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英雄入彀 择妇择婿

恩荣宴上,众人都认为于谦父子当属最得意的二人。朱祁钰特命于谦来参加恩荣宴,于涣又是今科状元,帽簪彩花,其枝叶都为银制,以翠羽装饰,牌子也是镀金的银。其余进士的都是普通彩花和铜牌。

初时,众人还都很拘谨。朱祁钰说:“莫非诸卿都惧朕?不妨谈笑。”

大家这才开始聊天。在诸人推举下,进士们以于涣为首给读卷官、执事官敬酒。走到于谦面前时,他先是严肃地说:“望你们都能忠君爱民,报效国家。”又对于涣说:“象观,莫喝多。”等走远一点,才有人说:“不想大司马还有如此一面。”

后一句话像是把于谦从神坛上的偶像拉回了家中谆谆教诲的父亲,让人感受到他身上的人气。他的眼神往往是坚定不移的、深沉的,或是充满悲悯的,那一刻他眼中却流露出慈爱和担忧。

朱祁钰心中一动,生出一种炫耀他选的状元的冲动,便道:“于涣,你来赋诗一首助兴。”

“臣遵旨。”于涣直接应下。

内监送来纸笔,为他磨墨展纸。于涣拿起笔,凝神细思片刻,便运笔纸上。

待写完,内监把诗呈给朱祁钰。朱祁钰看后,笑道:“好字,好诗,朕当为此浮一大白!”言罢,满饮一杯。他酒量不大好,喝了几杯就有些醉眼朦胧了。

“于先生,你来念一念于涣这首诗吧。”朱祁钰点名道。

于谦躬身应是。内监又把诗拿给他。于谦展开纸,朗声念诵。宣德时于谦每次奏对都音吐鸿畅,使宣庙每每为之倾听。如今他咳疾在于涣的食补下好了许多,也是一把好嗓子,清朗悠扬。

朱祁钰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听完,胸中油然而生当初唐太宗说“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的豪情,说:“一门两进士,父子皆英才。三元及第,是我朝第二个;那第一个则是本次读卷官之一。可称佳话也!”

“恭贺陛下,再得英才!”在场诸臣连忙说。

朱祁钰摆摆手道:“朕先行退场啦,你们可要尽兴啊!”

于涣就放心地大快朵颐了。

——

各进士皆被授官。

于涣作为状元,被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一职;柯潜和刘升则被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余子俊是第二甲第二十八名,但他没有去参加庶吉士馆选。

“我还是想尽早去做些实务。编史修书这种活计不适合我。”余子俊说。

于涣说:“也好,只要在其位谋其事即可,我倒也想为百姓做些实事呢。到时应当是把你分到六部或都察院去。”

余子俊开玩笑道:“我看去兵部也不错。宰相门前七品官,我在大司马手下没准品阶都要高一级。”

“你若是抱着这种想法,我爹一定先让你边儿待着去。”于涣笑着说。

“好了好了,不说玩笑话了。象观,你多保重。”余子俊正色道。

于涣点点头:“你也多保重。”他知道余子俊是什么意思。在景泰朝看似平静的朝局下,其实暗流涌动。于涣哪怕真的只想安心在翰林院修书,恐怕也不得啊。

——

翰林院以陈循、高谷两位学士为首,二位都是内阁阁臣。上一位“三元及第”的商辂也是学士,并在陈循和高谷的推荐下进入内阁。于涣见过这三位长官,和商辂多谈了一会儿。二人都是“三元及第”,还是浙江同乡,天然就更容易拉进关系。

商辂相貌堂堂,为人谦逊而有操守;于涣器宇轩昂,处世豪爽而存傲骨。两人相差二十一岁,却志趣相投。

“我读象观文字,不得不叹服啊。人才辈出,我已成旧事。”商辂笑着说。

“恩师言过了。昔日家父言学生文章缺少积淀,令学生广读前人文章。恩师的文章,学生每览必赞叹。”商辂在殿试时是读卷官,是以于涣也要称他一声“恩师”。

商辂道:“大司马功底深厚,你有个好父亲。”

言罢,又交代了于涣几句编史的事。

编史不是一项简简单单的活计,它要求语言凝练、文辞典雅且用典得当。翰林院中有许多人也想看看这位新“三元及第”到底有多少文采:文人相轻,翰林院偏偏又聚集着最多的写文作诗的文人。这里的风气可想而知。虽然都说翰林院清贵,但于涣本身不喜这种工作。他本以为早些入仕就能帮到于谦,没想到很多事根本不是他一个翰林小官可以掺和的。想要到那个层次,他还得熬很久。

幸而他是那种哪怕不喜欢一件事,也能把它做得很好的人。于涣编的第一条史就获得了翰林们的肯定,平时工作之余就去翻看翰林院藏书,有人找他帮忙,只要力所能及且不违法原则,于涣绝不推辞。这样下来,于涣慢慢在翰林院的口碑越来越好。

不过相比著作等身、文章传世,于涣更追求造福苍生,功利千秋。可惜这种心思在翰林院少有人能体会。商辂同他交往较多,倒是隐约能察觉出来。有一天晚上,商辂还对妻子说起这件事,感慨道:“以象观的才华,整日在翰林院看书修史,未免太屈才了。”

妻子问:“你说的是那个三元及第的于象观吧?”

