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意与你们拖延,你们怎么进来,便怎么出去吧。不过你们打伤了我家弟子,还需吃些苦头再走。”
蓝曦臣沉声说道。
他说这话时,仍寸步不离地蹲守在弟子身旁输灵,关爱之情溢于言表,加上语调平淡,浑身上下毫无威胁可言。然而越是这样,就越是令那些死士心惊。经过一番较量,他们已见识过蓝曦臣的厉害,想要全身而退,除了赌蓝曦臣品性良纯外,再无其他办法;可如今蓝曦臣表明了不肯轻易放他们离去,无异于直接判了死刑,是以此话一出,对面的黑衣人立时攥紧腰间刀柄,警惕的视线联合藏伏在四周的杀气,宛如箭簇般投射过来。
蓝慈头一回感受到穷途末路之人的杀气,头皮不住地发麻,几乎要透不过气来。蓝曦臣见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低声叮嘱道:“凝神。”
蓝慈如梦初醒,忙闭目收拢心神,又听蓝曦臣轻声笑道:“有我在,你怕什么呢?”
蓝慈的心怦怦跳得更快了。
蓝曦臣眼见占据优势,便分出一缕神识留意小筑的情况,岂料初探便觉察到异样,虽说那不速之客立时被江澄悄无声息地解决,但忧虑还是迅速在蓝曦臣心底蔓延。
这群人固然不是他和江澄的对手,但正因如此,才令人奇怪。思及此,蓝曦臣开口道:“云深结界重叠,即便顺利进入,出去时一样需要通行玉令或蓝氏中人解咒,不管是谁带你们进来的,如今你们都再难出去,破釜沉舟固然可嘉,但我并无杀生之意,无论你们今夜前来的理由为何,我皆不予追究,只要你们肯透露主使。”
黑衣人紧绷的身子明显放松下来,瓮声道:“此言当真?”
蓝曦臣正要答话,身侧的栀丛中蓦地窜出了两道影子。
那两人一左一右分驰疾行,身形快如闪电,转眼掷出数十枚爆符铁镖。这些镖符大半对准蓝曦臣,其余则向蓝慈袭去。蓝慈瘫坐在宗主身后,月光本就黯淡,铁镖表面粗糙,无甚反光,尽管双耳能捕捉到破空声响,眼却实在瞧得朦胧;镖声繁盛异常,草丛中应当还有几人。蓝慈不禁忧心,唯恐蓝曦臣因为自己分了心神,可眼下他委实做不了什么,乖乖不动就是最大的帮助,是以尽管心急如焚,也勉力按捺,同时也做好了输灵中断的准备。
然而,蓝曦臣没有松手,与之相对的,他催动了朔月。
名满仙门的朔月剑出鞘,通体灵光璀璨,甚至较月光更亮几分。惊讶之余,蓝慈眸光闪动、思潮澎湃——过去三年寥寥几面,都没有在蓝曦臣腰间看到过朔月,因而他猜测,蓝曦臣多半仍沉沦在把金光瑶一剑穿心的悲痛之中,不愿面对这把伴随多年的仙剑;现下蓝曦臣不仅佩戴了它,还主动掐诀催动,眼见朔月轻盈灵活、剑芒丰沛,蓝慈一时感慨万千,连朔月上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也无暇在意。
朔月翛然飞出,在半空拦截镖符,金属相击,微有火星闪烁,铛铛声不绝于耳,蓝曦臣左手并指,口中默诀,爆符未等引爆便悉数化作浮灰。旋即,他输灵的右手稍一使力,将不知所措的蓝慈拉至怀中,左掌回劈,一道冷光飞出数步开外,竟是一把冷刃,蓝曦臣翻手又是一推,灵气涌动,第四名黑衣人连带匕首跌倒在地,先前持刀的手恹恹地垂着,应是彻底断了。
输灵结束,蓝曦臣撤回右手,袖手起身,微微勾手止住朔月的攻势,温言道:“你们只需告诉我受谁指使,我便不再追究,丈夫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适才持刀欲从背后袭击之人狼狈地爬起,闻言冷冷道:“我们不说又能如何?你要杀了我们吗?”
这一言便是实打实的无赖了。蓝曦臣皎皎君子,自然也无人敢在其面前耍赖,眼下左右也是九死一生,几人了无牵挂,反倒激起好奇,只想瞧瞧他光鲜亮丽的外壳究竟会多么不堪一击。周旋间,三人纷纷聚拢到最先暴露位置的黑衣人身后,个个严阵以待,生怕蓝曦臣猝然出手。
蓝曦臣泰然自若地道:“看你们的身手,应属于散修,游走在仙门规矩之外,既然没有家族能管束你们,那我只能托弟子将你们带至雒阳,交与官府处置。”
听到最后,四人的躯体僵硬了一瞬。为首黑衣人恶狠狠地道:“你此言,便是坐实了和北边有来往?”
