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瞪圆眸子盯着那怪物,她惊诧着说不出话,下意识往吉尔伽美什身后躲去,试图把自己藏起来。
吉尔伽美什看着自己找了那么多天终于找到的怪物真容,眼眸中燃烧着无边的大火,他脸上的表情平静,仿佛那就是一只小鸟而已。
圣天使的面容依然圣洁,象牙白的色泽在红月下被藤壶覆盖,藤壶的顶部开始生长出血肉的眼睛,眼珠不自然转动观察着下方的场景。
柳自知这不是自己能够参与的场面了,她小声道:“我、我要不要先……躲起来?”
吉尔伽美什的眸子扫视过周围一片:“躲在哪里。”
柳抿唇:“我不知道。”
吉尔伽美什身后的狮子化作一圈火环环绕在周围,柳小心翼翼不去触碰火圈,为了确保自己不会因为惊恐做出什么蠢事来,少女十分利索地蹲坐在地上,脚下的泥土足够湿润,似乎被血液浸透了。
“我就躲在这里。”柳仰起头来看这吉尔伽美什,吉尔伽美什与她对视片刻:“随便你。”
这是什么孙悟空给唐僧画的圈啊。
柳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吉尔伽美什,他大步跨出火圈,走到圣天使下方。青年满不在乎,他语气平淡:“我终于找到你了。”
圣天使的喉咙间吐出模糊不清的语气,它伸出的触手从地下猛地长出,长满吸盘的足须挥舞着甩向吉尔伽美什,手中水瓶里倾倒出来的虫子密密麻麻,伴随着剧烈的哭喊声,刺痛着柳的耳膜。
柳捂住自己的耳朵,她把头埋下去,心中无故升起一种极致的悲伤,脑海内再度回响起那哭泣的声音。
“小柳,我们小柳……路上要平平安安,不要找不到回家的路……”
“长香断了!快续上!”
“怎么回事!长香断了她会找不到回去的路的!”
那些杂乱无章的声音在柳的脑海中大家,她几乎跌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头,似乎痛苦万分。
圣天使的哭泣声越来越明显,随之还有悠长的哀乐声。
柳家乡的丧葬习俗之一就是人走后要唱戏,那些锣鼓互相交融的曲子在柳的脑中炸开,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声音,为什么……
“啊……”柳跌摔在地上,手指无力地撑着地面,掌心被湿润的土壤沾染一片绯红,异色的瞳孔失焦的看着自己手背,她瞧见灰蒙蒙的天空,然后是花圈。
那她在哪里?她又何时参加了这么一场葬礼呢。
“啊!”尖锐的叫声一瞬间刺痛柳的脑子,她面色雪白,浑身冒着冷汗,眼前的景象模糊不清淅,整个人差点就爬出火圈的保护范围。
少女连忙甩头,抬起手用力拍拍自己的脸颊,意识到刚刚那些幻觉都不过是圣天使的迷惑神智的把戏,而自己意志力不坚定,居然险些也被对方诱骗去。
柳喘息着抬起头看向天空,圣天使脚下的平台不知何时依旧被毁去,只残留着大面积烧焦的痕迹,肉翼无助地扇动,保持着它悬浮在空中,所谓神的姿态。藤壶所代替的眼睛怨毒地看着下方描写的人类。
好奇怪……柳有意识无意识往吉尔伽美什身后躲了躲,整个人略显出一丝心虚来。
明明有自己和吉尔伽美什两个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圣天使怨毒的神色只针对自己,那眼神分明在说:渺小无力的人类也胆敢反抗神。
真是的,明明是吉尔伽美什做的,干嘛就盯着自己一个人啊!
“……神、认可你们……真挚的爱……”圣天使选择主动示弱,面前那个金发青年太过奇怪,刚刚它试图控制少女神智的时候,对方的火焰居然直接将自己的触手全部烧断,不仅如此,那些被火焰吞没的触手它甚至无法回收和感知到,也就意味着那些触手不只是被烧毁了,更有可能是被对方吞掉了。
吞掉……
人类怎么可能能吞噬怪谈的一部分!
圣天使是拥有自己意识集合体的怪谈,它当然知道什么叫做见好就收,认同对方的爱情,然后回到自己水池内继续过好自己的生活才对!
柳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不然她怎么好像听见圣天使说认可真挚的爱这样的鬼话。
对,鬼话!
