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曦臣能及时出现在这里纯属偶然。
彼时他拉着江澄离开寒室,一路拣隐蔽的小径悄悄潜行,却始终没向江澄言明要去哪里。江澄心中不解,但没有询问,只默默地收紧了手中力道,像追逐月光一般缀在蓝曦臣的身后,随即又追到他身侧并肩而行。
层叠的栀菊丛里不知何时探出几朵紫莹莹的小花,一路下来,这些不和谐的紫色从零星连作斑片,待江澄彻底回过神时,已然浸入紫霞之中。脚底、膝下、远处、更远处,每一个缝隙似乎都填满了龙胆,或含苞待放,或尽态极妍。花丛深处卧着一座孤零零的小筑,远远望去,犹如寒宫紫云,自呈意蕴。
“这是……”江澄从未想到能在缟素成风的云深不知处内见到这等让人眼前一亮的景色,颇感意外。
蓝曦臣侧首莞尔:“我猜你会喜欢此处。”
江澄如实道:“你别说,看多了白灰,乍一看这片花丛,的确令人惊艳难忘。”
蓝曦臣轻笑一声,以袖拨开龙胆丛,所经之处,带下无数细软的水珠。“这里曾经是我母亲的居所,只供她一人居住,她过世后便一直空着,几乎不会有人过来。”
江澄回想起外界有关前宗主夫人的种种恶意传言,心知不该随意评判,遂沉默不语。
蓝曦臣接着道:“实际上我母亲并非有什么隐疾。听说我父亲早先倾慕于她,只是流水无情,我母亲无意于此。后来她杀死了我父亲的一位恩师,父亲为保她性命,执意娶她入门,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故而与她离居,自己则选择闭关赎罪。”
听蓝曦臣逐句披露家中沉疴,一些不愉快的回忆也涌上江澄心头。
蓝曦臣继续道:“自我记事起便一直在想……也不是说好奇,只是在分别面对他们时,他们从未表现出对现状的任何不满,反而平静得好似理所应当,因此直到现在我也无法理解。”
分明是一生伴侣,合该相守相持,却偏偏做不到倾心相对,只得不尴不尬地生活下去。若说他们毫无情分,又不知为何会有两个年岁不同的子嗣,在对待孩子时,也从不出言怨怼,反而呵护无比,难怪即便是蓝曦臣也无法辨明其中纠葛。江澄沉默片刻,叹息似的低声道:“是啊,究竟是为什么呢?”
说话间,小筑已近在眼前。蓝曦臣似乎有些迫不及待,率先登上石阶:“三年没来这里了,倒有些想念。”他长身立在门前,披霜拢雪、顾盼生辉,与清冷幽僻的龙胆小筑融为一体,仿佛下一秒就要羽化而去,江澄不禁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蓝曦臣感受到他的力道,遂将他拉至身侧,柔声道:“晚吟不必伤怀。凡所过往,不过风烟,远不及当下来得重要。”说着两指轻点门扉,“咔拉”一声,门枢低吟,空旷的小筑内景呈现眼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屋主人故事加成的缘故,空荡荡的小筑在江澄眼里更显寂寥幽清。稀薄的月光透过轩窗,空气里没有什么尘土的气味,看样子即便无人居住,平日里也未曾懈怠洒扫。
两人都是修为高深之人,足音本清浅无声,但仍能在小筑里听到轻微的回响。蓝曦臣径自从小柜中取出两只干净的蒲团,置于屋外的长廊之上:“坐吧。”说着率先跪坐下来。
江澄也跟着坐下:“想不到这里还会有这种东西。”
他指的是两人身后的一座黄铜滴漏。目下四处安静得宛若空谷,滴水声格外响亮,令人难以忽视。细听频率均匀得当,显然仍在运作。江澄不禁惊讶:“居然没荒废不用?”
