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像一滩液体一样瘫在地上,冷眼看着陆小凤往自己的手指上缠纱布。
“你要养这个小女孩?”少年挑起一根眉毛,全身上下都动弹不得的他也就剩下这点办法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了,“可是你这个穷光蛋是不可能养得起她的。”
陆小凤把纱布裁断,不禁对这个小女孩多了一分拜服,他又一次在她这里吃了亏,能让陆小凤吃上两次亏的人可真的不多。
小女孩的奶牙怎么这么厉害,还好是左手。
小女孩坐在桌子旁边,拿着挂霜山楂吃,她是个痴儿,吃的很脏,但是看上去心情好了一些。
痴儿明白的东西很少,所以他们的爱憎格外强烈。
因此有人告诉她她的妈妈是个有四条眉毛的人杀死的,她就执着地认为这个自报家门的家伙就是杀死自己妈妈的人。
痴儿明白的东西很少,所以他们往往有特别厉害的地方。
比方说,对她来说,就是画画。
那幅画,是这个五岁不到的小女孩画的。
救出这个小女孩对陆小凤来说不算个难事,不过他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逃跑了,因为他不能追,他还有其它的事情要办。
这就是传说中的上有老,下有小,中年危机的感觉吗,陆小凤问自己,他没有管那个少年的喋喋不休,也没有管那个小女孩的山楂又掉在了地上一颗,他专心地看着那位正在诊脉的郎中。
“我说你那位朋友死定了。”少年得意洋洋地说,“姓杨的配的毒药,肯定是相当不错的。”
“难得世界上还存在这么淳朴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陆小凤说道,却没有回头看他。
郎中松开了手,招呼陆小凤过来。
“这钉子我自己拔不出来,你得帮个忙。”郎中说道,将昏迷中的人扶了起来,陆小凤看到那消瘦苍白的肩膀上果然有一点细微的伤口,周围已然化为紫黑色,极是可怖。
陆小凤看了看,出了口气,他感觉到了一丝游移,他没有把握成功。
天下竟有这么恶毒的暗器吗。
这是怎样的仇恨才会选择用这种东西啊。
郎中的刀在伤口附近划了一个十字花,然后余光瞟着他说道,“动手啊。”
钉子滑出一半然而一下子又缩了回去,昏迷中的人痛得抖了一下,即使没有意识,也能让人感觉到那份痛楚。
“再来一次。”郎中平静地说,陆小凤擦干了手,黑色的血被涂在了白色的手帕上,十分狰狞。
铛的一声轻响,钉子落在了地上,成功了。
小女孩弯下腰来捡,然后顺手就要塞进自己的嘴里,陆小凤一把拉住了她,也不嫌她吃的满身脏污,一把抱在了怀里。
他不太想承认,他只是怂了,想找个人抱抱罢了。
他想起从前和西门吹雪喝酒的时候,那个家伙的理论相当自成体系,他从来都不会怂,即使面对多么强大可怕的对手,西门吹雪的字典里也没有怂这个字。
因为他没有什么牵挂的。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原无高下,只是剑客的心不同罢了。
陆小凤倒是经常怂的,不过怂也分成真怂和假怂,他现在是真的感到了恐惧,因为郎中的那句这个人可能活不过今晚。
遗憾是会要人的命的。
少年还在喋喋不休,“我看你还是去张罗棺材好了,他病的那么重,姓杨的毒药也不是浪得虚名。”他正说着,突然感觉前襟被人提了起来,陆小凤将他拎了起来,放在了椅子上。
“听上去你似乎很懂。”陆小凤平静地说。
“望闻问切吗,看一看就知道一大半了。”少年满不在乎地说,“这么说我还是比姓杨的好一些的,他还觉得那家伙能活半年呢,我看撑过这几天都是运气。”
“你是什么人?”陆小凤问道,他想不起来这时候还有这样的一位人物了,估计是出场活不过三集就死了的角色。
不过活得短不意味着本事不济,更可能是运气不好。
“我吗,”少年说,“我没名没姓,叫我四七就好。”
“你很怕死吧。”陆小凤问道。
“当然了,我今年才十五岁,为什么要去死啊。”四七说道,“你要让我救你的朋友。”
“你没那个本事,”陆小凤说道,“要是你能救的话,你不是早提出做交易了吗?”
