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伊利雅德西北部，冰封谷。

阿佐格抬头仰望巍峨的冷山山巅，那是一座几乎触及天际的巨峰，被永恒的冰雪覆盖。山体峻峭，岩壁如刀削斧劈，展现出自然的伟力。冷山的山麓覆盖着茂密的针叶林，深绿色的松树和冷杉在寒风中矗立，它们的枝干被厚重的雪层压弯，形成了一道道自然的拱门。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攀登那几乎垂直的雪坡。寒风本应如刀割般刺骨，但他那经过改造的半兽人身躯并不畏惧严寒，每一步都踏得稳健有力。

经过十天漫长且艰难的跋涉，阿佐格与亲信三人终于抵达山顶，来到了那座冰封的宫殿门前。厚重的宫墙由巨大的冰晶和碎石构成，有的已经坍塌，但残存的部分依然屹立不倒，高耸入云。

这就是索隆口中的雪宫。

这里沉睡着一头龙。

阿佐格从部下手里接过钥匙，打开了宫殿北侧一扇隐蔽的小门，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

雪宫内部一片漆黑，他们踏出的步伐激起阵阵回声。阿佐格接过手下递来的新鲜火把，满地狼藉的冰碴在火焰的照耀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他们来到宫殿深处，走入一间高挑华丽的拱形大厅。

“大人，您看那里！”疤面格鲁低声喊道，“眠龙冰棺！”

几人的视线同时被那副精致的透明棺椁吸引，那是由最纯净的蓝晶雕琢而成。一个模糊的身影正静静地躺在其中。

阿佐格快步来到棺椁边。“掀开它。”他命令。

“是，大人。”

三人协力将沉甸甸的棺盖推开大半。

阿佐格将火把靠近棺椁，跃动的火焰照亮了一张古典俊美的脸庞：轮廓柔和，五官细致，深棕色的卷发耷拉在额头，苍白洁净的皮肤上双眸低垂，典型的狄俄尼索斯式的美少年。

他下意识地触碰自己右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一份来自棺中之人的馈赠，诞生于南都西理安之战，摩瑞亚东大门前。

阿佐格将火把向下探去。一件宝蓝色的貂皮斗篷映入众人眼帘，那上面用金线绣着某种繁密华丽的宫廷花纹。

“是鸢尾花…没错…这一定就是那条向矮人俯首称臣的龙，它果然还活着！”

阿佐格没有理会部下的惊呼，他小心翼翼地从内袋里取出一只细长的黑色药剂瓶，拔出生锈的瓶塞。

“把她…把它的嘴掰开。”

半兽人们连忙探身上去，伸出脏兮兮的手摸向少年的脸颊。

“等等。”阿佐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自己来。”

魁梧的半兽人首领迅速钳住棺中之人的嘴，粗鲁地将药剂瓶里浑浊的液体灌入其中。

他的追随者们，每个都带着紧张的神色，凝视着棺椁中那双紧闭的眼睛，期盼着眠龙的苏醒。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棺内没有任何动静。

阿佐格皱起了眉头，他弯下腰，轻拍那少年的脸颊，又轻轻掀起她的额发，检查一番，用拇指抹去了她嘴角的药渍。

“大人，”格鲁试探道，“主人的药水，是否已经失去了效力？”

“把它搬出来。”阿佐格愠怒道。

半兽人们急忙手忙脚乱地探进棺材，试图将那少年抬起。然而，就在他们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棺中之人的身体时，一声凌厉尖锐的鹰啼突然自众人上方响起，那声音在空旷的大厅内回荡，如同幽灵的呼唤，经久不息。

“怎么回事？”格鲁抬头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喃喃自语，“我…我突然好想睡觉。”

阿佐格的目光在大厅上方短暂停留，但很快又回到了面前的棺椁。然而，一切都已经太迟——不过两三秒的失神，棺椁内已然空无一物。

“怎么回事？”他咆哮着，声音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人呢？”格鲁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

“该死的！”阿佐格的怒吼在大厅中回荡，“给我分头去找！找到那条狡猾的龙！”

半兽人们迅速四散，他们沉重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远方的走廊和暗道中。

瑰丽的拱形大厅再次回归寂静，只有那鹰啼的余音仍在空气中轻轻颤动，如同一首未竟的战歌。

它的力量似乎足以撼动宫墙，使覆盖其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刹那间，明亮的光线透过高窗斜射进来，照亮了整间大厅。

