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不会有人和钱过不去的,要想取个人见人爱的名字,叫金钱帮倒是好得很。
金钱帮帮主上官金虹只有一个独子上官飞,陆小凤看着那个青年的背影消失在了长街的末端,他知道这附近肯定还至少会有一个人。
他拿起扇子来敲了敲下巴,想着对策,扇骨是新换的,还带着竹子淡淡的清香。
重帷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陆小凤展开了扇子,发现上面已经不再是这四句了,李寻欢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不止是扇骨连着扇面一起都换掉了,这首诗陆小凤自豪地表示他是背过的,那首颂写大唐极盛之时上元夜的诗。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孙天机从他身后笑眯眯地看了一眼,“这是小李探花送你的罢。”
“是啊,前辈怎么知道的。”陆小凤手指一动将扇子合了起来,孙天机笑着抽了口烟,这年轻人还闹上别扭的,不肯给人看吗。
如此说来他倒要考考这年轻人了,“说起来小李探花书香门第,从小到大临过的字体大概不计其数,也不知道他为何就是偏爱这笔灵飞经。”
陆小凤用扇子挠着下巴,想着荆无命若在附近,那么应到何处去找他,一边应答道,“灵飞经吗,飘逸多变,鲜受拘束,又沉着冷寂,遵正周密,对他来说,喜欢很正常吧。“
上官飞没带行礼,说明此行不打算走远,而并没有穿那件金黄的衣服,而是换了一件暗色的,一路向前并未向两边看,也不像在等什么人。
陆小凤的目光从每一个他认为有可能是荆无命的人身上划过,并未发现有什么端倪,而上官飞若是去幽会以他一惯的审美,估计不会认为一身暗色的自己会讨女生喜欢。
而他和荆无命这几日来都一同行动,以上官飞骄纵的性子,估计若是需要做什么荆无命不跟着他他想必不会善罢甘休。
陆小凤向来思维严密,排除了所有的可能之后,他明白上官飞去做什么了,他约了荆无命。
或者是荆无命约了他。
陆小凤跟上了他,悄悄尾随着,他将扇子收进了袖子里,示意孙天机自己去去就回,老人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他沿着长街悄无声息地走着,冬日里的地面是冷硬的,昨夜里下过一场雪,地上潮湿得很。
一位买东西的少妇不小心脚下一滑,她的衣袖被妥帖的一拉,帮她稳住了身子,连篮子里的鸡蛋都未碰碎一个,她正想道声谢,却再也分不出方才出现在自己余光中的青年究竟是这熙熙攘攘中的哪一位了。
在需要的时候,陆小凤可以让自己像一滴水投入河流一样消失在这个喧闹的世界上。
而每个人于这个世界都似一滴水汇入河川,有些人可能会激起一点水花,而有些人不会。
上官金虹无疑认为自己是可以激起水花的人。
他已经习惯了走进一个宴会的时候人们自动地闪避两边,把最好的位置留给他,他也习惯了每个人同他碰杯的时候杯子比自己的杯沿矮上一节。
他自然也习惯了谄媚了笑脸和自己的成功。
因此他感到了寂寞。
对他来说,找个乐子委实太难了。
他原本以为那个宛如出鞘短剑的少年是个好乐子,然而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毁掉一个孩子是一件无比简单的事情,只要把东西轻而易举的赋予他才轻而易举的剥夺就好了。
这样他就无法继续相信任何事了。
他甚至连自己也不相信了。
他就是这样对待那个叫阿飞的少年的,把别人梦寐以求的金钱美女一股脑地送给他,再把他踩到尘埃里去。
如今这个少年不过一个唯唯诺诺地坐在下位等着自己给他洒一点酒的乞丐罢了。
盘子里盛着珍馐飨宴,酒也是绝品佳酿,然而只要上官金虹端坐着,就没人敢伸一伸筷子,动一根指头。
“龙庄主说过李寻欢回来的是吗?”上官金虹随意的问道,龙啸云的脸上浮起笑容来,“是的,他已经应允过一人前来了。”
“嗯。”上官金虹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头。
这世界上总有些他理解不了的人,比方说李寻欢,但是他发现自己有时也无需理解,毕竟李寻欢应允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而他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
而至于这个人为什么会给自己设置这么多束手束脚的条条框框,他不关心,也不想多费精力。
