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佟家最大的喜事大概就是佟鸿仕挂了个参政的虚职。虽是虚职，只一个名头而已，但也够惹人艳羡的了——毕竟就算是虚衔，有钱也不一定买得来，沈将军从来软硬不吃。

这日午后，那氏从外头回到宅子里，面色却颇有些不喜，再无持续了几日的好心情。

毓婉正捧着一本画册翻阅，素兮连忙去给太太倒茶。虽主动休了学不再去学校，但也并未完全放弃画画，只不过如今将它看作是一个闲暇时的乐趣而非主要学业罢了。

见那氏似乎不大高兴，毓婉连忙放下书迎了过去：“额娘，怎么啦？在杜家做客遇到什么烦心事儿了么？”

那氏看了她一眼，将手里拿着的三张相片递过去，语气里明显很不悦：“你阿玛叫我跟最大的华商，也就是杜会长的家眷打好关系，我倒是想……可你看看，杜家也真是敢想！”

毓婉听得一头雾水，接过相片才发现那上头都是她自己。三张皆是黑白的，左右两张是去年在相馆拍的，发型装扮与现在相比并无不同。中间一张却是长发，依稀记得是15岁时在京里拍的。时下的人皆以照相为时髦潮流，但哪里都没有上海这样繁华的地方相馆多，自从一家老小回到这里定居，毓婉每年都有拍几张照做纪念。

“我的照片……怎么会在杜家那里？”毓婉不喜欢自己私人的东西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被别人收藏起来，尤其还是不熟悉的人家。

那氏叹了口气，悔道：“我是担心你的婚姻大事啊，这才放了风让相熟的几个太太帮我看看，哪一家的青年才俊，配得上我的女儿……谁想到，一个个地通通去跟杜家搭话！那个杜太太，居然就那么大喇喇地说她的儿子跟你正相配……呸！谁不知道杜允唐是个有名的浪荡子？整日里不学无术，连他庶出的哥哥都比不上。”言语里多有不屑。

毓婉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跟杜家有了些牵扯……虽然杜伯父是个乐于助人的好人，曾经主动想送钱给佟家度过燃眉之急，但正是为了不想跟杜允唐定下什么婚约，不想自家欠了人家的钱，毓婉那时当机立断地卖了婉居筹钱。杜伯父再好，她对杜允唐实在没有什么好感，自然不乐意做他的儿媳。

幸好如今家里底气要足一些，额娘也依然对杜家观感不好，所以怎么也不至于逼着她嫁过去。

心下思量一番，便乖巧地扶了那氏坐下，给她捏肩：“哎呀，我说我的相片怎么少了，原来是您拿走了呀……论眼界儿，谁能比得上我额娘？哪儿用得着让别人帮忙相看啊……看这不靠谱的，简直就是要推我进火坑呐。”

那氏闭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宝贝女儿的服侍，身子稍微松泛了些，怕毓婉累着，忙让她停下，又道：“说的也是，这些太太家里也都是有女儿的。就算真有好的，又怎么会好心告诉我？”她就是看不上杜家二少爷，也看不上杜家女人们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因此只觉得那些拉线搭桥的太太们都是没有用心。

毓婉听出来自家额娘的言外之意，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住了，甚至还添了把火：“额娘你最疼我了……可不能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女儿进火坑啊～”若真按照她额娘的眼光，恐怕放眼整个上海滩，都不会有满意的女婿。

那就慢慢挑吧，反正挑来挑去，她要嫁的也只有一个周霆琛。

“还用你说？都大姑娘了，也不知道害臊！”那氏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毓婉没躲开，只是歪着脑袋又朝额娘撒了一阵娇。素兮跟两个小丫鬟在边上偷笑。

那氏被她缠得受不住，听了一堆对男方品性能力等等的要求，听得脑袋发胀只是不住点头后才得了清净。

转头却见女儿又要出门去了，走之前还不忘收好相片。忍不住就问：“这都休了学，怎么在家里总待不久……你这又要做什么去？”

毓婉转头，认真道：“做正经事呀。”

那氏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

女儿越大越是要自由，每日里做的事情偏偏还都是做父母的看不太懂的东西：“你就没有一天能安安生生在家陪我这个额娘，是吧？”说归说，她倒也没拦着，只是示意素兮跟上去：“把你的丫头带上，大家小姐一个人在外头跑，遇到事可怎么办？”

素兮这才想到了自己已经有段日子没能像从前一般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家小姐了，连忙着急地走上前去：“小姐，你可不能丢下我……”情同姐妹的主仆连装可怜的表情都很相像。

毓婉只能无奈地招了招手，带上了她：“走吧走吧，一起走～”

