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这几日甚是心烦,江澄更是焦躁,只因为连江厌离都染上了瘟疫。
魏无羡道:“怎么回事?师姐一直离他们远远的,怎么也会沾染上?”
一名医师道:“江姑娘之前来照顾那个孩子,应该就是那阵子染上的。”
江澄眉头紧皱,“什么孩子?军营里哪来的孩子?”
魏无羡似乎想起的确有那么一桩事,就是那日他与金子轩争执后,蓝曦臣似乎带了个孩子进来,江厌离还给他临时改了几件衣裳来着,便道:“是泽芜君带进来的那个小子?他也染上瘟疫了?”
医师道:“是。”
魏无羡道:“什么时候的事?”
医师算了算时间,道:“约摸六七日前。”
魏无羡眼神一凛,“那就是是第一批染上瘟疫的。第一批染上瘟疫的人可有记录?”
医师点头,“自然是有的,名册在此。”
魏无羡问道:“他们之前的往来记录可有做过?”
医师为难道:“都是神志不清的居多,也问不出什么来,就搁置了。”
江澄道:“怎么?你觉得有问题吗?”
魏无羡道:“有点感觉不对劲,但说不出是哪里……哎,算……”
“没错,是不对劲。”
魏无羡见自己师姐这个样子,实在懒得搭理别的事,正要作罢,却听见门外有声音响起,齐齐向外看去。
“你不是那个……”魏无羡一眼便认出了林羲,实在万万没想到还会再见到她。
林羲从蜀中日夜兼程地赶到琅玡,在几名济世堂弟子那里旁敲侧击地问出蓝曦臣的状况,得知并没什么事的时候登时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又说江家小姐不幸染上了瘟疫,便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江澄见到林羲,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林羲道:“我遇见聂宗主了,亮明了身份,就进来了。”
林羲上前号了号脉,说道:“是已经服药了吗?”
医师回道:“是明奕公子开的药,虽不治本,但好在可以延缓病情的发作。”
林羲道:“忍冬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这药当年也用过,只能暂时压制,若没有解药,病情依旧会恶化的。”
魏无羡道:“林羲姑娘,方才你说不对劲,是已经查到了什么吗?”
林羲道:“是,我来自然不会空手而来,一路上已经有人和我说了,只是你们没空把所有的疑点都串起来而已。”
魏无羡道:“你是说,这瘟疫和温家有关?”
林羲点头,想起无涯临来之前告诉过她,岐山的耿宗师是个直肠子,遇事脑子一直转不过弯,被人利用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只是如此大规模收购忍冬,不是一个岐山济世堂可以做得到的,岐山温氏定然牵涉其中,故而让林羲一路上查一查忍冬收购的时间,必有所获,林羲虽一知半解,却也照着试了试,发现确实异样重重,道:“这场瘟疫怕是蓄谋已久了。也许,从你们在汴梁的时候,就已经在谋划了。”
林羲从袖中取出一张地图,道:“这是我一路过来的时候,路过各地的济世堂,询问过忍冬被调走的时间,还有何人调走,调往何处。”说着,林羲又掏出一沓征调文书,道:“这是济世堂所有的征调令,上面的印章我都已经核对清楚了,你们保管好,我还要拿回来的,济世堂那边入账少不了这个的。”
江澄接过地图,地图上果然标注地十分清楚,虽然不是所有的忍冬都由一人征调,征调的目的地也不是同一个,可是却无一例外都是西边,也就是岐山的方向,还有忍冬调走的时间巧合也太多了。
云梦济世堂的忍冬是在月前被调走的,那阵子好巧不巧地是他们整装前往琅玡支援的时间,压根没人会注意到济世堂会有什么事情;姑苏则碰巧遇上了业火朱雀之事,纵然泽芜君心细如尘,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没人有闲暇去顾及一味再寻常不过的草药是否有缺。
江澄见此,先对林羲行了一礼致谢,转头对主事道:“去告知其他几位宗主,有要事相商。”
林羲道:“能将所有的事情算无遗漏,且轻松瞒过各大世家,谋事之人怕是不简单。”一边说着,一边推拒了魏无羡递过来的面纱,道:“无妨,我用不着这个。”
江澄和魏无羡都是齐齐皱眉,道:“未曾听过玄门百家中有这么一号人物。”
林羲本以为像云梦江氏这样的家族应该能有个头绪,不成想连他们都不知道,难不成这个人之前从未在玄门中露过脸,亦或是完完全全隐藏了自己的实力,压根没人见识过他的手段。林羲心中也是泛了一阵涟漪,前世今生两世加起来,玄门百家中除了金光瑶在射日之征之后一鸣惊人,陡然威震玄门……等等,金光瑶?!
