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玥进殿的时候,暗中观察着护卫魔皇殿的魔将人数众多,他们面无表情地四处巡逻,根本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她掩在袖中的手指碰了碰缠在腕上的小白蛇,以作抚慰。
左睦畏惧魔皇,终究没能克服恐惧,化成原型盘在了她的手腕上,借衣袖遮蔽,躲藏起来。
白玥步入殿内,目光扫过整座大殿,定格在一处。
大自在殿的主持被困在笼中,身上血迹斑斑,不知生死,她快步走上前,抬手摇了摇坚硬如铁的牢笼栅栏,又以气为刃,往上面重重砍去。
一声巨响,火花四溅,铁笼完好如初,她被震得向后退了几步,脸色凝重起来。
魔皇半倚在软塌上,好整以暇地看她动作,心情不错地又倒了一杯酒,透明酒液缓缓滴落酒樽,荡漾的波澜中倒映出他含笑的面容。
左睦在袖中嘶嘶了两声,告诉白玥,这铁笼是魔域特有的精铁所造,只有大乘后期的修士可破。
可天下哪有多少大乘后期的修士。
他不是,白玥也不是。
白玥本可以强行服下七宝灵芝和通天丹突破修为,但她从前大方赠礼,自己留存的灵草和丹药所剩无几,剩下的更是打算送褚赞禹飞升,无法作为它用。
她又思考起第二条路,自己修得海潮剑法,有万剑山交好的峰主相赠剑气在身,也没有把握和魔皇轰轰烈烈地对战一场。
更何况她还要保左睦和褚赞禹周全。
当下的情况,只能和魔皇交涉。
白玥看向上座,以公事公办的态度出声:“魔皇将褚长老抓来魔域,可想过后果?”
魔皇起身,端着酒樽走下石阶,他身上飘浮着浓重的果酒香,其中还参杂了一缕若有若无的暗香。
“后果?正气盟的悬赏令就快要传遍天下,在这个时候,谁会不长眼地来魔皇殿取悬赏?”
白玥在他走近时下意识微屏呼吸,她出自合欢宗,了解许多迷惑神智的迷香,而魔皇殿的气息明显比常易那里更甚。
更糟糕的是,她带来的唯一一颗解药方才喂给了左睦。
魔皇撩起额前的乌发,露出和剑尊一模一样的面容,却因性格相异,平白多了几丝阴郁邪肆,他将酒樽递到白玥面前,笑得狂妄:“他被大自在殿除了名,被四海追杀,除了我这魔皇殿,无人胆敢收留他,你倒说我是恶人?”
清澈见底的酒液在她面前微晃,左睦缠紧了她的手腕,心惊胆战,白玥将视线移到一旁,从容道:“好,那就谈谈条件吧。”
“条件?”魔皇挑眉,“将剑尊的命交给我,我就释放他,如何?”
铁笼中青年的眼皮颤了颤。
白玥不吭声,看似在思忖这个条件的可行性,魔皇将酒樽握在手中,痴醉地凝望她的容颜,被他关起来的那个怪物在嘶吼,咆哮着想要冲出牢笼,在他的胸口焚起燎原妒火,他仅剩的理智沉迷于她,想要不顾一切,将她融入骨血。
他无比期望着白玥点头。
从前想要他性命的正道那么多,他们伪装潜入魔皇殿,想取他的项上人头。
但最后他们统统死在了魔皇殿,血迹淌了长长一条走道,白玥对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她嫣然笑着,像是人界惑乱君主的美艳狐妖,柔顺地伏在他的怀里。
血腥只是亲吻的调剂品,能够激发他潜藏的**和占有。
他一面迫切地希望白玥答应,一面又不希望褚赞禹得偿所愿,他更想在这个世上无论是谁,统统入不了她的心。
她就是一抹抓不到的月光。
白玥对于魔皇的想法感到可笑,停顿只是在拖延时间,对于这个条件,她拒绝:“不行。”
这两个字她说得极重,既是决心,也是警告。
左睦生怕她惹恼魔皇,两人都不能活着走出魔域,正战战兢兢,魔皇听到她的答复喜怒难辨,大笑出声:“我早知道你会这么说。”
交涉才一开始,就到了碎裂的终点。
白玥盘算着左睦好歹也是十万大山的妖王,和她一样同为大乘前期,她唤出本命剑还能挡住魔皇撑上一阵,左睦吞下天灵地宝强行突破,带着褚赞禹逃跑的几率有多大。
她失神间,头顶一松,出门前梳好的发髻散了下来,一头黑发垂落肩上,魔皇抽出木簪远远扔在地上,拿出那枚桃花簪,陡然改了口吻:“那种东西怎么配得上你,姐姐,你还欠着我两个愿望。”
