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乔楚生回到巡捕房的时候已经很晚,但正是夜上海最红火的时段。街道上洋车电车声交错,不远处的夜总会满屋嘈杂,音乐声吵得人脑子发胀。

他靠在椅子上挠挠头,皱眉,伸手打开柜子拿酒,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仰头就灌下去。乔楚生整个人颓废不堪,毫无方才的威严生气,他不安的目光由浓转淡,彻底丧气地黯然自嘲一句,“乔楚生,你他妈就是个废物,你终究护不了她,你护不了她...”

他懊恼自责,抬头看着天花板,长腿搭在桌面上,懒懒散散地根本打不起精神查案,只顾一杯又一杯地喝酒,什么都不做。

阿斗站在门外,看见乔楚生一个人在喝酒,他小心地敲敲门,才走进几步道:“探长,路先生说查到了关于颜小姐的消息了。颜小姐一直张罗同泰昌重新营业的事,万事俱备,就欠能够开工制造的工厂,而原先同泰昌的两家工厂都握在董事加布里埃尔手里,颜小姐几次出入俱乐部,都是去和加布里埃尔谈购回工厂事宜。”

乔楚生直接拿起酒瓶灌,了无生趣地看了眼阿斗,“所以呢?”

“经查实,颜小姐几次登门商讨都不顺利,据替加布里埃尔打理私人财产的顾问说,颜小姐要出重金收回工厂地契,但加布里埃尔看中工厂的盈利,这些年也一直靠同泰昌的招牌垄断法租界的布庄绸缎生意,生意收成非常可观,所以他开出不合理的天文数字,想让颜小姐知难而退,还威胁颜小姐不要和她争生意,放弃重开同泰昌。路先生猜测,颜小姐有可能是因为加布里埃尔不肯松口,直接断送颜家多年来经营同泰昌的心血,心有不忿,才起杀心。”

乔楚生被酒呛了呛,扯扯领带,又道:“证据呢?”

“路先生说,这只是猜测,其他的还要等尸检报告。”

他依旧散漫的模样,陷在椅子里像一滩烂泥。阿斗静了静,但还是忍不住问:“乔探长,路先生还让我问你,能不能给他通行令,他想去法租界收治公董局董事的医院看看情况。”

乔楚生把手里的空酒瓶掷在桌上,拉开抽屉把自己的通行令扔给阿斗,“让我静会儿,谁也不许进来。”

“乔楚生!”白幼宁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看见乔楚生这副模样再也憋不住火,径直走过去把人从椅子上拉了起来,盯住他,“你看看,什么样子啊!颜矜还等着你替她洗脱嫌疑呢,你却在这儿酗酒消愁?”

“你让我静会儿。”

她最恨乔楚生这副模样,关键时刻掉链子,窝窝囊囊,但偏偏有的是姑娘排队拥护倒贴他,他哪来的魅力,明明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

“你怎么回来了?三土呢?”乔楚生挣开白幼宁的手,径自走到沙发边坐下,他整了整凌乱的头发,“还查到什么了?”

白幼宁说:“现在三土只是猜测,颜矜收回同泰昌不成,又被威胁警告,所以对加布里埃尔起了杀心。但只是没有证据,具体还得看死因。”随即,她只觉不解,疑惑道,“颜矜只是跟加布里埃尔有生意上的冲突,实在没必要下这样的死手,把整个公董局给端了啊。”

乔楚生撇撇嘴,没有接话,伸手端起茶壶倒了一杯水。办公室的灯光只亮了一盏,但足以照清他那张憔悴又沧桑的脸。他看着白幼宁,兄妹俩对视了一会儿,乔楚生的脸紧绷,想说话却开不了口,只好硬生生地憋着。他忍也忍不住了,心口像被戳的千疮百孔,鲜血淋淋一样,叫他痛不欲生。颜矜的境地这样,不如叫他去死,省的他身心受折磨。

白幼宁软下态度,蹙眉地看着乔楚生,她知道他不好受,也理解他情绪崩溃。到最后伤心的总是用情最深的人,他窝在沙发里默默掉眼泪,她也很识趣地没有打扰,只是陪着他。

过了一会儿,乔楚生酒劲过了,情绪也发泄完了,该办案还是得办案。他对着镜子整理好身上松松垮垮的警服,将头发梳回原来的发型,镜子里的人又是那副气态昂扬的男人,还是那个叱咤上海的乔四爷。

巡捕房抓了给颜矜办事的一个伙计,绑在木架上已经不成人样了。乔楚生看到那人浑身上下都是一片血肉模糊,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抬手捂住口鼻,便寒着声音继续审讯。

“说吧,颜矜差遣你们做什么了,怎么杀的人,打算怎么拿回加布里埃尔手里的工厂地契?你们是怎么进到守卫森严的金玉兰俱乐部的?难不成她这么大本事,还能拉拢公董局的人不成?”