北边?蓝慈飞快在脑中过了一遍定居北边的世家,江氏、聂氏、金氏,哪个不是与自家交好?怎么在此人口中,就成了罪大恶极的事情?这突如其来的指控简直莫名其妙。
蓝曦臣神情微冷:“你们果然是人皇派来的。回去转告他,仙门中人只管除祟化怨,不掺和世俗之事。”
为首之人见身份被无情揭穿,本想下意识抵赖几句,他们虽态度嚣张,但心底仍对蓝氏宗主抱有畏惧,生怕蓝曦臣想出什么折磨他们的法子来,便索性直言道:“至尊已亲临山下,拜帖谒礼亦早就送来,可谓诚心诚意、礼数周全,只求能见仙家一面!仙家既然身体康健,为何要屡次拒绝,也不道明缘由?”
蓝曦臣道:“我知道他想要什么。回去告诉他,人各有命,况且他已享受过常人难求的机缘,贪图更多,只怕天理难容。”
为首之人咬牙:“我家至尊才不是什么‘常人’!仙家生来即有安稳的家世和绵长的寿数,自然不理解人间的痛苦!仔细算来,仙家年岁远不及至尊,照理是他晚辈,至尊屈尊降贵来此,不过请你稍加指点,怎么倒成了‘天理难容’?更何况仙家始终欠着至尊一条性命,莫非仙家飞升了,就忘记前尘之事了?”
他似乎真的戳到了缺处。蓝曦臣眉头轻蹙,神情已彻底冷了下来。
半晌,蓝曦臣缓缓开口:“你待如何?”
那人意识到有机可乘,扬声道:“至尊吩咐过,只要您肯下山见他一面,为他指点迷津,此事他便不再追究。”
蓝曦臣面无波澜:“那你便回去转告他,非我不愿,而是他命无此缘。”
话音刚落,松林尽头传来几串密集沉闷的足音;旋即,十里之外的结界不知为何,被人从外面解开了。
绝境逢生,几名黑衣人反应极快,当即不再与蓝曦臣斡旋下去,抢捞起先前被茶盏砸晕、至今未醒的同伴,几人犹如数道黑风飕飕窜上树梢仓皇而逃,岂料脚掌堪堪搭上松枝,一股罡风倏然撞向面门,他们连声惨叫也来不及发出,就被无形的灵力从半空掀翻,仰面跌地,继而被数名赶来增援的蓝氏子弟压肩的压肩、扣手的扣手,再动弹不得。门生们相视一眼,其中一部分拎起刺客送往蓝恭面前,其余人则自动分成小组仔细搜查起花丛和灌木,寻找漏网之鱼。
蓝恭狂奔至蓝曦臣与蓝慈身前。他一路望及残菊败叶,心中恼恨倍加,顾不上理会前来禀报的门生,躬身向蓝曦臣作揖:“属下失职,请宗主责罚。”
蓝曦臣扶起蓝慈递给他,语调一如既往的柔和,但也听不出任何情绪:“无妨。消息可传去了?”
每每只在面对蓝曦臣时,蓝恭才会露出区别于常日的局促,蓝慈总听一些调皮的弟子私下笑评其“一物降一物”,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蓝恭接过蓝慈,一手稳稳地搀着,视线仍不离蓝曦臣半分,神色恭谨地回答道:“皆照您的吩咐传去了。”
蓝曦臣轻轻颔首。蓝恭接着道:“宗主,山下的情势迫不容缓,是否需要属下再做些什么?”
蓝曦臣道:“足矣。不出三日,彩衣镇便可恢复原状。”
蓝恭应诺。蓝曦臣又道:“今夜之事,不必声张,只说我仍在修养,此处待天亮再修缮吧。这几人交与你,待探明出处后放走便是。”
蓝恭低声应下,正欲携蓝慈离去,却被蓝曦臣叫住:“芝林,你受伤不轻,需静养至少一月,期间不可练剑动气,记住了吗?”
