非,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像看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明非!你终于来了!太好了!”他绕过书桌,快步走过来,用力握住路明非的手摇晃着,“路上还顺利吗?楚子航和芬格尔没有为难你吧?”
“还……还好。”路明非被他的热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坐,快请坐!”古德里安教授把他拉到沙发旁坐下,自己则拖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身体前倾,眼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欢迎正式来到卡塞尔学院!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疑问,我们慢慢说。首先,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你知道,并且尽快完成。”
他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一些:“那就是3E考试。”
“3E考试?”路明非茫然地重复。这又是什么?
“对!Extraction Evaluation Exam,意思是‘血统评定考试’。”古德里安教授解释道,“这是每一个新生入学后都必须参加的核心测试,目的是为了评估你的龙族血统纯度,以及你与生俱来的、属于龙族的力量——我们称之为‘言灵’的潜质。”
龙族血统?言灵?路明非听得一头雾水,但隐约觉得这跟他“屠龙”的使命有关。
“这个考试……怎么考?”他小心翼翼地问,生怕听到要和真龙肉搏之类的答案。
“别担心,不是笔试也不是体能测试。”古德里安教授看出了他的紧张,笑着安抚道,“是一种更……内在的共鸣测试。我们会播放一段特殊的旋律,一段由龙文组成的乐章。拥有龙族血统的人,会本能地对这段旋律产生反应,甚至能在无意识中书写下对应的龙文。反应越强烈,书写出的龙文越完整、越准确,就证明你的血统越纯净,潜力越大。”
他顿了顿,强调道:“这是决定你在学院评级和未来发展方向的关键考试!非常重要!”
路明非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更加玄乎了。听段音乐就能测出血统?还要写龙文?他连英语作文都写不好。
古德里安教授似乎为了让他更直观地理解,他站起身,清了清嗓子。
“为了让您有一个初步的体验,我现在就为您吟唱一段最古老、最尊贵的龙文乐章,它被称为‘言灵·皇帝’。”他的表情变得庄重而肃穆,“这段乐章对所有龙族血裔,无论血统浓度高低,都会产生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不可抗拒的共鸣与威压。请注意感受。”
路明非屏住呼吸,有点紧张地看着古德里安教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古德里安教授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用一种低沉、古老、带着奇异节奏和韵律的语言吟唱起来。那声音在堆满书籍的办公室里回荡,确实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庄严感。
路明非集中精神,努力去“感受”。他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随着那吟唱的节奏在跳动,脑子里有点嗡嗡的,但除此之外……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没有所谓的灵魂共鸣,也没有感到什么威压,就是觉得这调子……嗯……
古德里安教授一段吟唱完毕,期待地看着路明非,问道:“怎么样?明非?是否感觉到了血脉的悸动?是否听到了那来自远古的召唤?”
路明非看着教授那充满希冀的眼神,实在不忍心打击他。他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个有点尴尬又有点诚实的表情,小声说道:
“那个……教授,您唱得挺好听的。”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古德里安教授脸上的期待和庄重凝固了,他眨了眨眼,似乎没反应过来:“好……好听?”
“是啊。”路明非老老实实地点头,甚至还补充了一句,“节奏感挺强的。”
古德里安教授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他扶了扶眼镜,上下打量着路明非,像是要重新认识他一样。言灵·皇帝……失效了?对一个“S”级新生无效?这怎么可能!历史上从未有过先例!
路明非被教授看得心里发毛,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他小心翼翼地问:“教授……怎么了?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古德里安教授猛地回过神,脸上表情变幻,从震惊到困惑,再到一种更加炽热的研究欲。他一把抓住路明非的肩膀,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没有!没有说错!明非!你……你果然与众不同!太不可思议了!这绝对是重大的发现!”
路明非被他摇得头晕,完全不明白自己只是觉得教授唱歌好听,怎么就变成“重大发现”了。
“教……教授,那3E考试……”
“考!必须考!”古德里安教授斩钉截铁地说,眼睛放光,“我立刻就去安排!明天,不,今天下午就考!我一定要亲眼看看你的表现!”
路明非看着兴奋得几乎要手舞足蹈的古德里安教授,心里那点不安更重了。他隐隐觉得,这个3E考试,恐怕不会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而这个卡塞尔学院,似乎也远比他预想的还要……奇怪。
古德里安教授风风火火地跑去安排3E考试了,临走前嘱咐一个路过的学生带路明非去宿舍安顿。
路明非跟着那个学生,走在卡塞尔学院错综复杂的走廊和小径上,心里还在琢磨刚才“言灵·皇帝”失效的怪事。他被带到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学生宿舍楼,爬上几层楼梯,停在了一扇贴着各种便签和旧海报的木门前。
带路的学生指了指门:“就是这里了,芬格尔也在里面。”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芬格尔?路明非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他认识的那个芬格尔吧?他犹豫着推开门。
宿舍是双人间,不算大,但比他在叔叔家的阳台间好多了。靠窗的两张书桌,其中一张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纸张、吃剩的包装袋和几个空啤酒罐,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瘫在桌子后的椅子上,双脚翘在桌沿,对着电脑屏幕嘿嘿傻笑。那头乱糟糟的头发,那身皱巴巴的T恤,不是芬格尔是谁?