那个伙计连喊救命,说什么都不知道。

“我见过你,以前你就在同泰昌做工的,没想到你对旧主这么忠心啊。”乔楚生接过巡捕手里的鞭子,狠狠地打在木桩上,把人吓的整个人都不停发抖。

伙计的哭声惨叫声充斥整个监狱,受惊吓的人几乎连话都说不直溜了。乔楚生没有耐心和他耗,利索地掏出腰间的柯尔特手.枪抵住他的太阳穴,厉声威胁道:“说话!”

伙计哭的惨绝人寰,哇哇大叫,乔楚生的手扼住人脖颈死死掐住,“你再不开口,我一定让你死的很惨,如果因为你拖累的颜矜,你信不信,老子把你家祖坟抛了,灭你全家,你信不信!”

伙计几近被逼疯了,身上的伤痕让他根本没办法冷静下来,粗破的布衣被血浸透。乔楚生抬脚踩在凳子上,扼住人下颚,凑到他耳边道:“我现在只关心颜矜,这件事到底跟你们有没有关系。”

乔楚生直直逼视他,伙计的喉结滚了滚,脸上除了沾染血迹,还有大片的冷汗。他摇了摇头,喉咙里哽咽着说着,我们是被冤枉的。

他满意地点点头,也不关心他说的是不是真话,他要的只是这个答案。乔楚生把枪收回枪袋里,让他想想有什么要交代的,劝诫他最好一字不落地说清楚了,不然他真的说到做到,不会放过他祖宗十八代的。

晚上,乔楚生回白公馆吃饭,白启礼将手里的报纸随手放在一边,卷起褂子袖管拿起筷子。今天的报纸写的都是法租界那件案子,有人翻出颜家当年秘辛炒冷饭,各种猜测传的天花乱坠,但至今都没有找到直指颜矜是凶手的证据,公董局也还是没办法交差。白启礼也受了不小的压力,上头有洋人,下头有帮派,一天不将案子了结,上海就一天不能安生。

“颜小姐,当真是杀董事的人么?”白启礼问乔楚生。

乔楚生给老爷子夹了块东坡肉,笑着摇头:“现在洋鬼子见谁咬谁,没有证据他们又交不了差,他们也头疼。”

“楚生,你会怎么做?”就连白启礼也不禁好奇起乔楚生的选择,他是了解乔楚生的,重情重义,但又眼里揉不得沙子,让他在在意的人和正义选一边,真的很难为他。

“不知道,希望三土能够查出点什么吧。”

当晚,法租界巡捕房就出了尸检报告。报告称,是tà中毒导致的不同程度的急性中毒和致死,加布里埃尔又患有肺栓塞,tà中.毒导致肺部病变致死的。尸检报告一出,路垚更加焦灼了,赶紧让乔楚生去查颜矜最近的消费和社会关系往来。

“为什么查这些?”

“tà中毒这个死因对颜小姐很不利啊,这种金属用于制作颜料,染料,无色无味,十几毫克就足以致命。颜小姐家里经营的产业想拿到tà轻而易举,所以我让你查她最近有没有进货,或者有没有见过什么人,好在法国人知道这件事之前有个准备。”

乔楚生点头,立刻让人着手去查。路垚翻着尸检报告,上面写着尸体尿胆原增高,尿tà升高,肝功能异常,这些都是tà中毒的现象,他不由感叹凶手作案手段的高超,tà中毒有潜伏期,需要控制好用量才能达到想要的凶杀效果,而且tà金属杀人的手法算是另类的,虽很危险,但很难让人发现,恰巧加布里埃尔还有肺病,更好掩饰了真正死因。

“他们抓的那个人招了什么?”路垚问。

“只吐了一点无关痛痒的话,无非是颜矜很恼加布里埃尔不肯松口,还威胁她,实在算不上什么板上钉钉的杀人动机。”乔楚生叹了口气,有些疲倦地往桌子边靠了靠,“还真是爱上了个祖宗,这一回,她是往死里逼我啊。”