“不能相信它!”柳的话说到一半,她直勾勾看着吉尔伽美什的身影,青年低声笑笑,声音听起来极为性感,柳脑子不经意走神片刻,随后她看着吉尔伽美什举起手中精美的左轮手枪。
上面缠绕的花纹繁复且隐秘,无法分辨究竟是什么。
随后,一声巨响,连血色的月亮都要被炸毁。柳捂住耳朵,她并没有看见子弹,但昏暗的视野中一只华美的雄狮往圣天使扑去,它灿金的毛发自火焰中燃烧,奇异的红色眼眸直勾勾盯着圣天使,仿佛在看即将到手的猎物,兽爪勾住它下身无数的触手,用力将圣天使扑在地上,水池中不知道何时蓄满水液,圣天使砸在水中,被那些粘腻的红色液体吞没。
雄狮并没有因此而停止自己的动作,低头撕咬着圣天使用古怪肉瘤组合而成翅膀,圣天使口中发出可怕的尖叫声,柳心惊胆战看着那些不知名的液体洒落下来,圣天使像逐渐沾染上肉瘤被扯破留下来的血迹。
柳仰起头看正擦拭自己左轮手枪的吉尔伽美什:“它,它吃了那些。不会生病吗?”
“什么?”吉尔伽美什分给柳一道目光。
柳小心翼翼指了指狮子:“那个……”
吉尔伽美什嗤笑,一抬手那雄狮的身形散开,变成数道火焰包裹住雕像,雕像也意识到如果再任由这狮子把自己咬下去,它将不复存在!
它本就是学生口口相传中而诞生的怪谈意识,它不会有死亡,但被狮子撕咬的时候它就发现了,这只狮子在吃掉自己!
圣天使像的目光落在吉尔伽美什身后的柳,她正从地上爬起来,手指触摸过自己沾着泥泞的手肘。壁虎尚可断尾求生,那么它也可以。
只见那圣天使瞬间坍塌,火焰将余下的东西吞噬,连带着整个水池都被燃烧起来,柳以为一切都已结束,忽然看见一道血光迎面向自己扑来。柳吓得连忙后退,走神的时候左脚绊右脚跌坐在地,少女下意识抬起手挡在自己身前,浓烈的腐臭味几乎在一瞬间将她吞没,但意料中会发生的可怕事情并没有出现。
柳小心翼翼睁开眼,只瞧见双骨节分明的手,抓扯着一条巨大的蠕虫,顶部长满吸盘和眼睛的触手距离柳就只有一步之遥,再靠近一点它大概就会钻进少女的脑子里。
吉尔伽美什神情不改,直接捏碎了那根触手,手中的火焰放肆地以他为中心开始向外蔓延,然后将那些残余的触手全部吞噬。柳看呆了,她忽然问道:“这就是超能力吗?”
“超能力?”
少女点点头,比划道:“动漫或者英雄电影里都会有的……超能力?”
吉尔伽美什觉得有趣,他手指间跳跃起一缕火苗,然后垂眸看着柳:“这样?”
柳用力点点头,似乎在斟酌自己的词句,片刻后少女竖起大拇指,一本正经道:“超酷。”
吉尔伽美什随手把那缕火苗丢给柳:“那送你了。”
从天而降的惊喜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柳都没有反应过来,她沾染了污秽的手捧住那跳动的小巧火苗,这火焰很神奇,并不烫人,并且十分乖巧地悬浮在少女的手心中,散发着的温暖光驱散去那些不知何时出现于柳手背上的黑斑。
“……谢谢,我、我会好好照顾它的!”柳将那火苗捧在胸口,下一刻火苗化作一只小巧的火蝶落在柳的胸前,变成停留在校徽上的一只蝴蝶。
左胸,靠近心脏的位置,停留了一只蝴蝶。
没有少女会拒绝这样浪漫的时刻,哪怕是柳也无法拒绝。
吉尔伽美什瞧着变换成蝴蝶的火苗,微微皱起眉头。柳注意到吉尔伽美什微妙的神情变化,以为是自己这里出了什么差错,她小声问道:“……是,哪里不对吗?”
“没有。”吉尔伽美什收回自己散落在外的火焰,然后那些如同流光般的火焰没入吉尔伽美什的手心消失不见:“它喜欢就好。”
柳歪歪头:“它?”
