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我见过最没有节操的人。”老人不满地嘟哝着,从一地乱七八糟中坐了起来,“多少年前不爱幼,如今又不尊老。”
陆小凤坐在唯一完好的一张椅子扶手上,半侧着身子看着这位有着碰瓷一样浮夸演技的老人,他不由想起来那个当年信口开河喋喋不休的少年,那个叫四七的家伙倒也是个神奇的人,老了的时候和年少的时候居然一样的演技浮夸,唠唠叨叨,他挑起了一根眉毛,“想不到你如今已经发达到了见你一面还得层层通报的份上了。”
“人总是要长进一点的吗,不像某些人居然这么多年连样子的都没变,你若是把你那驻颜仙丹拿出来卖,你肯定比我发达。”老人念念叨叨地坐在了地上,一双眼睛看着陆小凤,“我记得你脾气没这么燥吧,居然会打进来。”
陆小凤手中一柄折扇轻轻挠着下巴,看了他一眼,“你居然还记得我,不容易。”
“岂止是记得,简直是印象深刻。”老人说道,他慢慢地抬起了一只手,揉了揉眼睛,“我还以为我是在做梦啊,我以为你早就死了。”
“那你岂不是很开心。”陆小凤说道,老人摇了摇头,神色变了几变。
然后他站了起来,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这么多年的。”他出了口气,指了指陆小凤的胸口,“你就这么好好的活着,难道良心不会痛吗?”
陆小凤的笑意从脸上褪了个一干二净。
他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当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你以为我死了之后,他出什么事情了?”他沉声问道。
凤仙花混上明矾,捣碎,挑起来放在指甲上,过了一段时间拿下去,指甲就会变得鲜红而漂亮,杨星落的指甲就是这样一直保持着这个颜色。
他很享受把鲜艳的凤仙花捣碎的过程,然而对于他来说,现在明显有更好玩的事情。
折红针缓缓地在一只苍白消瘦的手上划过,力道很轻,但是他确保能让手的主人感受到凉意和威胁。
“你这只手,生的很漂亮。”他笑着说,抬眼看着对面血色全无,苍白虚弱的人。
他想这么做已经许久了,从第一次见到李寻欢开始,他就对这个人念念不忘,尤其是那双手,真是一双漂亮的手啊。
十指修长,苍白消瘦,淡青色的血管清晰的显出在薄薄的肌肤下,指腹带着一层薄茧,也不好说是拿笔留下的还是执刀留下的。
折红针在指甲上打着转,“龙庄主想要的东西你也听见了,如果没有什么想说的话,你知道我会怎么做吗?”
杨星落望向对面的人,看见李寻欢抬起眼睛来清淡地看了他手中的针一眼,又复垂下了眼睛。
“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吗?”杨星落问道。
“大概一会我就知道了,毕竟他想要的东西我是真的不知道。”李寻欢轻声说道,他委实没有太多的力气了。
一天一夜水米未进,身上带着伤,关在这件阴冷潮湿的屋子里,他也不当还有什么力气了。
“那好吧,”杨星落笑了起来,“你很宝贝你这双手吧,毕竟探花也是你这双手为你考来的,飞刀也是由这双手发出的。”
“的确劳苦功高。”李寻欢低声说道,然后下一秒钟,指尖凉了一下,左手五指已然被全部划破,鲜血从伤口中争先恐后地流了出来。
“十指连心,就算这点小伤呢,也是很痛的,”杨星落笑道,抓起一根手指轻轻吮了吮,刚刚吸掉的血珠又溢了出来,染红了他的嘴唇。
然而他却挂着很是愉快的笑容,像是在品尝什么美酒似的。
“接下来就没有这么轻松了,如果你还不说些什么的话,我会一枚一枚地挖掉你的指甲,让它们一个个滚下来,洗干净,半透明的,很好看的。”
“然后我会一根根地挑断你的手筋,让它们再也抓不住任何的东西,”杨星落沾了一点血,涂在了对方的手腕上,带出了一条断续的红线。“你说这样让你活着会不会比直接杀了你更可怕一些。”
他的手忽而一转,一把扣住了李寻欢的脉门,手上加了力道,就像要杀死他一样。
李寻欢只感觉手腕上的力气越来越大,他的身体已然虚弱之极,越发地喘不过气来,眼前发黑,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疼痛,他咬紧了牙关撑着不叫出声来,手上的力气突然松了,杨星落的声音响在了脑后。
“你有没有发现什么?”杨星落兴致盎然地问道,像是一个做了恶作剧的孩子在等着无辜的路人摔跤。
李寻欢咳嗦着,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但是他依旧捕捉到了那个家伙正在炫耀的是什么,一个小瓷瓶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被杨星落一把收在了手里。
“没错,服了我这味药之后,你就很难昏过去了,”杨星落笑道,“至少这四个时辰是这个样子的,”他晃了晃瓶子,里面的药丸碰撞作响,“不过不要紧,我还有很多。”
“所以现在,你有没有有点害怕了呢?”杨星落饶有兴致地问道。
直到半夜的时候,杨星落才从那间屋子里出来,他伸着懒腰,整个人倦怠之极的样子,他打了个哈欠,“不行不行,我今天太累了,还是明天吧。”
“想不到你居然会累。”坐在角落里的剑客忽然出了声。
“我以为你就很喜欢当摆件,没想到你会主动和我说话啊。”杨星落活动了活动筋骨,转过眼睛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荆无命。
他是主动请缨来龙啸云这里帮忙的。
主动得有些惊人了。
