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卧浴室的取暖器被开到最大，刺目的暖光恍如白昼。花洒中源源不断的热水洒落在浴室光滑的地面上，簌簌水流声不绝于耳。整间浴室弥漫着自浴缸中升腾而起的雾气模糊了视野，通铺瓷砖墙面上冷凝的水珠受重力拉扯往下坠落，留下一道道明显的水痕。

高烧不退的博士几乎失去意识，身上还穿着那身被雨水浸透的礼服，单薄的身形愈发明显，细瘦的腰线在紧贴的衣料之下一览无余，像一根瘦弱的竹竿，好似轻轻用力就会折断。

浴室的浴缸很大，容纳两个成年男人绰绰有余。银灰抱着博士矮身缓缓放进盛满水的浴缸里，满溢的水哗啦一声溅湿了银灰的裤脚，他毫不在意，目光始终落在博士因为难受而紧闭的眉眼上。

方才着急博士的情况，银灰也淋了些雨，发丝被濡湿成绺紧贴在皮肤上，却无暇顾及。浴室内热气蒸腾，扶着博士确认他不会失去支撑滑落进水中后，银灰干脆地脱了羊毛西装外套，匆匆挽起袖口。

令人惊异的是，贴身的白色衬衣上不知何时沾染上斑斑血迹，因为时间过久氧化反应下早已变成暗沉的深褐色。在踏入浴室后渐渐被花洒淋湿，布料贴着肌肤显出他宽阔的胸膛和紧绷的肌肉。

早已不是第一次面对博士发烧，银灰不再像之前那般手忙脚乱。博士身上湿透的衣服肯定不能再穿，博士意识已经开始涣散，无法给出回应，在眼下这种棘手的情况下，银灰想也没想，非常干脆地伸手解开了博士外套的纽扣，利落地将外衣脱下扔在地上。

很快就将博士剥得仅剩一件内衬。完全浸泡在水面下的衣料下摆顺应着水流摆动，略显宽大的衬衣罩不住博士的腰线，湿水之后的白色衬衣透出内里的肉色，隐隐可以窥见博士苍白的皮肤，也更直观地展示他瘦得几乎只剩一把皮骨。

指腹触及博士锁骨处的衬衣纽扣时，银灰唐突犯了难。

都是同性共享秘密职业的情况下，脱件衣服赤身相待并非一件多么困难的事，但银灰脑海中却浮现出之前那个荒唐旖旎的梦境。

同样身着单衣的博士身影似乎在此刻重叠，粗重起来的呼吸令浴室的空气愈发灼热。

恰在此刻，原本安静昏迷的博士皱紧眉头动了起来。

“好难受……好热……”深陷高热中的博士被温暖的水流包围，越发觉得身上的衣料束缚压抑，无意识地扯着布料。

可惜的双手失了力气，到底无济于事。

这一番动作唤回了银灰出走的意识，他将不合时宜的念头甩出脑海，定神快捷地将最后的内衬脱下，看清博士的躯体后呼吸一滞。

眼前所见的一切与他的想象相去甚远。

本该光滑细腻的肌理消失不见，干瘪的胸腹盘踞着大片丑陋的淤疤，疤痕早已愈合，但留下的痕迹隐隐暗示着这具身体的主人，曾经遭受过何种不为人知的苦难。此外多处手术的缝合刀口清晰可见，从恢复程度来看有深有浅，但毫无例外都留下了沉疴。

怎么会有这么多……。银灰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难看的疤痕，尽管他知道现在的博士正被高烧折磨，不会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但他还是放轻了动作。越是真切体会，银灰的面色就越沉一分。

最新的缝合线在腹部，粉嫩的新肉还没褪色。银灰的手在上面停留了很久，从时间来推断，这道手术痕迹，应该是在哥伦比亚那次爆炸后留下的。

明亮的灯光落在博士苍白的皮肤上险些晃眼，银灰闭上眼浮现的不再是旖旎的梦，而是博士胸口沾满鲜血直直倒地的瞬间。

“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似是自言自语般地呓语，银灰掌心按在那些斑驳的伤痕上不再移动，好像这样就能触及博士的真心。

……

在被银灰抱起后，博士很快就失去意识陷入半昏迷的睡梦中。

高烧时的梦多半破碎又恍惚，博士只觉得热，快要把他的灵魂蒸发一样的热。这样的热就像置身火场，他亲手点燃了这把火，滔天的火焰浪潮一般蔓延，目之所及皆是赤红，火舌贪婪地舔舐着他的衣角，着火的纸屑四散纷飞，就像燃烧着的蝴蝶般刺痛着他的视野。

