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洛基的身影消失在重重帘幕之后,海拉谨慎地松了一口气,就在毫无防备的刹那,一阵难以抗拒的眩晕从脑后袭来,目之所见开始出现交叠的模糊重影,地面倾斜摇摆,熟悉的事物落入旋涡之中,逐渐远去,让人辨不明白、看不真切,似乎一切现实即将遁入虚幻……但海拉知道这是她的力量正在渐渐消散的缘故,世界乃至宇宙都不会成为虚幻,神才会随风散去。时至今日,他们仍然处在诸神黄昏的余烬之中,谁都没得到解脱。
落到此等境地已是海拉妥协之后的结果,她被幽禁千年都没这么做过,可那次,当苏尔特尔现身,海拉第一次被自己的神性胁迫——被死亡的恐惧所笼罩。会死的。海拉并不知道她死后会去往哪里,赫尔海姆?英灵殿?或者说连归处都没有,就此消散……呵呵,她不禁笑起来,终于轮到她来思考这个问题了吗……?苏尔特尔正在重生,她的时间不多了,于是,她索性找上了索尔和洛基。这两个傻子正在彩虹桥上撤离民众,看见她来,二话不说跟她又打了一架,气得海拉拿刀狠狠给索尔胸口上来了一下子,鲜血喷涌了出来,打斗戛然而止,三个人都傻了
洛基上下打量着他,“呃……你要死了?”
索尔用手摸了摸伤口,沾了一手又湿又黏的血液,认真说着:“我想不会,这没事,它会好的!”
“当然不会啊,蠢货!”海拉烦躁地叫喊着。
这三姐弟坐下来好好聊聊的场景几乎难以想象,何况现在情况紧急,他们只能站着聊了。海拉提出要两兄弟帮她杀掉火焰巨人,当她说完来意的时候,索尔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可是他就是我们召唤出来对抗你的。”索尔有些抗拒这个提议,因为他当时觉得召唤苏尔特尔这个想法真是绝妙极了,一步将军的好棋!
“我知道,蠢货!”海拉的确想独吞阿斯加德,可她也确实被索尔这一步将死了,于是,现在她不得不屈尊纡贵,提出一个使双方都能安然无恙的万全之策:帮她除掉苏尔特尔,她就发誓永不占领阿斯加德,但她的力量来自这片土地,所以还必须同意她留在阿斯加德国境内。
索尔要求她百般承诺之后,洛基补充道:“我们要永远保留召唤苏尔特尔的权利。”不得不说,这才是有效制约海拉的绝杀手段。
海拉迟疑了半分,而苏尔特尔的火焰正在阿斯加德上方聚集,意识正在苏醒,她强压急躁,耸了耸肩,“如你所愿。”
后来三人再一琢磨,他们的力量加起来也打不过重生的苏尔特尔,海拉正要骂骂咧咧宣泄怒火的时候,洛基说出了他的名言金句:“我有个主意!”对此,索尔感到不妙。
“我可以制造出整个阿斯加德的幻象,转移苏尔特尔的注意力,让他把火焰剑插向别的地方,据我所知,在宇宙中挥舞一把巨剑击溃整片土地和文明得消耗巨大的能量,被召唤重生的苏尔特尔也并非全盛之姿,也就是说他也只有一次机会,就像劣质烟花,放完听个响就没了。只要让他把那一剑刺出来,刺向随便什么地方,我们的危机就算解除了一半儿!”
索尔惊奇道:“你……能制造那么大一个幻象?一整个阿斯加德?”
海拉沉默站在一旁,心里觉得这个主意倒是现下绝境里不错的好主意,但她不了解这个叫洛基的幼弟,因此揣着不便明说的怀疑。可索尔的怀疑来自于他认为自己对洛基有着足够的了解,因此怀疑起来自信又直接。
“我当然……唔,我的意思是,你们相信我的话,我当然可以!只要你们放心把这件事交给我去做。”
海拉判断着形势,认为的确没有更好的方法了,“我同意。”话语间有些催促洛基赶紧行动的急迫。
“等等……洛基!你可知道我们只有一次机会,要是苏尔特尔识破了你的幻象——”
“他不会识破的。”
索尔皱着眉头,“我和你一起去!”
