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黑时,蓝澭就过来了,林羲将药递过去时,突然想起一事,觉着蓝曦臣这天天喝药是不是太惨了些,八成苦得嘴里都要没味儿了,蓝曦臣似乎自小最不喜的就是喝药,她还记得有一回蓝曦臣夜猎归来,受了重伤,把云深不知处上下都给惊动了,包扎上药没吭哧一声,然而到了喝药的时候,蓝曦臣说什么都不肯喝,一会说药太烫了给凉凉,一会又说太凉了给温一温,借口找了个遍,就是不喝,蓝淞把药端到她面前,问该怎么办?彼时的林琅本就忙得焦头烂额的,一听这点小事还要来找她,实在是无奈,只好自己端着药碗半哄着让他把药给喝了。自那以后,林琅似乎便察觉到,蓝曦臣不愿喝药,怕是因为药苦,自那以后便心照不宣地在他喝的药里放点蜂蜜。犹豫片刻,让蓝澭先回去,自己亲自送药过去。
林羲兀自在药房里找了找,问道:“我记得洪宗师说过他有放过一坛蜂蜜在这的,怎么不见了?”
下首一个小童应道:“是有的,不过好像已经用完了,小师姑可以去后厨那边看看,兴许能找到些沙饴。”
林羲心道也差不离,便转身去了后厨,顺手还捎上了一个小瓷瓶,毕竟总不能三天两头地跑过去找糖,索性一次性多拿些。
在根据地兜兜转转半日,才找到后厨的位置。不怪这地方难找,只怪指路的门生们不会指,往东往西往北往南地说得头头是道,奈何林羲根本听不懂,让给翻译成前后左右,门生们齐齐懵了,这面朝哪个方向前后左右都不一样,只好道:“不难找的,拐几个弯就到了,若不知道继续问问巡视的门生便是。”说完,便径直走了。
奈何林羲拐了两个弯就不知道该怎么走了,绕着不知是谁的营帐转了几圈,这才发现自己好像走错路了,又折回来重新走,勉勉强强才顺着后厨的烟火找到。走进去时见里头基本没几个人,林羲这才知道原来几个世家的后厨是分开的,只因为几大世家的饮食习惯差得太大了。林羲进的是清河聂氏的后厨,见里头黑黑的,便问了句,“怎么没点烛灯?”
后头一个烧火的道:“没灯油了,让去取了,姑娘来找什么?”
林羲道:“也没什么过来弄些沙饴,你可知道在哪吗?”
那人道:“应该在灶台上,烧菜的师傅不在,罐子挺多的,您自己找找吧。”
林羲道了声谢,径直走向了灶台,翻了两个陶罐,才找到了沙饴,眼见着还挺多的,也便毫不客气地多装了些。
送到蓝曦臣的营帐时见他正在看书,便放低了脚步,蓝曦臣抬头道:“你方才做什么去了?”
林羲知道是因为自己找沙饴的时间太久了,蓝曦臣这边自然等了不少时间,于是神秘道:“给你去找了点好东西。”
听到“找”,蓝曦臣便好心道:“你以后去哪里,若是明公子没空,你可以过来找鸿诚来给你带路,不必自己瞎找。”
这句话算是说得毫不留情了,林羲心道:蓝曦臣八成是因为等得太久了,便道:“也不过是这次实在是因为太黑了路不好走才耽搁的。”暗自庆幸自己多带了沙饴回来,不然好像还真的没有记下路是怎么走的。
蓝曦臣接过药抿了一小口,眉头轻轻皱了皱,抬头看了林羲一眼,见林羲正笑着看着他,犹豫片刻,一饮而尽。
林羲见他把药喝完,这才说道:“有件事我想着还是要告诉你为好。”
蓝曦臣将空碗放下,“你说吧。”
林羲缓缓道:“就是你之前带进来的那个小孩,他已经……去了。”
蓝曦臣怔了怔,“他昨日不是还好好的吗?”
