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太阳在玫瑰色的天空渐渐西沉,火烧一般绚丽,暮色四合,凉风袭来,扫尽一切萧索。是日,方警长让人给乔楚生递信儿,说大都会今晚有个酒会,刚好负责挑选巡捕的几位掌权人都在,正好去跟前露个脸。
乔楚生拎了一袋新出炉的桂花条头糕去中央巡捕房问候方警长,再结伴同去。方警长同乔楚生在巡捕房的院子里踱步,聊起来最近的一些新闻要事。最近各地都在上街游.行,罢工斗争,时局动荡,社会亦不安定,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也许还会起一场恶战。乔楚生仰头看着天边晚霞,一群飞鸟从横纵复杂的电线飞过,很快便各分东西,没了踪影。
方警长见他心不在焉,觑他脸色,随口道:“上回多亏你帮忙啊,张老板给了不少赏钱,还让我多谢你。”
乔楚生摇摇头,低头踢了踢脚边的碎石子,“言重了,其实钱不钱的倒是次要,主要的是我那个工作...您知道的,我还吊着小姐呢,总不能让她苦等我太久。”
少年人的一片赤诚之心让人动容,方警长会意点头,“这个我是知道的,今晚的酒会啊,白老板也会来,在租界谁能不给白老爷子几分颜面?我和白老板尚有几分交情,又看在你帮过张老板的的份上,一切都好谈。”
“白老板?”乔楚生有些愕然,“现在在租界,就数白老板势力最盛,张老板和谭老板都是他手下得力干将,能跟这样的老大谋事,还真是幸运。”
白启礼在上海滩是威名赫赫的人物,乔楚生混江湖多年,对他的事迹很是崇拜。白启礼不仅是青龙帮的龙头人物,还是涉足娱乐、文化、教育、金融、新闻各业的财富大亨,不同于另几位靠贩毒和娱乐场发家的大佬,白启礼不碰这些黑心产业,还带头响应抵制烟土毒品销售,生意都算清白,他有黑和邪的一面,亦有白和善的一面,传奇又令人敬佩。混江湖的谁不想归于他的门下,乔楚生心中虽向往,但又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方警长似乎也有想拉拢乔楚生的意愿,试着开口道:“白老大的名头上海滩谁不知道啊,递拜帖人数都数不尽啊,你啊年轻又有本事,试试也无妨。”
“就怕小姐会介意。”乔楚生微微一哂,“毕竟她出身清流,我总不能为了出人头地就忤了她底线吧?她没介意我出身,我就烧高香了,好不容易得手的姑娘,总不能吹了吧?”
二人沿着小径走着,乔楚生有满腹的无奈和委屈无处倾诉,方警长也不觉烦,耐心地道:“你之前痛打那几个小开的气魄哪儿去了啊?有了姑娘就这样缩手缩脚,都不像你了。依我说啊,女人都会喜欢血气硬气的男人,你瞅瞅白老大,女儿都十多岁了,桃花还不是朵朵开?男人啊就得拼事业,有了钱权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女人什么时候都能找,事业可没那么容易打拼咯。”
“我也是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看的姑娘这么多,我偏偏喜欢舔着脸往她身边凑,我之前还以为爱是很了不起一件事,能让人有翻山越水,上天入地的能力,现在觉得爱让我连放松都做不到。”乔楚生喋喋道,“我知道小姐她很好,所以总怕抓不住她,更怕她遇到比我更好的人,一天天都这么惴惴不安的,你说,我这不是有病?”
“话不能这么说。”方警长朗朗笑了几声,作为过来人和朋友,他也乐意关心侄女和朋友的三两事,“你很好,小矜也很好,你心里装着她,才更有动力不是?”
他烦闷地摇摇头,“您不懂,我和小姐那是云泥之别啊。”
方警长语重心长开解道:“我当然理解你了,男人嘛都护食儿,别人多看一眼她,都觉得是冒犯,但你这样惆怅下去也不成啊,难得你要一辈子围着她转,你甘心么?”