他叫姐姐时不再以魔皇的口吻阴鸷乖戾,反而像是枯败的桃枝上落了层雪花,白玥无端想起在秘境时,那个白布蒙眼,过分干净漂亮的少年。
她陷入沉默。
魔皇抓住了白玥的弱点,他内心狂喜,试探着抚上了她的长发,将那枚桃花簪子试探地比划,他放低了姿态,以可怜低落的语气说:“我要的从来不多,只是姐姐不肯回头看我,也从来没有陪我过生辰。”
左睦在袖子里抖了抖。
秘境中的一幕一幕飞快闪过,少年微瘸的腿脚,唇角的青紫,她在盈盈灯火下,在芸芸众生中,长久地注视着他。
她更希望那只是一场秘境而已。
崔白泽永远是崔白泽,而不是魔皇白泽。
她感到累了,从失忆醒来后从未有过的疲倦无形地压在肩上,似乎所有人都在教她怎么去成为“白玥”,他们喜欢的只是那个合欢宗妖女,而不是现在追寻安稳的她。
她问:“你要怎么样才肯放了他?”
魔皇勾着得逞的笑,轻轻在她耳边说:“和我双修,在这段期间不要离开我。”
这个要求对于任何一个合欢宗弟子都不算难事,除了白玥。
魔皇从年史上看见白玥自失忆后,只和剑尊结成道侣,她这千百年来的生活除了游历,只有剑尊。
这不再是他熟悉的白玥,不过没有关系。
在不威胁剑尊性命的前提下,他想看看她会为了褚赞禹做到何种地步,她的旧情人遍布整个修真界,其他人都无关紧要,但她甘愿为了褚赞禹,亲赴魔皇殿。
踏上了她千百年未曾回过的魔域。
她会为了褚赞禹答应这个条件,还是会拂袖离去呢。
左睦焦急地吐着信子,如果被剑尊知道他和白玥偷偷潜入魔域,她还与魔皇做了这么一桩交易,剑尊定会一剑将他斩为两截。
他怕得浑身发抖,嘶嘶说着这是陷阱,褚赞禹在魔皇殿躲避正气盟,反而更加安全。
白玥使了个诀,他立刻说不出话,急得将整个身子缠成一个结,然后听她漠然说:“只是这样?”
魔皇意外,又听白玥说:“这就是你的第一个愿望?”
他将酒樽举到白玥面前,注视着她平静的双眸,缓声道:“只是如此。”
后者将酒樽接过,将其中透明的酒液一饮而尽,杯壁上留下芳香的唇印,她转手将酒樽丢在地上。
魔皇殿的暗香愈来愈浓,侵扰着白玥的镇定。
牢笼中的青年无声地目睹一切。
魔皇搭上白玥的手,见她没有拒绝,索性将她整个人锁入怀中,缩成一团的小白蛇被甩在地上,慌张地向前挪动了两步,就被提起,浮到半空。
“怎么还有一个碍事的东西。”魔皇不虞地眯起血红双眸,挥了挥手,便要让魔气吞噬了他。
“别动他。”
自从喝下那杯酒,白玥的头就疼了起来,里面不知加了什么药物,合欢宗里从未见过,她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放了他。”
左睦再次掉到地上,浑身剧痛,他哆嗦着不敢乱跑。
魔皇紧拥着她,放肆地笑:“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自然会满足。”
他将白玥拦腰抱起,向魔皇殿后的卧房走去,黑色的纱帘悠悠飘起,香炉里燃着和大殿气味相同的烟雾。
这是她从前留下用于助兴,无伤大雅的小爱好。
这么多年,他加以改良,制成了一种更烈的药。
再也没有了那些碍事的家伙,魔皇动作轻柔地将白玥放在榻上,她身下是柔软的被褥,意识朦朦胧胧,沉沉浮浮,不受自己控制。
白玥刚刚饮下那杯酒,唇瓣鲜红欲滴,他忍不住低下头,吻住那瓣芳香,他的理智早就消失殆尽,胸口的野兽挣脱欲出,近乎粗暴地掠夺着更多甜美的滋味。
血腥味逐渐蔓延,白玥微喘着气,快要无法呼吸,在一片混沌中,她只能注意到他眼下的泪痣。
泪痣啊……
一段关于从前的记忆,就这样突如其来地涌入白玥的脑海。
是关于蔺清。
那时她在万剑山住了许多年,和蔺清还保持着友人的关系,直男看不出她的心意,每日只会寻她论剑,练得她手臂酸痛。
白玥不专心,手臂上又挨了一道剑气,她气恼地扔下陪练的木剑:“我又不是木头桩子,你想论剑的话有那么多弟子人选,非要找我当冤大头?”
