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回到寝室的时候蜜尔正坐在窗边轻声哭泣,玻璃窗外攀爬的爬山虎将绿意铺满在屋子里,落在蜜尔深色的肌肤上,鎏金的手环如同太阳的光圈点缀着蜜尔的手腕,她拿着一方火红的丝帕擦拭过眼角。
柳愣住,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走进去,她站在原地踌躇,最终还是选择敲响半合的房门。
咚咚咚。
蜜尔像是刚回过神,她猛地回头看向柳,琥珀色的眼眸布满红血丝,看起来状态并不好。柳看着蜜尔那双眸子,小声说道:“你还好吗?”
“……还好,你回来的好迟。”蜜尔擦了擦眼角,柳坐在自己的床铺上,她犹豫着是否要开口说话,还好吉普赛女郎的性格热情,不愿意将冷场的负担交给这位来自东方的女孩,她声音中带着哭泣后的沙哑:“下次要早一点,太晚了不安全。”
柳点点头:“今天教堂出了一些事,所以迟了。”
“出了什么事?”
柳目光游离,挑着可以说的事情说:“没什么,只是教堂门口的圣天使像不知道为什么碎掉了。”
蜜尔捂着嘴,她瞳孔满是震惊:“碎、碎了?”
“嗯。”柳点点头,回忆起吉尔伽美什一枪把圣天使脑袋都是崩开的场景:“碎得四分五裂。”
“我的神啊……这也太糟糕了,看样子最近是不需要祷告了。”蜜尔双手握拳放在胸口前。
柳没有回答,她抽出那本入学指南重新开始翻阅,原本圣天使像的那一栏不知为何被血污覆盖,位于下方的传闻02则变为传闻01,这是意味着圣天使怪谈在学校里彻底消失了吗?柳难免这样想,毕竟狮子分尸圣天使的场景历历在目。柳下意识去翻找后面吉尔伽美什留下来的摄影作品,果不其然那张彩虹摄影作品也同样不见了,甚至连拍摄者的名字都消失了。
看样子接下来关于圣天使的一切都要被抹去,或许包括人的记忆。
柳吐出一口浊气,目光落在现在的传闻01上。
【湖中人鱼:他曾远渡重洋带回一条人鱼圈养在伊甸园的湖水中,试图就这样留住他们的爱情。人鱼落下泪水化作珍珠,这是爱人的心,还是财富的源泉。】
“我们学园的湖里,还有人鱼吗?”柳疑惑地看向蜜尔。
蜜尔点点头,她侧过头道:“那湖就叫人鱼湖,湖水中央有个小岛,据说岛的下方沉没着一尊人鱼石像,等到月圆的时候人鱼会在水中哭泣,掉落的红色珍珠便会变成宝石。”
柳托着下巴:“真的吗?”
蜜尔垂下眸子,她手指抚摸过自己手腕上金色手镯:“我也不知道,毕竟我从未见到过啊。”
天黑的太过突然,似乎只是转瞬,那铺天盖地的黑就袭来,随后填满窗子的每一个格子。蜜尔不再同柳说话,她早早就换好了睡衣,抬手关闭自己床头的小灯:“到就寝时间了,快睡吧。”
柳匆匆忙忙换下衣服,她躺在充满玫瑰花香氛的被褥中,柔软的鹅绒枕托着疲惫的头颅,疲倦姗姗来迟,顺着身体的每一处脉络爬升最终堆积停留在大脑处。柳无法思考更多了,她的眼皮被迫合上,抓着被子进入梦乡。
月色青溶溶地落在学院砖红的外墙上,鎏金的边缘显得干黄松卷,像是雪茄燃烧时的烟丝,黄地红边的窗檐,绿玻璃窗被木制的窗框分割成一块块、一片片,倒映着生长于树上的爬山虎,巍峨的房屋沉没在寂静的夜色里。
柳这个夜晚睡得并不算好眠,身体一直下坠,温和的水流从耳边淌过去,带着海螺里才会传出的海浪声,吟唱从水中传来,直至将少女的身躯包裹住。柳被迫撑开眼皮,她吐出泡泡,咕噜咕噜,异色的瞳孔茫然地看着面前的景象:那是一尊十分高大的人鱼雕像,因为长久浸泡在水中,原本象牙白的色泽已经被怪异的绿色水藻或者是苔藓覆盖,水也不是清澈的颜色,但这浑浊的黄绿从柳的面前抚动过去,低头看不见人鱼的底部,仰头也只能看见那双栩栩如生的眼眸,鱼儿和水草依托着它的身躯而活,月光无法穿越水层。柳还在下坠,她看着那双眼睛距离自己越来越远,随后从眼眶中涌现出许多红色的液体,几乎将湖水都让染红,而那些红色凝结在一起,最终变成了大颗大颗的珍珠。柳下意识抬起手去接住珍珠,她迷茫地摊开手,却发现掌心内并不是一颗圆润的珍珠,而是一颗棱角分明的宝石,锋利的边缘将少女的手心割开,随后荡漾出真正的细小的血珠。