乔楚生阔步走着,闷着头苦恼,他自诩算半个人精,在混社会上能独当一面,游刃有余,但一碰上感情就是一头雾水,觉得怎么做都不对,对自己全盘否认,仿佛是一体双魄,一个是巍然独立的,一个还不成熟不稳重。
“好啦,别想太多,瞅着眼前的事儿才最重要。”方警长揽住乔楚生的肩膀往外走,“大都会的粉菊花今天登台,咱们早点去寻个好座儿,吃好喝好玩好,再大的事儿都能在酒里解决嘛,我还存了两瓶康帝,今晚就开了它,给你解解愁。”
甫一进门便是歌舞升平的光景,纸醉金迷掩盖着这个城市最不堪的嘴脸。乔楚生跟着方警长认识几个在上海滩说得上话的人物,推杯换盏一番便开始称兄道弟,客套寒暄了起来,酒液和烟味糅杂的味道简直让人难受。他透出舞池中摇摇晃晃的身影望去,眯眼看着舞台上的当红歌女粉菊花在扭着腰肢,眼神勾人地唱歌,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小心地抿了口高脚杯里的红酒,味道酸涩,口感甚至不如花雕,但他还是喝完,毕竟这杯康帝可不便宜。
他晃荡了一圈,正好撞见了旧识,是以前在谭老板手下曾经一起共过事的老六,他看见乔楚生是和方警长一块儿来的,又眼见他这一身行头都不便宜,不由高看他一眼,“混得不错嘛,中央巡捕房的方警长啊,气派。”
乔楚生摆摆手,“你跟着谭老板才是真正的出人头地啊,听说前一阵子你帮着出面摆平了闸北那帮反动势力,一战成名啊,现在圈子里谁不知道你的名号啊。”
老六边给他敬酒边道:“你要是还跟着谭老板,现在出人头地的不就是你了么?想当初,我连刀都拿不稳,你就已经能冲上去把那帮反骨仔打的满地找牙,你和那个老闸的斧子洪那可是不分轩轾,只可惜啊..”说罢,他惋惜地摇摇头,“谭老板想抬举你,你却拒绝了,你还真是天上地下第一人啊。”
“我呢,就想老婆孩子热炕头,惜命。”乔楚生悠悠闲闲地凑趣一句,晃晃酒杯里的酒,颇有些惆怅之感,“安稳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这个世道,哪儿都不太平。”老六唏嘘,“现在洋人把持租界,租界势力在狗咬狗,再迟些时候,等军阀打过来,又不知道是怎样的情况了,谁想打打杀杀啊,这不是没办法嘛。”
乔楚生点点头,缄默下来。
这厢,舞池的音乐渐渐停下,门那边传来好大的阵仗,只见白启礼在一众小弟簇拥在走进大厅,不少高官富绅都凑过过寒暄问候一番。乔楚生和老六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场面,心里说不羡慕那都是假的,二人相视一笑,相互碰了碰杯。
白启礼富态身形,却是一脸正气的模样,对着趋步向前问候的人都一一以笑回之,丝毫没有疏冷高傲的距离感,他摆摆手道:“大家伙都别因为我停下呀,你们年轻人玩起来,跳起来呗。”
“不跳舞去?”老六朝他颔首。
“不了,我惧内。”乔楚生玩笑道。
老六一脸不可置信,“乔楚生,不是吧?你才多少岁啊就惧内?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乔楚生扬扬手,“去去去,跳你的舞去。”
乔楚生不动声色地纵观着舞池里摇曳的身影,不时向朝他抛媚眼的姑娘遥遥举杯敬酒,他还未回以姑娘笑容,耳边骤然响起枪声,舞池里一片尖叫。
他清楚地看到二楼雅间处闪过几个黑衣人的人影,枪弹火光在舞池中迸溅,一时之间场面失控,混乱不堪,枪弹无眼,不少人应此倒在血泊之中无辜丧命。乔楚生以餐桌为遮挡物,踱步往外游移,混入乱哄哄逃命的人流中往外跑去。
“白老板!白老板还在里面!”
