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引弓第十一

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距离天雷降世已过去半月有余,彼时首当其冲的姑苏蓝氏仙府——云深不知处犹然沉浸在初破鸿蒙的清朗与湿润中。目下甫入宵禁,除去草丛里偶尔回荡的几声蝼蝈的低吟,整个云深仙府内静谧安然、禅意幽幽,恍不似人间。

名门望族的装潢,不仅要彰显一族之风,更要确保府邸安全,是以个别素雅潮湿的院墙之上,围着一层密不透风的、非族中子弟不得靠近的结界,唯有佩戴蓝氏玉令,才能免于被结界回弹。

然而,一道不属于蓝氏子弟的影子正穿梭于重重屋脊之间,其身姿轻盈飒沓,轻袍猎猎作响,起落间掀起微不可察的迅风,却丝毫没有惊醒沉睡的云深不知处,甚至连值夜弟子都未予打扰。此人目的明确,即便多年未曾造访,也没兴趣东张西望,足下片刻不停,直奔这座仙府的腹地——宗主寝室而去。

先是足尖,再是脚掌。江澄矮身蹲伏在寒室外周的围墙之上,继而一跃而下,在月门外悄然站定。月色正浓,泼洒到他的肩头,莹然如心上人殷切的目光;江澄嗅着雨后松针的凛香,恍觉心神彷如松枝月影般轻轻摇曳起来。

从右手垂下的两坛荷风酒两相厮磨,磋发出清脆的吟响,江澄猝然回神,定睛看了眼紧攥在左掌的玉令,薄唇抿出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昂首阔步地迈入月门。果不其然,结界识别出玉令主人的身份,柔顺地敞开一个豁口,待江澄进入后自动闭合。

月门并非直通寒室,还需沿白石路转上几圈。更远的曲径为荫影所掩,灰蒙幽深,抬眼可从花木的缝隙间辨出寒室那黛色的檐牙。

江澄某些不可言说的情感也悄然露出一角。随着寒室的轮廓越发清晰,这种心绪亦变得激荡难忍起来。

不知何时,寒室大门近在咫尺。方才那几步,江澄没有刻意隐去气息,理该被屋内之人察觉,然而始终无人出来查探,门纸内里亦是黑黢黢的。

莫非我找错地方了?

江澄满腹狐疑。

事实上,找错与否,一试便知。

江澄沉沉吐出肺中浊气,缓步走近寒室大门。

指尖刚触及冰冷的门框,便有人声透纸而来:“来人请进。”声音轻柔,却听不出什么感情。

唰地一声,门被拉开了。

室内乍一瞧果如外观所见,漆黑一片,寂寥的空气中回荡着门扇拉动的余响,可谓毫无人气,然而江澄的眼睛迅速锁定到屋中某处——清风月明之下,这间寒室的主人正乖巧地跪坐在那里。

若换作三年前未行闭关的自己,恐怕无法第一时间就将此人的身形与浓重的黑暗剥离开来,而现在,他可以轻松做到这一点。江澄心知这是修为大涨的缘故,难掩雀跃,又闻室主人的气息温热平和、不似重伤,且没有赶他走的意思,心下生出十成十的安定,转而渴望能凑得再近些,于是不待对方说话,自行除去靴履,披着一身夏夜的清凉,负手而入。

室主人朦胧的面容逐渐由莹莹月华描摹清晰。

越是接近,便越是心跳如鼓。饶是如此,脚步却全然无法停住。江澄的余光偶然扫到一丛灯烛,心道原来屋里有灯,手指掐起火诀,视线却死死地粘在对方的脸上,再移不去。

蓝曦臣定定地望着从门口渐行渐近的身影。

倏地,檀案旁的兰灯响起轻微的嗤嗤声,静寂清冷的寒室内亮起一豆孤灯,明灭不定的晦暗间,一张锋利而俊美的脸跃然浮现,眉形纤细,薄唇紧抿,衣袍雪青,负手而立,若非身后隐隐传来酒坛相击之声,倒教人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蓝曦臣自然认得此人。此人乃是当今仙门四大世家中财力雄厚之最——云梦江氏的家主,江晚吟。

