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低头看着酒杯里的倒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一直是个快活的人，至少表面上看上去是的。

但是现在他却忍不住叹气。

行走江湖还是要对前辈多一点敬畏之心的，那天早上他本以为可以在吃早饭之前就找到李寻欢，然而事实证明，前辈就是前辈，绝对不是浪得虚名。

他不能走得太远，否则会把那个被点了穴的少年和小女孩饿死，于是陆小凤只能拖家带口的捏着那封信，敲门求助，把拖油瓶们都打发出去。

他有些后悔把那个叫四七的少年放掉了，他有没有重新做人他不知道，但是至少聒噪话唠这一点是没有改掉的。

于是李寻欢养了个小男宠的故事就这么成功的在江湖上散播开来了。

陆小凤不知道第一版故事离真相多远，但是现在他听到的已经非常不堪入耳了。

他摸了摸重新长出胡茬的上唇，喝了一口酒。

“那个家伙可真是艳福不浅。”陆小凤一口酒呛到了自己。

好像主语有点问题吧。

“那个家伙长得什么样子啊。”身边有人问道。

“据说挺一般的。”一个少女低声说道。

陆小凤觉得人生不太好。

他给自己又到了一杯酒，他本来计划能听到什么关于李寻欢的消息，没想到自己倒是成为被讨论的主角了。

这种感觉实在有些微妙，他低下头，看了看杯子里的倒影，摇了摇头。

至少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那个人还没有死。

已经过去半个月的时间了，线索时断时续，他能感觉到几次自己都是功败垂成，但是始终没有找到他。

“难道他就不准备出来给自己正正名吗？”陆小凤出了一口气，正打算再给自己倒一杯的时候，一个穿着红衣裳的少女坐在了他的对面。

“他本来就是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大魔头，还有什么需要正名的吗？”少女笑道，她的声音很好听，眼睛很明亮，“倒是你。”少女微微前倾了身子，“可是比传闻中的出色很多啊。”

少女乌油油的辫子荡到了身前来，她眨了眨眼睛，等着陆小凤的回答，对面的人看了她一眼，又复往台子上看了一眼。

台上有一位老人，年纪很大了，可是一双眼睛寒星似的利如鹰隼，湛湛带着精光。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陆小凤觉得自己终于时来运转了，于是拱了拱手，一脸受宠若惊地说道，“一般一般，承蒙不弃。”

“唉，”少女的手指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圈，“你和他真是那样的关系吗？”

“你觉得呢？”陆小凤笑了笑。

“我倒是不信的，那个四七满嘴跑火车的样子，他讲的话十句能信一句就不错了。”少女笑着说，“不过你真的要豁出一身内力去救他不成。”

“如你所见内力还好好的在我身上呢。”陆小凤笑道，“所以他那十句话你打算信哪句呢？”

少女莞尔一笑，扳着手指数道，“四七说你是个庸俗人物，这句是假的了，说你要那般救他你自己说是假的了，那么算来算去也只剩下你是养的情人是真的了。”

陆小凤笑了，这时候听见一个老者的声音，“小红，不可无礼。”不知何时那老人已经说完书走下来了。

孙小红看了一眼自己的爷爷，用手掩着嘴笑个不停，“说起来，你居然没反对唉。”

“反正是我艳福不浅。”陆小凤淡然说道，孙小红笑得停不下来，天机老人看着这一男一女都没个正经，只有在心里感慨人心不古了。

“你在找我们？”孙小红问道，“我和爷爷走了好几个地方，一直感觉你在。”

陆小凤笑了笑，也没反对，“你们大概是江湖上消息最灵通的人了吧，如果我想找个人，还有比找你们更好的去处吗？”

“你不如去找金钱帮，他们碰巧和你在找同一个人。他们人多又有钱，找起人来可是比我们这些落魄的说书的要方便得多。”孙小红笑道，看着陆小凤的神色。

她是个极聪明的少女，即使这个男人眼底的惊异只停留了一瞬间，也能捕捉到。

孙小红前倾了身子，“你既然没有否认和他的关系，金钱帮的人大概也在找你吧。”

陆小凤当然知道金钱帮，即使在他们的时代，这个帮派已经没落了，他也依旧知道这个帮派当年的鼎盛，兵器谱上十七位高手为之所用，财力人力天下无双的帮派，和他们有了过节真的不是一件太轻松的事情。

“我和他的关系都是四七乱说的，我这个年纪当男宠不是有些老了吗，为什么孙姑娘不觉得是四七的欲盖弥彰之计呢？”陆小凤问道，余光瞟着客栈角落里的一个少年，少年果不其然地冲他投来一记怨念的眼神。

那正在收着钱收着摊打杂的少年，正是四七。

“你们居然和他同流合污了。”陆小凤笑道，“难道你们说书的为了吸引关注，就没有任何的职业操守可言了吗？”