杨星落认为,他是打算来报仇的,于是说道,“正好我们换班,轮到你了。”
荆无命没有动,“你真的废了他的手。”
“没有,逗他玩的,我可不敢忤逆帮主的意思,”杨星落摊开了手,“事实证明不太好玩。”
杨星落玩弄折磨过很多人,他最喜欢品鉴那些可怜的家伙脸上的恐惧和绝望,以及刻骨的憎恶。
他一方面的确是累的,一方面今天过得也的确无聊。
李寻欢自始至终,也不曾流露出过那样的神情。
杨星落认为美人都是脆弱的,因为他们天生丽质,自然万千宠爱于一身,不会受过什么磨难,所以当有人要剥夺他们赖以为荣的资本的时候,他们会更加恐慌。
这种恐慌,会使得他们的美丽都被扭曲呢。
今天真是无聊透顶的一天啊,不过真的激发了斗志呢,杨星落想着,躺在了床上。
荆无命走了出去。
他当然是想复仇的,但是这样复仇的确不在他的考虑里。
更何况被那个家伙折磨了一天,还能剩半口气就不错了。
“他解开了你的穴道。”荆无命扶着门框,说道。
被铁索吊在梁上的人闻言动了一下,然而没有抬起头来。
看来是的,杨星落说过,他不喜欢不挣扎不反抗的猎物,以他的喜好,解开李寻欢的穴道很正常。
以他的本事,也足够让李寻欢在他不在的时候依旧痛苦得死去活来生不如死。
扣着李寻欢手腕的铁环内布满了尖锐的铁刺,稍有挣动就会刺进皮肉,然后插在周身三十六处大穴的毒针的毒素早已走遍全身,身中这般剧毒之下,丝毫不挣扎又是全然不可能的。
即使他要昏过去也会马上被剧痛唤醒。
更不要说他一身乱七八糟的其余伤口的作用了。
血将一身衣裳都浸得红透发黑,也不知道一个人究竟有多少鲜血可以流。
据说眼泪是能流干的,那么血也是能流干的。
“我来这里本来是想和你痛快淋漓地比一场的。”荆无命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是得不到回答的,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以及,若是你那天杀了上官先生的话,大概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所以你为什么没有杀掉他呢?”荆无命很少问问题,但是这个男人让他实在有很多地方都不理解。
他听到那个人笑了一声,似乎吐出一口血来,“我,为什么要杀他。”声音很轻,轻到连尾音都消失在了空气里,但是对于荆无命来说,能听得清清楚楚。
“杀掉天下第二是个多么诱人的事情,更何况他要杀了你的朋友。”荆无命说道。
他突然觉得如果那天李寻欢真的杀死了上官金虹,自己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但是现在,他既然放过上官先生一命,对于荆无命而言,这件事的后果固然需要思考,然而他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
“他放了他一次。”李寻欢轻声说道,他已经很久没喝过水了,嗓子几乎完全哑掉了。
“你就全然放过了上官先生。”荆无命问道。
“人与我一分,我与人三分。”李寻欢咳嗦了起来,他实在没有力气了,这样的失血和伤毒若是寻常人,大概连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何苦回答我的问题呢。”荆无命说道,突然听见明月下有个人接了他的话。
“这家伙大概是觉得自己时日不多了,要是不回答你的问题,怕你烧纸问。”那人说道,“做人就怕麻烦的家伙,估计做鬼就更怕麻烦了。”
朗朗月华一地霜色,忽而出现了一个酒糟鼻的汉子,衣衫褴褛,斜睨着荆无命笑。
“你要救他。”荆无命说道,手按上了腰间的剑。
上官先生要的人,他不能这么丢了。
“我只是来看一眼,门口的人是我打昏的不假,不过他们嫌我是个叫花子不让我进来,所以我要让他们从此看得起叫花子。”胡不归笑道,声音却不是很高。
他平日里是个有多大嗓门嚷嚷多高的家伙,荆无命突然认识到,这个人不是真疯,
“如今你看完了,可以走了。”荆无命说道。
“我本来是想走的,但是看到你这个后生,就想指点几句,于是就决定不走了。”胡不归笑道。
“指点?”荆无命问道。
“你是用剑的,我们算得上有缘。”胡不归笑着说,从怀里掏出柄竹剑来,“给你演示一下。”
荆无命还未回过神来,那柄剑就已插进了墙体之中,墙皮剥落零星掉下来几点,胡不归人已窜上高墙,“指点也指点完了,看也看够了,我走了。”
那把薄薄竹剑竟然将那铁索齐齐削断,此人内力之厚,修为之深,不可估量。
荆无命叹了口气,“就算是我不在呢,他放了你下来,又点了看守之人的穴道,你还是寸步难行啊。”
他拿了竹剑在一旁看着,转过头去,“就当没我罢,反正事情全是疯子做的。”
他心里竟然生出了几分期许,只觉得李寻欢总是能做到些常人做不到的事情,这一番也是如此的。
他虽说不看,却忍不住用余光瞟了一眼。
按理说杨星落设计了这牵制之刑,手上的痛楚骤然撤去之后,不多时那人便会被伤毒折磨得昏死过去,然后他却看到了那个人慢慢地扶着墙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清霜之上,点点飞红。
荆无命当时忘记询问那人是怎么做到的了,很久之后他听到那两个人的交谈,才得到了答案。
“我若是有你想的那么好,早就死了,那人只要看我两眼翻白支撑不住就会给我喂一颗药,于是就骗了他几颗藏着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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