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这些天,乔楚生心里仍警醒着方警长那担子事儿,他早早地和码头的弟兄们交代过,疏通好门路,就等着货物上岸那一天了。方警长把批文寄到福煦路的铺子,乔楚生已经有了打算。

刚好这天颜矜约了同学出去吃饭,乔楚生免了编借口离开宅子的烦恼,踩着时间到码头候着,还拎了两壶花雕和弟兄们叙叙旧。

兄弟三个蹲坐在渡口边上,谈起最近的新闻轶事,说大舞台最近火了一个十五岁的歌女,背后是青龙帮在砸钱捧红,大佬还亲自下戏馆为她捧场,又甩出大叠银洋,要各报馆不惜工本地吹捧。他还亲自为她张罗演主角、灌唱片。乔楚生一心栽进了颜矜的温柔乡,许久不关注上海滩的风月新闻了。穿青色长衫的高瘦哥们儿开始好奇颜矜的事,“你挂嘴边的那小姐,跟大舞台的歌女比,如何?”

乔楚生轻轻嗤笑,仰头灌了口酒,“哪儿能比啊,俗物能和天仙比么?什么眼力见啊。”

另一个略胖的哥们儿打趣,“打从第一天起,生哥的魂儿就被颜小姐给勾走了,你拿她跟大舞台的货色比,也不怕生哥抽你。”

“听说你在同泰昌混的风生水起的,大半年就是掌柜的了。”高瘦哥们儿啧啧叹了句,除了艳羡,更多还是八卦,“怎么的?有机会当颜家姑爷不?”

乔楚生听到这话心里还是暗爽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八字没一撇呢,我不做出点事业来,我也没脸向小姐提亲啊。”他无奈,揽过两个哥们儿的肩膀,“今晚麻烦你俩了,事成了请你们俩吃酒去。”

“话说张公馆想避开检查多容易啊,干嘛要差遣我们这些小喽啰。”胖哥儿很是不解,问道。

“最近江湖上风声紧,洋人正变着法儿要削弱国人的势力,恨不得能抓住帮派的错处大肆做文章。让我们出面啊,就算事情败露,也不会牵扯到他们,不得不说,他们算盘打得是真精明啊。”乔楚生整了整翻领,撑着膝盖站起来。

“不会是烟土毒品什么的吧?”瘦哥儿担忧地看向乔楚生,“要是被抓住了,我们得拿命偿啊。”

乔楚生拍了拍他脑壳,“瞧你这点出息,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你还想白赚呐?”

“你是扶摇直上了,迎娶富家千金。我们还不是天天灰头土脸的?”胖哥儿低着头嘟囔了几句,说话酸溜溜的。

乔楚生很可以理解,他咧着嘴,连忙哄道:“咱们是哥们儿,我又怎么可能不关照你们啊?等差事定下来,我就能替你们谋个更好的差,以后啊就不用受人欺负了。”

说着,听见不远处传来低沉的船鸣声,乔楚生越下楼梯朝船家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过来。送货的是一艘不怎么起眼的渔船,船家将爪石锚抛下水,两个哥儿熟练地将船拉靠至岸边停稳。

乔楚生拿出货单给船家确认,“金小姐的家乡手信吧?我是他伙计,来帮忙取的。”

船家瞟了他一眼,也没再多说什么,猫腰钻进船舱里搬货,陆陆续续地搬出了五个大木箱来,乔楚生打量着箱子,正猜测里头装着什么宝贝。胖哥儿蹲身瞧了瞧箱子,低声道:“看上去挺宝贝的。”

乔楚生示意他噤声,等船家确认货物数量之后,便签好单子就起锚离开,在夜色中慢慢驶远。三人将货搬上准备好的货车,瘦哥儿抻着脖子去瞅,想一探究竟,伸手启开一角,眯眼瞧了一眼。他脸色顿变,有些畏惧地朝乔楚生说了句:“这是药品吧?这些东西有钱都买不着呢,张公馆这么大手笔入手,还真不是盖的。”

“听说走私药品跟贩毒一个罪过。”胖哥儿有些发怵,窒了一下,连拉拽住乔楚生衣摆道,“不会出事儿吧?”

“货都到手了,怂什么?要是货砸手上了,你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乔楚生亦探头看了一眼,是上好的盘尼西林和吗啡,在这个时期,这些可是比金子还宝贵的东西,张公馆敢从洋人和军阀的眼皮子底下做药品买卖,可见其中势力庞大。方警长帮着张公馆走私,想必巡捕房也与青龙帮关系匪浅,没想到左算右算,还是蹚了帮派的浑水。但如今计较其中利害已是枉然,把任务完成好,拿到真金白银才是最紧要的。

他将箱子封好,拧着眉头呵斥道,“又不杀人放火,他们走私药品最多只是漏税,哄抬药价赚点钱,死不了人。赶紧的,把货送到指定地址,别耽误时间。”

两人虽畏惧张公馆的帮派势力,但有领头的打包票,两个哥儿只好把心揣肚子里,乔楚生目送二人开车离开了码头,借着疏通好的门路免除了海关检查,和租界的例行查车,顺利地将货送到了安全地方。