他是这样对自己说的,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心底其实是好奇的,好奇这种一文钱都不会给他带来的事情全无好处,然而他就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上官金虹当然是个绝世高手,但是他倒也从来不反感趁人之危。
“我已经派犬子去接他了。”龙啸云不安的看了看日头,上官金虹挥了挥手表示无所谓,“正好我也有些事情要做。”
他叫了几个舵主上来,龙啸云认得,这些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不想居然都被上官金虹招揽而来。
“刘舵主,你上个月的账本不太好看啊。”上官金虹平淡地说,语气一丝起伏也没,听着却令人不由脊背发凉。
“小的已经把碍事的那人和他全家都做掉了,下个月估计不会有人再敢妨碍我们的生意了。”
“杀多少人并不重要,”上官金虹抿了口茶水,“我能坐在这里,能让你们给我干活,都是靠的银子,妨碍生意的人当然要死,但是这还不够当成什么功绩来炫耀。”
“江舵主是要问我要钱?”上官金虹问道,翻着面前的册子,“你提的不错,给足当地地方官好处自然是好的,不过我建议你和他分成,不能把他的胃口养刁了。”
龙啸云感到了一张蛛网在自己的面前徐徐现形,钱,名,利,生存,将在场的每一个都编织起来,每一个人都在网上,每一个人都无处可逃。
他的手心沁出了冷汗,他甚至暗自庆幸上官金虹同意了自己依附与他。
“什么,你说大欢喜女菩萨被做掉了,还是被那个来我这里行窃的后生?”上官金虹挑起了一根眉毛,他的脸上还是这么长时间头一遭有了表情。
龙啸云心里一惊,大欢喜女菩萨的功夫江湖上人尽皆知,那个后生居然能做掉她,可见功夫是多么深不可测。
上官金虹的食指按住了眉心。
那个后生的功夫他心里有数,然而他对那个后生的机灵聪敏也知道的清清楚楚。
估计是用了什么计策,但是赢了就是赢了,没什么好多说的。
“在场的二十位舵主,”上官金虹宣布道,“谁能拿了那个胆大包天的后生的头,重重有赏,级升三档,金一千两。”
即使是上了年纪眼睛浑浊的舵主,瞳孔中似乎都有什么东西烧了起来。
上官金虹立下字据,印章碾上朱砂,在纸页上扣下,仆从接过纸张,准备宣告众人,上官金虹似乎觉得自己遗漏的什么东西,抬手阻止了他。
上官金虹起了身,走到了阿飞面前。
“叫你去杀个人,这回做得成吗?”上官金虹说,他的声音拉的很缓,仿佛在和一个傻子说话,阿飞像是被迎头泼了盆冰水,猛地一惊,“杀人。”少年喃喃地说,“杀谁?”
上官金虹抬起脚来踩在少年的伏在地上的头上,“看来你也没完全学会,我问你能不能杀的成人,你只需回答,能,或不能。”
上官金虹收回了脚,大概怕脏了自己的靴子,他从袖子中抖出一角银子来,然后鞋尖轻轻地点在银子上,“能,就捡了去,给自己收拾个人样出来,不能就躲远点。”
少年没有看他。
他抬了脚,转过身来,余光盯着少年一点一点向银子伸出的手。
已经站在边缘了呢这个少年,只需要自己推一下,轻轻一下而已。
然而上官金虹下一瞬间本能地抬起了袖子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因为有一抹冷光灿然折射着冬天的白日,映进了他的眼球。
是刀,一把柳叶小刀,将那块银子钉在了地板里,微微打晃的刀身明亮而干净,明明是凡铁却不止为何比下面那块银子更夺目了几分。
那个人来了,上官金虹猛地一抬眼,看见了他要找的那个人。
李寻欢的模样较上次见面并未变得太多,依旧是一副苍白憔悴的样子,似乎还略微瘦了点,一双眼睛清澈澄明若春水,里面却没有自己的影子。
他并没有在看自己。
被刀戳了个洞的银子还是银子,不会有人因为这点小事就不收它的,然而对于那个少年来说,却似乎钉了把刀的银子不论如何都是要不得的了。
“一个人是不是人并不需要某个人来评判。”李寻欢轻声说道,“不过随意评判别人是不是人的,多半自己活得也不是很清楚。”
他的目光下一个落点是仆人手中的那张纸,上官金虹感觉无时无刻不昭显着首位的自己似乎受到了怠慢。
李寻欢读完了那张纸,居然笑了起来。
有舵主呵斥他大胆,他只是笑着说道,“在下并无不敬之意只是以后有的取笑陆兄不值钱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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