蓝慈闻言狠狠一怔。
当真祸不单行。半月之后便是他及冠之日,若至少一月无法习剑弹琴,还有哪位前辈愿意收留他?!胞弟蓝惠四年前便已拜剑术非凡的蓝启仁为师,他本已较之落后了一大截,哪知屋漏偏逢连夜雨,这等危急当口,他又因一时不慎、挨了饱含十成灵力的一掌,虽因蓝曦臣而保住一命、脱离危险,但时间已来不及,他注定要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成为天资聪颖的胞弟的陪衬了。
仔细想来,他今夜根本没必要接近寒室,这场荒唐至极的暗杀,亦完全能够避免,只是选择往寒室来时,他并不知蓝曦臣状态尚好,假使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恐怕仍会得到一模一样的结局,因此蓝慈虽郁闷难当,却也并不后悔。
想及伤心处,越觉悲切,蓝慈咬紧牙关,拼命防止泪花漫出眼眶。这时,蓝曦臣又说道:“若我没记错,你该到了拜师年纪,可想好选哪位师长了?”
关切之语仿佛一只铅锤重重地砸在蓝慈心上。
半晌,他艰难地嗫嚅道:“暂时……还没有。”
蓝曦臣语调未变,甚至听起来更柔和了些:“你今夜的无妄之灾,归根到底是因我而起,如不嫌弃,我愿尽我所能,将毕生所学教授与你。”
几乎是瞬间,蓝慈的脖颈和面颊泛起薄红,极端的兴奋与不可思议轮番交织,叫嚣着不断冲击着理智,片刻,他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泽芜君,我……”
蓝曦臣见他支支吾吾,遂贴心地抚慰道:“不必勉强。如你另有所求,我也愿作举荐。适才那人修为不低,能与他打过,并非人人都能做到的,切莫妄自菲薄。”
蓝慈疯狂摇头:“不,不,我怎会嫌弃泽芜君?我只是……”
他迟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好在蓝曦臣善解人意,主动岔开话题:“今夜已深,若要拜师,也不该是现在,先回去养伤吧,待想好了再来告诉我。”
蓝慈尴尬不已,连连应是,最终像一只遍身淋透的小犬,垂着头随蓝恭离开了。
蓝曦臣目送他们远去,拢了拢衣衫,转身踏入龙胆花丛。初来时雀跃的心情早已消逝殆尽,现下见那小筑离自己越来越近,只觉心下重回暖意。
“都走了?”门廊临近,江澄的头忽然从门内露了出来。
“嗯,走了。”眼见江澄堂堂一宗之主,此刻却如家养的狸奴般躲在门后,只敢伸个头出来观察四处,蓝曦臣有些忍俊不禁。
江澄这才将酒与茶盏重新搬到长廊上:“接着喝?”
蓝曦臣颔首:“好。”说着款款行至江澄身侧落座,神色如常。
江澄深深地望他一眼,眸中情绪难辨。
先前那坛荷风酒早被江澄饮尽,茶盏也打碎了一个,于是蓝曦臣又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只崭新的茶盏,拾起另一酒坛,拆结解封,重新斟满两盏,喟然道:“惭愧,让你见笑了。一时分神,没能及时察觉屋外异象,还要劳烦你出手。”
江澄牵了牵嘴角:“不过是我坐在对面,偶然能瞥见罢了。不过你说的没错,你家那个小辈确实很倒霉。”
蓝曦臣的面色转为沉郁,轻轻地叹了口气。
二人对酌一阵,江澄正色道:“姑苏的事早已闹得沸沸扬扬,你再不出去,恐怕不是长久之计。”
蓝曦臣偏过头望他:“你希望我出去?”
江澄沉默了半晌:“……不是很希望。”
似乎很满意这个答复,蓝曦臣轻柔地笑了笑,重新把视线转回充作酒樽的茶盏中。江澄恨声道:“看来是这三年过于风平浪静了,如今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人都像疯了似的扑过来,真倒人胃口。”
蓝曦臣面上微现讶色,旋即柔声道:“百姓和官府狂热异常,定有人在背后作怪,今夜的刺杀亦是,海清河晏,恐怕还要些时日。”
江澄闷声道:“这些我当然知道,只是……查不出来。”
蓝曦臣福至心灵,精准抓住了重点:“你来之前查探过了?”
江澄扭过头去,声音低如耳语:“你深陷困境,叫我如何袖手旁观?”
声音虽低,蓝曦臣却听得一清二楚。他面颊莫名一热,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外壁,适才脑海中酝酿好的字句,如今竟通通忘了个干净。
江澄鼓足勇气说出的一番话迟迟得不到回应,颇感尴尬,羞恼地转过头去,白雪染霞之景恍然映入眼帘。
蓝曦臣清了清嗓,勉力压住心猿:“我数日前已命人寻根溯源、查找山下集聚的缘由,届时只需稍加利用,便可破局。”
江澄抿了抿嘴,心不在焉地问道:“什么原因?如何破局?”