剧烈的疼痛让柳睁开眼睛,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那里有着一道愈合的淡粉色疤痕,可柳并不记得自己何时弄伤了手心,这道疤痕从何而来,梦中吗?她的太阳穴涨得难受,下床之时天旋地转,脚像是踩在了棉花上,没有一点力气。柳连忙扶住桌子,她的目光看向蜜尔的床铺,上面没有人,塌陷的被子下是一滩奇怪的人形水痕。
“蜜尔?”柳下意识呢喃这么一句,她缓过来以后才发现屋子中的不对劲,没有打开的绿玻璃窗子上爬满了水珠,正大颗大颗地滚落在木制的窗户上,留下一片深色的印记,而不流通的空气也让那股水腥味愈法浓厚,柳抓了抓自己的脖子,她心脏跳得很快,一种不妙的直觉迅速蔓延出来,柳第一时间选择离开了宿舍,她觉得自己应该去找吉尔伽美什,但站在宿舍楼下柳才发现自己连吉尔伽美什的情况都不知道,更别提他住在哪里了。
少女在繁忙的大厅驻足,心中难得感到无措,而就在这个时候柳遇见了一位老朋友。
伊莉雅。
她远远看到了柳,先是神色吃惊,随后小跑过来抓住柳的手腕,压低声音道:“柳!你怎么在这里。”
“伊莉雅?发生了什么吗?”
伊莉雅左看右看,难掩自己神色中的欣喜和分矿,她拉着柳往外走,穿过重重叠叠的杉树林,一眼可以看见那片修剪平整的草坪,用矮窄的常青树围着边缘,试图把那片湖水隔绝在外,几个角落点缀的月季花藤蔓延着。湖边围着许多人,伊莉雅带着柳停在边缘,神色严肃道:“柳,我记得你的室友是二年级的蜜尔学姐对吗?”
“嗯。但今天早上她并没有在寝室,我醒来的时候床上——”柳的话卡住,她下意识藏起来那床上水迹的事情,模糊地骗过去:“床上已经没有人。”
伊莉雅抓紧柳的手挤进人群里,艾达老师穿着一件翡翠绿的绸面长裙,她今天带着网纱的帽子,遮住面庞,上面爬着一只小巧的绿宝石蝴蝶,远远看起来像是一颗小巧的痣。她半蹲在地上,爬满黑色蕾丝的手指抚摸过那少女的面容——蜜尔,她像是睡着一般躺在地上,衣服还是那件睡前穿得红色睡裙,蜜色的肌肤此时此刻像是爬满了白蜡,点缀着无数的珍珠和宝石,那些繁华富贵的纹路像鱼儿的鳞片般排列着,分布在蜜尔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肤,包括她的五官。
她的五官,柳甚至无法分辨出这是蜜尔,如果不是她的红色睡裙的话。
艾达老师叹气,随后用手捏住蜜尔不正常的脸颊,用力撑开她紧闭的唇齿,只见一条条银尾的鱼倒插在她的口腔内,在艾达的捣弄下被迫吐出来,甚至活蹦乱跳在周围的地板上,却因为炙热的阳光而死去,变得干涸无比,而这还没有结束,艾达老师几乎掏弄东西,除了鱼以外就是大颗大颗的红色珍珠,无法想象她的口腔内或者是腹腔内居然装满了这些东西。
周围的人群因为珍珠而欢呼,因为财宝而兴奋,甚至是抓着自己的伊莉雅说:“我的天哪,居然真的有这么多珠宝。”
这话说得柳浑身发抖,她只觉得身体冰凉,用异样的眼光注视着所有人的狂欢。
柳小声说道:“她……她的内脏,还在吗?”
“什么?”伊莉雅歪了歪头,神色疑惑地看着柳:“为什么你会关注这个,她获得了一肚子的珠宝,说不定剖开以后还会有红宝石,哦!柳,你说她身上的那些宝石可以刮下来吗?”