尘埃在光束中缓缓舞动。一只玲珑的石斑壁虎悄然从棺材的阴影中探出头来，它不慌不忙地沿着冰冷的石壁爬行，直至抵达窗边，蓝宝石般的瞳孔久久地凝视着窗外无尽的雪色。

许久之后，伴随着一阵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它自高台一跃而下，微小的身影如同石子落入湖面般，迅速消失在了无尽的雪风中。

*

“非常，非常聪明的判断。”

“不过是简单的变形术，梅斯罗尔。”

“看来你的大脑没有在漫长的睡眠中生锈，真是令鹰高兴，波米塔。”

“我睡了多久？”

“一百四十个春天。”

“也不是很久嘛，”粽发少年笑盈盈地腾出一只手，感受着从指尖呼啸而过的山风，“好歹你还活着，梅斯洛尔，那我就不至于举目无亲啦。”

“这很危险，请抓紧我。”巨鹰无奈地瞥了一眼正在自己的肩羽上开怀大笑的友人。

一龙一鹰从雪国离开，飞入绿野。巨鹰梅斯罗尔的羽翼如乌云般掠过碧蓝的天空，他们穿越崇山峻岭，历经三天三夜，抵达了位于刚铎南部的一座海港城市——波庞。

这里地处安都因河口之南，面朝贝尔法拉斯湾，烟波浩渺的海水在阳光下泛着金光，人头攒动的码头上桅杆林立、帆影重重。

梅斯罗尔缓缓降落在城镇边缘一座低矮的山丘上，波米塔轻盈地跳下他的背。

“万分感激，梅斯罗尔。请代我向梭隆多致以最诚挚的祝福，容我稍作准备，便会带中洲最好的波特酒向他亲自道谢。”

“我会的——再会，波米塔。”

“再会，我的朋友。”

棕发少年目送巨鹰离去，抬手拨了拨鬓边的玉髓耳环，转身走向山丘下市井繁华的城镇。

正午的阳光洒在肩头，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味和香料的芬芳，人群的喧嚣声、脚步声、叫卖声和远处起伏的潮声交织在一起。

街道两旁，商贩们搭建的五彩斑斓的帆布篷下，陈列着来自远方的奇珍异宝。有来自遥远东方的丝绸和瓷器，有从南哈拉德运来的稀有木材和宝石，还有来自矮人巧手的精致工艺品。

市场上，小贩们叫卖着新鲜的鱼类和贝类，他们的桶里装满了从贝尔法拉斯湾捕捞上来的海产，银光闪闪的鱼儿在桶中跳跃，以为自己还在享受着海水的滋养。食品摊上堆满了鲜艳欲滴的水果，金色的蜜瓜、红色的莓果、深紫色的葡萄，每一种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波米塔步伐轻快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头凌乱的棕发在阳光下闪耀着奇异的光泽。

“巴伦，当心我的剑影！”

“哼，你的剑不过是细枝，看我的刀锋！”

“轻些，小战士们，莫让游戏成了伤害——”

一群孩童挥舞着木制武器，嬉笑着奔跑在石板路上。波米塔的目光柔和地追随他们活泼的身影，神色怀念。

“您好？”

失神间，有人拽住了她的袍角。

波米塔低下头，是一个面庞沾满泥土的男孩，用一种故作镇定的眼神仰视着他。男孩身后，紧紧跟随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琥珀色的大眼睛好奇地观察着面前的旅人。

“您遗失了这个，您的钱袋。”男孩举起一只银色的小袋子。

波米塔蹲下身，与男孩的目光平视。

“是吗？”她挑眉问。

“是，是的。”男孩的眼神有些飘忽。

波米塔接过袋子，在男孩面前打开，只见里面堆满了碎金块和各色宝石，在阳光下闪烁着炫目的光彩。

男孩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

“后悔把袋子还给我了？你该直接带着它逃之夭夭，小贼。”波米塔笑盈盈地收紧了袋口，起身欲走。

“等等，大人，求求您，救救我们吧！我们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的妹妹啊！”男孩跪在地上，紧紧抱住波米塔的腿。

波米塔轻巧地抽身，语气冷淡。“与我无关哦。”

