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灰蓝色的晨雾像一层薄纱,松松地罩着整个警校。操场上静得只剩下风吹过单杠的细微嗡鸣。
松田阵平是第一个到的。
他双手插兜,慢悠悠地晃到操场东南角的铁架旁,后背往冰凉的金属杆上一靠,仰头打了个哈欠。
头顶的卷毛翘得乱七八糟,显然是随便抓了两把就出门了。
墨镜倒是戴了——虽然这个点根本不需要。
“啧,困死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螺丝帽,在指间转来转去,金属的凉意勉强让他清醒了点。
第二个来的是萩原研二。
脚步声轻快,一听就知道是他。松田阵平头都没回,就听见萩原研二带笑的声音:“早啊,小阵平~”
“吵死了。”松田阵平懒洋洋地应了一句,余光瞥见萩原研二递过来什么东西。
一罐热咖啡。
“路过自动贩卖机买的,”萩原研二自己也开了一罐,热气在冷空气里腾起一小团白雾,“提神。”
松田阵平接过,嗤笑一声:“你倒是精神。”
萩原研二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眼下:“根本没睡哦。”
确实,他眼睛下面挂着两道淡淡的青黑。
第三个到的是伊达航。
班长嘴里叼着半片吐司,边走边往制服外套里塞衬衫下摆,显然是匆忙赶来的。
“那小子没起疑吧?”他含混不清地问,三两口把吐司咽下去。
松田阵平耸耸肩,谁知道。”
他拧开咖啡灌了一口,“反正降谷和诸伏说会想办法。”
正说着,远处传来脚步声——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一前一后快步走来。
降谷零的金发在朦胧晨光里格外醒目,发梢还带着点湿气,像是刚匆匆擦过脸。他的表情比平时还要严肃,眉头微微拧着。
诸伏景光跟在他身后,手里拎着一个小纸袋,看到他们时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我们只有15分钟,”降谷零压低声音,开门见山,“月岛那家伙虽然睡得沉,但保不准会突然醒。”
诸伏景光补充道:“我留了张字条在宿舍,说我们去加训了。”
他晃了晃纸袋,里面传出饭团的香味,“如果他问起,统一口径。”
松田阵平挑了挑眉,“饭团?”
“顺手带的,”诸伏景光微笑,“讨论完可以吃。”
萩原研二眼睛一亮,“不愧是小诸伏!就是细心!”
伊达航看了看表,“那抓紧时间。”
晨雾在五人之间缓缓流动,呼吸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短暂停留又消散。
萩原研二收敛了笑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制服袖口的纽扣,金属扣面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是这样的。”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昨晚我们在便利店,出了点状况。”
松田阵平靠在单杠上,墨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不是普通的抢劫案。那帮人是故意制造混乱,好让同伙在三条街外抢运钞车。”
“我联系了交通课的山下,”他晃了晃手机,“在劫匪B队抵达前十分钟就设好了路障。”
萩原研二深吸一口气,指节不自觉地收紧,“这些都不是重点……我们更担心的是小月岛当时的反应。”
他的声音又轻了几分,“在控制住现场后,我听见后厨有动静……赶过去时,看见一个漏网的劫匪正拿刀指着小月岛。”
松田阵平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变形的弹壳,“那家伙脸上有道疤,从眉骨划到嘴角。”
“刀疤男认出了小月岛。”萩原研二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咖啡罐,“他说了句‘杂种’,然后……”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复杂,“小月岛笑了。不是平时那种笑,是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笑。”
降谷零的瞳孔微微一缩。
“最诡异的是,”松田阵平接话,声音低沉,“那小子明明能轻易制服对方,却故意用最痛苦的方式——指甲直接掐进刀疤男的旧伤里。”
萩原萩原研二闭上眼,那时的场景又一点点浮现于脑海中。
「那双眼睛,像是裂开的玻璃。」
萩原研二见过很多人的眼睛。
见过鬼冢教官发怒时瞪圆的铜铃眼,见过女同学害羞时扑闪的睫毛,见过松田阵平拆解闹钟时专注到发亮的眼神。
但月岛灿的眼睛,不一样。
——像是被强行拼合的两块碎玻璃。
右眼是燃烧的金,左眼是冻结的蓝,明明都是最纯粹的颜色,却偏偏让人想起某种被暴力粘合的裂纹。
而现在,那道裂纹正在扩大。
“小月岛?”
萩原研二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
那个总是笑眯眯、像只猫一样懒洋洋蹭在他们身边的少年,此刻正站在灯光下,指尖还沾着血,脸上的笑容却完美得像一张面具。
——太完美了,反而显得虚假。
刀疤男的话还在耳边回荡:
“你以为我忘了?当时在灰塔,你是怎么笑着踩断那家伙的手指的……”
萩原研二的呼吸微微一顿。
灰塔?那是什么?
踩断手指?
——月岛灿?
那个会因为吃到好吃的蛋糕就眼睛发亮、会缠着松田阵平教他拆弹、会偷偷在伊达航的笔记本上画小王八的少年?
——和“笑着踩断别人手指”的人,真的是同一个吗?
