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珠箔飘灯不独行(2)

云深不知处藏书阁

眼见已入亥时,云深不知处越发寂静,小林琅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轻轻拖出晚间偷藏起来的糕点,趴在窗台上看了一会,见没有巡夜的人,便悄悄开了门溜了出去。

一路上东躲西藏地跑到铁门边,这道铁门是云深不知处男修与女修的分界,没有用什么花里胡哨的法术结界,只是干净利落地拦了道铁门。

铁门另一边正对着姑苏蓝氏的藏书阁,林琅扒住几根阑干,正苦恼着该怎么过去,抬头看了看上面,好高的样子,摔下来估计能要半条命,再看了看对面的藏书阁,一张小脸塌了下来。

恰在此时,远远的似乎有脚步声传来,林琅心道不好,云深不知处宵禁极严,若是被巡夜的抓见,管你是谁,少不得一顿罚,一时间左顾右盼地不知道往哪躲,鬼使神差地把自己往铁门缝里挤了挤,这不挤还好,一挤,竟发现这门缝看着小,自己却好像能过去,于是又往前蹭了蹭,就那么轻轻松松地钻过去了。震惊之余还不忘赶紧将食盒拖了过来。

寻了个草丛弯腰躲了起来等到一波巡夜的过去,这才一路小跑到藏书阁。

看了看藏书阁的大门,轻轻敲了敲门,低声唤道:“大公子?你在里面吗?”

蓝涣在里面正专心抄着书,忽然听到门口有人叫,心下疑惑,可跑到门口也打不开门,也不知是谁在外边,便问了一声。

林琅在外头应了声,道:“大公子,你在里边吗?你开开门好不好?”

蓝涣看了看门,有些无奈道:“可我也打不开呀,这道门到了亥时就自己锁上了,卯时才能开呢。你还是快点回去吧,不然……诶诶,等等,现在不是宵禁了吗?你是怎么过来的?”

林琅笑道:“你家的大铁门只防大人,我钻过来的。”

蓝涣在里头道:“哦……啊?你偷偷过来的?那你快走吧,这里晚上有巡夜的,今天巡夜的那个很凶的。”

林琅却并没有听到这几句话,因为她发现了一扇窗,便小步跑了过去,却发现自己个子不够,跳了好几下也推不到窗,又跑回来道:“大公子,那窗户能开吗?”

蓝涣道:“啊?能开呀,可是很高的!”

林琅道:“那你把窗户开开,我把东西给你我就走啦。”

蓝涣在里面看了看比他还高的窗户,皱了皱脸,“好吧,那你等一下。”

说完便跑去把他叔父刚修订完的厚厚的一沓《雅正集》抱到窗户边,很有礼貌地行了一礼,“得罪了,可我是真的够不着窗户。”这句话说完,干净利落地踩了上去,偷偷把窗户开了条缝。

林琅在外边把糕点拿了出来,将食盒盖好,一抬脚踩了上去,又努力踮着脚。

两个圆圆的脑袋这才正式会面。

林琅一只手扒住窗沿,另一只手把糕点伸直了手臂递过去,道:“这是我晚膳时偷偷留的,给你。”

蓝涣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他还以为是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呢,却不知该不该接,犹豫着一直没有伸手。

林琅两只手一直举着,看不清蓝涣此时的表情,道:“你够得到吗?我快拿不住了。”

蓝涣这才伸手接了过来,道:“可……可是叔父说不让我吃东西的。”

林琅清了清嗓子,学着老先生的模样一板一眼道:“你现在还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不吃东西呢,会长不高的。”

蓝涣愣了愣,随即笑开了。

林琅经不住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你要在这抄书呀?”

蓝涣低了头,道:“我……因为……”

林琅没听到他说出什么原因,就听出他的声音似乎有些抽哒哒的,连忙道:“哎哎哎,我不问了,你先吃东西吧,这个糕点很好吃的。”

蓝涣听话地吃了几口,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林琅道:“我听你家的门生们说的,他们说,你被蓝先生罚抄书,还不准吃饭!我本来想去找蓝先生的,可我想到你好像都还没吃东西,就趁着没人给你送过来了。”

蓝涣叹了口很不符合他年纪的气,道:“其实,我只是有点想母亲了。”

一提起母亲,林琅也沉默了下来,眼里的珠子开始打转转,垂了脑袋,轻轻道:“我也想阿娘了。”

察觉到自己眼泪快掉下来,林琅赶紧抬起袖子抹了把脸,从食盒上跳了下来。

蓝涣见她突然走了,道:“你怎么啦?”

林琅闷闷道:“我要回去了,不然会被发现的。”

蓝涣趴在窗台上点点头,“嗯,你挨着墙慢慢走,不要走太快,不然容易被发现的。”

林琅“嗯”了一声,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铁门边,蓝涣忍不住往她那边看去,当看到林琅轻轻松松地从铁门的缝隙里钻过去,惊道:“哇!好厉害!”