江澄半垂杏眼,居高临下地端详着他,目光中似是糅合了千言万语,宛如一支利箭直逼面门,令他难以回避。蓝曦臣的确没有回避,只也沉默地打量对方。二人四目相对良久,还是江澄忍不住率先开口:“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蓝曦臣眨了眨眼。

与锋芒毕露的外表不同,江澄这一言非但语气柔软,似乎还包含有一丝恳求。不知为何,蓝曦臣产生了倘若自己流露出回绝之意,对方便会如折翼之鸟般坠落谷底的预感。因此,蓝曦臣收起逗弄的心思,一字字郑重地道:“自然。涣有许多话想与江宗主说呢。”

听得这话,江澄紧绷的躯体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

他一屁股坐到蓝曦臣对面,两个酒坛往案上重重一搁:“好啊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全忘了!”言行之间,竟全无方才冷峻的模样。

蓝曦臣忍俊不禁,软声道:“应诺之事,岂敢忘记?”

江澄终于反应过来蓝曦臣方才是有意为之,不禁有些忿忿,没好气道:“谁知道你是不是随口一说?”说着伸手:“给我个垫子,你这地太凉了。”

蓝曦臣稍稍错开视线:“既然冷,那便过来坐。”抬手轻拍身侧。江澄起身一看,那里果然另设有一枚蒲团,便想也没想,依言挨着人坐下。

仔细算来,坐在姑苏蓝氏宗主身旁的次数也不算少,不如说,几乎每逢宴席都是如此;毕竟无论时局如何变换,姑苏蓝氏都能轻而易举地争得仙门中上之位,即便曾因温氏的暴行大伤元气,但那时的其他家族也大都半死不活,蓝氏依然凭借殷实的家底稳居前列。总之日常宴席也好,清谈会也罢,他的席位虽与蓝氏相临,但从未贴得这么近过。感慨之余,他又忽而想起,在无相之境中,自己倒是有大把的时间挨着这人,从某种程度来说,如若没有那一遭无相之劫,恐怕今后依旧难有贴着这人的机会。

蓝曦臣背对着他,对他的一切想法全然不知,只默默扣灭了茶炉内的明火,如瀑青丝间露出的一对耳廓似乎红得不同往日。

虽说夜入二更,蓝曦臣仍是发冠高束、雪衣玉带,校服外甚至还笼着一层素纱罩衫。这素纱轻盈似云,薄如蝉翼,内袍上的绣纹清晰可辨,江澄参加过的清谈会、百宴会无数,从没见蓝曦臣穿得如此隆重过。忽地,蓝曦臣倾身向兰灯探去,动作间,灯月残光便似霰珠般从衣褶间串串滚落。

江澄一时望得呆了。

眼前一暗,棉芯微焦的气味钻入鼻中。蓝曦臣轻声道:“随我来。”

江澄随他站起,任手腕收入他温热的掌中,走出几步方回过神来,懵懵然道:“去哪?”

不怪他出言询问,蓝曦臣牵他所往的方向,非是内室,而是门外。蓝曦臣回眸莞尔:“这里不好,我们换一处地方。”

江澄道:“等等,酒还没拿!”

蓝曦臣于是抬起另一只手,往檀案的方向虚虚一握,江澄斗觉耳畔掠过飕飕劲风,侧眸再看,两坛荷风酒已稳稳撞入蓝曦臣手中。

二人踏上方才江澄经过的那条石子路,待穿过月门,路径宽敞了些,江澄便加快脚步,与蓝曦臣并肩而行。

无言骈行片刻,江澄再度开口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正式出关?”

