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2

徐察南身上有很多矛盾的地方。

口口声声说不喜前期的旧时代做派,尤其是那双代表封建糟粕的小脚;可他自己的所谓真爱,外表打扮得再洋气,也还是缠了足的……他穿着西式礼服,打着黑领结,透着满满的新派气息;可表达愤懑的肢体动作,居然是如古代着宽袍的文人般那样甩袖。

……多可笑的人。

可是现今的社会上,这样的人有太多太多。

难怪有些老人会呵斥道:“喝了几口洋墨水,就把老祖宗的东西贬得一无是处,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德行!”或许这些怒气冲冲的旧派人是老了,朽了,糊里糊涂不知变通。可就算放在旧社会里,若有男子欺辱明媒正娶的妻子,为了外头的女人要“休弃”毫无过错甚至为了夫家生儿育女的发妻,照样是要戳脊梁骨的。连带着那个女人(外室),也要被人痛骂不要脸面。

可放在新社会呢?

前世里毓婉想得简单而天真,甚至如果只是听了徐察南和方苓角度的一面之词,还会觉得他们渴望真爱是值得鼓励的想法,至多不过是方法太过激进,对原配妻子的补偿不够。

而放在现在看来,她才知道那样的想法有多偏颇多残忍……不论如何,那都是无法弥补的伤害,轻飘飘的“真爱”两个字,无法掩盖其恶心自私的本质。

可这就是很大一部分“有识之士”的想法——他们从一个腐朽古板的极端,走向了另一个过分自由的极端。

整个上午毓婉都待在房里写写停停,时不时地念给素兮听,然后酌情删改,确保文章的语言读起来简练易懂而富有感染力:

“时下的风气变得太快了,不知各位读者们身边有没有听过这样的事情呢?

……

做妻子的,如果不愿让出自己合理合法且合情的一席之地,一般结果就是两个:要么苦苦哀求,若丈夫还有那么点儿良心和责任心,好歹还能给她留有一个容身之处;如果丈夫是个狠心人,要么就是终日以泪洗面,甚至被狠心的夫家磋磨至死……要么,最终也只能同意和离。

是危言耸听么?本报倒宁可只是以讹传讹。可惜确确实实有过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由于涉及个人**之事,本报不会披露任何真实姓名,具体经过也一笔带过。只是记录小小的一段对话,相信大家对是非对错自有判断:

妻子去异国他乡,与不愿回国的丈夫团聚,才知晓原来丈夫留学期间喜欢上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后来,妻子怀了身孕,欣喜地告诉了丈夫,只得来简单的回答:“把孩子打掉。”

妻子非常震惊。在她看来,只有濒临绝境的女人,比如有了外遇,或者快要饿死喂不饱孩子的人才会冒险打胎。她问丈夫原因,丈夫却只是冷冰冰地回:“坐火车也会死人,难道就不坐火车了?”接着又补了一句:“这种事在西方是家常便饭。”见妻子不答应,便撇下她,带着家中钱财一走了之……一个月后,终于成功让这个走投无路的女子死心,孩子没了。”

……

厚厚的随笔集上已经写了洋洋洒洒三四页纸,可想到那些如友人一般遇人不淑的可怜女子,毓婉还是觉得心中有口闷气难以宣泄。却也只能叹了口气,暂且将快用完墨水的钢笔隔到一旁。

摸了摸腕上的钻石手链,实在很庆幸,自己遇到的是一个值得倾心的男人。更庆幸的是,自己也足够清醒。

其实发表出来的文章,最好是不要掺杂太多个人思想感情,才能显得更客观理智。但毓婉草草收笔并非因此,而是想激出更多读者的想法,才好针对她们的回信动笔,潜移默化地去改变民众的思想……

《周报》的销量越来越高了,影响力也越来越大,读者范围广到社会各阶级皆有,毓婉很期待将来的反响。

没料到的是,隔日报纸发行后引起的风潮暂且是无需考虑了。

迫在眉睫的难关是,上海多家报刊杂志,居然一起向《周报》发难。

领头的,想也不用想,自然就是徐察南在职的《申报》了。

……

其实毓婉早有心理准备。

现实的外界不太平,连文化界都硝烟弥漫。无数家小报杂志出现又消失,因为简单的利益问题或复杂的政治博弈,激不起太多水花。一些越办越红火的大报上,背后大多是有着专门的势力做根基,否则是很难办得长久的……