林羲将前后经过说了一遍,道:“我也去了,可到的时候已经是油尽灯枯之相。”
蓝曦臣沉默半晌,道:“这也不是他的错。他的身世说了吗?”
林羲点头,“二公子都问了的,待这里的事情了结,也会去那里寻找他父母的下落的。”
蓝曦臣笑了笑,“忘机做得很好。温家有什么消息吗?”
“……”林羲有些不知所措,毕竟并不打算将温家的消息转述给蓝曦臣知道,毕竟于他养病当真不利,一边收拾着药盒,道:“并没有什么大事,何况你既然将所有事情都委托给了二公子,便当作是给他的历练,少管一些吧。”
蓝曦臣道:“那温家的效率够低的,我估摸着这两日总该有消息过来,他们应该会拿忍冬做筹码吧。”
林羲立马回道:“不错,是真的够卑鄙的!”话一说完,看到蓝曦臣的表情,才惊觉自己好像被套话了,不对,蓝曦臣都没套自己的话,自己就交代干净了。不久前还特意吩咐蓝澭不要对蓝曦臣多言,结果嘴巴栓不牢的是自己。
蓝曦臣笑道:“你还是这样,瞒不住我的。”
林羲直想抽自己,道:“这事儿您别放心上,他们会处理好的,江宗主还有聂宗主都好着呢,交给他们没问题的。”
蓝曦臣道:“我本就也没什么担心的,只是随口问问罢了,你也别当我什么也猜不到。”
林羲蔫了半晌,道:“也不是有意瞒你的。”
蓝曦臣笑道:“自然不是,我不过是想多知道些事情而已,这一路走来,我什么大风浪没见过,至于被岐山温氏的事情就吓得一病不起了吗?”
林羲哑了半晌,道:“当然不会,只是怕你忧思过甚而已。”
蓝曦臣道:“林羲,医术上我并不及你和明公子,所以瘟疫只能靠你们解决,而岐山温氏,我心里也有数,他们但凡还有半点退路,都不会想到用这种办法,穷途末路,他们也只能冒险。”
林羲道:“你可别告诉我你还觉着现在的形势还是挺乐观的。”
蓝曦臣点了头,“当然。”
林羲闷闷道:“反正我是看不出来。”
蓝曦臣伸手拍了拍林羲蔫了的脑袋,失笑道:“这些你不懂也没事。”
林羲道:“那你不担心你自己吗?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们没有研制出药来,那你岂不是要……”
蓝曦臣沉默了一会,试探着问道:“若是真会这样,你当如何呢?”
林羲道:“我不知,也许,会不好受吧。”
蓝曦臣追问道:“因何不好受?”
林羲却不敢想象结果会如何,可心中却仍然抱着最后的一丝期许,便是这场瘟疫的最终结果还是会和前世一样,蓝曦臣也不会有事。奈何蓝曦臣问个不停的,她也没办法告诉他实情,只好躲避话题,收拾东西道:“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了,您也歇了吧。”
蓝曦臣唤了一声,林羲却假装没有听到似的没有回头。
一直回到自己的营帐,林羲才勉强能把脑子转了转,心道蓝曦臣的心态也太好了,若是换成她自己,就算是勉强能稳住不急,也没办法如此淡定的。想起自己这么些年活下来算是越活越回去了,处变不惊的本事还不比不上如今才弱冠的蓝曦臣。
林羲人刚坐下准备歇会,却听到门外有小童过来,道:“明堂主有要事,来请小师姑过去一趟。”
林羲思忖着自己回来休息是和明奕打过招呼的,却还过来叫人,难不成是有什么发现吗?便从床上起来随意将散了几分的头发重新理了理,毕竟只是过去见明奕,打不打扮没什么要紧的。
走到明奕的营帐时才知道并不是什么发现,而是无涯来信了。
介于林羲实在没什么精神,担心她把信看到一半给撕了,明奕很好心地帮她把信中的要点拿笔勾了出来。
林羲简单扫了几眼,道:“师父去岐山找耿宗师,这事很正常呀。”
明奕道:“重点不是这个,你往后看。”
林羲“刷刷”翻过几张不带划线的废话,又挖出了一句重点,惊道:“嘿,师父胆子够大的。”
明奕道:“我本想着师父的做法也是无可厚非,可细想来,似乎很不妥当,若是药宗的其他长老问起,他该如何解释。”
林羲心道:自然不妥当,明奕几次三番地找了不知道多少个借口要去看她,结果次次都被师父怼了回来,于是道:“师父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事?”