柳越听脸色越白,推脱说自己有事情要离开,伊莉雅对于柳不能凑这个热闹感到遗憾。柳抬脚就要走,却听见身后传来轻柔的声音。
“小柳。”
是艾达。
柳硬生生顿住脚步,回过头。艾达老师像是一块绿翡翠成精,她站在湖边,脱下的蕾丝手套随意丢在蜜尔身上,火红的帕子擦拭过她洁白如玉的指尖,最后轻轻飘飘盖在蜜尔的面上。
“你是蜜尔的室友对吧。”
柳点点头。
“那来帮忙吧。”女人的语气轻飘飘,就像那飘落的帕子,落在柳的心上,咚得一声。
周围的人投来羡慕的眼神,甚至伊莉雅都说:柳,你走大运了。
柳着实不知道自己的大运走在哪里,是指现在这样陪在蜜尔身边吗,看她的身体被抬上担架,然后被人带走。
艾达老师坐在旁边,她指挥着工人将蜜尔的身体抬进实验室里,自己则软绵绵靠在漆皮的沙发上,女人将自己的面纱掀起来,那绿宝石的蜘蛛如同复活了一样顺着她白皙的指尖爬动,她那漆黑的眼眸直勾勾盯着柳,小声问道:“你似乎很在意蜜尔的身体。”
“……是的。”柳垂下眸子,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她还活着吗?”
“活着?”艾达先是一愣,随后大笑,用一种嘲弄的眼神看着柳:“或许吧。你得进去工作了,女孩。”
柳疑惑地站起来,艾达让两位女老师给柳换了衣服,那身类似于杀鱼服一样的服装穿在柳身上,她戴好口罩被人推进实验室里。柳茫然地看着周围,站着三两个和自己一样打扮的人,柳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干脆找了个角落站好,蜜尔被放在中央的台子上,周围的人开始唱歌摇头,柳只好模仿着一起摇头,等到这首曲子终了,门外又进来一个人。
玛尔达神父。
柳永远不会认错那双眼眸,那双疯狂的眼眸。
玛尔达神父走到蜜尔身旁,他祷告完后拿出银色的小刀,并且将给房间里的每个人分发了刀具,他们开始切割蜜尔的皮肤,准确来说是蜜尔身体表面的那些珠宝。但那些珠宝因为长在蜜尔的身体上,切下来的时候还带着分不开的皮肉,显现出来的皮肤肌理几乎让柳差点吐出来,可这还不是最恐怖的,因为很快就要轮到柳了。
柳被推搡着上前,手指颤抖着将刀具贴向蜜尔的皮肤,柳无论深呼吸多少次她都无法接纳这种行为,因为蜜尔是活生生的人啊!她的胸膛还在起伏。少女在来到这个世界起第一次萌生了退意,她想自己应该逃走,而不是站在这里成为肢解蜜尔的一员。
少女正要丢开银色的小刀,她的手腕就被刀柄轻轻压住,柳诧异地抬起头,对上一双火红的眼眸。
那个颜色,比蜜尔身上的红宝石还要明媚,还要夺目,从帽子里漏出来的金色发丝,挺翘的鼻梁,那双熟悉的眼眸。
柳愣住了,面前的人是吉尔伽美什。
吉尔伽美什没有说话,他很快就收回自己的手,然后把小刀贴在蜜尔的脖颈处,好比刮鱼鳞一样开始刮下那些宝石。和先前那些人正片正片掉落的宝石不同,吉尔伽美什刮下来的珠宝是零散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那些掉落的珠宝并没有粘连到肌肤,站在他对面的柳看得真切,蜜尔脖颈处的肌肤完好无损。
柳瞳孔微缩,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双手持刀小心翼翼靠近蜜尔的脖子,口中反复说着对不起,然后将刀锋贴在珍珠和红宝石的表面,只是这么一触碰那些宝石就开始自动脱落下来。
果然,这片肌肤附近的珠宝甚至不需要人刮下就会自己脱落。这个答案让柳心中好受不少,随意刮了一下就飞快退回到原位。吉尔伽美什倒是认认真真刮了好几个地方才回去。见所有人都完成了自己的工作,玛尔达神父神色满意地走到中央,他将艾达老师的红色手帕盖在蜜尔的脸上,然后拿起自己手中的刀高高举起来,灯光眩目。
“幸运的吉普赛女郎,你是甜美的牛奶,你是丰满的大地,你滋养着财富和流着蜜的罐子,你将寄托着我们的期许。”
那锋利的刀尖猛地插进蜜尔的脖颈中,随后用力往下一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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