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瘾发作的人，是什么样的？

从前毓婉只是听家里的仆婢们闲话时说过，大意便是某某家的老爷沾了大烟，整日里躺在烟馆吞云吐雾，子孙又不成器，最终败光了家产云云。

自童年那一次意外后，毓婉便被保护得极好，连一些腌赞事都没有听过，自然更加没有机会亲眼看见犯了毒瘾的人是什么样的情状。

……

他浑身都在发抖。

不知道是痛是痒，只见那眉心蹙得很紧，就知道决计不会好受。他的意识似乎也不大清醒，口中只是喃喃着：“把我绑起来，把我绑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开我。”高大的身体瘫软在冰冷的地板上，闭着眼，不断以头去撞结实的沙发。

毓婉进门的第一眼，瞧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霆琛——”几乎是毫无心理准备之下，她失声轻叫了一声。

明明那声音不大，极快地被纷乱的杂音遮盖了过去，连背对着的黎绍峰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周霆琛却立即睁开了眼睛。

怔了怔，似乎是失神的双目还在辨认着人影。等她慢慢走过去，他却扭过了头，颤着声吩咐跪坐在身旁的黎绍峰：“带她走……我，我不想她看见我这个狼狈的样子。

“大哥！”黎绍峰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了看傻站着的女孩子，复又低下头，轻声道：“你这样，也太痛苦了……”他表情真诚不似作伪，但不论是与不是，毓婉都没有心情去想了。

“霆琛……”毓婉弯下腰，伸手想去扶他起来。

他重重地吸着气，努力自己站起了身，甚至勉强露出了三分笑意：“毓婉，我没事……吓到你了吧？别怕，过了……过了今晚，我应该就能彻底戒掉毒瘾了……”其实他每说两三个字，都会控制不住的握紧拳头，紧绷着身体，连唇齿间都在打颤。但他还是勉强的保持着正常的模样，温声哄她：“你先回家去……好不好？

毓婉自然没有应下，拉着他的手臂不肯离开。

他就再转头去看黎绍峰，指望自己的好兄弟带她走。

黎绍峰叹了口气：“佟小姐，你还是先回去吧。你在这里，大哥……可能只会更痛苦。”一个是身体上的痛苦，一个是心理上的痛苦，两样加起来，只怕会将他素来坚强的大哥压垮。

他不觉得佟毓婉不明白这一点。

黎绍峰确实是本着为大哥着想的心思。可他不说还好，这样劝了一句，反而让毓婉更加坚定了要留下守着恋人的决心。

毓婉恍若未闻地拿出了一方干净帕子，轻轻擦拭着周霆琛额头渗出的汗珠，轻声道：“就让我在这里陪着你，好不好？你要是赶我走……今天晚上我也不会放心的……”

面对她这样泪光盈盈的软语哀求，他岂能再狠心说个“不”字？反正，再如何不愿她瞧见自己这副鬼样子，也还是没有瞒住。就这样看着她，除了不堪以外，好像也生出了更深的信念。

“绍峰……你先回去吧，我撑得住。”他努力平心静气地说了这句话。

黎绍峰一怔，没料到她一句话就能让自己的大哥改变初衷，反而让自己先行离开，看来之前实在是低估了佟毓婉在大哥心里的地位啊。

“好，那我就在楼下等着……等你彻底熬过这一关。”黎绍峰没打算回家，但也理解地走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

安静的空间里，充斥着他隐忍的粗重呼吸声。毓婉不似往常一般靠过去，而是坐直了身体，张开双臂轻轻搂着他，没有说话，只是以此动作给予些许安慰和鼓励。

可即使是这样的宁静也没能坚持多久。

周霆琛一声闷哼，低着头避过了她担心的触碰：“别过来，毓婉！”他一边喊一边跌跌撞撞地往床边靠，阻止了她想要跟过去的脚步。

在毓婉不解的眼神中，他重重咳了一声，踌躇地吐出一句话：“我……我可能会伤到你。

犯了毒瘾的人，一旦发作，常常会陷入不可名状的痛苦迷乱，情绪失控下的暴戾，不是伤人，就是伤己。

向来性格温和克制的人，或许都会在失控下红着眼睛冲到街道上持刀砍人，要么就是因为痛苦而自残，获得瞬间的快慰……无怪乎刚才会听见，他让黎绍峰把自己的手绑起来了。毓婉这样想着，更添了一分心疼。

