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Chapter64姐妹

圣米歇尔山酒店的房间是赛方安排的,各组男女比例不一样,组织方为每组预留的就都是相邻的单人房。原本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当麻里将自己的关在房间中,不愿见任何人时,除非借到酒店的备用房卡,谁都不能打开那扇门。

“麻里,你能听到吗?”潼川敲着门,没有得到回应,又稍微加重了敲门的力度。

“麻里公主,请开门吧,”海棠有些心神不宁,眉宇间满是忧虑,“大家都很担心你。”

优里想不通,明明他们没有输,却还是演变成现在的样子,麻里的一切反常都只能归到那个人身上。她看向旁边的蜂蜜,问出的疑问句偏偏是肯定语气:“又是安利老师搞的鬼?”

因为麻里希望一个人待着,蜂蜜再担心也只能暂时待在房间外面,听到优里的话,目睹了对话全程的甜点精灵迟疑地点了点头。

卧槽!这人怎么能这么阴魂不散?!和弗朗索瓦演戏加跳舞还不够,剧情都变了竟然还要在舞会上横插一手,他到底打算把麻里刺激到什么程度才肯罢手?非看着姐姐完全崩溃才满意吗?谁管他实际上是怎么想的,这种做法太让人不爽了,怎么可以这么讨厌啊?优里越想越气愤,在心里爆了粗口,怒气冲冲得几乎要把挡在面前的门当做安利狠踢一脚,但还是冷静下来。就算安利此时站在这里,她也不可能真的这样做,只是对他仅存的一丢丢崇敬和路人好感都没了,见鬼的漫画官配,见鬼的未来姐夫。拒绝!实力拒绝!

“姐姐,”优里压下针对安利的怒火,对着房间内的麻里放软了语气,“开门好吗?”

他们刚回来时就询问过酒店前台,很确定麻里已经回了房间并且没有再出来过,可是此时门背后仍然没有任何回应。

优里的心凉了半截,鼻子一酸,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稀里哗啦地就哭了起来。内心最先升起的情绪竟然是浓浓的委屈和不甘,麻里从来不会不理她,哪怕小时候她那样冷淡地对麻里,哪怕是小时候……

想到小时候,优里心里更是一片酸楚,顾不上路人的异样目光,哭得更加厉害。要是她一开始能把食物以外的剧情记得更清楚,而不是临场才反应过来,就有可能在来法国之后想办法避开安利和麻里的接触。如果自己在舞会上寸步不离地守在麻里身边,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姐姐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身为中等部学生的优里虽然比天王寺组合的其他成员小几岁,但在他们面前一直表现得比其他后辈更理智成熟,这会像小孩子一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简直把人吓到了,海棠和潼川越发慌乱无措起来,头疼地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下的状况,只能期盼麻里出来救场。

门在这时候开了。

麻里早就换下了巧克力礼服,只穿着普通的连衣裙,或许洗过脸整理了一番,看起来没那么狼狈,但眼眶泛着红色,明显用力哭过一场。不论何时都优雅从容的人,此时失去了那种熠熠生辉的光彩,往日明亮的眼睛也毫无神采,空洞而黯淡,脸色既苍白又憔悴。门的缝隙打开,背后却一点光都没有透露出来,麻里并没有开灯,整个人也消沉得似是被无边的黑暗吞噬了。

看到她这样,海棠就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尖锐的针刺痛了一下。潼川也不好受,麻里一直都是他们年级的第一名,是A组的中心,是天王寺组合当之无愧的队长,他们都无条件地信任并支持着她。这几年见惯了麻里强大可靠的那一面,此刻反差之下的脆弱绝望才更让人难受。

麻里的手还扶在门把上,注意到优里哭得更凶,她开口的声音也是沙哑的,苦笑着说道:“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是那么爱哭呢?”

