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正是登高赋诗的时节,京城里的文会也不少。各地举子陆续进京,不说是如何攀比文才,明争暗斗了,便是赌坊也活跃起来,都在猜测明年春闱会元花落谁家。
于涣刚从浙江会馆出来,便见余子俊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象观,你这尚未及冠的解元公可真风光啊,你可是也被列入了夺魁的热门人选。”余子俊调侃道。
于涣无奈道:“士英兄怎么也学得这副样子。我那是热门吗?你去赌坊看看,属我的赔率最高。”
余子俊哈哈大笑:“谁叫你年纪最小!再说,大司马的公子虽好,万一考官想搏个‘不畏权贵’的美名呢。”会试时卷子自然也是糊名,但到会试这个级别,尤其这些会元的有力竞争者都会形成自己的风格,从文风来看是可以对考生的身份有所猜测的。
“你这说得我爹跟奸臣似的。”于涣说。
“好吧,那就‘不攀附权贵’,行了吧?象观,如今谁不知道皇上对大司马信赖有加,恩宠殊异,称令尊一声宰相也不为过啊。”
于涣摇摇头说:“我爹不喜欢炫耀这些。咱们去我家吧,范驹应该已经到了。”
这次于涣回京就介绍自己的两个朋友互相认识了。这次他们聚会地点定在于涣家里。余子俊消息灵通,先来浙江会馆蹲他了。
于涣牵出马来,自己上马,让余子俊坐马车。余子俊说:“算了吧,你这样像是我的护卫。”
“什么护卫不护卫的,我喜欢骑马就骑马,你不会骑马就坐车,就这么简单。再说,这可是我爹特意为我新买的,我不骑也太对不起他了。”
本来于谦是可以坐轿子的,但他骑马骑惯了,出行还是骑马;于冕不能乘轿,只能骑马或坐车;于涣觉得骑马更快意些。这么下来家里一匹马(骑的)和一辆马车(包括挽马)就不够了。
于是于谦拍板又买了一匹马给于涣骑,是一匹青灰色的小母马。于涣非常开心,又吹捧了一番于谦,而他爹对此已见怪不怪。
余子俊听此便不再多言,干脆地上车。于涣动一动缰绳,“月流”便心领神会地走了起来。“月流”是于涣给自己的马起的名字。城里不许纵马,月流很自觉地慢悠悠跟在车架旁边。
“都说物似主人形,我看月流和你挺像。”余子俊说。
“是吧,我也觉得。翩翩风度,九龄再世啊。”于涣笑着说。他俩熟了以后就经常互相戏谑打趣,也算臭味相投……不,志趣相投了。
“好啊象观,真是脸皮一日厚似一日。莫非这就是长大的代价?”
“士英兄,这正是我成长之处。”
如此说说笑笑,引得路人频频转头来看。余子俊自知这些人大多是看于涣的。也就是于谦忙得连家里人都要见不着他人影了,不然把他拉到大街上来也能起到差不多效果。
一到门口,就听见范驹嚷嚷:“终于来了!”这一看,蹲门口百无聊赖玩手指的不就是这位范小公子?
于涣问:“你怎么到门口等着来了?”
“景瞻大哥叫我坐会儿,我坐不住。我必须第一时间看到你们来,就上门口来了。你们到得也太慢了——”范驹抱怨道。
“本来约的时间就是这会儿,我们回来得刚好。都跟你说了不用着急,你不听。”于涣慢条斯理地说。
于涣总是一点儿也不着急的样子,干什么都是略提前一点做完,时间卡得正正好。余子俊和范驹都不理解他在这方面为何跟于谦大相径庭,甚至可以说截然相反。
“象观,你是不是又去文会了?”范驹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下又提起另一个话题。
余子俊替他答:“是啊,我就是在浙江会馆找到的他。哎呀,咱们于大才子这些天可是忙坏了。”
于涣说:“四川会馆你没去过?‘余大才子’也太谦虚了。”他俩姓氏同音,于涣立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只有范驹愁眉苦脸:“你们俩都要考会试了,我连童生都考不下来。我娘气得不行,我爹就更生气了。”
“怎么说?”余子俊赶在听热闹的第一线。
“反正我娘不高兴,我爹就不高兴,最后谁也别想高兴。唉,总之我爹也知道我不是这块料了,没准我之后要去军里了。”范驹一想到去了军营就不好再时常见到自己两个好友,不禁又叹了一声气。
于冕一出来就看见范驹唉声叹气的,忙问怎么了。于涣说:“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三人到堂中坐了。范驹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四周,小声说:“我听我爹说,于大人要改兵制是吗?”
“问这个做什么?军国大事,不是我等可以妄言的。”于涣板起脸严肃地说。
范驹缩了缩脖子说:“你别这样,跟于大人似的,吓人。”
余子俊说:“象观说得对。再者,文臣和武将相交乃大忌。大司马和范都督对你和象观两个小辈来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二人向来唯有公事来往。若是你拿这事问了象观,他再答了你,你再传回去,岂不成了大司马和范都督暗通款曲?”
这话于涣来说有为自己开脱、怕事的嫌疑,余子俊就替他说了其中利害。范驹听得一愣一愣的,说:“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你没见我爹都谢绝因私事登门的了?他是一向公事公办的。”于涣说。要不是有于冕和于涣的朋友来,于府的门第还怪冷清的。
范驹闷闷不乐地应是。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还牵扯出这么多事,他感到有些懊恼。
“象观,你还参加文会吗?”余子俊挑了个话头。
于涣说:“不去了。我爹叫我沉下心在家备考,说文会参加几个就够了,去多了那些场合搅得人心浮气躁。”
乡试之后于涣感觉自己到了瓶颈之处,写文章总觉得还有层窗户纸没捅破,太难受。他打算等于谦休沐的时候问一问。
“说的也是。我这番回去也要闭门读书了。”余子俊说。
范驹“啊”了一声,道:“我说我娘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拘着我念书,一定是我爹泄了口风!”这回要不是他说来于涣家,他娘是不会点头的。其实他还真说对了,有一天范广下朝时特意去找于谦问于涣的情况,于谦就说打算让他在家专心念书,范广再转头对夫人一说,范驹的苦日子就来了。
事已至此,先吃东西吧。于谦家里是一天两食的,现在还没到饭时,只能吃点心。
余子俊和范驹也没客气,知道于家不搞那繁文缛节的东西,直接就是吃吃吃。于涣也吃。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在场两个半大小子(于涣和范驹,范驹比于涣小几个月)和一个大人(余子俊二十二岁),轻轻松松吃完了准备的点心。
于涣问:“还要吗?”
余子俊和范驹连忙摇头。他俩知道于家过得也比较清贫,就不一个劲蹭吃蹭喝了。
明明也没干什么事,就是三个人闲待着,可还是挺乐呵。时间差不多的时候,余子俊和范驹告辞回家。余子俊又不一样,他是成了婚的人,连孩子都有了。他那炫耀孩子的样子令于涣和范驹都不屑一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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