“他欠了我们账，”孙小红单手掐着腰，“这家伙跟着我们就不会被他那位家主找麻烦，所以就甘心打杂了。”

陆小凤表示理解，四七走了过来，锤着腰找了个地方坐下，“喂，你找没找到你那位相好的。”

陆小凤放下了杯子，“看来你们不曾见过他了。”

孙小红手指沾了一点水，在桌子上画着，“没有，但是我知道，他没有死。”

“至少昨天前还活着。”孙小红补充了一句。

陆小凤微微地松了一口气，这一天之中，从终于跟上了孙氏祖孙到现在，心情起起落落了好几次，真是饶是他的心脏，也感觉有些不适。

“不过想必情况不太好，”孙小红说道，陆小凤在心里只想说，姑娘你能不能把话一口气说出来，他听见孙小红继续说道，“我听说金钱帮的人身上插着他的刀，若是游刃有余的时候，他肯定会把刀拔下来带走的，所以我觉得情况不太好。”

四七打了个哈欠，“得罪了金钱帮的人怎么会过得很好。”

“我看你就过的不错。”孙小红塞给了他一句，四七闭了嘴。

人家说什么来着，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

陆小凤站了起来，“他们是在哪里交的手？”

“城西竹林。”孙小红说道。

李寻欢不得不感谢上官金虹一番，因为他下过一条命令，无论如何都不能杀了自己。

最好连伤筋动骨都不要。

高手总是傲慢的，也总是寂寞的。

所以上官金虹这么做是人之常情。

“我们帮主请你去做客，”金钱帮的人这么说着，“而且帮主还让我们捎一句话，如果你上门做客，他将把解药双手奉上。”

“难道那位大盗和上官家冰释前嫌了吗？”李寻欢问道。

上官飞笑了笑，“大盗是谁不重要，但是上官家同大盗势不两立。”

他脸上虽是笑的，但是心里却是虚的，他原本以为江湖上从未听过陆小凤这么一号人物，所以见他擒杀是件易如反掌的事情，但是到现在也未见功成。

父亲要派荆无命去处理这件事了，想到这里上官飞就有几分没来由的烦躁。

但是他对荆无命很有信心，陆小凤很难不被他杀死的。

李寻欢咳嗦了起来，黑血从他的指缝里流出来，看着很是可怖，拖得越久，毒发愈是频繁和剧烈，虽然从梅二那里开了副药压着，但是这种毒切忌动手，然而他这两天已经打了三场了。

一旦攻心，药石无医，他心里很清楚，但是他更清楚的是，上官金虹的解药是要不得的。

他是一个有恩必报的人，然而却不想欠上官金虹什么人情。

上官飞对这种执着十分的不以为意，他认为人都是怕死的，只不过是现在的李寻欢还没有真正感受到死的可怕罢了。

那就再推一把他吧，让他一只脚跨进了死亡的门槛再把他拉回来，会更感激我们吧。

然而这个办法似乎不太有用，上官飞知道咳出黑血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几乎是最后关头了，然而他依旧没有从那个男人眼睛里看到他想看的东西。

视死如归，名不虚传。

“你难道就没有挂念的人了吗？”上官飞不甘心地问道。

“一个打算去死的人大概不会去养情人了。”上官飞突然听见了一个声音，来自背后，一个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这里。

那个青年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衣裳，周身带着一股懒散不经意的气息，即使是不笑，脸上也有两个浅浅的笑窝，唇上颚下带着些许淡青的胡渣，但是却丝毫不见萎靡。

他单手支在树上，露出了一个笑容，“不用管我，我是来要个说法的，你们先聊，我排队。”

一举一动，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传言多半是骗人的，上官飞的脑子里只能浮现出这么一句。

李寻欢站的位置已然是退无可退的悬崖峭壁，要不是这样的话，他一定会退一步的。

他是个敏锐的人，陆小凤虽是开玩笑，他却隐约听出来，他正在怨他。

他这半月来一日也不得闲，厘清阿飞和林仙儿是如何与金钱帮的人有了关系，查访那杨姓男人的下落，他自知时日不多，总得想办法把该做的事情尽量做一些。

江湖上的谣传他素来是没有任何兴趣的，他甚至不太清楚陆小凤在说什么。

但是总归是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了吧。

思量之间忽而感觉风吹草动，空气微微颤了一下，尖锐的破空之声在几位高手耳边炸响，一把快剑被两根指头夹了个正着，而这把快剑的主人之所以失了手，还因为他肩膀上钉了一把小小的飞刀。

血落地的声音极为清浅，陆小凤松开了手。

先机已失，那剑客正如他悄声而来一般，又悄声而走了。

就像不会说话的一把剑一样。

“荆无命。”上官飞在心中惊道，看了一眼那蓝衣后生，估量了一下形势，叫上人急急而退了。

陆小凤见人走尽，一击掌笑道，“终于轮到我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