“你,你刚刚不理我, ”优里止住眼泪,说话却还是抽噎着,断断续续的,“你以前,你以前从来不会不理我……”

一边说着,一边冷静下来的优里却逐渐变得内疚起来,这次的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为刚刚一委屈就哭起来的丢脸举动感到懊悔,自己真是太幼稚太任性了,明明是想安慰麻里,结果最后却在反过来寻求她的安抚。

麻里将手放在妹妹的头顶,继而看到海棠和潼川担忧的眼神与欲言又止的表情,在恍惚中想道,大概她真的不是个合格的姐姐和队长。明明同伴们和竞争对手都在全力以赴地准备比赛,自己却无法控制地陷入到这样情绪不稳定和不在状态的境况中,现在的她不要说带领全队走向胜利了,连正常发挥都做不到,根本不能成为天王寺组合的助力,反倒是一种拖累。

想起安利老师说着“因为这么懦弱的你,根本不值得让我有任何期待”的样子,手又开始发抖,就连面前几张熟悉的面孔都在模糊扭曲。被最想从其获得认可的那个人断言完全不值得被期待的她,是不是也同样不值得被同伴们托付?

如果拼命想获得的认可到头来只能换来一句冷冰冰的完全不值得被期待,如果深藏在心底日益深重的暗恋在最喜欢的人眼中不过是糕点师道路的妨碍,如果那么投入的甜点制作都必须剥离所有柔软得使人动摇的情感才能做到更好,如果长久以来凝视着的背影仅仅是镜花水月般被温情所包裹的幻觉,如果这些追逐与执著、依赖和信仰都只能归于让人懦弱无能的愚蠢感情……那么,一直以来的努力,在安利老师看来,是不是就像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一样?

曾经她无所谓其他人如何评价,却唯独承受不起那个人的全然否定。

在麻里陷入到混乱思绪中时,另外三个人也达成一致,优里今晚会守着麻里,明早由潼川暂时作为代表去领取加赛通知。加赛题目尚未公布,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时间,但现下麻里的状况更为要紧,他们都不敢让她独自待在漆黑的房间里。

蜂蜜和金平糖坐到桌上,麻里默不作声,气氛依然凝滞。优里按下灯的开关,看到酒店服务人员整理过的床铺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而靠近阳台的位置却有一把翻倒在地的椅子,她把椅子扶起来。这一块区域没有铺地毯,摸到地上的瓷砖,触感冰凉而坚硬,从舞会上反常的不告而别到刚才开门,麻里在冰冷的地面上坐了多久呢?

“优里,”麻里站在原地,声音微弱得似是在自言自语,“这样的我,是不是让你们失望了?”

“绝对不是!”优里斩钉截铁地回答,然后撇了撇嘴,闷闷地问道,“如果我当着你的面骂安利老师,你会生气吗?”

“不是安利老师的错,是我没处理好自己的情绪和状态,”回忆着这两天的经历,麻里不自觉地用双臂抱住自己的肩膀,仿佛这样就能抵御住从心底生起的寒意,“全都是我的问题。”

无论是一厢情愿的暗恋、毫无意义的追逐,还是被他的言语轻易动摇的决心,所证明的都不过是自己的依赖和软弱。

……不好意思,听你这么说,我更想打他了……优里面无表情地握紧了拳,如果人的感情是完全可控的,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痛苦遗憾了。

“我想成为像安利老师那样能给人带来幸福的糕点师,我想……咳咳,和他并肩前行……”哭过后嗓子本就是疼痛的,说多了话的麻里剧烈地咳嗽起来,优里连忙起身去拿杯子,蜂蜜和金平糖帮着将矿泉水倒进去,而她将那杯水递到麻里面前时,只能听见眼泪簌簌落在玻璃杯中的声音。

优里的心揪成一团,看着麻里接过水喝了几口,看似平静了一些,但她继续说完刚才未尽的话时,仍是被无边的绝望所支配。

“然而,无论是哪一个梦想,”冰凉的水滋润过喉咙,麻里的声音却依旧沙哑,带着从未有过的迷茫无助,“我都实现不了。”

“嗓子难受的话,就少说一点,”优里赶紧制止住她,却难以忍受沉默所带来的寂静,必须说些什么,才能摆脱连泪水都感到沉重的压抑,“接下去……换我来说,好吗?”

麻里端着水杯,点了点头,静静地注视着她。

“我……”真正快开口时,优里却忘了词,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脑子一卡顿却问出了完全无关的问题,“以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多久以前?”

“很久以前,”我们说点别的,和安利老师无关的事情,和完美糕点比赛无关的事情,和现在所遭遇的一切烦忧困扰无关的事情,“久到……我们长大后都没有再提起的过去。”

适应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接受一场从头开始的人生,熟悉一些不曾接触的家人,有多困难呢?