四七显然被噎住了,然后红了一张脸说道,“我是救不了,但是我不是没有救的办法。”
真是个十五岁的小少年,一激就全说了。
“他原本病的快死了,然而一直没事是赖那身内力护着,如今又中了这味毒,饶是他内力深厚也会捉襟见肘,你功夫不错吧,你给他一大半,撑到姓杨的说的半年是没问题的,到时候你们说不上就找到解药了呢。”四七斜睨了陆小凤一眼,“就是你愿不愿意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陆小凤竟然笑了,“我还以为多困难呢。”
“喂,内力对你来说这么不值钱吗。”四七急急的说道,他当然知道修炼出一身深厚内力有多痛苦,每天一步一个脚印,流了数不清的血汗才能得到的东西,就这么不放在心上吗。
“我也不老啊,人生才过了五分之一,之后再慢慢练回来就是了。”陆小凤笑道,四七看了他一眼,“你敢情要活一百二十岁吗?”
“不好说。”陆小凤走到了郎中的旁边,请他让出位置来。
“你没了武功怎么过活。”四七嚷道,很是激动。
为了什么劳什子的朋友,四七很生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大概是气为什么自己不会有人这样付出吧。
幸好他不知道这两个人不过相识了几天,否则非得当场气死不可吧。
郎中显然有些吃惊,他见惯了生死,病榻前人性是最真实的,有人哭天抢地,有人面部表情,但是真正这样豪爽的微笑着的付出的,他还真的很少见过。
陆小凤坐了下来,然后发现自己的手被抓住了。
一只虚弱的,冷汗津津的手,他低下头看见那人的一双眼睛微微张开了一线,正看着他。
手好像略略加了一点力气地握了一下,然后松开了,撑在了一边。
“啊,回光返照了。”少年说道,发现自己的笑话并没有市场,闭上了嘴。
李寻欢坐了起来,有时候一个人能凭借意志做到一些相当不可思议的事情,比方说现在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痛,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样,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变得困难无比。
然而他坐了起来。
“陆兄,我没事了。”他开口说道。
李寻欢抬起眼睛来看了一圈屋里的人,除了那个聒噪的少年之外,那个小女孩也在,正含着一根手指,呆呆地看着这边。
他微微松了口气,精神微微放松了一下居然就控制不住地又向着黑暗的彼端滑了过去。
“我想自己呆一会。”他开口说道,眼底露出一丝几不可查的痛苦。
陆小凤从少年的描述中就猜了出来,李寻欢昨晚遇到的人,正是龙啸云。
这段孽缘到了他们那个时代依旧会在茶余饭后有人提起,好玩的是,骂牵扯其中三个人的人,骂的最多的是李寻欢。
不论是责备龙啸云的,还是责备林诗音的,加起来也不如骂他一个人的多。
这件事当然就是他的错了,哪个闲人都能头头是道地讲上个一三五条。
现在陆小凤觉得就算是李寻欢自己,大概也和那些人持相同看法吧。
陆小凤拎起那少年来,考虑着要不要点了他的哑穴,这家伙实在是太聒噪了。
郎中说脉象已经稳定了,便收拾东西离开了。
少年也不可思议地咕哝,“原来那姓杨的说半年他还真的能撑半年啊,看来还真的不能小看他了。”
陆小凤觉得还是哪里出了问题,辗转之下,一夜无眠。
然而在破晓时分的时候,他就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了。
李寻欢人已经不在了,只在空落落的桌子上留了一张字条。
“得以结识陆兄,实乃三生有幸。”陆小凤看着字条,字写的很好,然而他却有一瞬间感觉自己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就看不懂了起来。
不是看不懂,是他不想懂。
我虽说吃你的喝你的,怎么就突然江湖再见了,陆小凤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掩上的窗子,他走上前推开窗子,东方现了一抹白色,远处传来了第一声鸡鸣。
这是一封非常体贴的信,给他介绍了可以把女孩送给谁去养,可以把少年交给谁处理,可以到谁那里寻求帮助以证清白。
唯独没谈他们还会不会见面。
窗子里吹进干净清澈的晨风,新的一天又来了,江湖上本来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人来来往往的,哪有不散的宴席。
陆小凤捏着信站在窗口,看着远方。
然后他把信揣进了袖子,一个纵身跃了出去。
长街两边渐渐有了人气,但是街道还是空荡荡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陆小凤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
如果他想找到一个人的踪迹,总是能找到的,虽然李寻欢是位传说中的前辈,他之前多少还有几分敬畏,觉得自己未必能如对付其它对手一般自如。
然后他读了那封信之后,他确信了一件事。
这位前辈,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
什么为自己带来不幸,什么牵连了自己,简直是傻得不能再傻的话了。
陆小凤找到了什么线索,然后朝着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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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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