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看看？”零和芬格尔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决定进入这间棚屋一探究竟。

她在手腕涂了芬格尔仿制的炼金矩阵抗干扰剂，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度精神失常。

“这把短刀给你防身用，我来打头阵。”芬格尔从腰间抽出一把刻满细密龙文的精巧短刀，把它放在零的手心。

“这是学院装备部的禁品吧？”零一下子认出了这把刀：“如果没记错，它应该被锁在校长办公室的透明展览柜里。”

“物尽其用嘛！”芬格尔向零展示了短刀的锋利程度。他只是用刀在棚屋的那扇木门上轻轻一划，木门就干脆地裂成了两半。

“这么锋利的刀，躺在展览柜里只能看不能用，那也太可惜了。”芬格尔把短刀重新塞回零的手里，开玩笑说：“拿好咯，别误伤到我。”

屋内陈旧发潮的气息随着木门裂开扑面而来。芬格尔掩住口鼻，率先进入棚屋探路。

零紧跟其后，眼前怪异的景象让她不由屏气凝神。

棚屋的地面看似是水泥地，实际上却一尘不染，刻画着一个形状相当复杂的炼金法阵，那些暗红色的线条好似正在缓缓流动着，迎接零和芬格尔这两位不速之客。

“十九个…”零快速数着地面法阵上的龙文符号，果然是十九个，正如那张海地贫民窟俯视图上的阵点布局。或许，每个阵点内都还设有一层缩小版的阵点。

地面法阵的中心安放着一个金属容器，里面盛满了黑色粘稠液体，成分疑似有硫磺，因为它的气味相当刺鼻。

芬格尔蹲下来仔细观察金属容器内的液体，沉吟分析道：“里面有龙骨粉末。”

“没错。”零点头：“他们或许试图用极其微量的龙骨粉末作为媒介，逐步唤醒天空与风之王。”

“嘘，”芬格尔突然站起身，拉着零的手往屋内躲藏，迅速找到一个视觉死角：“有人来了。”

零凝神聚气听，棚屋外果然有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她判断，大概是一个女人和三个男人，听步调，不像是黑/帮人士走路的步子，多半是罗格里德斯家族派来的龙骨考察专家。

果然，这些人交流时发出的并不是海地当地口音，而是格外字正腔圆的美式英语——罗格里德斯家族从美国请来的专家。

芬格尔和零没有任何对白，却同时在心里估算着对方的战力。这些专家显然是需要被保护的，可是从脚步声来判断，却没有任何保镖跟着他们。

除非这一女三男中有人刻意模仿其他人的步调，隐藏了自己的保镖身份。

而且，可能不止一个人是保镖，没准四个人里只有一个人是专家，其他三个人都在模仿专家走路的步调混淆视听。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猜想，因为他们还没有走近棚屋就开始伪装，说明早已洞察了有人先他们一步到达棚屋进行观察。

究竟谁在明谁在暗，还未得知。

那些脚步声，终于停在了棚屋门外。零紧紧握着手中的短刀，将呼吸声压抑到最低。

千钧一发之际，门口那几个人先发出了声音进行交谈。

其中果然有一名女性：“这扇木门，我们昨天来时还好好的。”

昨天已经来过了？零和芬格尔又一次做出了同样的猜想，两人只是眼神交流，就能明白对方想说什么。

“小心点…室内那个法阵…” 一个沙哑的男声回应女人道。他的身影站在光柱边缘，轮廓模糊，却隐隐散发出锐利气息。

另一个更年轻的男声冷嗤：“先进去看看，是谁这么明目张胆把门砍成这样。”

门外那些脚步声试探性地向前移动。

芬格尔肌肉绷紧，不动声色将零往自己身后挡去，高大宽阔的背影将零娇小的身躯完全遮住。

零通过脚步声分辨，那些正在进入这间屋子的人，已经进入了作战状态。她屏住呼吸，握刀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旋即，用指尖在刀柄上轻点两下，示意芬格尔，那些人已经完全进来了。

“不对劲！”四个人中，为首的男人率先看到了室内那盏盛满黑色粘稠液体的金属容器，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惧：“这里！昨天明明是红色液体！它变黑意味着，这个法阵的磁场开始扭曲了！”

女人也在电光石火的一瞬意识到：“是龙骨粉末发挥作用了！小心，我们可能被卷入尼伯龙根！”

与此同时，零和芬格尔也看到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地面炼金法阵的暗红色线条骤然加速流动起来，宛如勃勃涌动的粗壮血管。中心那盏金属容器内的黑色粘稠液体猛地沸腾起来，气泡翻滚，液体不断溢出容器，极快散发出比硫磺更刺鼻也更令人心悸的气息，并在室内形成了密布的浓烟。

是龙骨幻术！

在场的人全都高度戒备，却无不被一股无形的巨大吸力骤然卷入法阵中心，仿佛真实空间本身被撕开了一个恐怖的漩涡，而所有人都掉落进去。

零只觉得眼前一黑，手中的短刀仿佛有千钧重，意识被强行从身体里剥离，躯体沉沉坠入一片光怪陆离的混沌乱流。

*

失重感渐渐消失了，双脚落地的触感异常真实。那间诡异屋子里的潮湿霉味和强烈硫磺气息也随之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新花香。