婴儿时期的优里,比起其他幼儿安静得多,除了刚出生的那段时间总是没有任何缘由地突然嚎啕大哭不止以外,越长大却越安静。她不哭也不闹,吃了睡,睡了吃,大半时间都在沉睡中度过,偶尔醒着,也只是盯着空气发呆。

两岁的妹妹小小的软软的,就像糯米团子一样可爱,麻里很喜欢优里,但是妹妹好像不喜欢自己,或者说,妹妹好像根本就不喜欢理会任何人。麻里看到父亲和母亲不厌其烦地在优里面前重复“Papa”和“Mama”的发音,殷切地希望妹妹能跟着复述这些最简单的表示称呼的单词,但小团子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们一眼,还是一言不发,目光又散漫开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是姐姐哦,优里要叫我Nechan~”最初的麻里还抱着乐观的态度,她指着自己,极其期待地看着优里,“Ne~chan~”

优里抬头瞥了她一眼,又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去。

“啊,是不是发音太难了?”麻里反应过来,最先学的词汇应该都是很简单的元音发音吧,于是她笑着说道,“那叫我麻里吧,Ma~ri~”

优里还是发着呆,眼神空洞,没有理会她。

麻里不死心地又重复了很多遍自己的名字,这次优里的反应更过分,直接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像是嫌弃她太吵了一样。

因为妹妹的冷漠大受打击的麻里生气了,活泼的金发小萝莉嘟起嘴,使劲跺了跺脚表达不满,就跑开了。刚好碰到走过来的母亲,麻里皱着鼻子,毫不掩饰地为自己所受的冷遇诉苦,倍感委屈地问道:“妹妹是不是讨厌我啊?”

“不是的,”为小女儿的事情而伤神的雅美勉强地笑了笑,“妹妹只是生病了而已。”

原来是生病了,麻里一下子就消气了,信誓旦旦地保证道:“那我会照顾好妹妹的,让她早一点恢复健康!”

后来,比同龄人更加早熟懂事的麻里逐渐知道,那不是她原以为的休养一阵就能痊愈的病症。

最初误以为是小孩子的性格差异,发现不对劲的时间有些晚,天王寺父母原以为迟缓发育的语言能力是智力方面的问题,经过医生诊断才发现优里有轻微的自闭倾向。也许是原发性的,后天并没有遭遇过什么重大打击才对,天王寺明却愧疚地怀疑会不会与他忙于事业而忽视了小女儿的成长有关,也暂时放下工作,变得更加重视家庭。所幸优里表现出的仅仅是一种外在倾向,她对外界仍有所反应,两年来始终困于对这个世界的否定和排斥,不愿意和这些建立任何联系,直到终于放弃回到以前的妄想,她开始有意识地学习新的语言。这些改变使天王寺家异常惊喜,雅美甚至为此喜极而泣,滚烫的眼泪从怀抱着她的母亲眼中滴落到她的脖颈上时,优里愣愣地想,这些温度,这些情感,这些人物,都是真实的吗?

最早的新生让她恐惧,这里的各种奇异之处让她震惊,被喊了两年也没真正接受的“优里”这个名字,并不足以取代“方优”的自我认知。她对“Tenouji”的日语姓氏发音并没有什么熟悉感,直到看见日文汉字写法的“天王寺”,再联想起金发的“Mari”,优里才反应过来种种不符合方优常识的违和感来自何处。

太荒谬了,这明明就是一个虚构的世界啊!

出于浑浑噩噩得过且过的心理也好,不忍继续看到他们失望难过的表情也好,即便想逃离这一切,自我封闭也并不是一劳永逸的方法,只会给关心着“天王寺优里”的人们带来无穷无尽的折磨,虽然这些人的存在和她的身份都是假的。