“哟!路师弟!这么快就见面了!”芬格尔听到开门声,转过头,脸上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怎么样?跟古德里安教授聊得如何?他对你进行‘皇帝’测评了吧?”
路明非走到另一张相对干净的空书桌前坐下,把背包放下。他没想到自己会和芬格尔分到一个宿舍。看着这位看起来极其不靠谱、甚至有点废柴气息的师兄,再联想到楚子航之前简单提过的——芬格尔曾经是A级,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一路降到了现在的G级,路明非心里有点五味杂陈。自己这个“S”级,难道最终也会变成这样?
他叹了口气,对芬格尔说:“测评是测了……但我心里没底。”
“哦?怎么回事?”芬格尔把脚从桌子上放下来,饶有兴致地凑近了些。
“就是……古德里安教授唱那个‘言灵·皇帝’的时候,我好像……没什么反应。”路明非挠了挠头,“我觉得他唱得挺好听的,节奏感不错。”
芬格尔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他盯着路明非看了好几秒钟,嘴巴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
路明非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师兄?怎么了?”
芬格尔猛地回过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路明非龇牙咧嘴。
“没事!多大点事!”芬格尔用一种夸张的、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不就是个3E考试吗?通不过就通不过呗!大不了卷铺盖回家,重新参加高考!以师弟你的聪明才智,考个清华北大还不是手到擒来?”
回家?高考?
这两个词像针一样扎了路明非一下。回到那个让他感到窒息和孤独的地方?回到那种日复一日、看不到任何希望的生活?想到楚子航在火车上那句“你真的想再回到那个地方吗”,想到楚子航如同闯进他灰暗生命里的一道冷冽却清晰的光,他心里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他并不想回去。哪怕卡塞尔学院再诡异,再危险,似乎也比回去强。
他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师兄,你有过……孤独感吗?”
芬格尔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随即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难得正经地点了点头:“当然有啊。这玩意儿,在咱们这儿,还有个更专业的说法,叫‘血之哀’。”
“血之哀?”
“对。”芬格尔靠在椅背上,眼神飘向窗外,“大概意思就是,我们这些身负龙血的人,本质上和普通人类是不一样的。我们的血统让我们强大,也让我们孤独。就像混入狼群的哈士奇,表面再像,骨子里也不是一回事。这种与周围世界的疏离感,就是‘血之哀’。”
路明非听着,心里微微一动。混入狼群的哈士奇?这个比喻……好像有点贴切?他一直觉得自己和周围格格不入,难道也是因为这个所谓的“血之哀”?
“可是……”路明非想了想,反驳道,“我觉得我的孤独感没那么高大上。我就是……就是单纯地没人理,没人需要,像个多余的人。跟血统什么的好像没关系。”
芬格尔转过头,看着他,挑了挑眉:“哦?那你觉得,‘血之哀’是什么感觉?”
“应该是……嗯,一种更高层次的、因为自身过于优秀或者独特而无法被理解的孤独吧?”路明非努力想象着,“比如楚子航师兄那样的?”
“切!”芬格尔不屑地撇撇嘴,“得了吧!孤独还分什么三六九等?本质上不就是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融不进去,心里空落落的吗?你那种没人理的孤独,和我这种曾经风光现在落魄的孤独,还有楚子航那种站在山顶没人能并肩的孤独,说到底,不都是‘孤独’吗?只不过诱因不同而已,‘血之哀’就是个听起来牛逼点的包装!”
路明非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觉得好像有点道理,但又好像哪里不对。两人就“孤独感”和“血之哀”到底是不是一回事,展开了激烈的、毫无营养的争论。路明非坚持认为自己的孤独更底层、更普遍,芬格尔则坚持认为所有孤独在本质上都是相通的,都是“血之哀”的表现。
争论了半天,谁也没说服谁。路明非感觉肚子咕咕叫了起来,这才想起自己从下飞机后就没怎么吃东西。
“师兄,我饿了。”他揉了揉肚子。
芬格尔眼睛一亮,立刻停止了关于孤独的哲学讨论,打了个响指:“饿了?好说!师弟,你的学生卡呢?古德里安那老头肯定给你预存了不少生活费吧?”
路明非从口袋里摸出那张刚拿到不久的学生卡,点了点头。
芬格尔一把抢过卡,熟练地打开电脑上的一个内部订餐系统界面,手指飞快地点了起来:“来来来,让师兄带你见识见识我们卡塞尔食堂的水准!别看是食堂,米其林三星主厨偶尔都会来客串的!”
屏幕上闪过一道道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菜肴图片:煎鹅肝,烤小羊排,奶油蘑菇汤,黑松露意面……
路明非看着那些诱人的图片,咽了口口水。他在叔叔家很少能吃到这么精致的东西。受不住美食的诱惑,他暂时把那个让人头疼的3E考试,把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都抛到了脑后。
“师兄……点那个烤肋排吧,看着不错。”他指着屏幕,暂时加入了芬格尔的“**”行列。
宿舍里弥漫起食物即将到来的期待感,刚才关于孤独的沉重话题,仿佛也随着饥饿感的消退而暂时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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