零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站在卡塞尔学院最漂亮的一处花园里。阳光明媚而温暖，将花园里的花草树木都照耀得格外可人。

一个熟悉的高大背影映入眼帘，是芬格尔。他身旁还有一个女孩，两人紧紧十指相扣，背影看起来很般配。

零怀疑自己是落入了幻境里，所以没有贸然出声喊芬格尔，而是躲在一棵大树侧面悄悄观察情势。

“曼施坦因教授气得跳脚，因为他引以为傲的杰作竟然被你发现了程序漏洞！”女孩的声音温柔悦耳，却又带着一丝娇俏狡黠的得意。

女孩微微仰头看着芬格尔，目光里满是崇拜和依恋。她身形高挑纤细，穿着卡塞尔学院制服很适合，一头黑发更是如瀑布般柔顺飘逸，只看背影就能猜到是个美人。

很快，零就看到了女孩的正脸——果然是EVA。

看来的确落入了幻境，毕竟在现实中EVA已经牺牲了，被打造成为卡塞尔学院那个功能强大的人工智能虚拟女孩。

原来这个语调冰冷单一的虚拟女孩，生前也曾明媚绚烂，像阳光下绽放的花儿一样惹人喜欢。

零忘了是谁跟她说过，EVA是芬格尔的前女友。

原来芬格尔喜欢的是这种类型的女生……

零很快就打住了自己的想法——为什么要留意芬格尔喜欢什么样的女生，真无聊。

“你可别在老头面前说这些话，小心他又罚你做实验写报告。”芬格尔宠溺温和地笑着，自然地伸出手，替她将一缕发丝别到耳后，又刮了刮她的鼻尖。

“怕什么，就算要写报告也有你在嘛。”EVA灵动地转了个圈，裙摆轻轻飞舞，好似花园里无忧无虑的精灵。

“败给你了，公主。”芬格尔装作无可奈何地轻叹了一声，顺势把她搂到怀里，就像温柔地捕捉了一只漂亮蝴蝶。

他穿着卡塞尔学院笔挺整洁的男款制服，铁灰色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身形挺拔如松，俨然是精英作派。简直和零认识的那个天天穿着宽松旧T恤、头发乱糟糟的败犬判若两人。

他专注地望着怀中的女孩，脸上洋溢着零此前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纯粹而幸福的笑容。

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零知道芬格尔是个外在搞笑**丝、内在温柔靠谱的人，但是从更深处剖析他的性格，会发现他的温柔里带着深刻的疏离，任何人都没办法真正走近他的内心，就像无法查清他扑朔迷离的身世一样。

他总是用嘻嘻哈哈插科打诨的方式制造轻松氛围，从不让身边的人感到难堪或者有压力，却也从不让身边的那些人离他更近一点，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零还知道，其实有不少学妹给芬格尔递情书送巧克力，哪怕他邋遢**丝惯了，那张脸和那副身材还是在男人中数一数二的。

可是芬格尔对那些学妹的表白从来都是装傻充愣婉拒，不惜自毁形象，也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零走神胡思乱想着，这个幻境的场景应该是来自很多年前了——毕竟芬格尔在卡塞尔学院单论留级就长达八年。

听说，那时候还没出现恺撒和楚子航两大风云人物各据一方的局面，整个卡塞尔学院没有学生能和芬格尔匹敌，他是唯一的学生领袖，能力强到让第二名望尘莫及。

“嗨，同学，你是卡塞尔学院的么？”EVA发现了大树下发呆的零，友善打了声招呼。

“哦，不、不是。”零发觉自己身上还穿着在海地的那套服装，和这片适合约会的浪漫花园格格不入，心虚解释道：“我是来探亲的，学生家属。”

EVA点点头：“这样呀，那你迷路了吗？需要我们帮助吗？”

“不用了，谢谢你。”零决定赶紧离开这里，以免节外生枝。

“好吧，”EVA挽着芬格尔的胳膊：“那我们走吧，先去食堂吃饭再去上晚课！”

芬格尔“嗯”了一声，根本没有注意到零这个陌生来客。很快，他和EVA就离开了花园。

零独自停留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利爪紧紧攥紧，毫无理由的一阵难受。

这是属于芬格尔的时代，风光无限、甜蜜温馨、日子过得充满希望。这也是他如今深埋心底、用嬉皮笑脸掩盖的钝痛伤痕。

如果EVA没有在任务中牺牲，这对恋人应该早就正常毕业了，然后被派驻到同一座城市执行任务吧？

又或者，他们会选择淡出屠龙的江湖，做一对寻常的夫妻，为他们的宝贝小孩操心这些操心那些的，然后日复一日渐渐老去。

不知不觉间，夕阳绮丽哀婉的颜色已经占据了天空，方才的明媚却不见踪影。零站在夕阳下，被黄昏的冷风吹乱了头发，仍久久难以平息心尖饱胀的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