“是啊,怎么了?”商辂有点莫名其妙。

“你与他相熟?”妻子又追问。

商辂说:“平时来往多一些。我看于象观这个人有些外热内冷,他同每个人都合得来,又和大部分人没有深交。”

“哎呀,你真是的,怎么不早说?”妻子埋怨道,“既然你这么欣赏他,何不结个亲?现在想同大司马家结亲的人都要把他们家门槛踏破了!”

商辂一愣,自己怎么没早点想到呢?他再一琢磨,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他和于谦都是浙江人,土木之变后他也支持了于谦反对南迁的决议,于涣还是他的门生,他又很欣赏这个年轻人,自己女儿的年纪也合适。

“夫人说得对,我明天就去探探他的口风。”商辂说。

——

于谦摘下官帽放在桌子上,问:“何事叫我回家一趟?”

于涣看着他腰间挂的一枚白石印章,笑道:“不能是我想爹了吗?”这是今年四月二十七于谦生辰时他送的,印章是于涣自己选的石料又亲手刻的“廷益”,于谦的字。

“再胡说就出去。”于谦越来越懒得搭理他这种插科打诨了。

“我有要事禀告您,请您定夺。”于涣正色道。

“快说。”

“商学士想做郗鉴,让我做王右军。”于涣说。这是“东床快婿”的典故,郗鉴是王羲之的岳父。

于谦先是说了句:“让你去东床坦腹,我看你真干得出来。”转而陷入思考。他不欲和朝中重臣结亲,而商辂虽然在阁,但位在陈循、高谷等人之下,门第不算太高。他对商辂的印象还不错,此人有文才也有雅量,更难得的是有气节,大事上不妥协。

“你近日在翰林院,与商素庵相交颇多?”素庵是商辂的号。

“商学士对我有些青眼。”

“那就是你也还把商素庵放在眼里。”于谦知道若是于涣看不上的人,绝不会和他多说,而且还不会让人发现他对其冷待。

于谦又沉吟片刻,说:“我叫你嫂子给商府送个帖子,让她先去看看。若是商家的千金好,不妨再设法让你们相看相看。”

“谨遵父命。”于涣躬身道。

于谦拿书轻轻打了一下他:“没有你的首肯,我还敢应?”要是于涣不感兴趣,都不会让他知道有这事,遑论专门把他叫回来一趟。

于涣笑嘻嘻地说:“我知道爹疼我。我不是看家里人都为我的婚事发愁吗?”

尤其自于涣中状元,打马游街后,有许多媒人上门,还有许多夫人给邵氏递帖子。倒是没有文官几位重臣,但有不少武勋人家,甚至范广也来问过,落得被于谦一顿说。范广是于谦最信任看重的将领,如今团营制推行,朱祁钰坚持命于谦节制军务,范广这么凑上来还嫌不够招风吗?当然,很难说那些武勋人家不是看重于谦以文臣且不受爵位的身份,仍然手握兵权。

邵氏很发愁,选择太多实在挑花了眼。她毕竟不是母亲,也不好太过给小叔子拿定主意。而且那些很好的人家给出的人选就会有些缺憾,许是觉得于涣不是嫡子——虽然没有人觉得他不是于谦的亲生儿子,但毕竟他是于谦领着上京这一点很容易知道,董珍哪能突然冒出来这么大的儿子?所以很多人觉得于涣是妾生子,甚至私生子。邵氏也不理解,大明朝独两份的三元及第,居然还能被人挑上嫡庶了。也或许是爵位高家道又尚可的人家嫌于家没爵位?

总之,邵氏得到于谦的指示还是很高兴的。她这个儿媳也难当,上面没有婆婆,要管这一家子,得直接跟公公对接;小叔子跟丈夫年龄相差大,她还要操心他的婚事。幸好于家人都好相处,于谦也不喜欢虚头巴脑的规矩和繁文缛节。

邵氏高高兴兴地去了,高高兴兴地回了。

“涣弟,我看那姑娘好。人长得俊,又念过书,还会打理家务,为人很爽利。我同商夫人约好了,下回咱们去上门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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