优里比麻里掌握语言的年龄晚很多,尽管她仍然安静内向,但终于还是如父母所愿地正常成长着。优里不再像两岁时一样完全不理人,会乖巧而礼貌地回应他们,可是麻里始终觉得妹妹与他们隔着一层看不见的透明墙壁。优里很懂事,就算处在麻里也曾偶尔闹过脾气的年龄段,她都一直很听话,不哭不闹,而且很容易满足,从没有表现出任何特别明显的喜恶。如果他们在节日或者生日前问她想要什么礼物,优里的答案也是诸如玩偶、积木之类普通的玩具类型――最常见的儿童礼物。优里会在道谢后收下,女孩子们喜欢的芭比娃娃和毛绒玩具在特意布置过的公主式房间中摆了一圈,偷偷观察着妹妹喜好的麻里却看不出她特别钟意哪一个。这很奇怪,明明优里收到礼物时表现得很高兴,但她实际上对此兴致缺缺,仿佛连索要礼物的话语都是为了让他们安心一样。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印象,大概只是出于敏锐的直觉,麻里发现,优里会如他们所希望的那样露出笑容,可那不像是出于真正的喜悦,更像是在迎合家人的心愿和期待。

起初麻里猜想,一定是因为那些娃娃还不够精致可爱,妹妹才不喜欢,所以她慎重地挑选出自己最钟爱的洋娃娃送给优里,对方却只是摇摇头拒绝:“姐姐喜欢的话,就不要送给我了。”

“那你喜欢现在的玩具吗?”八岁的麻里认真地问道,抱着最喜欢的那个洋娃娃,上学后,她已经很久没玩过这些了,却还是好好珍藏着。

“喜欢。”

“骗人,”又来了,优里总是这样,明明就不喜欢,被问起时还是会顺着他们的意思回答,麻里扫了一眼房间内像陈设装饰品般摆得整整齐齐的玩具,一看就很少动过的样子,很是泄气,“你明明就不喜欢。”

被麻里直白地拆穿的优里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相比起身边的其他人,她最难面对的就是麻里。即便比自己实际年龄还小的“姐姐”还不是方优先入为主认识的未来那个优雅沉静的天才少女,可她却像两个世界的连接点,不断提醒着优里――这并不是你的世界,你不属于这里。

“她也是黑头发蓝眼睛,和你一样漂亮,”麻里读不懂优里的想法,只是把洋娃娃塞到妹妹怀里,小心翼翼地说道,“晚上睡觉时,你可以抱着她,想和人说话的时候,也可以和她说。”

“不对,”麻里大概是想起了什么,琥珀色的眼睛闪烁着,忐忑地看着她,“你想说话的时候,来和我说吧。”

看到满脸都写着“多和我说说话吧”的麻里,优里抱住那个洋娃娃,有些僵硬地应了一声。

刚出生的那两年,她下意识地回避和外界的接触交流,而重复回忆着前世的经历,这些坚定的认知织成茧紧紧包裹住内心深处的惶恐不安。就算是走出自闭的后来,优里也没有多少安全感,对这个世界更缺乏归属感,努力地尝试着融入,是为了不让周围的亲人太过担心,却又不敢投入过多感情,害怕下一刻梦醒之后的崩塌。她会时常梦见前世的事情,醒来后却还是留在这里,不断混淆着梦与现实的边界。

残存的不只是拼命压制着的孤独痛苦,对车辆的阴影也一并伴随着优里。八岁的麻里已经可以独立过马路了,她记着父母的嘱托,牢牢牵紧优里的手,等到交通信号灯转为绿色时才向前走,感受到了阻力,回过头看到优里望着停在斑马线前的卡车,脸色煞白。

“人行道的交通灯变成绿色,车停下来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往前走了哦。”麻里也就没有动,微微蹲下去,平视着妹妹说道。

“等……先等卡车开过去,好吗?”优里扯着麻里的袖子,声音发颤地问道。

“好的,”哪怕是在小事上,优里也几乎不主动提任何要求,麻里多少有些诧异,她看出妹妹在害怕行驶的车辆,对卡车的恐惧还要更加强烈一些,所以她想了想后说道,“卡车只是看起来更大而已,并没有那么吓人的。”

优里低下头去,她忽然想起那些大脑出于自我保护而舍弃的可怖回忆,装满了书本的沉重书包,大雨过后湿滑的地面,行人道对面明亮的绿色小人图案,十字路口突然冲过来的卡车,痛到整个人意识空白的瞬间,然后,然后……

“别害怕,”麻里抱住发抖的妹妹,把这不正常的表现归于正常的惧怕心理,向她保证道,“我会一直牵着你的!”