蓝曦臣道:“因为我素日常来,主事便特地拨了两名门生负责此处,看来即便我闭关,他们也未曾惰怠,改日定要夸奖。”
江澄:“你家人守规矩,这要换做莲花坞那帮小子,绝对会偷懒不干。”
蓝曦臣抿唇笑:“各有千秋,我倒觉得江家子弟活泼可爱,自小便艳羡得紧。”
江澄敏锐地抓住重点:“自小?原来一直是江某妄自菲薄,不曾想还能入曦臣兄的眼。”
他说话惯爱冷嘲热讽,一时改不掉这臭毛病,好在蓝曦臣不以为意,反而纠结起另外一件事来:“我既唤你‘晚吟’,礼尚往来,你也莫要叫我‘曦臣兄’了,不如换一个称呼?”见江澄竟开始认真地思考起来,忍俊不禁:“当真这般难想?”
江澄瓮声道:“我还没问,你和那个安客舟究竟是什么关系?他怎么叫你叫得那样亲?据我所知,你们两家自分开以来一直关系平平,不过近二十年才有所联系,照这样看,你俩儿时该疏离才是,可我听他言语,好像始终与你为友,对你的经历更是信手拈来,可到了关键时刻,却又冷漠得像个局外人,他身上究竟哪点值得你信任了?”
换作往日,江澄是绝不会问出这么无聊的问题的。他从小便知庐山安氏与姑苏蓝氏同为先祖蓝安之后,起初一分为二,不过是因族人志向分歧;家主蓝翼在位时,族中大多向往传道授业,定期在仙门中举办小规模的讲学,然另有部分族人对该行为大肆批判,认为这是浮躁功利之举,讲学更是形式大过内容,有悖伽蓝之风,加上对家主的不屑一顾,内部矛盾日益加剧,蓝翼鉴此钻研独创了秘技“弦杀术”,排除异己、以儆效尤,这才勉强维持住家族的统一。
然破镜终不能圆也,蓝翼去世后不久,那些追求极致闲静的蓝氏族人无法忍受仙府内年复一年的喧嚣与日渐脱节的讲学,最终选择退出家族、迁往庐山隐居;彼时玄门环境单调,非立族无以为生,而百姓往往只向知名的家族求助,这群蓝氏族人为改变入不敷出的窘境,不得不取先祖“安”名临时立族,以“清静无为”定家训,主修医理,这便是如今庐山安氏的前身。起初为养家糊口,他家可谓什么委托都接,最常做的就是替百姓祛除小灾小病,虽说后来涌现了一大批名士完善理论、修订文书,使安氏的业务得以跻身“阳春白雪”之列,但仍经常受到其他家族的轻视。正因如此,安氏与蓝氏的关系格外微妙,双方甚至数十年不曾主动往来,这一僵局直到安客舟的祖父继位才稍有缓和,安老宗主还与当时的蓝宗主、即蓝曦臣的祖父签订文书,自愿成为姑苏蓝氏的附庸家族,以缓解本族因逍遥避世带来的经济危机。至于为什么选择蓝氏,多半是因为他家人心高气傲,与其和其他乱糟糟的家族结盟受气,还不如跟清风雅正的蓝氏握手言和。
可无论怎么看,两家的恩怨都跟江澄没有半点关系,不仅蓝曦臣,江澄本人也纳闷自己为何会在乎这个问题。
虽然没能立即想通江澄的思路是如何从名称跳到这点上的,蓝曦臣还是耐心地回答了他:“安氏为蓝氏附庸,故客舟兄身为嫡子,从小便被送来做我的伴读。叔父喜他聪慧,安排在我身边,本是监督之意,孰不知他为人洒脱不羁,不仅不监督我,还经常怂恿我跟他一起出去玩……”
“哦?照你所言,你们两个还算竹马之谊?”江澄忽然截断了他的话。
蓝曦臣几乎本能地嗅到了危机,连忙加快了语速:“倒是谈不上……总之他心肠并不坏,冷漠待人不过是认为不值得付诸情感罢了。”
江澄撇了撇嘴:“也就你愿意和那种冷血动物做朋友。”
蓝曦臣听到这里才明白,江澄面上不显,但心底仍对剖丹一事耿耿于怀,连带着对安客舟也颇为不喜。无相之境与现实的联系过于紧密,即便是他,也无法轻易断言那仅仅是一场脱离于现实的梦境。沉吟半晌,蓝曦臣道:“晚吟,你可知‘无相’为何?”