蓝曦臣道:“寻常势力,短时间内达不到如此高涨的舆论效果,因而能够促成如今局面的人唯有一个。”
江澄回过神来,思绪亦随之转动,不可思议地吐出一个答案:“……人皇?江南的吴主?”
蓝曦臣眸中满是赞许:“然也。人皇起先遣人携重礼登门拜谒,被叔父婉拒,一连三回皆败兴而去,施加硬手、借黎庶之力围攻蓝氏,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自古奇人异士多无惧于强权名势,却终究熬不住悠悠之口,人皇这步棋,下得算是精妙。”
江澄讥讽道:“区区凡人,还真把自己当天子了,他这样做,无非是想逼你出来。呵,坐揽吴越江山、手握生杀大权,竟还妄想染指仙门,真拿自己当块饼了。”
蓝曦臣拿起酒跟他碰了碰,运起灵力,将泛着清幽荷香的琼浆一饮而尽:“依他目前的势力,或许做不到插足,这般急着寻我,多半是有所求。”
江澄主动替他斟满:“求?求什么?”
蓝曦臣摇摇头:“人皇所求自古以来千篇一律,无非长生罢了。”
江澄嗤笑出声:“他真当你是神仙了。”
蓝曦臣也笑:“外人不懂门道,只当会御剑者即为神仙,哪知我如今也不过初窥门楣。以此类推,人皇那里,也非是我等能够插足的。”
江澄对他的发言颇感意外,瞥他一眼,既而迅速地转了回去:“说到这,方才你出去保护你家小辈的时候,小筑里潜进了一个人。”
他的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如一枚火弹投入室内。蓝曦臣柔和的面色趋于冷凝:“什么人?”
江澄道:“松尾贞。”
蓝曦臣心头震动:“纸人替身?”言毕就要起身去寻。
江澄抬手按住他,不甚自然地清咳一声:“我那时用紫电缠住他,谁知他突然化成纸人,我收鞭不及,不小心全烧干净了。”
他自然不是有意为之,如果可以,他也想保存证据,蓝曦臣对此也没说什么,顺势又坐了回去:“松尾贞突然现身,又紧接着变化成纸人,照理来讲该有庞大的灵力作供,你与他交手时,可曾感受到他的灵力?”
一股寒意瞬时涌上江澄心头:“……不曾。”
蓝曦臣道:“是了。当初他带我去入海口拦截金光瑶,那时我便发现他身上毫无灵力,在这种情况下施展咒术,当真匪夷所思,我多番猜测,也只能归因于他出身东瀛的缘故。”
江澄不语,兀自在脑海里翻找着关于松尾贞的记忆。蓦地,他心念一动:“如果真如你所言,那么当时凭空出现在金凌宗卷里的信件,果然就是他搞的鬼?!”
蓝曦臣眨了眨眼:“那封信将阿凌支走,实为引你追击金光瑶,从立场上来讲,可能性极大,我先前猜测居多,如今看来,送信和取物,定是松尾所为。”
江澄附和道:“金鳞台不比你这里,全凭修士戍守,那松尾又最擅长鬼鬼祟祟,只要能瞒过他们的眼,放一封信进去简直不要太简单!呵,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善茬。”
蓝曦臣凝眉:“松尾贞本是怀桑派去金氏的卧底,现实中的金光瑶已死,松尾多半不会再回金氏了。”
“对,我闭关前筛过一遍金鳞台,查无此人,应是又回到聂怀桑身边了。”
蓝曦臣的眉头蹙得更深:“既如此,他为何要潜入龙胆小筑?又是如何进来的?”沉吟片刻,又道:“晚吟,你闭关结束、回神之时,手中是不是捏着我的玉令?”
江澄点头。蓝曦臣笃定地道:“那便是了,在无相之境里,我感谢松尾为我指路,曾解下剑穗赠予他,倘若世间真有此人,那他必会得到这条剑穗。”
事情的发展太过离奇,江澄神情复杂:“怎么会这么巧,万一他那时没有闭关呢?”
蓝曦臣摇头:“闭关并非唯一渠道,而无相之中的发展也不代表毫无作用,譬如天雷劈到了蓝慈身旁,将他震成重伤,而今夜他也受了重伤;再比如我将金丹给了魏公子,数日前与他相见时,得知他的这副躯体已然出现结丹之兆,虽得益于他……咳咳,修行,但结局万变不离其宗;由此得见,即便松尾贞没有闭关,他也会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这枚剑穗。”
他推演得头头是道,江澄则由此联想到了更多,愀然变色:“……等一下,你的意思是,境中发生的一切,皆是预兆?!”