“真是精彩的即兴表演呢~”
月岛灿歪着头,声音甜腻得像是裹了蜜糖,可那双异色瞳里却空荡荡的,什么情绪都没有。
不是暴徒的凶残,不是复仇者的憎恶,而是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空茫。
仿佛人类的疼痛、惨叫、甚至生命,在他眼里都只是某种可以随手碾碎的玩具。
“小月岛……”
萩原研二下意识伸手,可月岛灿已经轻巧地跳开,蹦到松田阵平身边,像往常一样笑嘻嘻地勾住他的肩膀。
“松田前辈——我帮你抓到逃犯,夜宵你请?”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可萩原研二看得清楚。
在月岛灿转身的瞬间,他的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鼓起,殷红的血顺着指缝渗出。
不是刀疤男的血,是月岛灿把指甲抠进肉里而流出的血。
他像以往一样,脸上带着活力满满的笑容,又恶作剧一样故意把血拍在松田阵平的肩上。
但却始终不敢直视他们的眼睛,真实的情绪全然藏在眼底。
松田阵平粗暴地拽过他的手上药,棉签狠狠按在伤口。
月岛灿条件反射地蜷缩手指,又在下一秒强迫自己舒展。
——像是拼命想抓住什么,却又不敢真的去碰。
“咔啦——”
诸伏景光手中的纸袋发出轻微的撕裂声。
“问题就在这里。”
伊达航沉声道,“他能在极端暴力和完全正常之间切换得……太完美了。”
诸伏景光轻轻捏紧裂开的纸袋边缘,声音很轻。
“所以……我们平时看到的那个月岛,究竟是不是真实的?”
沉默在五人之间蔓延。
突然——
松田阵平冷哼一声,墨镜反射着冷光。
“管他真的假的,那小子掐人时收力的样子可做不了假。”
他把墨镜往头上一推,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真要是个疯子,那刀疤男早没命了。”
降谷零突然开口,声音低沉:
“灰塔。”
他抬起眼,金发下的眸光锐利如刀:“我查过,是关西一家已经废弃的福利机构,十年前因虐待丑闻关闭。”
一阵沉默。
诸伏景光轻轻捏紧裂开的纸袋。
“如果他曾经……”
他顿了顿,换了个说法:“如果他不得不用那种方式保护自己,我们凭什么否定现在的他?”
松田阵平捻着那枚螺丝帽,拇指用力抵住螺纹,在掌心狠狠碾过半圈——金属与皮肉摩擦发出细微的“吱嘎”声。
“就像那三个蠢货堵他的那次。”
降谷零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
记忆中的画面清晰地浮现:
金属解码器在掌心发烫。
降谷零踹开仓库门的瞬间,最先刺入视野的是那截苍白的锁骨——月岛灿的制服领口被粗暴的扯住,他被三个人挤在墙角,湿漉漉的金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
不对劲。
这个念头刚浮现,月岛灿就抬起了头。
——空茫的异色瞳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不是隐忍,不是恐惧,而是更令人心惊的……虚无。仿佛他们破门而入的巨响,不过是背景里无关紧要的杂音。
他是,游离于世界之外的游魂。
可下一秒,月岛灿突然眨了眨眼,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开关。
「前辈!」
少年猛地绽开笑容,异色瞳瞬间注入了光彩。
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金发上的水珠甩出一道亮晶晶的弧线,声音也带着不可掩饰的雀跃,「你们是专程来找我的吗?我超——级开心的!」
他的反应是那么快,快到让人以为他刚才那个眼神是幻觉。
是因为金发混血的身份吗?
他起初是这样认为的。
但又发现并不全然如此。
那天晚上,当他探着说出“是因为金发混血身份的原因”时,他敏锐地捕捉到——
月岛灿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瞬,像是……终于有人给了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一时间流露出的情绪瞬间收回,金发少年漫不经心的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他否认了。
但又像是某种默认。
让其他默认为他的异常是因为“金发混血”身份带来的歧视。
“金发混血”身份造成的异常,只是他伪装的一个手段。
他好像在害怕,害怕别人看见那个真实的自己。
月岛灿害怕的似乎不是被当作异类——
而是有人看穿,在那副完美笑容之下,藏着怎样支离破碎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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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达航将饭团掰成五份,把最大的一块塞进松田阵平手里。
“我只知道,会偷偷给鬼冢教官的茶里放蜂蜜的人,坏不到哪去。”
萩原研二则直接笑出声,身体微微向后仰,尾音带上了促狭的笑意。
“还会在小降谷的射击训练记录上画小花~”
松田阵平皱着眉,“啧”了一声,却却把饭团塞进兜里,
“……留给那小子吧,他昨天晚饭没吃,估计宵夜也没吃,又喜欢赖床。”
晨光刺破雾气,洒在五张年轻的脸上。
他们谁都没再说话。
但答案已经再清楚不过——
即使月岛灿的过去布满裂痕,他们依然选择相信,此刻站在阳光下的他是真实的。
那时的他们还不知道,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会在未来某个血色的黄昏,成为逆转命运的关键。
「他们给予的信任,终将在未来,
成为拯救他们自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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