如果非要伤一个，她宁可是自己。

但毓婉也知道……周霆琛，宁可自残，也不愿伤到她。现在也并不是什么两难必须牺牲一人的境地，如果他真的不慎伤到了她，明日该有多追悔莫及，惭愧难当？她不会为了彰显自己的爱，置他于不义。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确保他神志清醒。

最好还是转移注意力，而不是一味想着与毒瘾做对抗……才更容易安安稳稳渡过这个夜晚。

“那……我就站在这里，我们说说话吧。”毓婉深吸了一口气，调节好了心境，绽放出一张清纯笑颜。

或许是她与平常并无不同的语气感染了他，周霆琛觉得自己刚刚升起的莫名的烦躁怒意很快消了下去。

见她确实听话地没有靠近，他也放心了些：“好。只是我这二十多年，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乐事……不如你说，我听？”

毓婉轻轻笑了一声，故意调侃道：“我才不相信呢，你就是不肯告诉我……说不准……小时候还跟哪家的小姑娘是青梅竹马呢～”然后重新坐回了软椅上。

虽然明知道她是存心开个玩笑，他却还是一本正经地解释了：“没有的事。你……是我接触的第一个女孩子。我小的时候，只是跟那些被我爹逼着乞讨的小男孩一起。附近人家的孩子，都是不敢也不屑接近我们的。”

他如今，早已能对当年的辛酸之处淡然看过。

即使他已经不放在心上，毓婉也不愿再挑起伤疤，于是刻意避开了不高兴的事情，维持着轻松的气氛：“那你后来就碰到了很多姑娘啊……环肥燕瘦，要什么有什么……我才没忘了，之前在百乐门的事情呢！你看起来……是那儿的常客嘛。”

在周霆琛眼里，就算是拈酸吃醋使小性子，眼前的小姑娘都是极可爱的。

因此只是笑着告饶：“这可真是冤枉我了……佟大小姐，认识你以前，我就没跟任何女孩儿说过超十句话的。在后来的十年里……我一个杀手，旁人都是避之不及；就算真有女人敢不依不饶地靠近，也早就因为怀疑其目的，扔到监牢里审问去了。之所以去那种地方，只是因为要找一个人……男人。”向来雷厉风行不喜多言的黑鹰，就差明着说自己身心清白可昭日月了。

这样一大段话说下来，除了声音听着虚弱了些，还是挺正常的。看来目前的想法是对的，她暂时放下心来。

毓婉歪着头看他，眉眼间俱是笑意：“那好吧，你都那么说了，那……我就姑且相信你吧～哎……霆琛，你喜欢我……不会是因为…你就接触过我这一个女孩子吧？”突然想到这种可能的存在，她就这么为了自己的想象着急了，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没准儿还真是这样……我记得，当时有刺客劫持我。你拿枪对着我的方向的时候，只是看了我一眼，就皱了眉，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我以为我就要死了呢。”

后面的当然是假话。

当时的她，见到了前世“抛弃”自己的爱人，几乎是万念俱灰般的心情，就算就此再次死去，也只会因片刻的解脱而轻松。

他愣了片刻，似乎是毒瘾干扰了搜索记忆和理解语言的能力，没能很快地消化完这段话然后给出回复。良久，突然失笑，深邃的黑眸定定地看着正低着头抿着唇的她：“原来……你是这样感觉的？”

毓婉疑惑地瞅着他，清澈的杏眼睁得大大的。

周霆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坦白相告：“之前你在台上讲解的时候，我听着听着，就走了神。到后来，刺客拿你做人质的时候……我记得当时……只是无意间看了你一眼。可在情况那么危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拿枪的手，有点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哪里还敢再看你？满脑子只是想着——要是自己没有瞄准，没有打到刺客，反而伤到你了……怎么办？”最后那声问句里的语气，无奈得就像叹息。

他就是对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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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