“非也,你莫非忘了,这境是由谁而生的?”蓝曦臣提醒他。
“是你……”“不错,万事皆有因果,像阿凌遭遇的那场内乱,不过是由金光瑶逃离观音庙所致,现实中并不会发生,而剑穗、天雷与金丹,乃是由我发起,性质自然不同,你不必忧虑。”
听到最后,江澄双肩垂下,握紧的双拳亦悄然松开:“倘若松尾真的拿到了你的剑穗,就一定能潜进云深来吗?”
蓝曦臣看上去困扰极了:“我不知,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思来想去,大抵是因为那枚剑穗上附着有我的灵力,所以……”
“所以结界就自行把他认成了你?你们蓝氏的结界这么随意吗?”
蓝曦臣揉了揉眉心:“倒不是结界随意,而是玉令本就是个媒介,凡是输入过‘解咒’的物品,都可以看作通行的钥匙。”
江澄奇道:“这是什么法术?我竟从未听过!”
蓝曦臣低声道:“此为蓝氏秘术之一,唯宗主代代密传,从不透与外人,甚至大多内门弟子都不知道,之所以向外界制造‘非玉令无以出入’的假象,不过是为在危难时刻保留底牌,若当真沦落到使用的那天,大概是难以想象的极坏的情况了,即便当年温旭火烧云深,父亲也未曾动用过。”
说完话后他才发觉,江澄的手不知何时又抚上了他的手背。“这算是蓝氏绝密,对吧?”江澄目光灼灼,似是要将他盯穿。
“是。”蓝曦臣答。
江澄郑然道:“蓝涣,我定不负你这份信任。”
蓝曦臣一愣,眼眶下意识温热起来。他想催动唇舌报以箴言,怎奈心弦振振徒余沉响,寻不到一句能表露心迹的话,只能一言不发地回握住他的手。
缠绵炽热的视线在两人中间荡漾良久,终究是江澄先抵挡不住,面红耳赤地侧过了头去:“天要亮了,快喝酒吧!”
尽管面上不表,江澄却对刺客一事极其在意。倘若松尾贞当真持着剑穗领人进来,也不可能在云深仙府内如临无人之境;潜入龙胆小筑之人——姑且称之为松尾,身形诡秘、果断异常,来去犹如泥鳅一般难以捕捉,而伏在灌木丛内的其他几名刺客则套路老旧,与刚突破道行的蓝曦臣对上,毫无招架之力也在情理之中,鉴于此,他们极有可能是两批人,至少最终目的是不同的。江澄跟那松尾往来几招,便发觉对方毫无杀机,比起刺客更像个盗贼,甫一察觉室内有人,便使出金蝉脱壳之法撒腿就跑。江澄这出关第一战打得颇不痛快,大为恼火,待稍稍冷静下来,才发现刺杀伊始至终,蓝氏竟无一人前来增援,不知是云深的夜晚太过死寂,还是有人刻意拖延着不来。
江澄很难排除后者。
雷劫过后,蓝曦臣闭门不出,坊间传言其伤重难行,若有不知情者想趁机取蓝曦臣性命,以方才那几名刺客的身手,还是绰绰有余的。因此不难猜测,外面有人想杀蓝曦臣,而族内有人刻意将他们放了进来,并无视之。
东方既白,江澄临行前提起空酒坛,忍不住委婉地提醒蓝曦臣道:“你不觉得你家主事刚刚出现得太晚了吗?”
蓝曦臣莞尔,示意他继续说。
江澄恶狠狠地道:“他要是我家主事,我铁定痛骂他一顿!”
蓝曦臣被他逗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
人家宗主都这样说了,江澄饶是再愤愤不平也没有办法,只得干巴巴地道:“那我走了?”
蓝曦臣点了点头:“嗯,走吧。”视线却没有离开他半分。
江澄起身走到小筑外,回头望他。
蓝曦臣主动安慰道:“不必担忧,待我处理好一切,换我见你。”
江澄垂眸摆弄起酒坛:“你真的会来莲花坞吗?我记得你们蓝氏的人几乎从未主动踏足过云梦。”
蓝曦臣端正坐姿,双眼深若静潭,凝视着江澄一字字道:“我会去的。”
“……知道了,我又没说不信你!”江澄嘀咕着转过身,“走了!”不等蓝曦臣回应,一纵跃上就近的一株侧柏。心中有个声音在催促他回头看,清凉的玉令也在手心泛着柔润的温度,江澄纵身跃起,又轻轻落下,终是没有再回头,一路循往山下的姑苏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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