肌肤被灼伤的幻痛触及着博士的敏感脆弱的神经，仿佛这般痛楚也曾真实发生在他身上。

一个不折不扣的噩梦，博士头痛欲裂，发疯般想要摆脱这种诡异的真实感，但脚下却生根一样无法移动分毫。

救！救救我！他开始剧烈地挣扎，想要逃离火海。生的意志从未如此清晰坚定，他还有很多必须做的事，他还不能死！

“……博士……博士。”

虚无缥缈的呼唤愈发真切，由远及近。

呼吸道的灼烧感因为这声呼唤得以缓解，取而代之是潮湿水汽，温暖又不至于伤害到自己。

模糊的视野中，明亮的光线穿破了层层雾霭，睁开眼望着水雾弥漫的浴室天花板，涣散的视野呆滞无神。随着缓慢复苏的感知回到身体，博士才恍然自己正被人拥着，只是抱着他的这人力气太霸道，禁锢了他的动作，导致他并不能看到男人的身影如何。

“银灰……”嗓子干涩得要命，粗粝沙哑的声音吓了博士自己一跳。

担心博士挣扎会让自己滑进水中，因而不得不抱紧他的银灰，在听到这声虚弱的声音才稍微松了些力道。

“噩梦而已。”银灰身上的衣服早就被博士挣扎中溢出的水打湿，他反手将博士的脑袋按在自己肩窝里，温柔却不容拒绝：“没事就好，再睡一会儿吧。”

说着，银灰一只手按着博士的后颈，另一只手沿着他突出的脊背缓慢轻抚。

沉沉的睡意再次袭来，博士心有疑惑，但身体却违背了他的意志再次被梦境卷走。

在博士看不见的地方，银灰的眼中不见任何柔情，顺毛一样的动作持续到怀中人传来平稳悠长的呼吸才停下。

确认博士睡熟后，他抄起博士的膝弯将他从水中抱起，扯过早就备好的干燥浴巾替博士擦掉水渍，滴答的水珠落在水面上留下一圈涟漪，直至此刻银灰才松了一口气。

衬衫上的血迹，绝对不能让博士发现。

卧室里被银灰扔在床铺上的通讯设备响个不停，银灰将博士裹得严实塞进自己床上后，才得空接起电话。

“车和假身份都已经销毁干净，按照你想的那样，警方找到了新证据，正在通缉格雷厄姆·德雷克。”

电话那边沉稳的女声汇报着事态的发展。

“谢了，锏。”银灰一边留神关注博士的情况，一边压低声音，“还有件事需要麻烦你。”

次日清晨，博士醒来时烧已经退了大半，但还有些持续低烧。昨天半夜银灰叫家庭医生上门查看情况，吃过退烧药和止痛药休息一夜后，博士的精神才算勉强恢复。

撑着额头努力回忆昨夜的一切，短短的一晚有太多事接连发生，头痛的症状并未那么快缓解，他吸着冷气，眼神飘到自己身上盖着的被子发觉了不对劲，再抬眼看到房间内的装饰，记忆力超常的博士很快反应过来。

这是银灰的房间！

仅仅来过一次，由于那次的情况过于尴尬反而令博士印象深刻。

“嘶……”意识到这一点后，更多记忆碎片出现，虽是因为发烧导致有些模模糊糊，他还是记起自己蹲在门口被银灰抱进房间，甚至还给自己洗了澡，“不会……吧……”伸出手，看到身上不合身的宽大睡衣，头痛的症状愈发剧烈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博士很在意，既然他是在银灰的卧室睡了一觉，那银灰昨晚又是在哪里度过的？

怀着疑问，博士忍着肌肉的酸痛下了床，趿拉着拖鞋往房间外走去。

毛绒拖鞋踩在木制地板上发出声响，在安静的屋子里空空地回响，看起来银灰似乎并不在家中。

眼尖的博士环顾着空空如也的偌大公寓，发觉银灰书房的门似乎半掩着。

当他推开书房的门时不出意外扑了个空，银灰也不在这里。博士正欲离开，但摊开着文件的书桌在收拾整洁的书房中显得那般突兀，鬼使神差地，他顿住了脚步掉转了方向。

书桌上静静地躺着几张还未收起来的纸张，从纸张颜色来看是一张报纸，但是报纸的颜色有些泛黄，被垫在了最下面。博士好奇地将报纸抽出，发现这是一张多年以前的陈旧报纸，不起眼的角落被用醒目的颜色圈了起来，赫然报道着一起火车意外交通事故。

