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李兄你方才是在看我吗?”陆小凤转过头来看李寻欢,他抓着他的一只手,正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些对眼前风景的见解,突然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般转过头来。
“没有。”李寻欢垂下了眼睛,避开了他的目光。
陆小凤出了口气,松了他的手腕,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山腰处的风有些大,但是景致的确是极好的。
层林尽染,万木一秋,远处的城镇棋子一样地错落分布在地上,陆小凤托着下巴,说道,“李兄,你有事情瞒着我。”
他语气平淡,但是带着笃定,那是聪明绝顶的人独有的一种自信,“既然你不告诉我,自然有不告诉我的道理,我也不会强问。”
“你不怕我加害于你吗?”李寻欢问道,声音中有一丝转瞬即逝的落拓苍凉。
“那就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陆小凤伸出一根手指来比划了一下,腮边的酒窝深深地陷进去,笑得很是开心,然后将手搭在膝上,散漫地转过身来,指了指自己,“我有那么烦吗,烦到李兄都准备动手清理掉我了吗?”
“如果有的话一定要告诉我,”陆小凤笑道,“毕竟一个一直很受欢迎的人总是非常自信的。”
李寻欢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却不看他,只看着这秋深九月,手中的折扇轻轻地敲着另一只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兄,我问你一件事。”过了一会,陆小凤听见李寻欢轻声说道,不由自主地拔直了腰,“怎么了?”
“也不算问了,只是想听听陆兄朋友的事情,总觉得陆兄这样有趣的人,想必会结识一些同样有趣的人。”李寻欢说道,“使你为难吗?”
“没有没有,”陆小凤摆了摆手,抬起眼睛来看了一眼天空。
秋日的天空分外高也分外远,一丝云彩也没有,湛蓝湛蓝的。
陆小凤觉得他日后很难忘记这一天,即使到生命结束的时候,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大概也会历历在目,他看着天,随意地玩着几茎荒草,信口开河地讲着自己遇到的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和奇奇怪怪的人,花家七童种了满楼的花,西门吹雪的白衣裳,司空摘星出人意料的出场方式,他的江湖往事。
而那个坐在自己身边的人一直一言不发地听着,秋风从他的耳边吹过去,撩起发丝来,里面夹杂的苍凉的白色在秋日晴空下分外惹眼,一双眼睛含着笑意,陆小凤恍然明白了为什么第一眼会认为这双眼睛仿佛是春日的碧绿了,因为如果你看过树木的树皮,就能明白那种褐色下潜藏的绿色有多么顽强,又多么夺目。
这双眼睛就是这个样子的,李寻欢眨了眨眼睛,似乎什么犹疑着的东西消失了,一瞬间碧蓝如洗的天空落进了这双眼睛。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
陆小凤没有意识到自己伸出了手似乎想去触碰什么,然而他的手指再一次撞上了那把折扇。
紫竹为骨,白纸为衣的折扇被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手里,然后那只手温柔而坚决地一根一根地拢上了他的手指。
然后那只手一把把他从悬崖上推了下去。
果然君子不立危墙,坐在悬崖边上是不对的,陆小凤抓着那把折扇,然后喊出了那句正常情况下应该喊的台词。
“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他喊道,抓紧了手中的扇子。
不做鬼更不会放过你了,他站了起来,转过眼睛来看到了自己走散的西门吹雪,后者正用一种你打算不放过谁的神情看着他。
“你到这里做什么?”总是朋友一场,西门吹雪问道。
他看到了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勾起嘴角笑了起来,却仰着头看着悬崖的上面。
“我计划爬上去看看。”陆小凤说道,认真地抬着头,一副正在估测自己到底能不能上去的神情。
但是这种悬崖根本不需要聪明绝顶的陆小凤,连个傻子看一眼那云雾缭绕的顶峰都知道是没戏的。
他却看了很久。
久到如果眼睛里有眼泪的话,也足够被风吹干了。
“你爬不上去的。”西门吹雪决定告诉他这个事实。
“是啊,所以就说说而已。”陆小凤打开了手中的折扇,给自己扇着风,他可没有西门吹雪的功力,在大夏天的还坚持当一个衣冠禽兽。
好吧,也许不是禽兽,那都不是重点。
他摇着扇子,燥热的空气起了波澜,他低下头,发觉了扇面上自己曾经错过的东西。
“重帷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他念道。