等到信号灯由绿转红、又由红转绿之后,她们向前走,这里的车流一向很少,这回更是没有几辆车经过,优里似乎放松了些。从家里步行到距离最近的那家书店,只需要过这一次马路而已,天王寺家出于安全考虑安排的保镖跟在两个小姑娘身后,维持着几米远的距离,却也不靠得太近以至于打扰到她们。

这次出门是因为麻里想买几本书,优里还没正式入学,但在家也有专门的日语和法语课程。她现在受过的书面文字训练还不多,家里人就让麻里带着妹妹挑一些比较简单的儿童绘本,法国的绘本丰富多彩,而且对于识字较少的孩童,有精美图画的故事总是比单一的文字段落更有意思的。

那天过斑马线时的插曲本该被转瞬遗忘,毕竟在外人眼中那不过是小孩子的胆小怯懦而已,可是麻里记在了心里。几天后看到放在餐桌上的Q版卡车蛋糕,优里没有在意,动植物和交通工具都是常见的蛋糕花样,一辆车灯夸张得像眼睛一样的卡车蛋糕,说实话,有点蠢萌蠢萌的。

然后优里得知蛋糕原型是麻里的画,姐姐在父母的帮助下找到翻糖工艺出色的蛋糕店专门定做了这个蛋糕。无论未来的麻里如何天才,现在也还只是停留在能够按照食谱做些简单甜点的程度,要用实物还原想法是相当困难的。和麻里平时的绘画风格完全格格不入的卡通画仅仅是平面的概念图,糕点师修改后将它变成现在这个蛋糕。

“如果我像以前遇到的那个糕点师哥哥一样厉害的话,就可以亲自做这个蛋糕了,”说到这里时麻里有些沮丧,却又振奋起精神来,“这样吃掉的话,看起来是不是就不那么可怕了?”

……你……一直记得吗?

她在麻里期盼的眼神下尝了一口蛋糕,很奇怪,甜而不腻的奶油混着酸甜的果酱味道,像是给味蕾下了一个刺激信号,令优里想起那天被紧紧握住的手,姐姐说“我会一直牵着你”时的表情,就连那天的阳光照在麻里身上的样子都如此清晰。蛋糕传递的感官感受那么强烈,仿佛味觉连接着视觉,眼前浮现出很多景象。

……不对,食物什么的,做得再好,也只能让人感觉出好吃或者不好吃而已,就算在美食相关的故事或者文章中,从中体会到特别的感受,也往往是附着于其上的记忆和经历在起作用,绝对不是单靠味觉就能带来的。不管美食漫作者对品尝者感受的描写如何丰富神奇,那都应该只是动漫作品的夸张设定,不可能的,怎么可能真的……

因为,这是梦色糕点师的世界吗?

“不好吃吗?”看到优里放下叉子,麻里脸上有显而易见的失落,“我和那位糕点师奶奶聊了好久,她说一定会做出让你喜欢的蛋糕……”

“很好吃,也很好看,”优里拿起叉子继续吃着盘中的那块,看似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姐姐以后一定也能做出很棒的蛋糕。”

“我会努力成为让人幸福的糕点师,”想起几年前吃到过的蜂蜜挞,麻里越发坚定了成为像那个金发小哥哥一样的糕点师的梦想,“到时候,我就做各种各样好吃的甜点给优里吃!”

“会的。”优里笑着肯定了前半句话,她当然相信,麻里将来成为非常出色的糕点师。

可是啊,那蛋糕有多让人温暖,就有多让人绝望。

“不是真的,”回到房间后,优里关上门,背靠着墙壁滑落下去,被堵住的焦躁和否定无处排解,又蠢蠢欲动地想冲破闸门,她抹着眼泪,喃喃自语道,“这些怎么可能是真的……”

那天优里吃过蛋糕后的笑容和鼓励仅仅是昙花一现,短暂得就像是麻里的幻觉,妹妹依旧沉默寡言,带着旁人无法理解的沉重。

麻里每天去学校上课,还没到入学年纪的优里在家有其他课程,放学回来的麻里,常常看到优里在阅读绘本。有一次发现妹妹拿着一本中日对照版本的中国古诗词,日语译文的阅读难度不低,她好奇地问道:“你能看懂吗?”