受害者一栏写着奥拉维尔·希瓦艾什及其夫人的名字，博士想起那次在维多利亚大学遇到的老教授，他也提到过这两个名字，应该就是银灰的双亲。

报道记载事故原因是同路段的货运车厢中不明物质所引发的爆炸。

结合凯尔希的言语，所谓的不明物质大概就是“源石”吧。想到这里，博士不由得攥紧了手指，格林制取源石的工艺和流程并不正确完整，因此提取出的类“源石”物质，性质极其不稳定。

尽管并非自己亲手导致，但源石这个恶魔是曾经的自己一手创造，博士捂住嘴，口腔里有股浓烈的酸味涌上来，与此同时胃部也传来一阵绞痛，他难受地弯下腰抵在桌沿边上，眼前一阵晕眩。

安静的房间里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后知后觉自己的行为已经逾矩的他感觉匆匆将报纸归回原位

脚步声渐渐靠近了，银灰好像发现他已经不在房间，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在书房外停下，慌乱中博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就要离去，但还是慢了一步，胃部的绞痛和头疼的症状交替，在银灰开门的瞬间他只能扶着桌面挤出笑。

但不知道是不是按到了什么机关，身后排列整齐的书柜突然向两边打开。

“博士？”银灰推开了门，看到眼前的画面顿了顿。

“我就是……出来转转。”博士勉强地维持着笑意。

却见银灰神色有些怪异，博士还以为是自己露出了什么破绽，让银灰察觉到了自己做了什么，但很快发现银灰的视线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在身后。

顺着银灰的视线，他缓缓回头，看到原本是书架的地方现在显出了两墙实枪荷弹的武器库。

他就该知道银灰的家绝对不会看起来这么简单。

不等博士辩解两句，银灰已经近到自己身前，就当博士以为银灰会生气时，一件带着体温的大衣已经落在了自己身上。

“怎么就穿了件睡衣，烧还没退，家庭医生不是和你说了要好好休息吗？”银灰一边替他拉好大衣的领口一边嘱咐，毫不在意博士撞破了自己的机关，“喜欢的话，我还可以再送你。”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博士摆手。

许是往日积攒的压力过多，一旦生起病来必然来势汹汹，博士本就勉强，这会松懈下来，压下去的痛楚卷土重来，他拉紧衣服面色微微泛白，看似若无其事地想要离开，但拙劣的伪装被银灰一眼看破，没给博士辩解的机会，银灰将他按回床上继续休息。

“任务完成了就没有必要逞强。”银灰的态度似乎更软化了一点，博士想不明白为何，但是还没傻到和银灰对着干，抿着唇不作言语就当默认。

事实上面对银灰，博士心中是有些忐忑的，他还没忘记银灰追着卢西恩离开，要是银灰从卢西恩那里知道了什么，自己又该如何解释。可是银灰就好像不知道这件事一样，一字都没提过。

将博士又塞回床上后，银灰就要起身离开。

望着银灰离开的背影，博士嘴唇嗫嚅了片刻，还是开了口：“我！我……和卢西恩做了个交易，我以为我能处理好……瞒着你很抱歉。”

离开的背影一滞，银灰没有回头，在博士看不到的地方，他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我接受你的道歉，希望不会再有下次。”

说罢，房间门被关上，卧室里又只剩下了博士一个人。

百无聊赖下，博士打开了房间里的电视，刚好是午间新闻时间，画面上端正肃穆的男主持正播报着一条紧急新闻：“死者杰斐逊·格林，曼彻斯公爵，在剧院包厢内被人割喉，经过法医鉴定死因为失血过多……”

杰斐逊·格林死了？

事发时博士刚好被凯尔希的人带走，因此并不知晓他离开后发生在剧院的一切，得知杰斐逊确认死亡的消息时，博士目露惊异，坐正了身体开始仔细聆听新闻内容。

……根据警方的调查，案发现场发现了一把疑似凶器的刀具，刀柄上留有清晰的指纹，经过比对，确认了本案的嫌疑人——格雷厄姆·德雷克，他是杰斐逊的多年好友兼合伙人。警方推断，这起案件是由公司经营上的矛盾纠纷引发的激情杀人。