蓝曦臣答:“明日。”

“为何偏偏选定在明日?”不会是为了等我吧?江澄深觉自作多情,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蓝曦臣回道:“时机正当,故而选了。”

江澄瞥向他:“你知道山下的情况了?”

蓝曦臣颔首:“流言翻飞、风雨满城,这云深不知处又恰在红尘里,自然也逃不过。”

江澄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语调中不由带了一丝揶揄:“原来曦臣兄对姑苏的‘盛况’早有耳闻,并且运筹帷幄;先前江某见你迟迟不露面,连个声响都没有,还以为你经历雷劫后伤重难行,如今看你完好无损、容光焕发,倒是白操心一场了。”

蓝曦臣笑容苦涩:“称不上完好无损,但的确不至伤重,劳江宗主挂心了。”

江澄似是被话中的某个字眼狠狠刺中,眉宇间立时蒙上不悦之色,不咸不淡地道:“蓝宗主客气了,江某此次道行精进,全仰赖蓝宗主出手相助,江某向来恩怨分明,自然挂心。”

蓝曦臣被突如其来的疏离唬得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顺毛道:“我的不是,给晚吟赔罪了。”

江澄哼了一声。

二人并肩于风间漫步,松林梭梭,栀菊芬芳,闲适安和,仿若桃源之境。夜风清凉,手掌相叠之处却稍显炽热,却也无甚言语,尽在不言。

蓝慈抬首算着时辰,提起值夜灯笼急匆匆地赶出门去,不料刚在白石径上奔出几步,就迎面跟两名不速之客撞了个满怀。

不速之客一齐“哎哟”了一声,其中一人下意识问道:“对不住对不住,你没事吧?”

蓝慈揉了揉酸痛的鼻子,强笑道:“不妨事。”说着准备蹲下身去把灯笼捡起来。不等他弯腰,灯笼便被另一人抢先拾起,胡乱塞进他手里:“快走快走,万一撞上值夜的可就麻烦了!”

这句话却不是跟他说的。蓝慈接过灯笼抬眼定睛一看:“思追师兄、景仪师兄?”

蓝景仪应了一声,却明显心不在焉:“芝林呀,我俩赶时间,下次再聊、下次再聊啊!”一手紧扯蓝思追衣袖,催他快走。

蓝思追却温和地跟他继续寒暄:“芝林,许久未见,近来可好?想好拜哪位前辈为师了吗?”

蓝慈道:“多谢师兄关心,我近来很好,至于拜师……尚未决定。”

蓝景仪心急如焚:“你们怎么还聊上了?这要是被值夜弟子发现,送到老先生或者含光君那里,又得倒立抄家规了!”

蓝思追忍俊不禁,蓝慈则小心翼翼地道:“景仪师兄,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你口中的那个‘值夜弟子’?”

一时间,蓝景仪的脸色精彩纷呈。蓝思追则低笑出声:“景仪最近被罚怕了,你别见怪!”

蓝景仪深以为然,嘟囔道:“也不知我造了什么孽,到哪儿都能撞见先生和倏尘师兄,给我留一堆课业也就罢了,平日里还处处管束,就连夜猎也要盯着我,我都已经忘了天子笑是什么味道了!”言到动情处,委屈之色尤甚。

蓝慈讶然。蓝思追则安慰道:“景仪,你别难过,听说过几日金宗主要组织一场小型夜猎,届时你去报名,时刻呆在金宗主身边,肯定没人敢盯着你不放了。”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可蓝景仪依旧哭丧着脸:“本来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早先倏尘师兄告诉我,泽芜君过些天要亲自查我的尺八,我近日需加紧练习,不能参加夜猎了。”

蓝慈闻言,大喜过望,激动地道:“泽芜君痊愈了?!”

蓝景仪心中一惊,面色微变,蓝思追则在心底叹了口气,徒劳地挽救道:“倏尘师兄并未细说时间,兴许还是要等泽芜君痊愈后再作传唤,又或者是景仪前往寒室探望……这都说不准,总之,我们无法确定家主已经康复了,芝林,你也知道家中处境不是很好,千万不要把这些模棱两可的话说给别人听,明白吗?”