销量怎么才能上去?靠一些鸡毛蒜皮的小新闻么?知名度这个东西,是需要积累的,所以很多新刊会向已经成名的作家文人约稿。但这样速度还是太慢,倒不如……

时下的风气,几份报纸间统一战线,树起一道鲜明的旗帜,然后隔空对骂,直到一方偃旗息鼓为止,不是什么新鲜事。当然,文化人的骂,不会像泼妇骂街那样粗俗鄙陋,但即使用词貌似委婉些,词锋照样可以凌厉到对方气得吐血。别说不同报纸杂志社之间了,连一份报纸上都会有截然不同的两种声音。,

徐察南即使是圈子里头的大才子,也没那么大的影响力掌控整家《申报》和别的小报,这回还不知道花了多少钱和心力呢。

虽然有些紧张,毕竟是头回碰到这样来势汹汹的难关,但毓婉也没慌了神,只是有一种“该来的总会来”的感叹。认认真真读完了徐某人在副刊上的大作《浅谈“牝鸡司晨”》,读完以后心中除了不可避免的气愤,还有跃跃欲试的激动——时下的风气,但凡有点闲工夫的人,不论是平民百姓还是文化人,都热衷于围观、甚至参与到这种口诛笔伐的战争中去……

如果这次舆论导向赢的一方的她,《周报》就能直接突破再无发展前景到瓶颈,一跃而成男女老少皆可读的知名大报了。

只是目前拥有的力量,还是太少太少……还需好好筹谋。

——————————————

《申报》的本部杂志社地理位置不错,在法租界繁华的街道上,总共四层的米色大楼不新也不旧,作为一家报社,却也称得上是气派了——要知道,很多小报,根本没有所谓的“报社”,只有一个小小的办公室做编辑部罢了,连印刷都是租借别人的。

前些天连着下了好几场秋雨,今日才初初放晴,正是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在大门口进出的人多是步履匆匆但精气神十足的青年人,热闹却不显得吵闹:在这里工作的都是文化人,自然要更讲些文明作派。

……

一身黑衣的周霆琛站在大门口,仰起头最后回想了一遍那人的样貌,下颌线微微收紧,再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便一个人走了进去。

这本就是一个相对自由的环境,大概因为人来人往的陌生人实在太多,除了因为黑鹰冷冽的气场与周遭格格不入被人无意地多看了几眼,倒也没人上前拦下询问来意。

一路畅通无阻地上了三楼,虽然是初次,却根本不需要人带路,很快找到了目标。周霆琛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办公室外头挂着的铭牌,那上面的人名只有一个。顿了顿,便不轻不重地敲了枣红色木门三下。

“进。”门里的人拖长了声音喊道,声音有些尖。

于是周霆琛对他的恶感又加深了一分,几乎是无理取闹的理由。

徐察南昨日熬夜写了篇稿子,正困得恨不得回租的房子里去睡个回笼觉,只是想着一鼓作气地要将佟毓婉的《周报》踩在脚下,才强撑着继续。

见有不认识的人找来,只以为又是什么小报想来约稿:“你是……?”心下不耐烦,连客套话也懒得说,只想早点打发了事。

他关上了门,回答的声音很低也很冷:“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写的东西。”

徐察南原本头都没怎么抬,就将注意力重新转到纸上,听他这样回答才觉得有些奇怪。仔细打量了来人几眼,才发现对方样貌高大英俊,穿着也显示出了富足的家境,只是神情极严肃。朝自己望过来的时候,甚至有些心悸……

“我写的东西……哦~你是说前天我发表的《浅谈“牝鸡司晨”》,还是昨天的《论新旧婚姻之观念》呢?”

他被人捧了太高太久,想当然的以为对方是自己的读者,因为欣赏而来结交:“我昨晚又写了篇文章,今日正在修改,明日应当就能在报上看到了。”

周霆琛微微眯了眼睛,慢吞吞地摇了摇头:“都不是。”他慢慢走近了书桌几步,一目十行地瞥了两眼草稿,敏锐地发现对方已经变本加厉地写出了“某佟姓小姐”这几个字,不由大为光火。

“那是什么?”徐察南皱眉,疑惑道。

“是关于你写的《道歉声明》……”他强自压下心中怒气,眸光如电般射过去,声音却尽量缓和了些:“承认错误,恢复佟家小姐名誉的申明。”

语气倒确实够平静了,简直平静得要凝成冰。

如非必要,霆琛是不想再出现在毓婉面前了……一个知道自己快死的人,真的爱她,当然是宁可她忘了自己。可是毓婉不可能忘了他,那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跟她保持距离,默默守护了……

所以之前只是送了礼物,却没有出现。

不送不行,会被毓婉察觉不对劲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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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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