“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陆小凤看着四句诗,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过了。
秋风肃肃潇潇万里而来,黄叶打着旋落了下来,李寻欢伸出手来接住了一片。
日暮风吹,叶落依枝。
丹心寸意,恐君得知。
他捂着嘴咳嗦了起来,肺叶很少这么疼痛过,看来这回委实病得不轻。
白发的道长从山石后面走了出来,开口说道,“李施主,把那个定魂铃交给那位道友就好了。”
李寻欢从袖子里拿出一枚铃铛来,错乱的时空拼合的一瞬间,他作为离得太近的人也会有一点危险,因为道长交与了他这枚铃铛。
跟随道长来的果然还有一位道士,是位俊美异常的玉面道士,大概就是道长所指的道友了。
自己居然没有发觉他的存在,李寻欢想,看了一眼空无一物的悬崖,方才云雾后的那个白衣人,大概就是陆小凤同自己说过的朋友吧,如今已经尽皆不见了,他转过身去,双手将铃铛捧给了那位不知何时来到的道士。
然后他的手被抓住了,下一秒钟整个人就被提了起来。
那道长转过身去,袍袖掩了脸,似是无颜见人。
“李施主,”他颤声说道,“贫道也是没有办法,整个观上的人的性命。”
他终于也忍不住,放下袖子眼开了一线,看见李寻欢已经被摔在地上,他咳得厉害,那道士扼了他的脖子将他半提起来,喘不过气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片病态的嫣红。
那道士放了手,任何人只要被他这么一提一摔就再也没能力起身,他有这个信心。
“这样啊,”道长听见那人咳喘稍定,声音轻的几不可闻,然而李寻欢却依旧在挣扎着说话。
“是我疏忽了,察觉不到到来的人必定是个高手,”李寻欢轻声说道,“在下技不如人罢了,方才的事情,还没来得及谢谢道长。”
那道士在一旁脸色变了几变,伸手竟将自己一身道袍扯了下去,仅穿一身单薄中衣站在山腰寒风里,嘴里说着些胡言乱语,“穿这种衣服做这种事,多半是要遭雷劈的,如果真的有神仙干脆劈死我好了。”
“原来这便是胡大侠的真正面目,果然是俊美非常,神仙下凡一般。”有人在暗处笑道,走了出来。
那俊美非凡假扮道士之人,竟是江湖传说之中的胡疯子胡不归。
胡不归长眉一挑,竟是一言不接,兀自穿着一身单衣立在崖边,神色阴阳不定。
“胡大侠果然是马到成功。”
“我又不是马,也没有成功。”胡不归高声说道,“谁叫你偏偏让我来对付我最对付不了的人。”
不是所有人都会和疯子争辩的,确切来说,没有几个人会和疯子争辩。
尤其是他开始装疯卖傻的时候。
在这深秋寒风里脱了外衣的,不是疯子又是什么。
李寻欢本来已经要昏过去了,他这几日病的格外厉害,昨日里还咳出一口血来,方才这一提一摔尽数中在他身上,半分余地也没有,分筋错骨的痛楚,若是一般人大概已经昏过去了。
当他看清来人的时候,却不由得清醒了几分。
龙啸云提起了他的前襟,前襟上还印着他方才咳出的一口血。
李寻欢一双眼睛半睁半闭,已然是支撑不住,于是龙啸云决定长话短说,“看在我们兄弟一场的份上,我自然也是不想为难你的。”
“所以兴云庄里的秘密兄弟还是讲给我吧。”龙啸云说道,将身子微微往旁边靠了靠,让出视野来给跟在他身后的人。
那人玩着自己的绯红指甲,虽然没有直视,但是眼睑也遮不住他对躺在地上的人的浓浓兴致。
“大哥你,还真的相信,里面有宝藏么?”李寻欢叹了口气,垂下眼睛去,不再看出现在眼前的两个人。
“虽然你不肯讲,但是我不会杀了你的,所以不用闭眼睛。”龙啸云说道,他看见那双已经迷离的眼睛又一次张开,看了看自己。
也许有愧疚,有不忍,但是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
他最恨这样的目光了,于是他放开了手。
“有劳杨先生将他带给上官帮主了。”龙啸云说道,他看到那个叫杨星落的男人勾起了一个笑意,“放心吧,龙庄主,既然你准备和我们上官帮主结拜了,那么上官帮主也会回报你的。”
他上前了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的猎物,“假如他真的知道什么的话,我一定会帮你问出来的,如果我经手之后他依旧什么都不知道的话,那大概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杨星落勾起了一个笑容,伸出手去,轻轻地摸了摸已经陷入了昏迷的人的脸。
送走那个人能让你心里乱成这个样子,看来那个人还真是有几分本事啊,杨星落想,可惜陆小凤是不能给上官金虹带回去了,不过如果把一个任务做好的话,多半可以将功补过了。
他看了眼悬崖,突然一个念头撞进了他的脑海。
他们两人只不过隔了多少年的日子,陆小凤是不是还有可能会找过来呢。
那就十分有趣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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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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