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决定

陆小凤眼睁睁地看着那壶好酒被封了口收了起来。

这位传说中的探花郎有这么吝啬的吗,就给我喝了一小杯。

“郎中来瞧过陆兄你了,”李寻欢不疾不徐地解释道,“他说虽然没什么明显的病症,但是睡的日子长了些,胃肠未免长久不活动,嘱咐我待你醒了之后给你喝三天白粥才能正常饮食。”

言毕他又温言补了一句,“三天之后一定让陆兄尽兴。”

陆小凤终于意识到了健康人被当成病人对待是一件和病人被当成健康人压榨一样痛苦的事情。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见到了这位郎中。

腰间挂着酒壶,带着一身浓郁酒香的郎中。

古人说过什么来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陆小凤悲愤之余已经被郎中叫着伸过手来给他把脉了。

古人还说过什么来着,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古人说的真对。

“已经痊愈了,不用担心他了。”郎中说道,松开了陆小凤的手,然而却非常有先见之明地抢在他前面开了口,“虽说禁酒三天有些多余,至少今天还是算了。”

酒鬼之间总是有一种莫名的心有灵犀的。

然而郎中依旧坐在桌子上,伸着手。

“梅二先生。”李寻欢出了声,梅二眉梢一挑,“装什么傻,轮到你了。”

“平时逮不住你,如今你自己送上门来了,我还不治吗。”梅二语气虽是又生又臭,看上去就是一位行事怪诞,不拘礼法的人,然而陆小凤天生敏锐,七窍玲珑。

他在关心他。

陆小凤知道李寻欢的一辈子不算长,他并没有随大流地感慨一句命途多舛,天妒英才,毕竟英雄末路,美人迟暮也是一种苦,活得长未必是一件幸事。然而他看到了这位活生生的前辈之后,却莫名发现自己看得没有那么开了。

到底人非草木。

梅二的手放在桌子上,玩着药枕,“行医有望闻问切四诊法,就算你不把手给我,我望一望也知道了七八分。”他拧了眉毛,伸手虚虚的指了指陆小凤,“不用我说,这小子一眼就能看出来是顶尖的聪明人。”

他说的没错,陆小凤没有找到第二张床,这是一间简陋至极的房间,如果后世知道这位前辈就呆在这样一个地方,怕是想在江湖上出名的后生得少了一半。

陆小凤当然明白这是什么地方,这就是那个推开窗子可以看见兴云庄那幢小楼的房间,一个糟糕的小酒馆后面的陋室。

只有一张床,然而自己睡了三天。

陆小凤素来对这种烂好人没辙,因为他很多时候也是这样的烂好人。

李寻欢低低地咳嗦了一声,他当然自从这个人刚刚醒来的时候,就看出来了这是个万里挑一的聪明人。

陆小凤有一双聪明人特有的眼睛,灵动而清明,敏锐而犀锐,聪明不等于精明,这双眼睛坦荡而神采飞扬,这是精明的人万万不会有的,过于精明的人眼睛里不是沾了世故的灰霾就是染了金银的颜色。

李寻欢对特别的人总是十分感兴趣的,更何况是这么特别的人。

自从这个人醒来之后,他就越发越觉得这是个见过了就难以忘记的人。

他还从未见过自我介绍从自己未婚开始的,不由失笑了一下,然而笑过才想起来,自己上一次笑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自从住进这里以来,他大概就一次都没有笑过。

那个女人因他造成的苦痛就横陈在他的面前,压在他的心上,像一块砺石一般反复搓磨,每次喝酒喝到胸腔整个痛得难以自持的时候,总会想,自己快要烂光的,不止是肺吧。

多情人必至寡情,他的心,不知道还剩下多少还活着了。

他刚刚看到陆小凤的时候,陆小凤的身上穿了一件质地颇佳的锦衣,显得清贵而潇洒,如今换了一件他自己的旧衣服,那人的风采没有一丝逊色,反而更加夺目了起来。

仿佛冬日里的太阳,光线总是能较夏日里进屋里远得多。

他抱着双臂站在窗子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忽而开了口,“梅二先生,打个商量怎么样?”