“你去干什么?在法术上你一点也帮不到我。啊,对了,你们就屏住呼吸装死,让那个冒火的家伙不要注意到你们就算是帮大忙了!”洛基笑着,心中却有些不平。同样是疯狂之极的举动,索尔可以轻而易举地决定召唤苏尔特尔,召唤诸神黄昏这样一个预言中的灭世灾劫,而洛基想要拯救它的时候就要受到质疑。
洛基释放幻象需要另找一个空间,同时还要将真实的阿斯加德暂做隐藏,让苏尔特尔误以为自己重生在了错误的地方,因此重新奔向虚幻。索尔不断提醒洛基任何可能造成失败的地方,海拉指出幻象释放中的容易疏漏的细节,洛基点点头,但心里觉得他们说得太多了,于是忙不迭地乘着一艘小型飞船远去。
“你不怕他就这么跑了?”海拉问得轻描淡写,即便洛基真的不再回来,似乎也没什么打紧。
“他不会,他在这种事上拎得清。”
“哦,原来你相信他啊。”
“恩?当然了!我难道说过不相信他吗?我只是太紧张了,让他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如果……他会死哦……接下来就轮到我,然后是你,最后就是所有人,这可是诸神黄昏。”
索尔带着怒意看向海拉,气愤地喊着:“那是因为你才是罪魁祸首,明白吗?是你造成的这一切!洛基是在补偿,他在拯救,如果这个故事里真有反派,难道不就只有你吗?”
苏尔特尔快要从虚空中重生,他四射的火焰如流星雨划过天空,降落在阿斯加德上,摧毁房屋和街道,激起千丈的水波。
“反派……”
恍惚间不知过了多久,幕帘后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人,海拉强迫自己抽离回忆,重整精神。幕帘被大力掀开,出现洛基傲慢又张狂的脸。他换了一身更为轻便的劲装,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不少,振奋的眼神好像时刻准备给任何人出其不意地来上一刀。他身后还有另外一人,也跟着他走了出来。
是一名女子,洛基拽着她,将她推到海拉面前。
“我知道我的故事实在是……太不够有趣了,至少没以前那么精彩,如果我的恶作剧不能娱乐众人那还有什么乐趣,对吧?就像奥丁说的那样,‘你去,洛基,让他们都笑起来’,嘿嘿……我得补偿,我还得补偿一下啊。”
海拉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子,立刻发现了她的不同之处:她头发花白,身材矮小,但脊背丝毫没有佝偻弯曲,而眼神更是坚毅无惧,老去的是她的年纪,但她的灵魂——这让海拉感到有趣——年轻而强健,为了某种信念仍然在热烈地燃烧着。
“噢?介绍一下吧。”海拉问道。
“阿溟。”洛基像亲手打开珍藏多年秘宝的孩子般笑着,“她是故事里隐藏的暗线,故事书页的裁纸刀,引导和修正着所有人的命运。那些主角们啊,认定了路都是自己选的,所知所感都是真的,为了信念、感情、希望还有死得其所而鲁莽向前,但你我都知道这种飞蛾扑火般的勇气有多么荒谬,他们都是我们计划上微不足道的一环。”
“我猜……这个将故事穿针引线的人,就是你了?”
洛基抬起双手,向海拉展示着阿溟这个人,就好像展示一件商品:“你来看,看她的灵魂。”
“我感觉了。”
“怎么样?”
“炽热。上等。”
“归你了。”
“噢?”