乔楚生神经一紧,不由自主地慢下了逃命的脚步,思绪顿时如乱麻一般拥挤着理智,思忖着该不该救人,但千钧一发之际容不得思索太多,他咬住牙关,径直朝厅堂里奔去,哀鸣和枪声震迫他的理智,他努力让自己沉着下来,翻身滚到柱子后遮掩自己。他微微探出半个头找寻白启礼的身影,只见他被困在枪林弹雨最密集之地,而他的贴身保镖个个都不幸身亡了。
此情此景,他开始后悔自己这个莽撞的决定,左右观察一番,见楼上攻势渐渐弱了下来,乔楚生朝白启礼大喊一声,“白老板,你右手边有一个沙发,躲到那边,我想办法救你过来。”
白启礼依旧冷静,并没有盲目信从乔楚生的提议,而是谨慎地观察楼上动静,风云不惊地掏出隐在马褂下的手枪防身。待战况稍息,趁敌人以为不注意,翻身滚到沙发后遮掩住自己,这才勉强松了口气。
乔楚生的心跳快要跳到嗓子眼了,满脑子竟都是颜矜的面孔,一想到自己身临枪林血雨还是忍不住害怕,但现在管不了这么多,就算现在身陷危险的不是白启礼,他也会拼命救人,这是骨子里抹不去的善和勇,更是良心底线。
这时候,场面安静的可怕,震耳欲聋的枪声戛然而止,乔楚生察觉到端倪,只觉奇怪,他嗅到危险的气息正在悄然蔓延,眼前的静寂只是烟雾弹。他大声吼叫:“可能有炸弹,白老板快跑。”
乔楚生一声厉喝让白启礼陡然一惊,来不及思忖真假便纵身门的方向奔去,乔楚生伸手拉住白启礼的手臂将他往外推,他以身护住白启礼,让他身体努力往前倾,减少缓冲压力,稳稳地滚出了大厅,而乔楚生护着他,没及时控制好重心平衡,手臂先落地,压在玻璃碎石上,硌出一片血红。
待二人逃离开大厅,身后的大厅窜起烈烈大火,火势弥漫极快,震耳的爆炸声排山倒海,铺天盖地地传来,响彻整个城市的天空。
乔楚生看着身后浓烟滚滚和冲天的火光,不由感到后怕,他近乎站不起来,先落地的手臂疼痛瞬间蔓延全身,麻痹了神思。
有巡捕房的人前来封锁现场,此起彼伏的哨声和叫喊声随风袭来。一众人连忙簇拥到白启礼身边探查情况,一面喊着巡捕主持公道,一面喊着救护车救人。白启礼受伤不重,只是有些年纪了身体不如盛年时便利了,他撑着负伤倦怠的身子起身,踉跄了几步,他颤巍地伸手指了指瘫坐在地的乔楚生,“先..先给他看看伤口。”
乔楚生闻声抬头,端住自己手臂,“没事,皮外伤。”
“楚生你没事儿吧?”方警长连忙跑过来查看一番,他回头便看见了白启礼,亦担忧地问一句,“白老板,你没事儿吧?”
白启礼摇摇头,敏锐的目光在乔楚生身上盘旋,他蹒跚着步子向前走了两步,眯着眼打量他,“我好像见过你吧?嘶..”他吃力地回想着,看向身边的方警长。
“啊,他以前在谭老板手下干过一阵子,想必就是在谭老板那里见过的吧?”方警长极有眼力见,立刻替乔楚生说了一番好话,“之前我也不知道,当初谭老板遭手下人算计,差点没了命,是这小子单枪匹马地将那群叛徒收拾教训了一顿。”
乔楚生讪笑几声,挣扎着站了起来,“那时候十六七岁,都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呢。”
白启礼颇为赞赏地点点头,“有勇有谋啊年轻人。老方,赶紧送他去医院看看,瞅瞅孩子手臂都伤成什么样了。”
“得了,您也赶紧去看看伤去。”说着,招呼两个手下保护白启礼安全后,架着乔楚生往救护车那边走,他瞧了瞧乔楚生,少年人魂儿都没找回来,魔怔地盯着眼前一亩三分地发呆,他轻轻嗤笑几声,“你还真不怕死,里头子弹嗖嗖地乱飞,别人逃命都逃不及,你倒好,还往里面跑,真是。”
乔楚生以笑掩饰心中后怕,故作淡然道:“冲进去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就算困在里面的不是白老大,我也会去救的。”他捂了捂伤口,拧眉忍痛,脸上煞白毫无血色,就连嘴唇都变得绀紫了,“还是那句话,别告诉小姐,她要是知道了,保不齐会吓死。”
方警长实在敬佩他这一腔真心,无奈地摇摇头,只能应允,“说的也是,那就说咱们去剑道馆练剑,我不小心误伤的吧。哎哟你看看你这伤口深的,铁人都经不住子弹扫射,你都不要命了,哎哟..”
*乔楚生这个人物的魅力就在于善良,是一个有底线的人。而真正的成熟就是看到过世间所有的肮脏和不堪后,内心还能向往积极和温暖,从他敢和各种势力周旋,和有害于朋友的人对抗动手,这也是这个角色最吸引我的部分,真的太A太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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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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