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なぜ啼くの、乌は……”
(乌鸦啊乌鸦,你为何歌唱?)
面容粗犷的男人站在空无一人的洗手间里按下了几个键。
童趣的铃声旋律戛然而止,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鲜红异常的邮件标志。
几秒后,新的未知来电提醒弹了出来。
“先生。”
按下通话按钮,朗姆向后靠上厕所隔间,低沉地开口:“是的,正在对最近半年里获得代号的新成员背景进行二次核查。预计这次会晚一点,那几个家伙……”
忽然,他停顿了一下,皱起眉毛,看向身前长方形的盥洗镜。
镜子内,左边嵌着一只假眼的强壮男人缓缓抬起头。
盥洗镜尺寸不小,长度几乎覆盖这面墙,视野开阔,整个洗手间内的情况一览无遗。
除了他之外,这个空间里找不到第二个人影。
“……不,没什么。核查结果最迟会在月底发送到您那里。”
朗姆一边回应着那位先生的话,一边瞥了眼被他摆放在洗手间门口的“维修中”的立牌。
刚才那仿佛被某人的视线穿透的感觉……果然只是错觉?
“是。是。……明白了。”
“目前为止没有异常,我会按照惯例在——”
话尾凝固在空气中还未消散,朗姆毫无预兆地转身,手肘发力猛然撞开了身后隔间的门。
“砰!”
塑料门摔在墙壁上发出巨响。
伴随着门板被粗暴推动,从半开的透气窗外传入的风声陡然加剧,又很快回归平和。
男人审视而阴沉的目光落在空无一人的隔间里。
两秒后,他吐了口气,续上了之前的话题。
“——在下次汇报时去见您……抱歉,的确是我多心了,”他紧绷的身体终于略微放松,听上去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最近不该再跟琴酒见面。都染上他的坏毛病了……”
干脆没再关门,朗姆站在隔间门口和电话对面的人讨论了下去。
“……待处理的名单已经交给了琴酒,以他的实力,想必这次也不会让您失望。”
“波本吗,我看他适应得不错,等结果出来后就正式把一些事务移交给他。是,我明白……”
男人重新变回那副平稳的模样,不紧不慢地向电话对面的人汇报着各项情况。
在他头顶,一双眼睛透过漆黑的缝隙,静静地望着这一幕。
十分钟后,洗手间内恢复了安静。
一截雪亮的刀尖猛地刺穿了天花板上某块方形隔断的接缝,随后顺着边沿快速割开了剩下三边。
紧接着,一双戴着手套的手将它轻轻揭起,悄无声息地放进了深处的阴影里。
智子一边将有些散乱的乌黑长发重新拢成一束,一边回想刚才看见的情景。
那个男人,手机屏幕上的邮件标识红得不同寻常。
信封图案上的火漆,明显也不是单纯的圆形。
恐吓信……不像。
呵呵,情书?
待到将一切分毫不差地复归原位,女人从吊顶内的藏身处一跃而下。
她的长靴靴面严丝合缝,接触地面时的响动轻盈得像猫;黑色兜帽则遮住大半张脸,只有微笑着的唇角在她落地时从帽檐下一闪而过。
智子站在明亮的洗手间内,稍作思索:从刚才管道内的痕迹来看,至少她猜得不错,这里的确位于某座废弃工厂附近——既人迹罕至,又不在监控设备覆盖的范围之内,显然适合作为投放她这种人的“新手村”。
……虽然感到对周遭环境的了解方式效率低下,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毕竟她是才经由兄弟会的轮船偷渡来的日本,途中又一直待在集装箱里,就算接头人员能把她搬来搬去也很难准确地收集信息。
不过,从气味和声音判断,大抵是从港口到岸后被送到了靠近居民住宅区的地方吧。好了,接下来先去人多的地方搜集线索,然后规划一下自己的退休生活……
似乎为这种空旷的场所深感不适,智子没做停留,快步贴近墙壁,那双眼睛隐秘地向外张望了一圈。
随后,女人扣住窗框腾身而起,被层叠外衣包裹的身体一瞬间蜷缩成令人悚然的形状,径直从那扇尺寸不到30公分的窗口滑了出去。
窗下的树丛微微摇晃两下又重归平静。眨眼间,那个身影完全消失了。
……
这间挂着开业标牌的咖啡餐厅内已经乱成一团。
充满担忧和疑虑的议论声完全盖过了室内仍在播放的音乐,本该在厨房工作的员工也全都不在原位,站在焦头烂额的店长身后一起劝说想要离开的顾客。
其余的人们三三两两或坐或站,但都刻意地远离了最里侧的公共洗手间。
而只身来到洗手间内的工藤优作则舒展了眉毛,因为他听到了隐约由远及近的警笛声。
没再看仰躺在瓷砖地板上的女人,他收回托住对方脖颈的手站了起来。
距离报案到现在时间过了十分钟,刚才到达的警察应该已经开始封锁这间咖啡餐厅。
接下来需要确认谁在案发期间进过这个洗手间……
他退后两步准备离开,背部却毫无防备地撞到了某个阻碍。
这是?