突然想起这个名字,林羲都忍不住发了寒战,可是这个念头立马被压了下去,金光瑶并非视人命如草芥之人,这件事怕是另有其人谋划。之前林诉临走前说过的那个“局”,难道指的就是这个吗?她这段时间所遇到的种种,都是布局之人的精心筹谋,将本该与这些事情没有丝毫关系的她卷入这场纠纷中。无涯之前提醒过她,他虽不知林羲已经被牵扯进去几分,但只要少管玄门中事,就能护她无恙。
因着瘟疫的关系,根据地的一角临时搭建了几个帐篷以做治疗。
林羲从江氏的营帐出来后,便径直过去了,走近时,遇见几个人正抬着一副担架往外匆匆跑出去。
顿时,脑海中一幅幅的画面在眼前浮现,黑暗,潮湿,阴冷,漫无边际的死寂笼罩着整个永宁城的上空。有人哭泣,有人惊慌,有人怒骂,所有人都在期盼着下一刻奇迹的降生,可下一步到来的永远只是身边不断倒下去的人,乌鸦秃鹫啄食着腐烂的尸体,却已无人能去顾及。
胃里突然开始一阵翻江倒海,林羲扶着几根木栏飞快地跑到一边。
这几日因为一直担心蓝曦臣的安危,以至于一路上几乎没有进食,吐出来的尽是酸水。
明奕此时恰好出来取药,一眼便看见了林羲,转身回去取了手帕和温水,林羲忙不迭地接过,拿温水漱了好几口,嗓子里才舒服些。
明奕蹙眉道:“你这几日是都没吃东西吗?”
林羲点了点头,“吃不下。”扭头看着眼前的一幕,道:“这里简直和当年一模一样。”
明奕道:“比当年好了些,至少及时发现了,不至于蔓延地太厉害。”
林羲道:“忍冬的事情怎么样了?岐山那边怎么说?”
明奕道:“去岐山的现在都还没消息,不过也应该知道,忍冬大量收购之后,八成是运到不夜天去了,如此,要回来的概率怕是很低。”
林羲道:“你是已经认定了这是岐山温氏的阴谋了?”
明奕道:“我认不认定有什么要紧的,关键看几大世家怎么看,再说了,即便人家是故意的又能怎样?事已至此,及时止损才是第一要紧的。”
林羲垂眸,道:“师父让我去查了各大济世堂忍冬被收购的时间,西边二十七座济世堂的情况,我已经交给江宗主了,还有东边三十九座济世堂,快则今晚,慢则明日,蓝二公子会送过来。”
明奕吃了一惊,“蓝二公子?含光君?”
林羲点头,“我们在云梦的时候遇见的,碰巧遇到他也在查这事,便把东边的都交给他了,西边的济世堂少,且看在师父的颜面,所以我先到了。”
明奕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嘀咕道:“蓝宗主让他尽快到琅玡,他倒好……”
林羲转过头看着他,“蓝宗主让他尽快到琅玡是什么意思?”
明奕自觉失言,想把话题赶紧转了,没成想林羲却死磕到底,“蓝二公子和我说是他自己察觉到不对劲,才去查的,还有,这里瘟疫这么严重,他让二公子来这里做什么?”
明奕抿了抿嘴巴,道:“应该是有要事吧,玄门中事,药宗是不得干涉的。”
林羲似乎觉得有理,虽觉得不合理,却也没再追问,思索片刻,道:“明奕,关于……关于当年的瘟疫,按理来说已经断了源头了,是怎么流传下来的,而且还会出现在这里?”
明奕道:“这种瘟疫,飞禽走兽都不会染上,若能出现,必有其源可循,即便找到了,怕是咱们也管不了。”
林羲道:“我知道必然是牵扯到玄门恩怨纷争了,可查清楚瘟疫的源头也是我们的分内之事,若源头不能断彻底,那么这样的瘟疫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的。”
明奕叹了口气,“玄门中自会有人去查,咱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尤其是你,查忍冬的事情因是有师父的许可你才能放心大胆地去查,若没有,你算是打着擦边球地触碰药宗的禁忌了,无论是瘟疫的源头,还是忍冬为何被尽数调往岐山,这些事你都别再插手了,我会让洪宗师去的,他好歹也是宗师,旁人不敢轻易动的。”
林羲道:“明奕,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咱们药宗有内鬼?串通了岐山呢?”