江澄不解其意:“不就是你我先前所处的那个梦境吗?怎么?”
“晚吟当真认为那是‘梦境’吗?”蓝曦臣揉了揉眉心,轻声道。
江澄心中一凛。
蓝曦臣接着说道:“归根结底,无相与你我真正所处的时空唯一的不同,便是观音庙,其余无论人或物,皆与现实别无二致,甚至还在无形之中指引暗示着真实。”
他说这话时,正巧身后拂来一道微风,挟着柔和韵长的沉水香气徜徉在江澄鼻间。龙胆花瓣彼此厮磨,窸窣声源源不断,更引得江澄的思绪不由自主地漫卷翻飞,竟无法再思考下去。
江澄暗骂自己,一面勉强拴住心猿,一面强装郑重:“比如?”
蓝曦臣从乾坤袋内拿出茶盏,口里答道:“比如怀桑,比如我族的小辈蓝慈。”
江澄面露讶色:“蓝慈?你是说你家那个小辈?他怎么了?”
蓝曦臣:“度化大哥那时,一切变故皆起于一道天雷,而天雷落脚之处正距他不远,因此在负伤的弟子中以他尤为严重,你可还记得?”
江澄循言仔细回想了一下:“你是想说这孩子倒霉透顶了吗?”
蓝曦臣被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给逗笑了:“倒也无可辩驳。”继而耐心解释道:“万事皆有因果。无相之境远较寻常梦境缜密许多,甚至可以看做是另一桩现实,只不过由于某一节点出现了另一则偶然、从而偏向了其他轨道而已。假使现在一道天雷突然劈下,你我必会下意识寻找诱因,同理,劈在西南阵点处的那道天雷,亦有其象征所在。”
江澄抬眼,双眸烁烁发亮:“照你所说,无相之境的产生也不是偶然?”
蓝曦臣颔首:“不错。三年间,我始终无法摆脱金光瑶和大哥的魔障,此境则是我闭关时衍生出的最接近现实的无相;客舟兄曾在境中提示我:‘闭关造梦,尔后控梦,如此这般,飞升乃成。’自那时起,我才找到真正的破境之法……”江澄心下一凛,连忙打断了他:“你的意思是,从你见到安客舟以后,境中的事态发展,全部为你所控?!”
蓝曦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勉强牵起嘴角:“全部不敢当,尽力而为罢了。”
江澄的眉宇迅速蒙上大片阴云,显然不爽到了极点:“难怪你剖丹前病如山倒、剖丹后却状态极佳,仿佛换了个人似的……蓝曦臣,你是在耍我吗?”
见蓝曦臣讷讷不语,早已冷却下来的怒火重新席卷了意识,江澄忍不住厉声道:“原来你早就能把控事情的走向,往后的一切不过是想求个让你自己心安理得的结局?还是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结局!”
心神激荡之下,灵波控制不住地四处逸散,身前茶盏受此振荡,逐一栽倒,在长廊上滚动不休。
蓝曦臣抬手将茶盏拦住,重新扶正,淡声道:“我并非像你想的那样随心所欲,尽管寻到了方法,把控仍不比承接天雷容易,直到度化大哥以后,我才稍稍摸清了门路。”
“是这样吗……等一下,你刚才是不是故意提的渡雷劫的事!”江澄神色愀变,恶狠狠地瞪着他。
蓝曦臣罕见地面露心虚之色,垂头理袖,视线飘忽:“绝无此意。”
尽管在心底疯狂叫嚣着不准在这时候心软,江澄的怒火还是不由自主地熄灭了。
草,成精了!纯良无害的白菜成精了!