蓝慈神色郑重,连连点头,保证道:“师兄放心,此消息到我即止,若还放心不下,我可以发誓。”

眼见他举起手掌来,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蓝思追急忙制止:“不必不必,你一向景仰家主,我们都看在眼里,方才不过例行叮嘱罢了。”

蓝景仪也道:“对呀对呀,你嘴比我还严呢,我们很放心。”

蓝思追闻言苦笑。

蓝慈也笑了:“时候不早,师兄们还是速速回寝吧,值夜弟子不只我一个,莫叫别人发现了。”

两人点头,道句“有劳”,拱了拱手,随即脚下生风、鬼鬼祟祟地钻入荫蔽里,往寝室方向去了。

蓝慈目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内,才持起灯笼沿值夜路线巡查起来。往常值夜,不过是在云深内闲闲转悠几圈,与胧月淡影为伴,无甚趣味,今夜不知怎的,除蓝景仪蓝思追二人外,蓝慈在巡夜路上又碰见了一个触犯宵禁、却偏偏无法惩罚之人——蓝恭。

蓝恭身为主事,平素惯于四处奔波,亥时无法就寝实乃家常便饭,是以在见到蓝慈后,他不仅毫无惧意,还理直气壮地反客为主:“可有抓到违反宵禁的弟子?”

蓝慈对他一直心怀敬畏,不敢招惹,于是乖乖地撒谎道:“尚未抓到。”

蓝恭眯起眼打量他须臾,微微笑道:“是了,只要是你值夜,云深不知处内总会一片祥和。”

蓝慈虽钝口拙腮,但心思敏感,即便没能第一时间想通蓝恭这句“夸奖”之辞究竟意在何指,仍通过直觉感受到了其背后的讽刺之意,暗生不快,却又深觉蓝恭的批评在理,一时思绪万千、无言以对。好在蓝恭并不打算为难他,主动温言续道:“做的不错,值夜辛苦了,快去吧。”

蓝慈应了一声,拱手与蓝恭道别,闷闷不乐地转身欲走,忽又被叫住:“我记得你到了拜师年纪了,可想好找哪位前辈了?”

云深不知处内人才辈出,为避免藏私、以至青黄不接,族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内门子弟,需在及冠以前根据自身条件择师拜入,虽说若及冠后仍未得一名族老青眼,则由家主亲自指派老师,但这归根结底不是件光彩的事,即便家训不允随意乱嚼舌根,当事人自己还是会略怀芥蒂,因此,蓝氏子弟大多从小便开始自作打算,刚及束发之岁即被收为门徒者大有人在。

比起惊讶蓝恭的精准记忆,蓝慈更诧异于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治学虽说也在蓝恭的职责范围内,但他向来只是泛泛地问他们几句便罢,从未像今夜这般一对一详细询问。不过蓝慈还是恭敬地回答道:“多谢师兄关心,慈尚未想好。”

他有意敷衍了事,蓝恭却不依不饶:“难道连个方向都没有?你自己擅长什么、想精修什么,这总该知道吧?”

今天的蓝恭实在热情得过分,蓝慈受宠若惊,只当他闲得没事干,左右也不知如何脱身,遂认真思考片时,讷讷然道:“惭愧,我好像并没有什么擅长的,也难怪没有前辈愿意收我为徒。”

蓝恭似是对他话中饱含的失落熟视无睹,依旧不咸不淡地道:“事到如今,你还满心想着自暴自弃吗?”