吉尔伽美什没有回答,观察着那水池,他摸了摸下巴,似乎在想什么。柳意识到对方或许想要一口气将其他怪谈找出来。
没错,这个学校里还有许多怪谈,从入学的宣传手册上就可以看出来,既然圣天使藏在这个里世界内,那么其他怪谈自然也藏在这里。
吉尔伽美什指尖的火焰跃跃欲试,星眸似乎在打量需要用多少火焰才可以直接焚毁这里。柳连忙出声提议道:“或许,我们可以先出去?”
“凭什么。”吉尔伽美什对于这些表现的不屑一顾:“我需要的是速通的方式。”
柳往后退了退,她壮着胆子继续说道:“可就算是游戏的速通也需要开启任务的前置条件,您的做法当然是最快的,但或许开启了前置条件,会更快。”
吉尔伽美什血红的眸子眯起来,他将柳从头到家打量一遍。少女现在的模样着实狼狈,学院服的裙摆上沾着湿润的泥土,膝盖上也有擦伤,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是不知名的黑斑,在火苗没入后才开始消退,莫名让人想起废屋里的洋娃娃,也是这个模样,随着岁月掉落漆皮。
柳被吉尔伽美什看得有些不自在,她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很、很狼狈吗?”
女孩难免会在意这些,吉尔伽美什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狼狈也好,整洁也好,本质都要现在这里活下去,而最有趣的不过是挣扎着活下去的过程。
“还好。”吉尔伽美什没有吝啬自己的评价,他似乎接纳了少女的提议,暂时放弃了火烧里世界的想法。
柳正松一口气,却又想到新的问题。
“那……我们怎么出去?”
如此想起来此前都是等到被迫循环的时候才离开这里,现在圣天使也被毁了,那么循环也就消失了,自然要自己寻找出去的路。
或许是因为吉尔伽美什那把火放得吓人,周围藏起来的石像黑影悄无声息没入浓郁的血色雾气中,依稀可以听见挪动的声音,应该是躲着吉尔伽美什。
柳头次那么清淅地体会到什么叫做狐假虎威。她此刻自诩先锋官,走在吉尔伽美什前头探路,那些藏在雾气中的怪物都会潜意识中避开柳,因为身后有个吉尔伽美什。
没有人想要招惹这个大杀器,虽然注定有一天是要轮到自己的。
二人在里世界转了一圈又一圈,目前可以走的区域只有教堂附近,其他地方只要靠近就会有无数手抓住自己的脚,哪怕是有吉尔伽美什的火焰庇护,那些鬼手就像是没有直觉地阻止人前进。
最终停留在教堂的边缘。
柳还在思索怎么和吉尔伽美什说这个事情,却没有想到吉尔伽美什极为爽快的同意了这件事:“既然这样就先想办法离开吧。”
“您知道怎么离开?”柳回过头盯着吉尔伽美什。
吉尔伽美什摸了摸下巴:“或许吧。”
他们最终还是回到了医务室的窗子前,吉尔伽美什单手翻进去,而柳又开始艰难地翻窗,等落地的时候发现吉尔伽美什已经站在门前,柳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门……可我们是从画室出来的。”柳无法将这其中相关的对应内容联系上,她怀疑自己应该是没有得到一部分信息,所以才不知道医务室和回去的联系,还好吉尔伽美什是一位大方的伙伴。
不过伙伴这种词,柳并不敢和吉尔伽美什说。
肯定会被否认的!
柳站在门前,吉尔伽美什示意她把手放在门把上,柳深呼吸后将自己的手放上去,稍稍用力摁动门把,当房间自内向外被推开的时候,柳只看到了刺目的白光。
消毒水的气息弥漫在鼻腔间,检测器发出有规律的滴滴声,似乎证明着病床上的人尚还有生命体征。
旁边有人紧紧握住自己的手,一声声呼唤道:“你睁开眼睛,睁开眼睛看看我们。”
柳意识到对方在叫自己,费力地想要睁开眼眸,但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只能听着那些熟悉的呼唤声逐渐远去。
“小柳……小柳……”
到底是谁在如此呼唤我,留念我。可为什么我并不知道对方是谁。
“嘟嘟嘟!”