愤懑之余,江澄迅速陷入忐忑——蓝曦臣知道他在乎他,所以才会故意提起雷劫之事博求同情,换言之,自己的软肋已然暴露在外,时间久了,难保不会被其他人抓住把柄。
对于向来孤绝狠戾的江宗主而言,这是个极端危险的信号。三年前,他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还会有这般狼狈的一天:继被魏无羡和蓝忘机“感天动地”的爱情重塑三观后,他对一个男人动了心,此人不仅出身姑苏蓝氏,还是蓝忘机的胞兄。无论挑出哪一重身份,都足够让三年前的他吐上一盆,更别提对方乃是三位一体、仙门当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唯一一位。
然而,正是这三点同时聚到一起,才会组成令他越陷越深的蓝曦臣。
金凌固然是他最大的软肋,可如果旁边缝上一个蓝曦臣,似乎也无可厚非。因为一想到蓝曦臣,他便总能回想起无相中与其相偎时感受到的暖烘烘的温度,心底也立时泛生出磅礴的勇气来。
终于,江澄记起了这趟夜行的最终目的。
他喃喃地低语道:“算了,既然结局尚可,再怎么逼问你都为时已晚,人也好,事也罢,无论是否受你控制,都不重要了……”
“那你呢?”蓝曦臣倏然抬头,深琉璃色的眼眸□□出的视线一下子钉入到他灵魂深处,“你觉得你的心思……受到我的控制了吗?”说到最后,语声几不可闻。
然而,江澄捕捉到了全部的字眼。
眼见江澄宛如一尊瞪眼石雕般呆愣不动,蓝曦臣又施施然补上一句:“晚吟,若不是你,我恐怕永远无法察觉无相之境的存在,归根结底,是你救了我。”
江澄似是被他的话砸昏了头,依旧杏目圆睁,神识飘飘然如置云端。蓝曦臣随即又一字字地道:“我知此情于你我而言不甚合理,但……”话音戛然而止,蓝曦臣垂首看了眼被江澄一把攥住的双腕,面带茫然。
“我准备好了。”面前之人极其郑重地说道。
对面投射过来的目光前所未有的炙热,蓝曦臣微觉窒息,不得不错开视线暂避锋芒;江澄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重重地叩在心房上、搅在灵识里,甚至比黄铜滴漏发出的滴答水音还要震耳欲聋。
蓝曦臣嘴唇微张,竭力想说出些什么,却以失败告终;他这厢正面红耳赤地思考着措辞,江澄却已迫不及待地贴了上来,柔软的吐息和着掌心温热的触感,一齐抚到蓝曦臣绯红发烫的面颊上,芙蕖清冽的香气与沉水香糅杂交缠,熏得两人心神荡漾、意乱情迷。
江澄持续凑近,胸腔里狂跳的心脏好像随时都能从紧绷的躯体中蹦出,无相之境里他被永别的恐惧笼罩,将每个时辰都当成最后一刻来用,故而可以毫无顾忌地亲吻对方,眼下情势却截然不同,更何况还正位于堪称他童年阴影的云深不知处内,别提有多刺激。然而望及万般羞赧下愈显秀色可餐的蓝曦臣,江澄色向胆边生,手中断然使力,按住美人就要亲吻下去,不料前胸处忽觉一滞,原是蓝曦臣抽出手轻轻拦了他一把,雪颊上绯色更浓:“且,且慢……”