“什么商量?”梅二抬眼看了他一眼。

“我已经痊愈了,你若是让我今天就喝酒的话,”陆小凤笑道,两漩笑涡深深的,“我帮你按住这个不服梅二先生管教的家伙。”

他快活地挑起了一根眉毛,看着李寻欢,他忽而感觉顶撞前辈也是件有趣至极的事情。

然而前辈却没有被顶撞了的感觉,乖乖地坐了下来,把手伸了出来。

这个人太瘦了,陆小凤在看到提起袖子露出的那节手臂之后不由自主地想,实在是太瘦了。

那细细的一截腕骨,似乎一用力就能折断一般,淡青色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上清晰可见,梅二的眉头越蹙越紧,让人不由觉得他似乎想把眉毛拧下来几根似的。

“医者医病不医命。”末了,梅二简单地说,他不必回头,就知道脑后这扇正漏进温暖阳光的窗子,正好能看到那幢小楼。

妙郎中从前何尝不是洒脱之人,他从医多年,见过的死人不比任何武林高手少,他自以为已经生死看淡。

可是如果眼前这个人真的在自己的面前回天乏术,他还是会感觉到不甘和痛苦。

然而这个人就在一点一点地滑向坟墓,宛如春时的梅花,虽然有着很美的模样,很好的香气,但是却只有一个零落成泥碾作尘的宿命。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

他一直在寻找一个契机让李寻欢离开这里,他的余光落在了陆小凤身上,也许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就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他站了起来,说道,“你也算帮了我的忙,我请你喝酒。”

陆小凤笑道,“我是个不太会拒绝人的人,这样的提议我就更加没法拒绝了。”

“但是我今天偏偏就要拒绝一次。”陆小凤笑道。

梅二挑起了眉毛。

陆小凤贴在他耳边轻轻笑道,“梅二先生希望我做的事情,也就是我现在想做的事情。”

“你?”梅二讶异,旋即变了脸色,“这江湖上希望他过得好的人可不多。”

陆小凤知道这一点。

“但是不包括我。”他笑了笑,“所以我今天不能陪你喝酒。”

“你怕不是要陪他喝酒。”梅二说道。

“那是,我还惦记着那壶好酒呢。”他的目光往放酒的地方不住的溜着,一副嗜酒如命的样子。

“你也不怕他咳嗦?”梅二问道,这世上见了咳成那个样子的人,还敢和他一起喝酒的,都不是寻常人。

“梅二先生方才也说了,医者医病不医命。”陆小凤笑道,眼睛却看着李寻欢,“所以李兄,你说待我好了便与我醉一场,如今我可是梅二先生亲口说已经痊愈了呢。”

陆小凤自认为普天之下,自己两样东西最为无敌,一是脸皮,二是酒量。

他想把这位前辈灌倒。

人只有在醉的时候才格外真实,这半日相处下来,他总觉得这位前辈不温不火如一杯白水,似乎套着一个什么样的壳子。这个人的痛苦太深,深到了静水流深不见声息的地步。

他想把这个壳子打碎。

他能想到的方法就是喝酒。

出乎他意料的是,李寻欢的酒量也很好,一碗一碗地喝下去,那双眼睛却始终没有失去那种奇异的潋滟光华,苍白的脸上也没有染上什么颜色。

他只是咳嗦,一声接着一声地咳嗦,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咳嗦。

至少在咳嗦的时候他的神情是不加掩饰的痛苦着的。

当一个人醉了的时候,他就不会痛苦了,然而对于一个酒量不小的人来说,这片刻的安宁也是难求的。

也许他真的累了,毕竟怎样的一个高手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另一个三天之后也会累的,陆小凤还能摸到酒坛子的口的时候,李寻欢终于睡倒在了桌子上。

桌上两个碗,面前一个人,陆小凤表示自己还很清醒。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夏夜的空气,水汽旺盛,草木华容,然后俯下身,把那个昏睡着的人扶了起来。

李寻欢在咬自己的下唇,咬的很用力,本来没什么血色的唇生生地被咬出了血,似乎是要把谁的名字咽下去。

那个需要和血吞下去的名字,想必和它有关的记忆也不怎么甘甜。

陆小凤想起了自己站在河边考虑要不要跳下去的那个晚上。

然而有些伤会愈合,有些却不会,因为它们造成的后果还没有消失。

甚至,就在眼前。

陆小凤感受着从背后窗子吹进来的风,忽而觉得这夜风没那么让人舒服了。

他抽出一条手帕沾了水,将那人唇上的血渍一点点地擦掉。

这么漂亮的人,还是多笑笑的好,他想。

这位前辈生的真是出乎自己想象的好,每一根线条,每一个弧度,都精致而流畅,长长的睫毛掩住了那双眼睛,优美典雅地像个瓷娃娃。

然而他却不是个瓷娃娃,陆小凤深知这一点,但是他依旧很想逗这个人开心。

他一直最擅长的就是逗别人开心,不管自己开不开心,他都能很好地逗别人开心。

他决定在这位前辈这里检验一下自己的能力。

(未完待续)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