明奕笑道:“若是只有一人两人我是信的,可你也查过调忍冬的人,没有十个也有九个,再加上含光君那边的,二三十个人,药宗要征调药材必须有宗师以上或是任职八年以上的堂主签字才许的,岐山纵然势力滔天,也不可能贿赂到药宗这么多的弟子的。而且关于牵涉玄门恩怨的禁忌一向是连坐的惩罚,这么多人一起行事,咱们不可能半点都察觉不到。”
林羲叹了口气,道:“姑苏济世堂的忍冬被调走的那会我也知道的,只是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明奕道:“你也无需自责,益州的济世堂也是咱们几个一起发现的,不是也没人想到吗?布局之人城府很深,咱们能不招惹就不要掺和,这才是上策。”
林羲眼珠子动了动,压低声音道:“有没有可能就是当年在永宁城的瘟疫一直被人‘养着‘,所以才会留到现在的,能‘养‘瘟疫的人,怕也不简单,而且又牵扯到了温家……”
明奕本觉得有些道理,听到了“温家”,便知道林羲犹犹豫豫地想要说什么,立马打断道:“温若寒手下能人异士众多,就算是‘养‘起来的,怕是也不止一人能做到这件事。”
林羲轻舒了一口气,缓声道:“进去吧,怕还有好些日子要熬呢。”
明奕引着林羲走了几步,旋即转身正色道:“我知你想说谁,可我敢以人格担保,这件事,她定不知情,没有管,也只是无能为力而已,而非有意助纣为虐。”
林羲没有继续说话,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她终究知道太多的结局,可重历一世,连林羲自己都要怀疑,结局的好坏真的可以定义一个人的善恶吗?
明奕伸出手用力地拍了怕林羲的肩膀,突然笑道道:“以师父的脾气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放你过来呀,我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地让师父不要让你过来的,”
林羲凉凉地一眼看过去,道:“反正早晚都得我过来,都一样。”
明奕幽幽道:“师父怎么会这么看不起我,笃定我一人肯定不行?你使了什么招?一哭二闹三上吊……诶诶,别走这么快呀!师父可最怕这招了,是不是?”
林羲快步越过明奕,又突然侧伸出一只脚,明奕说得正在兴头上,没提防,被绊了个正着,好在反应及时,又被这招磨炼了多年,这才没狠狠地栽跟头。
明奕好不容易站稳,笑嘻嘻道:“你要不要这么小气呀?随便说说都不行,是吧,蓝宗主。”
林羲本来听了前半句想再教训一下明奕,突然听到“蓝宗主”三字登时刹住手,硬生生地转过头,见到蓝曦臣果然站在了门口,一口气闷在胸口,又假装没注意到似的把眼睛转向了别处,“诶,你把他扶点起来再灌药,不然会被你呛死的。”一边说着这句话,一边快步朝另一边走过去。
蓝曦臣也是刚进门,只听到明奕唤他的最后半句话,有些不解,正准备问是什么,又看见林羲和他眼睛刚对上,却假装没看见他似的往另一个方向躲去,心里有那么一丝不痛快,他又不是洪水猛兽,至于躲成这样吗?
林羲对着给病人喂药的小药童道:“你去找根药管子来。”
小药童点了点头,起身去找管子,林羲兀自给他把了脉,轻轻叹了口气。
没多久,肩头被什么东西敲了敲,林羲以为是把药管取来了,头也不回地接过,道:“谢……”一个“谢”字还没说完,便发现这根“药管”简直粗地能喂牛,再仔细看了一眼,这哪是药管呀!这分明就是把箫,不仅是箫,还是裂冰!
脑子里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方才好像有人叫她,极缓极缓地转过头,见蓝曦臣也呆住了,手还维持着方才拿箫的姿势,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你抢我的箫做甚!
林羲只觉得这一幕真的十分丢人现眼,腹诽着蓝曦臣来这里作甚,这里的医师够得很,而且轻易过来不小心沾染上疫病可就不好了,面子上却依旧努力保持平静,起身恭恭敬敬地把箫原模原样地放回到蓝曦臣手里,然后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似的,道:“蓝宗主怎么来这里了?”
蓝曦臣把裂冰系回腰间,低声道:“借一步说话。”
林羲简直欲哭无泪,有话不能在这说吗?她也是要面子的,他们两个刚解了婚约,见面本就觉得有几分尴尬,是以林羲觉得能在公开场合见面就别私底下见,不然传出个什么闲言碎语的她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于是挣扎道:“这里我走不开,蓝宗主有话在这说吧。”
蓝曦臣温柔地笑道:“不行。”随即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地转身拔高了声音道:“明堂主,我有事寻林羲姑娘,出去片刻即回。”
明奕突然被叫了名字,回身更大声地说道:“哦,速去速回!”
随着这一声落地,四周的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林羲脸上算是彻底挂不住了,本以为这些年跟着无涯已经把脸皮子磨得三尺厚,可怎料蓝曦臣脸皮也不薄,默默地伸出手取了块面纱过来,麻溜地给自己戴上,道:“那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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