身处云深,长廊敞露在外、几近幕天席地,又是在母亲的故居里,蓝曦臣心怀不安也是情有可原,江澄则被这一拦猝然惊醒,恍觉自己距蓝曦臣已不足一尺,鼻尖几乎要撞到对方脸上,登时吓出了几滴冷汗,下意识就要退缩,好在残存的理智生生止住了这一举动,没有后撤太远。“抱歉,”他神志不清地道,“我……”
蓝曦臣反手拉住他:“不,不是,我只是觉得现在不是……但我带你来这里,确是为了给母亲看看,祠堂内没有她的真名,所以……”
蓝曦臣难得言辞愚钝。江澄有些委屈的神色逐渐为欣喜取代,他虽已不再少年,如今却如得了珍视之物的孩童般神采飞扬,蓝曦臣不曾想还能在他那张锋利的脸上见到这种神情,心中大为震动,眼见江澄侧过头去在自己的左颊上轻啄了一下,垂眸意欲退后,却又似极不甘心,于是偏头给右颊也补上了一记,这才勉强满足地坐回原位,状似随意地拿起面前的茶盏。
“无妨。”紫电轻磕在紫砂壁上,迸出清脆的鸣响,“蓝涣,你我来日方长。”
豁然扩大的空间让蓝曦臣得以平复心绪,他重新露出春风般的笑意:“许久未曾有人这般叫我了。”
江澄哼道:“你的表字有太多人叫过,我不喜欢了。”
蓝曦臣真诚地道:“你能唤我名,我很喜欢。”
江澄两侧脸颊烧将起来似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装作饮茶,一经仰头才发现盏中空空,竟还没倒过任何东西。
蓝曦臣莞尔,主动拿过他身侧的荷风酒,拆开封纸:“我以金丹化酒,愿陪晚吟同饮,还望莫要介怀。”
江澄递盏过去:“不敢不敢,我生怕你饮了真酒。”
蓝曦臣轻笑一声,为他斟满。江澄欣赏着佳人斟酒的盛景,余光不经意间扫向佳人身后,似乎看到了什么骇人惨况,瞳孔骤缩,猝然站起,来不及向蓝曦臣说明,转腕将手中的茶盏一掷而出。他出手时特地留心,没让琼浆洒到蓝曦臣身上,茶盏擦过蓝曦臣的发冠,打着旋儿呼啸飞出,遥遥砸到了什么物什,却隐隐传来沉闷的响,似是撞在了一具血肉之躯上。
蓝曦臣反应极快,茶盏掷出那刻,他便回身窥到远处情形,只一眼,便锁定了异常之处,继而辨认出了蓝慈的身形,心下一紧,身体早已如利箭般纵跃出去,徒留一道清影。江澄则手疾眼快地托住他留下的荷风酒,这才没让佳酿坠地破碎。再抬头时,蓝曦臣已然端立在数十丈外,蹲在那名蓝氏弟子身边。
那背影和无相之境内的一样瘦削,却令人无比安心。江澄本就是潜行而来,方才情急出手已是暗暗后悔,此刻更不会贸然露面,总归以蓝曦臣的修为,对付几个蟊贼绰绰有余,只是——
但愿他不要再将意外都归咎到自己头上。江澄想着,仰头喝了一口手中的酒。
琼浆下肚,唇齿余香,江澄倚上廊柱,漫不经心地观赏蓝曦臣护崽的英姿,眉头却深深地皱了起来。
云深不知处是何等要地,结界自山门起便一层套着一层,更不必提寒室周围,虽不及兰陵金氏规模宏大、守卫森严,然那些结界可不是吃素的,甚至比专人戍守还要严密,怎会凭空出现不速之客?