“不懂,但我知道一行一行的都是诗歌,”优里翻开书给麻里看那些色彩淡雅的中国画插图,软软地说道,“配的图画也好看。”

接着,优里合上那本书放回原来的位置,是她能够到的地方。再熟悉的语言没有使用机会的话都会变生疏,所以她会时常去书房看些包含汉语内容的书籍。绘本都存放在书架低层的位置,书房里有按照她的身高专门购置的小椅子,家中负责照看她的阿姨会偶尔送些水果或者点心进来。今天是一个意外,优里本不愿将这种多少有些奇异的阅读习惯完全显露出来,如果麻里没有提前放学回家,只会看到妹妹像往常一样在看绘本或者练钢琴。

比起睡前常听的童话故事,优里会不会更喜欢听这些中国的古诗呢?麻里这样想着,对妹妹说道:“你对中国的诗歌有兴趣的话,以后让妈妈读这本书给我们听吧。”

“……嗯。”

很快就又是冬天,法国西部属于温和的温带海洋性气候,夏无酷暑,冬无严寒,降雪的日子并不多。前两年的下雪天也没有积起很多雪,这年却格外寒冷,从前夜开始降落的雪,到早上时累积了厚厚的一层。别墅附带的花园里,栽种的树木银装素裹,唯美得像是来自梦幻的童话王国。优里穿着厚厚的毛衣和羽绒外套,围着围巾,头上也戴着毛茸茸的绒线帽,笨重得有些可爱。忍着空气中的寒意,她好奇地向室外张望着,眼里闪过惊艳,前世生长在中国南方的城市,偶尔飘一点小雪花都会让人惊喜不已,更别说眼前这样的雪景带来的震撼了。

捕捉到优里眼睛里的亮光,麻里想起来,妹妹还没见过这样的大雪,她兴致勃勃地提议道:“我们一起堆雪人吧。”

因为是周末,天王寺父母也都在家休息,陪着两个孩子堆起雪人来。天王寺明去拿工具,雅美则为两个孩子换了一副既保暖又防水的手套,她顺带理了理优里被衣服压住的头发,轻言细语地说道:“堆雪人的话,要从地面雪最厚的地方开始。”

“我来教优里,”麻里不开心被抢了先,急切地说道,“我们堆我们自己的。”

雅美笑了笑,也不继续坚持,亲了一下麻里的脸颊:“好,那你来教妹妹。”

优里从父亲手中接过铲雪的工具,跟着麻里的动作,将周围的雪铲到一起,再用手将它聚成雪人的身体,然后来做雪人头部的雪球。她将小小的雪团握在手中,还没有搓大,就不小心把雪球捏碎掉了。麻里教她先在地面上滚雪球,这样更容易滚大,滚到原来的雪球一半大小时,再把小雪球放上去,修饰衔接的部分。两个大人堆出的自然是体积较大的雪人,麻里和优里堆出的小雪人个子也矮很多,加上树枝和纽扣的装饰后,麻里取下头发上的丝带绕到雪人上系了一个蝴蝶结,欢快地指着它对优里说道:“这是雪人姐姐。”

“优里堆的是雪人妹妹!”听到麻里的话,优里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将发箍取下来,戴在第一次堆出的雪人头上。

“还有雪人爸爸和雪人妈妈,”麻里兴高采烈地比划了一圈,“他们是一家人。”

然后她牵住优里的手,笑容不减:“我们也是一家人。”

一天后雪开始融化,带走了周围的热量,室外比下雪时更寒冷,天王寺家室内的温度却很适宜,使人感到暖洋洋的。

优里踮着脚尖站在窗边,看了眼院子里失去形状的雪人,又举着手想要关上窗户,麻里走过来替她推上窗,阻断凛冽的寒风,摸了摸妹妹的头说道:“以后还会下雪的。”

松软的雪看上去那么洁白干净,像甜甜的奶霜,优里忍不住问出一个有些傻的问题:“雪可以吃吗?”