——没听到脚步声。
但有人站在他身后,恰好堵住了洗手间的门口。
工藤优作的动作顿在那里。
他缓缓转过头,正好看见门口前方的女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微笑的脸。
“不好意思,这里暂时不方便进出。”
工藤优作推了下眼镜略微侧过身体,一来方便对方确认洗手间内的状况,二则借此掩饰自己有些受激的生理反应:“就像店长刚才说的,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这位……”
他稍稍扫了眼女人的外衣和靴子,又注意到什么似的看向另一个地方。
“我叫智子。”对方笑了起来,“多谢提醒。不过,我们还真是有缘,能知道您的名字吗?”
工藤优作闻言从吊顶那道半开的通风口处收回目光,若有所思道:“好的,智子小姐。你的意思是我们曾经见过?我想我不该没有印象……鄙人工藤优作,目前正在撰写推理小说。”
叫作智子的女人含笑道:“您误会了,工藤老师。我的意思是,您是今天第二个跟我在洗手间相遇的男人。”
“虽然遗憾到今天之前都在欧洲那边,没有机会跟您认识,不过眼下这种地方——”她指了指地上的尸体,“独特,”又指了指在场包括自己在内的唯二两人,“又私密,而人们通常将二者统称为浪漫。”
智子:“作为男女初遇的场合来说,现在这样也还不错?”
工藤优作:“……”
工藤优作沉吟片刻,从对方的话里捡出一句自己能解释的:“……因为大多时候,报案人都可以留在案发现场。”
“最初是清洁工说这里出了意外事故,当时我离现场不远,之后以这里发生了谋杀事件为由报了警;除此之外,我有时也会为警方做一些提供思路的工作,所以同样有幸获得过出入案发现场的资格……不过,站在这里同女士说话的确有些失礼。”
“——优作!”
两人停下交谈,一同看向从餐厅外无数嘈杂声中费力挤进来的一群警员。
为首的橘黄警服喘着粗气,显然是一路马不停蹄赶到这里:“我已经让人暂时封锁了这间餐厅,不过时间不能太久,你已经看过现场了吧,情况怎么样?”
“目暮警官。”
工藤优作向对方颔首示意,“距离死者断气应该还不到一小时,请找前台调取监控,检查这段时间里出入过洗手间的客人和员工……”
目暮十三是他相识多年的好友,双方通力合作也早就不止一次。无需多言,他们之间彼此信任的默契总能使案件的解决事半功倍,尤其在这种场合之下。
不过,倘若他的猜想正确,那么即使现在获取了监控……大概也无法从录像带里找到那个人的身影。
工藤优作稍微犹豫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对方。
但他只来得及捕捉到一片翻飞的衣角。
在这短暂的交流里,自称智子的女性已经如游鱼入水般地消失在了赶到现场的警员当中。
“我知道了。”目暮立刻向旁边的警员吩咐下去,“可是,优作啊,令你认为这是一起他杀案的原因是什么呢?据你所说,死者身上只有后脑一处伤口,何况她还穿着高跟鞋,洗手间里的地板也刚拖过……”
“这个嘛。”工藤优作收回目光,“不用急,在那之前,请你找这里的服务生检阅一下餐厅的预订登记单,可以告诉对方砂藤爱音这个名字,哦,我是在死者的手提包发现了她的名片——总之,只要知道死者的预约时间,案发的时间范围还能继续缩小。”
算了,虽说还有些令人疑惑的地方,但她的确跟这起案子无关。
目暮毫不迟疑地应了一声,朝人群外围某个向这里张望的服务生招了下手:“这位先生,拜托你去一趟前台,看看砂藤小姐预约贵餐厅的时间。”
看着几名警员在服务生离开后迅速围起现场、收集证物,工藤优作扶了下眼镜,开口向目暮解释:“诚然,人们向来很难区分摔跌伤和击打伤,解剖是目前唯一能让这些区别变得直观的方法,我想,这就是凶手决定伪装成意外死亡的原因。”
“然而,摔跌伤作为一种减速运动,其在颅脑上造成的对冲伤往往会比受力处的颅脑损伤更严重;反之,作为加速运动的击打伤造成的对冲伤则会明显小于受力位置的脑损伤,甚至在多数因打击而形成的加速运动损伤中,肉眼完全观察不到对冲伤。以受害者的身高而言,如果是她自己不慎摔倒致死,在脑后的颅脑损伤周围一定能看到对冲伤。”
说着,他向死者那几乎只能看到血肿的后脑示意了一下。
正在检查尸体的警员适时冲这边点了点头。
于是推理作家有条不紊地把话接了下去:“其次,死者的高跟鞋表皮很新但材质不佳,按她脚后跟处磨损伤的程度来看,死者至少三天内都穿着这双不合脚的鞋。无论什么场合这双鞋都会令她都难以快速行走,至少在这间洗手间内,死者注意到地面刚做过清洁之后,谨慎地选择了扶着墙进出——因为整间洗手间都刚清洁过,墙壁……嗯,现在还都有点湿润,而死者小臂处的袖口侧面被打湿了,注意,侧面有且只有这一处。所以事实很明显,死者脑后的伤口一定是受人袭击造成的。”
“原来如此。”
目暮听后沉思片刻,忽地回想起来什么:“不过,记得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并没有看见除去优作你、以及死者砂藤小姐之外的人的脚印啊?”
工藤优作闻言摊开手,看向角落里两个装满用具的塑料桶:“因为这里就放着清洁工具嘛。”
——但话说回来,智子小姐的脚印也没有见到吗?
看来不是错觉。
刻意抹除自己在人们眼中留下的痕迹,像幽灵一样行动——这究竟是那位智子小姐的个人习惯,还是……某种职业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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