近期，坊间传闻杰斐逊·格林与格雷厄姆·德雷克关系不和，甚至在最近一次股东大会上出现了肢体冲突。事后，警方披露的一份文件显示，杰斐逊·格林曾报案称在最近一个月屡次出行都曾发生意外，怀疑有人对其图谋不轨。

更有匿名人士向警方报案称，格雷厄姆·德雷克在此前曾买凶袭击杰斐逊·格林。该举证真实性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由于事发时剧院监控设备出现故障，未能拍摄到确切的证据。但通过对剧院工作人员以及格林管家的调查，我们发现嫌疑人当晚确实出现在了现场，并且还拿走了管家身上的包厢钥匙。嫌疑人案发后立即逃离了现场。

为了确保公众安全，我们提醒广大群众提高警惕，如有发现嫌疑人行踪或线索，请立即向警方报告。”

案件告破的速度之快堪称近年之最，案发不过24小时就顺利锁定嫌疑人，似乎一切都非常顺利。

曾经的好友一朝反目，多么令人唏嘘不已的故事。但博士却隐约觉得其中似乎遗漏了什么细节。

可惜还没等博士理出个头绪，电视上的画面卡顿了一下，沉稳的男声转变为无机质的电子女声，博士一听就知道，是PRTS。

“你好博士，凯尔希女士提醒你，返回RSI总部的航班将于今晚起航，请务必做好准备。”

是了，短暂的维多利亚之旅就要结束，自己和凯尔希说得不会很久，没想到又耽误了一天，她应该很生气吧。自己这一次回来明明是来和银灰告别的。因为不想他误会自己不告而别。

像失去力气一般，博士倒在床榻上望着天花板。

如果说他之前只想赶紧结束任务远离银灰，但现在……博士遮住眼睛呼出一口气，银灰说得对，他是自己为数不多可以利用的人。

书房门被敲响时，银灰正在和诺希斯联络，这个节骨眼上针对格林能源公司的并购案处在风口浪尖，问题是他带来的，于情于理也不能再继续心安理得地将麻烦事扔给别人。

这个时间来敲门的只有一个可能，他挂了电话，起身开门，看到博士依旧是一身单薄睡衣时有些不悦：“怎么又不穿外套？”

“不用了，我是来和你告别的。”博士虚弱地笑了一下，“本来昨天晚上就要离开，没想到又麻烦你。”

“什么时候走？要我送你吗？”银灰毫不意外，既然他收到了任务完成的消息，那博士也没有留在伦蒂尼姆的理由。

“今晚会有人来接我，这段时间很谢谢你，回总部后欠你的账单我会一起划给你。”看似划清关系的薄情言语，博士很少和人建立更加紧密的联系，因而小心地斟酌着措辞，“你说，希望我们是平等的，我会努力做到，我也希望你说的话还算数。”

没想到博士真的记得自己说过的那些话，银灰有些意外。

“那么期待下次见面，盟友。”博士向他伸出了手。

在博士忐忑的目光中，银灰握上了他的手，宽厚的手掌微微发热，他同样也报以微笑：“下次见，我的盟友。”

晚间时分，博士在RSI执行人员的护送下登上了返回总部的秘密航班，当他坐上座位时发现当天和自己一并被带走的所有行动道具都在机舱内。

从指纹采集到打印的工具一应俱全，本着严谨的原则，博士准备打开数据库删除信息，这些道具来源是银灰，保不准被带回总部后送去技术部检查，要是暴露什么很久，就不妙了。

当博士打开数据库时，惊讶地发现，采集到的指纹除了杰斐逊·格林的指纹外还有一枚指纹。

打印记录显示，在行动当天，到达剧院前就已经被打印出来，但博士却没有任何关于这枚指纹的记忆。

只有一种可能，银灰使用过。

带着疑惑，博士利用PRTS数据库比对了指纹的来源，得到结果时，博士却怔住了。

数据显示，该指纹的主人正是格雷厄姆·德雷克。

一个可怕的想法出现在博士心中，但他犹豫了片刻，删除了所有信息，将机器进行了格式化。

透过舷窗看向这座城市，依稀可见远处灯火璀璨，只是围绕着伦蒂尼姆的乌云从未散去。

——卷二·雨幕·完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Chapter 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