路垚扬起嘴角笑了笑,感慨乔楚生的情路坎坷。调侃几句后,还是回归到案情的讨论中去,他抱臂看向乔楚生,思忖片刻后,道:“我想跟颜小姐聊一聊。”

乔楚生很爽快就答应了,安排了阿斗送他去巡捕房,路垚叫他一块儿去,他拒绝了,他很怕看到颜矜,特别是现在这种情况,他更加怕了。

巡捕房幽长的甬道袭来凉浸浸的风,钥匙发出清脆声响,在死气沉沉的巡捕房里格外刺耳,像地狱里恶魔的忏悔曲。这里满是血腥和潮湿发霉的味道,包裹在死亡和绝望的气息,里面时不时传来骇人的惨叫哀嚎,不过没有人觉得奇怪,因为都习惯了。

路垚跟着巡捕进了审讯室,接过钥匙,亲手替她解开了手铐。

那双眼睛慢慢睁开,路垚一见,都觉得是恍为天人的美,水光潋滟,看上去十分勾魂摄魄,难怪叫乔楚生念念不忘,甘愿沉沦。但除了那双眼睛,脸上多了不少密密麻麻的红痕,是掌掴的痕迹,白皙的脸肿的不成样子,嘴角淌着血,刺眼却又艳丽,

“你好,颜小姐。”路垚朝她温柔地笑,“没想到,我们第二次见面,会以这样的方式啊。”

“是啊,太遗憾了。”颜矜苦笑着摇头,自嘲道,“原本是要当一家人的,没想到竟成了,对立面。”

路垚扯了扯嘴角,他抬头看向颜矜,掏出怀里的帕子给她擦拭,一边道:“看来是我眼拙了,以为颜小姐是个温婉端庄,有家教学识的姑娘。”

“哦?看来路神探觉得是我杀了人。”

“我没这么说过。”路垚停顿了片刻,目光陡变的尖锐,又继续道,“但现在,是在把老乔往死里逼啊。”

“那他呢?”颜矜耸了耸肩膀,好奇问道,“他觉得我是不是凶手?他会怎么做,亲手把我送进监狱么?”

“你低估了他对你的爱。”路垚一字一句,恳切地道,“作为朋友,我懂老乔,所以我想要告诉你,仅此而已。”

“是啊,他对我很好,从前是,现在也是。”颜矜往椅背上靠,看着墙上一角窗户,悠悠叹气,“所以我不会牵连他的,两清了。”

这种从容不迫的调侃不该是颜矜这个年纪的姑娘有的,路垚觉得她很有趣,愈发有刨根问底的动力,想要知道她埋藏起来的所有秘密。他脾气依旧很温和,语气也轻松,“我知道你经历过什么,所以作为朋友,我都不知道怎么帮你了。”

颜矜不动声色地擦了擦嘴角的血,她眉头皱都没皱一下,表情平静又温柔,这种风云不惊仿佛是她的天赋,刻在她的骨血里的。她抬手捋了捋黏在脸上的发丝,指尖轻轻触碰着红肿发烫的脸颊。

“很痛吧?”路垚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说,心痛。”

颜矜用手指抹开了唇下一条血痕,殷红晕染,说不出来的妖冶。路垚看着她笑,笑的诡异而又凄楚,不自觉地发抖。

“颜小姐,我不想看老乔这么难受。”路垚不欲与她再周旋打哑谜了,卸下客套的语气,斜斜乜她一眼,“你也不想,对吧。”

颜矜垂眸,避开了路垚的视线,她的眼圈不争气地红了,唇瓣用力地抿紧,强忍着不想哭。是啊,比起种种刑罚,心痛才是最难捱的,疼在身上,溃烂的却是心脏,每一分每一寸的痛感都深入骨髓,漫长而又绝望地疼。

“赶紧交代清楚吧,你这么漂亮一姑娘,就该好好呆在老乔身边,做她的小娇妻嘛。”路垚嘟囔道,“放心,我会尽量帮你。像你这样的女人,也就他敢招惹了。”

*晋江总是和谐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化学元素都不能出现,只能用拼音代替了,我化学没学好,所以作案手段可能会有bug,但是这种杀人手法是存在过的,而且是真的很高超。所以颜矜真的深藏不露,就连三土都看不出她到底想干什么,又重蹈覆辙旧戏码上演的乔四爷终于崩溃了,前有童丽后是失而复得的白月光,四爷真的难上加难啊。三土似乎看穿了颜矜的小九九,所以公董局杀人案杀人凶手是不是颜矜呢?你猜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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