蓝慈一愣,连忙摇头:“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等他徒劳地解释完,蓝恭便打断道:“罢了,此事急不得,你接着巡夜吧。”语毕,朝他挥了挥手,转而往西走去。

蓝恭的态度忽冷忽热,一如往日般奇异,以至于蓝慈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在道声“是”拱手送走蓝恭后,心事重重地重新踏上了巡夜之路。

相较于从前千千万个无聊的夜晚,今夜的插曲委实有些过于密集。蓝慈勉强振作,熟练地将消极情绪压抑心底,乘着稀薄的月光又走过几时,钻入另一处乔松林。

立夏将至,夜里本不至阴冷,蓝慈却忽觉一股寒意从后心处止不住地上窜,回首频望,背后阒无一人,许是精神过于紧张,竟连清风拂枝摘叶的沙沙声也全然闻不见。蓝慈本能地察觉到异样,心念飞如电转,面上则不动声色地继续提灯前行,眼见小径将尽,心知走出这片松林后便是柳暗花明,正待长舒口气时,毫无征兆地,一把锋刃对准他的侧颈,从斜方刺来。

蓝慈立时察觉,闪身躲过,尚未看清对方的脸,又是一招接踵而至,蓝慈躲闪不及,索性出手正面相拦,左擒右扳,硬扭住来人双臂,他劲力不小,来人竟叫他稳稳拿住,费了七成力才得以挣脱。

蓝慈生得一副文质彬彬的儒雅面貌,着装又是品阶寻常的弟子校服,是以很容易被人看轻,来人吃了大亏,又羞又恼,再与他拆招两回,眼见蓝慈缄默应对,未出一声示警,摆明了没把他放在眼里,暗暗冷笑之余,双手也悄然灌注了九成功力。

蓝慈的确没想示警。此处距离寒室不远,他不愿打扰蓝曦臣安养;然浅浅交手一番,倍感差距悬殊,这才明白方才的第一击之所以能够躲过,纯属对方心存轻慢之故,倘若自己再不引人注意,恐怕今日无法善了。思及至此,蓝慈一面尽力拆招,一面欲趁空档放出信号烟花,却觉迎面有劲风直逼太阳穴,大有将颅骨击穿之势;蓝慈骤惊,全然想不通对方是如何在跟自己喂招的同时还能长出第三只手,就来势看,这一掌不可硬接,更不能不接,虽说对方的手还没拍到自己头上,然眉棱骨处已被灵波震得隐隐作痛,不敢想象若放任不管会是什么后果;慌乱之中,蓝慈下意识抽手欲挡,岂料甫一动作,前胸登时挨了满含灵力的一掌,蓝慈猝不及防,一连后退三步,重重跌倒在地。

视野离开松林豁然开朗,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荧荧的紫色。龙胆花清浅的香气与喉中上泛的血气在蓝慈的鼻腔内轮番交织,耳畔嗡鸣不止,蓝慈身形颓然地歪倒在微润的泥土上,四肢绵软、气若游丝,再提不起气力。

持刀人那被施咒遮掩后漫漶不清的脸浮现在月光里,与手中的匕刃一同散发着通体寒意,即便现在的蓝慈已构不成任何威胁,他依然凑近了蓝慈,手起匕落——

说时迟那时快,丛外一道罡风倏忽疾至,二人身前的柳枝应风折断,还不待他们反应过来,持刀人的头部蓦然发出砰的一声结实闷响,在静谧的夜晚里尤显振聋发聩,持刀人甚至连闷哼都没能发出便脑袋一歪,身形摇晃几番,扑倒在蓝慈脚旁,不再动弹,而那物什也没能幸免,随着持刀人的躯体一同掉落在地,迸出玎珰细碎的脆鸣。

蓝慈趴在地上缓了片时,总算重拾起三分气力,艰难地支起上半身,意欲仔细查看,忽觉眼前一黯,似是有人立在身后、遮住了本就无甚明亮的月光。他急忙回头,眼前登时一亮——丰神如玉、衣拢流霜,正是家主蓝曦臣。

蓝慈见他不仅安然无恙,还气色丰润、全无病态,欣悦之情满溢言表,连伤痛都瞬间好了七八分:“泽芜君!您没事吧?”