“但是，但是您是第一次来波庞，对吧少爷？我知道这里的每一条路，每一座店铺，我可以做您的向导！只要……只要几顿饭钱。”男孩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波米塔停下脚步，盯着男孩那双琥珀似的眼睛，思索片刻。

“行吧。”她最终答应。

在男孩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城镇东南角的鹰舌街。这里人流稀少，四周林立着酒馆和客栈，各色招牌随风摇曳，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邀请着过往的旅人。

“要说波庞最著名的酒馆，那必定是‘龙巢’啦。”男孩一改方才的哭诉，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别家有的酒，这里有；别家没有的酒，这里照样有。”

波米塔了然一笑，在这家装饰着银蓝色帘幔的酒馆大门前驻足，将那只装满碎金与宝石的小银袋抛给了男孩。“带你妹妹去吃点东西，然后在飞鸟旅舍开两间房间，能做到吗？”

男孩惊讶地捧着沉甸甸的钱袋，不迭地点头。“保证完成任务！少爷！”

波米塔满意地点点头，转身推门而入。酒馆里温暖的灯光和喧闹的谈话声立刻将他包围。各色各样的人正围坐在木桌旁，吹嘘着他们在广阔的大陆或海洋上的冒险故事。

波米塔在吧台前坐下，点了一小杯雪莉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旋转，散发出深邃的香气。

“祝您生活愉快。”金发酒保展颜一笑。

“愿您也是。”波米塔解开了身上的貂皮斗篷，两位机灵的酒仆立刻上前，恭敬地接过衣物，挂在了一旁的挂钩上。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阵愤怒的吼叫，一个矮人涨红了脸，正在向面前的空气挥舞着沙包大的拳头。“怎么啦？怎么啦？蓝血骑士是个叛徒，难道不是吗？”

“本店禁止侮辱蓝血骑士及其追随者。”酒保厉声呵斥，目光如炬。

“你说什么？你敢这么和本大爷说话？”

矮人怒气冲冲地来到吧台前，身材瘦削的金发酒保只是轻蔑地瞥了他一眼，随即继续擦拭着手中的玻璃杯，仿佛对方并不存在。

“看看墙上挂着的勋章和画像，这间酒馆是刚铎第二十任摄政王贝瑞刚德赠予蓝血骑士的礼物，邦尼。”有人在一旁插话，语气中带着挖苦。

“那又怎么样？见风使舵的小人，他的剑与铠甲属于孤山！”

“孤山覆灭多久啦？邦尼，你总不希望蓝血大人和那条睡在你们王座上的红龙沆瀣一气吧？”

“可不定是真的，毕竟有传言蓝血骑士本身就是一条银龙。”一个沙哑的声音低声说道。

“没人见过他变成龙的样子，我觉得那只是谣言。”有人反驳。

“你们南方人都习惯这么随意地评论死者吗？”一个惊奇的声音响起，语调天真，来自一位年岁不大的人类少年。

波米塔没忍住笑出了声。

“您也觉得这很好笑吗？”酒保悄声问道，眼神里蒙着一层浅浅的悲伤。

“不，不。”波米塔摆摆手，“不过说实话，我不太介意。”

“都闭嘴。”一声不容置疑的命令响起。众人转过头，那是一位身着暗红色斗篷的游侠，大半张脸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之下，难辨真容，然而其姿态中带有的不怒自威的气质，令周围的酒客们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

“看他的胸章，是艾尔瓦林的人。”

“别惹他。”“真吓人…”

众人的议论声小了下去。

波米塔神情恍惚地在脑海里搜刮着什么，最终施施然地站起身，摇晃着酒杯，不疾不徐地来到红衣游侠桌前。

“埃里克…呃，是叫埃里克对吧？”

游侠怔愣，抬眼望向来人的脸，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你……”

“不记得了？你刚出生时我还抱过你呢……诶诶诶？”

话音未落，红衣游侠一把夺过少年手里的酒杯，扔到一旁，随即三下五除二地将她单手提了起来。

“她的斗篷呢？”游侠高声喝问。

被眼前突然的变故惊呆了的酒仆连忙取下挂钩上的貂皮斗篷，递给男人。

在整个酒馆的注视下，红衣游侠提着满脸生无可恋的俊美少年，一阵风似地推门而出，转眼消失在了街道上。

“他们付钱了吗？”酒仆悄声问。

“没有。”金发酒保摇了摇头，无奈扶额。“难得一次识人不清，罢了，记我账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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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重返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