看见林琅的背影消失在黑夜里,这才偷偷又将窗户关上。

而此时,离藏书阁不过百步的地方,巡夜的人被悄悄拦下,“那边没什么,你们去别处看看。”

巡夜的一众弟子虽然疑惑,却也不敢抗命,“是,宗主。”

~~~*~~~*~~~

玄正二十年九月初,因岐山温氏强令各地世家建设监察寮,得此消息,玄门哗然。

云深不知处秘密召集各玄门商议对策,彼时,蓝家的大公子蓝曦臣刚回到姑苏,云深不知处惨遭重创,急待其重整家族。

待送走各大世家,蓝启仁将蓝曦臣单独留在雅室,道:“林琅的事,你回来的时候应该已经听门生说过了。”

蓝曦臣点了点头,刚一进门元衡就来同他说了这件事,把他惊得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可想到也是早晚的事,不是自己,也会是忘机,父亲也应该是觉得忘机太过冷淡,姑娘家怕是受不了他的脾气。道:“我知,这是父亲的意思。”

蓝启仁开门见山道:“那你自己怎么看?”

蓝曦臣愣了愣,虽怎么也想不到父亲为何独独中意林琅,若说全是为了当年林家的恩德,似乎也勉强说得过去。于是道:“其实,我并没想过这么早成家,而且是这样的时候。只是不知父亲为何如此仓促?”

蓝启仁终究叹了口气,道:“林琅那孩子不小了,你父亲去后你有三年的丧期,三年之内不得婚假,你等得起,林琅那孩子未必等得起,兄长他怕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

蓝曦臣也是叹了口气,觉得有些头疼,道:“可射日之征胜负未知,她若非蓝家人,即便战败也尚可保全自身;况且疆场之上生死难料,我是真的不想她耽搁了自己的一辈子。”

蓝启仁道:“如今蓝家势衰,旁人避之唯恐不及,她愿意在这种时候陪在你身边,这份情意,实在难得。”

蓝曦臣有些烦躁,林琅自己傻乎乎的思虑不周全,怎么父亲也这样,林琅什么时候嫁不好,非得是现在,他若真的有个三长两短的,难道让林琅给自己守寡守一辈子吗?

蓝曦臣轻轻拂过窗边的一株兰花,慢慢稳定了情绪,缓缓道:“她现在在哪里?”

蓝启仁笑道:“现在怀室安置着,待你继任家主,迁入寒室,再让她搬过去。”

蓝曦臣沉默了一会,道:“先……别让她搬过去。”

蓝启仁道:“为何?”

蓝曦臣犹豫道:“我还在丧期。而且,若我真的出事,她日后改嫁也容易些。”

~~~※~~~※~~~

在怀室的林琅听闻蓝曦臣安然回来,终于松下了一口气,乐芝在一旁道:“之前泽芜君捎信回来,我就说一定不会有事的,您偏不信,如今人回来了,可算是安心了。”

林琅道:“这一路回来也不太平,我怎么可能放心。”

乐芝道:“元衡公子也说了,泽芜君现在雅室议事,怕是一时半会儿也脱不开身,夫人不妨先歇息片刻,您已经好些日子没合眼了。”

林琅道:“你不说我也不觉得困乏,我眯会眼,那等他过来了,你记得叫我一声。”

乐芝点头,服侍林琅歇下,便去了门外候着,不过才出去一刻钟的时间,远远地看见蓝曦臣走了过来。

蓝曦臣走到怀室门口,见到乐芝,好半天才开口道:“那个……嗯……夫人她在里头吗?”第一次说出这个称呼,蓝曦臣自觉得甚是不习惯,只觉得很是微妙,方才一路上心里默默排练了好几遍,没成想效果还是不咋地。

乐芝道:“刚睡下,我这就去叫一声。”

蓝曦臣忙不迭道:“诶诶,不必不必,睡就睡着吧,我只是过来给她送点吃食。”说完便将食盒端端正正地递到乐芝手中。

乐芝打开看了一眼,见是水云间的蟹粉酥,有些诧异,犹豫了片刻,还是有些为难地开口道:“泽芜君,夫人她对蟹粉过敏,这个怕是吃不得。”

“???”蓝曦臣怔了一会,伸手干净利落地又将食盒拿了回来,道:“是吗?未曾听她提起过,那我还是拿回去吧,我突然想起叔父说让我准备一下三日后去问心池的事,就先告辞了。”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往外走去。

乐芝一脸迷茫,道:“那等夫人醒了我去叫您一声?”