急促的铃声几乎将柳从梦境中惊醒,她整个人坐直身体,呼吸不顺畅,手紧紧抓着旁边的椅背,茫然地回顾四周,只看见原本圣天使雕像所在的地方已经彻底变了一个模样,没有搬运走的圣天使像残肢此时此刻爬满血色的藤壶,一颗颗眼珠僵硬的转动,在明媚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诡异,而那些残肢的断面处则生长出许多类似于植物的白色根须,似乎还会动。
铃声越来越急促,神父暴怒的声音也从远处传来,柳意识到自己不能继续坐在这里了,她猫着腰蹲下身子躲在椅子后面,还好伊甸学院的校服颜色和椅子相近,水池旁边又乱成一锅,没有人有时间注意柳。
她紧紧抓着椅背镂空的栏杆,偷看接下来的场景。
神父,柳也是第一次见到玛尔达神父,过分瘦高的身躯穿着深黑的长袍,脖颈间悬挂着倒十字,看不清脸,用遮住整张脸的面纱和兜帽把所有外露的肌肤都挡住,哪怕在如此炙热的阳光下都显得诡异。
玛尔达神父异常生气,他高声怒吼着:“是谁!是谁杀死了神!”
“哦不,玛尔达神父,请你冷静一点。”
“冷静!我应该如何冷静!”玛尔达神父捧起一块小残肢,亲昵地放在自己怀中,柳看着那些白色的根须如同活过来一半贴着他的身躯,藤壶上的眼睛不停转动,玛尔达神父被这样的场景刺激得更加激动,他无比珍惜地举起残肢,迎着阳光,语气哀怨:“你听见了吗!神在悲鸣,在哭泣,在告诉我,学校里有不忠之人!背叛了至高无上的神!”
劝阻玛尔达神父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士,她穿着得体,深绿色好比是草地,鱼尾裙伴随着她的动作摇曳,她轻轻抚摸过玛尔达神父的肩膀:“玛尔达神父,我自然知道你对圣天使的担忧,但是答应我,你现在需要冷静下来。”
“不然,吓到我们无辜可怜的学生,那该怎么办啊……”
话音刚落下,女士的眼睛就直勾勾看向柳所在的位置,柳心感到不妙,正想要转身爬走,却发现有阴影投落在自己身后。
少女动作僵硬的回过头,对上艾米达那双无机质的眼眸,她夸张的红唇一张一合,吐出的字句十分清淅:“好了,好孩子的胡闹,也是要有一个限度的。”
“不是吗?”
“小柳同学。”
柳吓得跌坐在地,她神色慌张,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站起来,这样的姿势太狼狈了。柳手抓着椅背站起来,目光飘忽不定地看着艾米达,她哆哆嗦嗦回答道:“是……是的……”
“艾、艾米达老师……”柳眼眸看向艾米达胸口的校牌,女人的名字用花体鎏金刻在金属上,她眸子一转开始给自己辩解:“我,我在这里睡着了,醒来发现你们,下意识就躲起来了。”
少女走上前,大胆地拉住女人的衣袖,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无辜,以对待母亲的态度撒娇道:“艾米达老师,我错了嘛……您和玛尔达神父都不要生气了,我可以写检讨的!”
阳光下柳异色的瞳孔像是两块闪烁的宝石,洁白的发丝是柔软的云彩。这么青春洋溢的生命,如同春日的花朵一般。
艾米达的怒火奇迹般被抚平了,她抬起手摸了摸柳的发丝,亲吻过她的额头道:“好吧,小柳,老师相信你。快回去吧。”
柳如释重负,向艾米达拥抱后小跑着离开水池,不再管身后异样的场景。林荫小道重重叠叠,藏在树林后如同绸缎的小草坪,斑驳的影子像是奇妙的印花,将更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打得无比华美,她一时恍惚,居然撞在某人的胸膛上。
“对不起!”少女捂着额头连连鞠躬,掌心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却瞥见了一抹金色,抬起头,果不其然是吉尔伽美什。
吉尔伽美什神色戏谑,他刻意拉长声调逗菜鸟:“没有关系,小柳——同学?”
他的嗓音低沉且性感,传到少女耳中。柳被这个称呼逗得耳根通红,却不知道该如何让对方停止戏弄,呆呆站在原地,成了一尊石雕。
吉尔伽美什对柳的反应感到有趣,嚯了一声,手搭在后脑勺,转身离去。柳连忙回过神跑上前去追吉尔伽美什。
“等等、学长……”
柳的步子迈得小,要追上吉尔伽美什只能小跑着,她仰着头问对方:“学长,那我们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吉尔伽美什眯起眸子,他回过头看着柳,柳也同样好奇地看着,好会儿后吉尔加美什嗤笑:“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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