明奕道:“你是指射日之征?”
林羲借花献佛似的照搬蓝曦臣的话,道:“这次瘟疫岐山温氏做得有些过了,若非是真的无计可施,怕是不至于这样,师父也是知道岐山温氏已经是强弩之末,担心会受牵连吧。”
明奕轻轻捏了捏信纸的一角,道:“师父是想救她吗?”
林羲道:“到底还是有多年的师徒情分在的,师父不会坐视不理。”这句话说出来时,林羲却觉得连自己也不能相信,若是以无涯的本事,不至于在岐山温氏覆灭之后保不住她,以至于落得挫骨扬灰的下场,若是说无涯并不想管这件事,那他此番上岐山又是为何?还有明奕,前世在她没有看见的地方,究竟发生了多少事,还有她这些天一直有的一个疑惑,前世所谓的“夷陵老祖穷奇道劫囚”,为何是魏无羡莫名其妙地被卷到这件事里头去,她若是真的有困难,为何第一个找的不是师父和明奕,而是魏无羡。
明奕见林羲发呆了半天,道:“你说,师父会怎么做呢?”
林羲道:“我也不知道,但师父做事一向有分寸。你刚才还说我整天想些有的没的,师父这封信也不过是知会咱们一声,去了岐山之后,应该会来琅琊的。”
明奕苦笑一声,“师父来了也不知能不能破这僵局。”
林羲道:“谁知道呢?师父纵有十分的本事,在这也只能使出个三五分,再说了,这瘟疫当年本就是你研制出的解药,难不成一模一样的东西,过了这么些年,你反倒束手无策要师父帮你啦?我看到时候说出去你的面子往哪搁。”
明奕“啧”了一声,将手里的草药丢到一边,道:“这药八成得全部重新配置,不然总有相冲的。”
林羲沉默一会,心知明奕现在压力有多大,这几日几乎没怎么合过眼,只是偶尔守着药炉打个小盹,便也不好再奚落他,改口道:“明奕,你还记得当年我被困在城中的时候吗?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压根就没抱任何希望,我听着师父和你在外头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却没有半点力气能回应你们。可我没想到的是,你居然会从城墙上偷偷溜进来找我,你告诉我,你一定会救我的,我想着,你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可当时你笃定的眼神告诉我,你都没有放弃我,我若是轻易就这么放弃了自己,岂不是太对不住你了。最后呢,你还是研制出解药,当时连药宗的几位长老都被惊得说不出话了,谁能想到,人人闻风丧胆的一场瘟疫,居然被当时不过十余岁的你给解决了。”
明奕听了,也只是轻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这些事了,我记得,你当是还和我说,活不活,都一样。那时我就想,你明明比我小,见的世面比我少,怎么行事说话,像是大了我十几岁的人似的,一开口就是生啊死啊的,好像是活了几十年似的。”
林羲笑了一声,心道:本就比你大了好些的。
明奕继续道:“我记得小时候,我脾气急得很,回回因为点小事闹脾气,总是你劝我,弄得我都不好意思,只好忍着,连师父有时都说,我的好脾气,怕是被你调教出来的,”
看着明奕眉眼弯弯,林羲又一丝恍惚,冥冥之中,自己似乎一直照着蓝曦臣的言行去调教明奕,倒也难怪,将明奕养得有几分蓝曦臣的影子了。
林羲缓缓道:“很多人和事其实是真的很难忘记的,有时候越是强迫自己要去忘记的,反而记得越是清晰,倒不如顺其自然的好,该记得的,永远也不会忘记,该忘记的,拼命记着也是徒劳,就像……哎,算了,不提了,回去吧明堂主,这里乡亲父老可都交给你啦。”
明奕笑道:“你放心吧,蓝宗主不会有事的。”
林羲道:“诶诶诶,怎么莫名其妙扯到他头上了。”
明奕道:“你这点小心思瞒得过谁?可别忘了当初蓝家与林家婚约澄清之事传到蜀中的时候,你可是失落了不少时间呢。”
林羲道:“你就当我是因为失去了一个混吃等死的好机会,所以才失落的不行吗?”