一个沉重的答案浮跃心头:
蓝氏内部多半出了问题。
背主之事在玄门当中并不稀奇,特别是家主闭关长达三年之久的情况下,可若这事放到蓝氏头上就难得一见。照理来讲,即便是所有家族都出了叛徒,其中也不可能包括蓝氏,毕竟蓝氏先主不理政事十余年,即便对家主夫人有诸多不满,其弟还是兢兢业业、呕心沥血地代理宗务,兄长死后还扶持了嫡长子继任;如此变故,也没见族中有谁趁火打劫,连谋害长子的事情都闻所未闻,堪称家风清正。然而,眼下唯有这个猜测,才能解释为何这些不速之客能顺利地潜入云深,并准确定位到寒室附近了。更加可怕的是,他们连宗主临时起意改变的行程都能摸清,应是始终藏身暗处监视,可无论他还是蓝曦臣,竟都没有丝毫察觉;放眼仙门,蓝曦臣的修为已无出其右,不该一点察觉也没有。
但论方才情形,两人皆是飘然迷蒙,可以说全然不在状态,遑论察觉周边危险?尤其像蓝曦臣这种,估计连最寻常的风月话本都没看过,如今情窦初开,怕只一心都扑在心上人身上了;像他们修道之人,平素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然敏锐至极,可若集灵识于一处,则专注至极,即便身侧是刀山火海,也能全然无视、岿然不动。
这一思索,蓝曦臣在无相之境里浴火奏箫的情形再度闯入脑海,江澄心中一痛,急忙将意识抽离。
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他正欲继续推测,身后冷寂的小筑内倏地传来咝响。这响动极其细微,险些被滴漏的声音湮没,然而江澄还是听到了。
是人?是妖鬼之物?江澄没有半分犹豫,头也不回地一掌拍出。他怕小筑受损,有意控制了力道,这一掌虽不至把对方打死,但也足够打个半残,掌风内揉杂着五成灵力,任他是人是鬼,都别想逃脱!
果不其然,这一掌结结实实拍在了一个人身上,带出一声痛吟,是名男子的声音。江澄冷眼瞥过去,那人大概是双脚尚未完全从传送阵内抽出时,前胸便猝不及防挨了一掌,现下半个躯体嵌在阵里,只剩露在外的肩膀不住抖动,显然是疼得要命。江澄人虽长得俊美,脸色却阴鸷狠绝,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色,那人当机立断,正要把上半身也塞回阵里,江澄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住他的脖领,像拔萝卜一般将其拉了出来,拖拽到月光下仔细分辨。
方才他始终看不清此人长相,还以为是自己眼力不足,离近了才发现原是在面目上罩了术,叫人难以辨别五官;江澄素来憎恶偷鸡摸狗之徒,见状怒火更窜了一层,正欲掐诀破了他那障眼法探个究竟,那人却忽然开口说话了:“江宗主,你想知道那几个人出自谁的授意吗?”他语声喑哑,应是伤及了脏腑,说话时还有几滴血花溅到地上。
江澄嘶了一声:“你闭嘴,把这地都弄脏了!”手下结印不停,挥过此人脸庞,咒术剥落,原貌随之显露了出来。
“是你?”江澄心神震动。那人也一愣,但立时牵起一抹笑:“你怕是认错人了!”说着头颅一歪,整条颈椎竟是如面条般倏然抻长,自行盘绕了一圈。江澄饶是见多了类似的诡异场景,仍难免头皮一炸,加之此人抽风时有几簇发丝缠上了他的手,仿佛有千万条纤蛇蠕动着爬上胳膊,江澄鸡皮疙瘩漫了半身,但比起蓝曦臣面对的那些杂碎,潜入龙胆小筑的这位多半才是真正值得拷问的主谋,万不能弃。
就当是为了蓝涣!
江澄强忍着恶心不肯撒手。他已是有些恼火,紫电灵光暴涨,软鞭裹着滋滋电流捆了上去,寻常人受此一遭,多半动弹不得,然而这人的躯体甫一搭上紫电,却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迅速干瘪下去,眨眼就皱缩成了一张纸片。江澄暗道不好,急忙召回紫电,可恨为时已晚,区区薄纸根本承受不住灵流的击打,瞬间燃为焦灰,方才还气息奄奄的人居然就这样从眼皮子底下逃走了!
同样的经历,同样的怒火,同样的无力。江澄怒不可遏,但还是勉强遏制住自己,没在蓝曦臣母亲的故居里骂出声来。
马上开题了,十二月份大概率不更,等我搞完了再争取多更点补偿各位~事实证明论文和小说是毫不相干的两种东西??,同样的时间我小说能打出一千,论文能打出一段就不错了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1章 引弓第十一 2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