“这是我精心雕琢的礼物,一个复杂又纯粹的、坚韧的灵魂,我将她献给死亡女神。”
海拉眼前一亮,站起身,对阿溟看了又看,她感到饥饿。这并非口腹上的饥饿,而是她神力上的无尽空虚,身为死亡女神,她可以吸纳灵魂,但不是阿斯加德子民冰凉的以太幽灵,而是凡人被苦难世事锻造之后仍然炽烈的灵魂。海拉对上阿溟的眼睛,眼中的水波平淡,丝毫无惧。
“你不害怕?我会杀你,吞下你的灵魂,抹杀存在。”海拉耐心解释着。
阿溟早已被告知自己的结局,她眨了眨眼,心中毫无波澜,“我已经站在您面前了。”
这是洛基的诡计吗?疑虑在海拉心中一闪而过,但是吞噬一个灵魂对她又有什么害处?虽然这个举动丝毫不能帮助她恢复力量,就像某些成瘾的药物对人类健康丝毫无益一样,可就如阿溟自身所说:她已经站在她面前了。或许这只是洛基在向她示好,或者说示弱,毕竟他知道海拉是来催促进度的,为了平息她的急躁,也避免自己在米德加德的王位被篡夺的权宜之计……呵,他依旧贪恋权力,哪怕它如此微不足道!
“你来杀。”
“什么?”
“你说把她的灵魂给我,可你现在只是把她的□□推给了我。你来杀,才算完成了你的承诺。”
洛基的眸光黯了下去,随后他想到了什么,又隐秘地燃起了兴奋的光芒。他拿起桌上的餐刀,在冰凉的空气中划出一声微弱的喑哑,他一手扭过阿溟的脖子。阿溟抬起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将热烈的情感随着眼神传递了出去,全心全意地、毫无保留地……随后她感到脖子像被嵌入了冰块,凉凉的,随后又像是谁泼了温水在胸口上,湿哒哒的,剧烈的疼痛撕扯着全身的神经,她没有叫喊,她顺从地跌倒在地,安静地躺下,等着身体变得和地面一样冰冷,等着死亡,等着归于虚无。
海拉收下了她的灵魂。“不错。”她感到无上的满足,为了这,她愿意大发慈悲地再给洛基一百年,继续在人间玩着扮演帝王的游戏,直到他献祭下一个。
洛基看穿了她的心思,把餐刀扔回桌上,拿起餐布反复擦拭着手上不小心被溅到的血液,“还好她身上没有藏匿以太幽灵,不然就要辛苦你再吐出来了。”但血液浓稠,用布有些擦不掉了。
海拉“嗯?”了一声,这短暂又微弱的无上快感已经让她头晕目眩了。
洛基放弃着扔掉餐布,摇了摇头,他命人拉开所有窗边的帷幔,从这里望去,几乎可以遍览整个都城,这个被洛基命名为“约顿海姆”的国土。不过天色逐渐黑了,城中不知怎么的,大概是天气日复一日地冷了起来,连灯光也没有几点,静到可怕。
“时候要到了。”
海拉也踱步到窗边,和洛基同样睥睨天下,漆黑、寂静,她不明白洛基在看什么,什么时候要到了?不过,无论是什么时候她都愿意听洛基讲讲,她尝到了好处,现在兴致盎然。
洛基安抚着她,“别急,给他们一点时间。”洛基的神情在微弱的灯光下忽明忽暗、似笑非笑。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不知从黑暗中哪个方位传来的,在天地间磅礴地回荡——随后又是一声,紧接着又是一声,无数声巨响,震落了王宫的尘灰。
“发生什么——“
海拉话音未落,都城四处都爆燃起冲天的火焰,一声枪声惊醒了夜空,像是回应一般,密集的枪声在黑暗与火光的对抗中此起彼伏,但比枪声更响亮的是人类排山倒海般的呼喊,那声音坚定而响亮,振奋人心。人类唱着歌,唱着神灵听不懂的歌和曲调。每条街道上都燃起了火焰,是人们在举火。火焰汇聚起来,直奔王宫,凡人手执武器,冲向神灵。
“他们……在做什么?”
“哦,他们啊……”洛基张开双臂,似乎要将所有的火焰拥入怀中,他像是一位慈爱的父亲,看着顽皮又胡闹的孩子,温柔地抚上他的额头,“他们在向统治他们的暴君宣战啊。”
人类燃起的火焰,对抗着从北呼啸来的寒风,此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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