明奕道:“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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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的两日里,林羲每日按时给蓝曦臣将药送过去,时而也会说上几句话,很多事情蓝曦臣也不瞒着她,若问了,都会耐心地告诉她原委。
这日,林羲照例给蓝曦臣送药,笑道:“不知为何,我竟觉着你的气色好了几分。”
蓝曦臣道:“我也奇怪,确实感觉好了不少。”
林羲把药递给蓝曦臣后,起身换了香炉里的熏香,蓝曦臣道:“这个熏香我好像从前没闻过,只是觉得闻着很舒服,是你自己调的吗?”
林羲点头,“有阵子闲得无聊,便学了学,这是安神用的,你不是有梦魇吗?我想着你喝的药怕会有相克的,于你身子不好,便换了安神香,效力虽不及药来得快,但总比没有的好。怎么样,近日可好些了。”
蓝曦臣笑道:“确实好睡了许多,不大做梦了。”
林羲扭过头,笑道:“怎么听你的口气好像还挺不舍的,怎么?做个噩梦也做出感情来啦?”
蓝曦臣道:“并不是,只是觉得梦里有些事,很真实,想多看些,却看不清。”
林羲有些没听明白,自顾自道:“梦里的事,当然都是假的,你没听过吗?梦境和现实都是相反的。”
蓝曦臣没有继续答话,而是低头静静地喝药,喝了半盏后,皱了皱眉头,道:“林羲,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林羲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问得莫名其妙,“我何时生你气了?你是说前几天的事吗?没有啊,我早忘了。”
蓝曦臣:“真的?”
林羲心道自己何时真的生过他的气,若是生气,怎么会这么好心还给他的药里特地加糖呢,该和金子轩一样直接放黄连的,莫非是在介怀自己掀了他被子,可这有什么?掀被子的时候他又不是没|穿|衣服,便道:“当真不生气。”
蓝曦臣伸出手招呼她道,“那你过来。”
林羲更加一头雾水地走到床边,蓝曦臣并未说话,只是把手里的碗往林羲嘴边凑了凑,林羲笑道:“这个你不必谢我的。”
蓝曦臣忍不住笑道:“你先别说谢不谢你,我不怪你已经算好了。”
林羲轻轻瞪了一眼,恩将仇报!缓缓低头就这蓝曦臣的手抿了一口,本以为是自己今天没放够糖,蓝曦臣觉得不满,可哪知入口的并非是想象中的甘甜,而是齁咸齁咸的!
一口苦咸的药含在嘴里咽不下去,吐也不好意思,蓝曦臣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说一句话。
最终,林羲还是没忍住给吐了出来,蓝曦臣则淡定地给她递了手帕过去,意思再明显不过。
林羲此刻只觉得自己的脸烧到了耳根,这放的哪里是糖呀,这明明就是盐!一边想着还不忘把装“糖”的小瓷瓶拿出来看看,尝了尝,还真的是盐!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糖和盐都分不清了!自己这些天给蓝曦臣喝的都是个什么东西呀!而且他居然一声不吭地喝了这么多天!
有件事想说很久了真的,结果每次发文都忘了,明奕那小子没CP!本文的CP只有男女主和原著官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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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候曙光划破长夜(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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