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穿了一件月白色道袍，外罩黑色大氅，比公服少了些威严，更显儒雅。他坐在书案后，手中拿着于涣的文章细细阅读。
“阿周，你知道你现在差在哪吗？”于谦放下文章问。
于涣诚恳地说：“我这不是来问您了吗？”
于谦忽视他，自顾自说：“差在阅历。你毕竟年纪小，想写出言之有物的文章，必须有积淀。这种积淀我告诉你也能用，因为那是我的感受，你若是听了也只是鹦鹉学舌。所以我本想让你等三年再考，趁这三年多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你小时候看的不做数，那时候你才几岁，现在你几岁？”
于涣沉吟片刻，说：“毕竟离会试只有三个月了，爹以为我该怎么办？”
“那就多读别人的吧。你脑子好，记得快，悟性也强。看看别人是怎么说的，再想想自己要怎么说”于谦又安慰他，“当今士子多是埋头读书，哪怕比你多几年见识，也未必有你见得多。今科下场一试也无妨，不必太把名次放在心上。”
“十五岁的解元，已是我朝独一份了。阿周，我不求你考什么三元及第。为国尽忠，还是要做个好官。我惟愿你身居何职，就做好何事。我也不知道你为何独独在科举这事上如此着急。”
于涣沉默片刻，说：“我只是想帮上您。”
于谦怔了一下：“什么？”
“我知道您不结党营私，直言敢谏。您坦坦荡荡，却难保有小人以己之心度您之腹。爹，您洁身自好，不屑浊流——”
“你是想说我自视清流，看国戚勋贵乃至众多士大夫若虫豸吧。”于谦平静地说。
于涣卡了壳，讷讷不言。
于谦笑道：“我还不知道我自己的毛病？可是改不了啊。”他面色一沉，接着说：“自太祖时才过了多久，军备松弛，将兵不识，我大明的官军快要从威武之师变成匪了！土木一役如此惨败，乃多方之故也。将领屯田时欺压兵士，以致逃兵屡禁不止；贪腐军饷，以致武器、防御工事有缺；争功，甚至杀良冒功。这些都是切实存在的问题。整顿军务迫在眉睫，我见到蠹虫遍地，如何能不心焦？”
“都烂了吗？”
“趁现在或还可挽救。”于谦叹息。他忍不住向儿子抱怨了一通，感觉有点偏题了。“好了，你去读书吧。”
“不，我再跟您聊会儿吧。”
“跟你老父还有什么好多说的？”于谦笑着说。他今年五十二岁，已过知天命之年，便是死了也不奇怪。
于涣说：“爹若觉得自己老了，怎么还整日在衙门忙，都顾不上回家？上回不是还给皇上舞剑看呢吗？”
于谦用眼神示意他别说了：“君命难违……”
谁知道朱祁钰从哪听说于谦会舞剑的，有一天晚上来的时候问完了政务便顺势提出了请求，这于谦哪能拒绝。
于涣乖乖地跟于冕一起早早告退，然后躲边上看。他得有**年没看过了……这不得抓紧看看。主要是于谦喜欢喝酒之后趁兴舞剑，这几年总在孝期也喝不了酒。
于涣觉得皇上也摸到门道了，把于谦舞剑又夸了一顿。虽然他爹这个时候要谦虚一下，但看他样子就知道还是被夸高兴了。
于涣就深谙他这个心理，他就是那种嘴上不承认又喜欢被人夸的，所以于涣非常注意夸奖他。
都说知子莫若父，知父也莫若子啊。于涣觉得自己确实是大孝子。
以及于涣清楚到什么程度，于谦会真的动怒。所以他轻车熟路地转换话题：“爹，咱们什么时候再一起出去啊？”
“过年的时候吧。”
“除夕不当值了？”
“有年假，可以去买点年货。带上你侄女。”于冕现在有三个女儿了，头一个是邵氏生的，后来邵氏做主抬了一个婢女做妾，又生了两个女儿。
于谦还没急，于冕和邵氏夫妻俩却很急。于涣听说邵氏准备张罗着再给于冕纳一个妾。于谦说：“这种事急不得。命里有时终须有嘛。”于冕说儿子不能让您无后。
“不是还有你弟弟呢？”于谦说。
于冕也不好说于涣并非于家血脉。毕竟于涣上了族谱，这么多年也有感情。
这倒是让于谦忽然想起来，于涣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了。他无意与朝中其他重臣结亲，就跟儿媳交代让她留意着，看有没有合适的姑娘；还把女婿朱骥叫来了一趟，让他转告于璚英也多关注。
朱骥和邵氏接触的姑娘多是军户出身，于谦倒不介意这个，毕竟他儿媳和女婿都是军户出身。文官一般也是同官宦人家或寒门的读书人结亲，少有于谦这样跟军户结亲的。
没想到这事传出去还有人灵机一动，想着于谦也没有夫人啊，若是嫁过去直接便是尚书夫人，还要给他介绍续弦，弄得于谦哭笑不得。
“老鳏夫，哪里得配少娇娘。”于谦自嘲。他表示自己如今也就是还看顾着小儿子，等于涣成家立业了，他就去住兵部官署。
于涣大惊失色，说不行啊您这不是陷我于不孝吗？咱们家不大也容得下您啊。
其实于涣是想以后分家，他买一套离皇城更近的宅子，让于谦跟他住，这样上朝上衙的也方便。为此他一直在暗中攒钱。
官员不能经商，他就跟之前结识的丝绸商祝永盛商量好，他会帮忙出主意，祝永盛再给他一笔银子算分红。
哪怕他白收下，祝永盛也不会介意，甚至更高兴；于涣这么做就是为了分得清楚，他跟祝永盛言明不能打着于家的旗号行不义之事，若是白收他也不好意思说这话。
分家是有现实考量的，以前家里人少，住这个小宅子还行；以后于冕和于涣都有了自己的孩子，恐怕就住不下了。勉强住下也很逼仄，难免有磕磕碰碰的起了矛盾。还不如分了。
就是不知道于谦怎么想。于涣知道很多老人都不愿意分家，像他们这一层的考虑的就是面子上好不好看了。
事已至此，先读书作文吧。
贴个小剧场：
于涣：我爹只要努力工作就行了，我要考虑的就多了。
于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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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宰辅亦忧儿女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