他脏腑受损,言语喑哑,说话间唇角还有血丝渗出,望及蓝曦臣神情愀然,心中一凛,还以为是自己衣衫不整、行为有过,谁知蓝曦臣径直越过那名倒地的刺客,蹲下身执起他的手便开始输灵疗伤。

温暖丰沛的灵流沿脉门潺潺入体,蓝曦臣距他前所未有的近,身上淡雅的沉水香气熏得蓝慈受宠若惊,安心之余,磕磕绊绊地禀报道:“泽、泽芜君,弟子无事……暗处应还埋伏有其他刺客,您……”

蓝曦臣仿佛早有预料,听后毫无惊色,只轻叹一声:“我知。你先莫要说话了。”说着复又灌入一股灵力。

喉中血气开始趋于淡薄。蓝慈本就不善言辞,这下更不知该说什么,于是乖乖地闭了嘴。他敬仰蓝曦臣已久,如今偶像近在眼前,大脑全然宕机,连结界层叠的寒室周边为何会出现刺客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也想不起思考,满心满脑只有纯粹的崇拜和惊喜,自己刚刚挨了一掌疯狂吐血的事都暂时忘却了。

他正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猛然一枚不知从何方掷出的金钱镖擦着鬓角掠过,骇得他登时回神,冒出一身冷汗,动也不敢动。蓝曦臣安抚道:“莫怕。你值夜时,可曾遇到过主事?”

他神态语气如常,仿佛刚刚擦过去的不是一枚暗器,而是一片花瓣草叶。蓝慈虽心里没底,但一想到蓝曦臣在旁,只觉莫名安心,强行按耐住惶然,哑声道:“弟子遇到过,约在子时三刻,兰室西侧四五里处,相别之后,主事便往西边去了。”

蓝曦臣长眉微蹙,若有所思。倏尔,他抬手一拦,嗖的一声,又一枚金钱镖已在手里,镖身犹在嗡鸣。他右手依旧擒着蓝慈手腕、灵流源源不歇,一边侧首微微笑道:“天色已晚,别再躲了。总归也出不去,不如坐下来聊聊。”言辞饱含谦恭,出手却毫不含糊,翻掌朝东南角的一处假山轻轻推去,真气灵海霎时席卷奔涌,所到之处,带起花叶漫舞,但听假山后传来一声痛呼,蓝曦臣立时撤掌,一名黑衣人被这股无形之力掀翻出来,哎哟一声跌入到龙胆花丛中。

他这一推一收,宛若拈花拢叶般轻巧无双,却打得刺客口中血气翻涌不休,勉强振作爬起身来,偷眼瞄向先前藏身的完好无损的假山,心中惊疑不定。

本以为蓝氏家主遭受天雷之劫后危在旦夕,是故迟迟不肯出来见人,谁知其现下不仅毫发无伤地站在这里,连修为也是恐怖如斯,莫说刺杀,恐怕连稍稍近身都难。只是蓝曦臣的威严气场并不及江湖上其他能人异士,身上一丝血腥气也无,观之唯想亲近,而非躲避,是以尽管察觉到实力天差地别,黑衣人还是笃定今晚能够全身而退。

他这厢正在心底盘算脱身之策,蓝曦臣却彷如读懂他的心事一般,主动开口道:“奇技淫巧之类,对付修仙者委实有些弱势,你们兴许是被诓骗了。”

黑衣人身形一震,继而冷冷地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蓝曦臣微微笑道:“原来是报酬给足了,如此说来你们还算讲义气,没有卷钱逃走。”

浓郁的蒙面黑雾之下,黑衣人皱了皱眉。蓝曦臣见他不语,又道:“我无意与你们拖延,你们怎么进来,便怎么出去吧。不过你们打伤了我家弟子,还需吃些苦头再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0章 引弓第十一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