“好像不行,老师说雨水和雪里面都有灰尘,吃下去会拉肚子的,”麻里不确定地回答道,“而且,雪应该不会有味道吧。”

优里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那之后麻里找她的频率不像以前那么高,反而是经常往家里的厨房跑,优里猜想大概是在忙甜点制作,毕竟姐姐终究会走上那条道路。

她在书房找到了一本摄影集,照片内容是作者在东亚国家游历时所拍的作品集合,有些自然风景带着不似人间的仙境之美,有些城市照片则有着新旧交替的烟火气息。优里翻阅着中国的部分,翻到其中一页时,她睁大了眼睛,装帧精美的摄影集几乎要从手中滑落。

那个她曾经无比熟悉的城市,那处离她原来的家那么近的景点,在这个不一样的世界,自然风光仍旧美得如此相似,同记忆中的一样鲜活。

但是,就算以后能找到机会去一次这座城市,这处风景的附近也不会住着方优的家人。

什么都不会有。

她将摄影集放回书架,坐在墙角的地上,整个人缩成一团。

人的眼泪,为什么不会干涸呢?

“优里,快看!”麻里兴奋地跑进来,却看到优里抱着膝盖坐着,动也不动。

麻里想起半年前,那孩子用书挡着脸哭泣的样子,终于做出成功作品的欣喜和激动之情也冷却下来。她把进来时端着的东西放到书桌上,不安地走到妹妹面前,叹了口气,用手帕擦去还挂在优里脸上的泪珠。

“我有礼物想送给你,”麻里很早就放弃了对哭泣缘由的追问,只是等优里站起来,然后牵着她走到桌前,“快看啊,这是雪人。”

小雪人形状的冰淇淋,由两个不同大小的冰淇淋球组成了头身,发箍是被裁成细条的软糖,手是pockey的饼干棒,眼睛是裹着蓝色糖衣的巧克力豆,下方则是果酱画出的笑脸,外形和优里堆出的那个早就融化成雪水的雪人很是相像,包括边缘不太平整的部分,就像是那天的缩小版。

“如果你能一直像那时候那样笑就好了,”麻里偏过头去,“我也不知道雪会是什么味道,做这个冰淇淋时,会觉得好像又回到那天和你一起堆雪人的时候……啊呀,不说这么多了,再不吃的话,很快就会化的。”

优里拿起小勺,牛奶冰淇淋的口感是冰凉的,甜味浅淡,和奶油的味道相得益彰,充斥在口腔中的奶香味轻柔地环住她,明明是很简单的甜点,技艺也说不上高超,却满含着制作者“希望你快乐”的柔软心意,由舌尖一路传递到心底。

看吧,又是那种夸张到不正常的品尝感受。

室内暖气充足,西方国家并不在冷天忌冷食,大冬天吃冰淇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可为什么在冰冷的雪人冰淇淋上,会有她所眷恋不舍的温暖?

“还是不够好吃吗?”和刚做好时的欢喜雀跃不同,麻里紧张地问道,“你喜欢吗?”

“喜欢,”优里起先只是弯了一下唇角,然后笑容越来越大,“我喜欢姐姐做的甜点。”

“太好了!”看着优里的笑容,麻里沉浸在从未有过的喜悦中,果然甜点可以有这样的魔力,她也能做到,能做出让人幸福的甜点,能换来妹妹和甜点一样甜美的笑颜。

雪人冰淇淋,也许能算作一个转折点,它不是唯一的理由,却是某种契机,在缓慢的适应和痛苦的尝试之后,优里逐渐接受了这一切,甚至包括与甜点有关的曾让她觉得荒诞无稽的部分。

那个小时候会絮絮叨叨地主动和她说一大堆话的小姑娘,那个小学时在淑女礼仪之外还有几分活泼跳脱的女孩子,性格变得越发沉稳,长成了优雅内敛的少女,没有改变的,是那份独有的包容和温柔。

优里很少回忆这些并不让人愉快的过往,但偶尔也会奇怪,为什么她对麻里的依赖,会从麻里比她还小的时候就产生了?

后来她想到,大概是因为在最煎熬的那几年,麻里的存在一边提醒她这个世界有多虚假,又一边告诉她这个世界有多真实。

祝各位国庆快乐!

我的电脑系统出问题了,开不了机TAT,这章完全是手机打的,全码下来很崩溃。进度没掌握好,本来这章该写到加赛的,不过回忆内容太多就没力气继续写了。抱歉,开学后真的过得很累,更加不能保证稳定更新,每次被问到什么时间更新,我自己都不知道……后面的决赛作品应该写什么现在也毫无头绪。平时事情比较多,太忙的话对评论的回复也不一定能及时,希望大家谅解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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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Chapter64姐妹

(梦色糕点师)看吧春天是粉色的金平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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