蓝曦臣回头摆了摆手,道:“不必劳烦!不用告诉她我来过了,我……我改日再来看她吧。”

乐芝还要再说话,蓝曦臣却抱着食盒一溜烟儿地走得没影了。

~~~*~~~*~~~

入夜时分,林琅偷偷背着乐芝出来散散步,白日里礼仪师父们把她折腾地够呛,好不容易今天下课早,便趁着还未宵禁赶紧出来走走。

林琅以往在云深不知处多是在女修地界活动,除非遇到年节才会往这边过来,是以林琅一开始并不十分熟识,乐芝给她弄了张地图,她也愣是没瞧明白到底该怎么走,也不敢走得十分远,只敢在怀室周围走走。

怀室以西两百步有个凉亭,是弟子们平时纳凉晨修的地方,旁水而修,夏日里属这里最凉快。林琅走了一段路便觉得身上有些热,索性一路走过去乘个凉再回去。

近了凉亭时远远看见里面似乎有人在,心道:这个时间绝不可能是女修在这,孤男寡女若是被人撞见也说不清,打算悄悄回去。忽又发现凉亭上的那个背影很是眼熟,好像是蓝曦臣的背影,便点着脚走了过去。

到了凉亭里,居然还真是蓝曦臣。

只不过是睡着的蓝曦臣。

林琅忍不住嘀咕道:“怎么在这睡了?这里虽凉快,可睡一晚上铁打的身子也要伤着。”

眼睛往桌子上瞥了一眼,却发现蓝曦臣两只胳膊下似乎压着一张图,仔细凑近看,才看清是地图。除却地图,桌子正中还放着一壶茶,伸出手碰了碰壶身,茶水已经半凉了,对面还搁了一只杯子,水也并未凉透。

林琅皱了皱眉,这刚才是和谁一起?怎么就这么睡了?

林琅绕着蓝曦臣走了两圈,发现他竟然睡得很沉,一张凝脂般的脸埋在广袖间,抹额都有些歪了,风起时一袭白衣并青丝微微扬了扬,又长又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两道扇形的阴影,随着风如蝶羽般轻轻颤了颤。

林琅看得有些痴了,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替他拂去落在脸颊上的发丝,又抚了抚额间轻轻皱起的两个疙瘩。

应该是在为射日之征的事情烦心吧,还有一夜之间丢到他肩上的整个姑苏蓝氏。

林琅不由得想起当初在洛阳初见时的情景,真的觉得缘分二字妙不可言,谁能想她恰好经过了那个无人小巷,他又正好躲在里头,还被她给发现了。若是当时她没有看见对街的花灯,没有走过去,或是他藏得好些,也许,根本就不会遇见,没有洛阳花朝节的那一面,或许她真的不会来云深不知处。

而当年稚嫩的小公子早已长成翩翩公子,曾经连被几个姑娘掷花都要满大街躲,如今却要只身扛起整个蓝家,对抗实力悬殊的岐山温氏。

林琅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上蓝曦臣的手指,低声道:“无论日后会怎样,成也好败也好,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一句话,是安慰,也是誓言。

林琅本想把他叫醒,却又想起他应该实在是累及了才会在这里睡着,于是便计较着找人寻条毯子过来。

下了凉亭一路走,走了半刻钟,觉得这一路的景象和自己刚才来的时候看到的好像有点不大一样,这才发现自己好像走反了!奈何此时已经接近宵禁的时间了,若是寻常没什么要紧事,她在云深不知处迷路上大半天也是不要紧的,可如今也只好先走回凉亭再回去了。

双脚刚调了个头,却被人叫住,林琅回头,道:“二公子怎么在这?”

蓝忘机在这种时候见到林琅也是有些意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与她隔开距离,微微示礼,道:“凉亭议事。”

林琅“哦”了一声,心道方才蓝曦臣应该是和蓝忘机一起的,于是道:“我方才从凉亭那边过来,泽芜君睡着了,我见他睡得沉,便想着要不要去给他拿条毯子过来。”

蓝忘机惊了片刻,神色如常道:“不必,亥时将至,不送。”

蓝忘机在云深不知处掌罚,这事人尽皆知,上至家主下至家奴,他都有权力问责,最重要的是,不近人情,是以林琅听到这句话,识相地说道:“行吧。”

蓝忘机早就听闻过林琅在云深不知处迷路几乎是家常便饭,于是好心地给她指了条最近最容易走的路,便捧着卷宗一路往凉亭走去,走的时候还想着不如让兄长多睡会再叫他。可一进凉亭却看见蓝曦臣正一脸专注地看着地图,没半点睡着的样子,他不禁有些怀疑林琅方才是不是打妄语了。

~~~*~~~*~~~

作者有话说:

第一部分曦臣被罚抄书的原因是他要为青蘅夫人守丧的事情,因为青蘅夫人身份特殊,叔父只让他们兄弟守丧半年,可曦臣想要守重孝,所以和叔父长老们争执了两句,就被罚了。

文里找不到合适的地方穿插,所以备注说明。

下章回归现世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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