乔楚生不由担心起自己的处境,和方警长的交易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方警长正中他想往上爬的焦急心理,连哄带骗地拉拢他,他自己踩进去倒无所谓,只是怕会牵连颜矜和颜家。想到这里,他心里沉郁和不安愈多了几分。

*

颜矜回到家的时候乔楚生不在,阿霜说他铺子有事儿要晚点才回来。她横躺在沙发上,捧着一本《磨坊之役》解闷,她看的入神,感叹着法国人民在普法战争中誓死抗敌的英雄主义精神,心里不禁燃起星火热血。正看的入神,便听见花园那头响起了动静,颜矜立时从沙发上坐起,跑到门边去给他开门。

乔楚生解着西装扣子从外头进来,便迎上颜矜难掩欣喜的眼眸,他一怔,噎住了,脱下外套一边道:“怎么还没睡?让阿霜姐给我留门就是了。”

颜矜接过他手里的外套替他挂好,唔了一声,“阿霜的囡囡生病了,晚上要回去照顾。我一个人看书看的正起兴,还不困,想着一边看书一边等你回来。”

他一向在颜矜面前最是放松的,今天却是身心俱疲,他有拿不上台面的事瞒她,总觉得亏欠,但面对颜矜的问候,仍不舍得冷落了她,“让小姐久等了,所以特地买了糖炒栗子给你赔罪。”

颜矜探过头去觑他脸色,容光不再,眉眼无力似的,看上去很疲倦,拧眉道:“怎么这么憔悴?脸色都不好了。我给你做了你喜欢的糖醋排骨,锅里还有饭,要吃点么?”

乔楚生摇摇头说不饿,“这不月尾了么?忙着整理盘算账目,我总不能让颜老板抓到错处数落我吧?”乔楚生牵着颜矜的手在沙发里坐下来,他枕着她腿阖眼小憩,嗅到她身上味道,身心才勉强松乏些许。

颜矜心疼地抚着他额发,发茬子痒痒地挠着她掌心,她伸指点了点他紧皱的眉心,见他眉间已经有淡淡的川字纹,她觉得揪心,于是轻声道:“别累着自己,好不好。”

乔楚生半睁开眼看她,如画的眉眼含着楚楚神情,倒叫他心软的不行了。他握住她的手,在手背上吻了吻,“放心,不会叫你担心的。”

“听说,方叔叔下午叫你去喝茶了?”颜矜嘀咕道。

他也并不惊诧,租界能有多大,他这种小人物被警长约见委实太过显眼了,不让人奇怪都难。乔楚生早早就做了盘算,从容地应答:“上回在巡捕房,方警长看穿了咱们之间的猫腻,今天找我过去就是探了探我的底子,生怕你所托非人了。”

颜矜信了,“方叔叔是看着我长大的,小时候方叔叔就住在我们家隔壁,我爸生意忙,我时不时就去蹭饭,一来二去的感情就深厚了。”她俯下身去,贴着他脸咬了咬他耳垂,娇嗔着道,“如果你敢欺负我,我就跟方叔叔告状,把你逮进巡捕房,大刑伺候一番。”

乔楚生坐了起身,突地欺身朝颜矜压去,手顺着她腰线往下抚去,将人紧紧锢在自己怀里,他埋头吻了吻她脖颈,用唇瓣磨蹭着,沉声道:“你舍得么?”

颜矜抬臂勾住他脖子,手不禁往下游移,抚上他精实的后背,她能清晰感觉到他温热的鼻子扑来,心底生漫出浓浓安全感和依靠感来。乔楚生缓缓从她颈间抬头,啄了啄她额间,他一个晃神,才想起在白渡桥的尴尬,未等她点头首肯,他不舍得碰她,只好忍耐着灼烧全身的火,终还是抽身出来了。

她也没有恼怒,甚至欣慰他的克制和贴心,她挽住他手臂贴着靠向他肩头,轻声呢喃道:“楚生,我们以后,会有这样的日子的,对吧?”

二十岁左右是男人最苦的时候,而二十岁左右的姑娘是最漂亮的年华,苦对于男人来说只是吃馍馍和吃牛扒的区别,并不影响过日子。可当你爱上一个姑娘的时候,才能感受到了什么是身份地位所带来的自卑。

说实在的,他现在没能力承诺颜矜一个美满的未来,光靠嘴皮子说爱,又能够过多久呢,再浓烈的爱只要碰上残忍的现实,很快就会烧成灰烬。他怕她会失望,会后悔,更怕她决绝地弃他而去,他每个夜晚都在想着怎么才能往上爬,才能不辜负颜矜的一番情意,他很丧气也很迷茫,满心只觉得对不起她。

“会的,一定会的。”他脸上一阵暗淡,他将她捞进怀里,贴着她额头诚恳地允诺她,一字一句地道,“我之前没有爱过别人,你是第一个,我怕我做得不够多,不够好,让你觉得爱情,不过如此。所以啊,为了小姐,我愿意忍受一切,愿意付诸一切,为了你,拼命都行。”

*今天也是为爱搞事业真情实感告白的乔楚生,果然认真工作的男人女孩子最爱了,女朋友熬夜等辛苦工作回来的男朋友,亲亲抱抱就能抚平一切疲倦,这不就是理想的恋爱嘛,你羡慕了么(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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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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