那氏瞧着两个女孩子的背影直笑，笑罢又想起那些烦心事儿，摇摇头，回内院找丈夫佟鸿仕商量去了。

……

“小姐，我们到底是去做什么正经事啊？”素兮跟着走了一阵子，觉得方向有点儿不大对，她原以为是去报社的呢。

毓婉沉默良久，想到了昨晚与他的约定，实在没好意思回她一句：终身大事。

便只装作没有听到，对一辆等着拉客的黄包车遥遥招手。坐了上去以后，才故作自然地道一声：“思南路15号，周公馆。”

其实心事早已被微红的粉颊所出卖，也都被小丫鬟看在眼里，纠结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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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一脸不赞同的素兮留在了楼下的客厅，毓婉询问侍女后又是直奔书房而去。

可进门的第一眼，先见到的却是那个自重生以来一直避免遇见的人——黎绍峰。他衣着普普通通，脖间围了条白围巾，整个人看起来都没有什么精神，只是若盯着他的眼睛看，却会很容易对其心生好感。

浅浅微笑顷刻间僵在嘴角，毓婉眉间冷意一片。

周霆琛正拍着他的肩膀说些什么，见她这样杵在门口，只当她是初见了生人有些害羞，或者说是担忧他们的关系被人戳破。

其实他自己也有些不习惯……作为黑鹰的这十年里，从来不让任何女人靠近他半米之内，何况是走进他的心里？偏偏如今对着喜欢的女孩子也不能光明正大的昭告天下。居然一时也没想好，该如何向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的兄弟介绍她。

甚至连走过去唤她的闺名，都犹豫了一下：“……毓婉，这是我多年的好兄弟，黎绍峰。”言下之意是她可以放轻松，不必担心他会把他们的事情宣扬出去。

只是他并没有去拉她的手，或许是觉得她会希望在人前跟自己保持距离。

但毓婉主动挽住了他的胳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认识啊，雪梅的大哥嘛。我只是没想到，你跟黎先生……还是好兄弟。”怕自己笑得太假，怕惊惧厌恶的目光暴露自己的内心，她转头没有看黎绍峰回以的温和微笑，只是努力将眼神集中在恋人身上。

离得近了，周霆琛才感觉到了她身上紧绷的紧张感。虽不知原因，却还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黎绍峰显然也是有几分惊讶的，但他并不是会将喜怒哀乐完整展现于脸上的性子，只是附和道：“是，雪梅也一直在家里跟我说起佟小姐，我仿佛记得，你们在学校里是最要好的同学了。”

毓婉努力平复心情，客气地笑：“是呀，我跟雪梅，是好姐妹。她有时也会说起自己的大哥，说您非常有音乐才华，倒显得她愚笨了呢……呵呵。”

黎绍峰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我也只有这一点天赋罢了……啊，刚想起家中还有点事，雪梅那丫头要让我教她弹新曲子……大哥，我就先走了。”

他走近了他们两步，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带着善意的调侃。毓婉勉强忍住不退半步，微低下头作道别。

周霆琛点了点头：“去吧，有新消息我就通知你。”

黎绍峰终于离去。

毓婉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慢慢松懈下来。

原以为自己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早已想好了再见黎绍峰时候的反应，应是落落大方，没有一点点不该有的情绪的。可如今乍然与杀害自己的凶手对视，才知道自己原来那么懦弱……

而且在最亲密的人面前，她连掩饰的力气都没有。

没了第三人在场，周霆琛自然不会再刻意避嫌，扶着她坐到了柔软的沙发上，温声道：“怎么了毓婉？”他根本没有往自己的好兄弟会让心爱的女孩子感觉到威胁这个可能性想。

他是以半蹲着抬头的姿势向她问话的，语气是柔声细语，眼神是带着小心翼翼的疼惜……一切都让她感受到了被保护被宠溺的温馨与安全感。

毓婉红着眼睛盯着他看，他的目光不躲不闪，深邃的黑眸中缱绻万千。

“霆琛……”她轻声唤他的名，欲哭未哭。

“嗯？”他微微挑眉，表示自己会认真倾听她的每一句话。

“我…问你一件事情，你一定…要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不想再等了，再等下去，谁知道会不会又出什么事情？她不想再跟他错过了，不可能还有第二次重来的机会。

“你问。”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

“在我们之间……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可能会变成我们在一起的最大阻碍？”

听到她这样突如其来的问话，他深色的瞳孔放大了一圈，眼中柔和的笑意立时被震惊与紧随着的下意识逃避所取代。

终身大事这种正经事，堪比世界末日啊。

从前看一位网友说，也怪不得周霆琛那么晚才怀疑自己的好兄弟黎绍峰，只要小疯子眼睛一眨不眨地认真看着你，那一双真挚如孩童般清澈的眼睛很容易使人信服……你们怎么看我不知道，反正我确实那么觉得。

star真诚的眼神，也就蓝菲琳消受得起了，别的女人谁喜欢谁倒霉～【滑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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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