如果不是钟情于他,谁愿意天天在这挨打。
整座万剑山都知道,偏生他看不出来。
蔺清放下木剑向她走来,牵起她的手腕,垂眸看向上面的一道青紫痕迹,白玥越想这段日子吃的苦越委屈,别过脸不看他。
蔺清叹了一声:“也罢,从此往后我送剑气给你,再不强求你自保。”
白玥赌气:“谁稀罕。”
她说的是气话,虽然之前也有万剑山的友人赠她剑气,但剑尊的剑气与众不同。
一道剑气,可削山断海,多少修士求之不得。
蔺清不说话了,取出一罐药膏,专心为她揉进肌肤里,白玥久久没听见他的声音,忍不住含泪。
她从没遇到这么难搞的对象。
臭直男,臭直男,什么漂亮话也不会说。
也许是疼,更多的则是委屈,她强忍的泪意顺着脸颊滴落。
蔺清漂亮的眼眸微愣,蕴着薄荷绿的流光,像只被吓呆的猫猫,他不知所措地开口:“这是药王谷谷主转赠,我平日都用它治伤,很好用。”
他还学不会说哄人的话,白玥眼泪流得更厉害。
她一半真心,一半则是演戏,她擅长各种方式的哭,在不同的对象面前总有很好的效果。
蔺清无措地收起药罐,想要抹去她的泪,又踌躇着不敢上手,日光微熹,洒在少年的鸦睫上,令他整个人看起来都亮堂堂的。
白玥以退为进,本意让他心疼。
她眨眨眼,又一串饱满泪珠滚落,完美地从下颚坠地。
蔺清犹豫良久,终于握住她的纤细手腕,在微薄的光线里,少年冰凉的嘴唇擦过她的唇角。
白玥被惊得止了泪,这和她预想的画面不一样。
在她恍惚的视线中,蔺清耳边的流苏耳穗红得烈烈,是她生平最钟情的色彩。
这是一个轻柔生涩的吻,如同上辈子注定的爱人在苍茫众生中惊鸿一瞥,投下的全部爱意。
少年很快别过脸,耳朵通红,佯装镇定地说:“在万剑山,从来都是意中人才相约前来论剑,我以为你知道。”
“我不知道。”白玥愣愣,“从今往后,你不教我练剑了?”
蔺清嗯了一声,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直视着她水雾氤氲的双眸,郑重地说:“从今往后,我来当你的剑。”
白玥心神一荡,久久没有回过神来,见蔺清紧张地抿着唇,满脸局促,一丁点瞧不出平时的从容不迫,她忽地笑了。
她拉着蔺清,主动亲了上去,直到教会他什么才叫真正的吻。
蔺清的身影在白玥脑海中渐行渐远,她唇齿间尽是腥气,视野中再不是绚丽多姿的万剑山,只有黑色的纱帘扬起,犹如飘荡的孤魂野鬼。
眼前的人不像他,也万万不可能是他。
无论外表如何相似。
不知何时白玥双瞳恢复了清明,她任魔皇解开了自己的衣裳,不动声色地等待着,顷刻之间,她手中化出本命剑的形状,没有半分迟疑,剑身利落地穿透了他的身体。
血喷涌而出,溅了她满身。
如同在幻境时,她面不改色地弑杀女帝。
魔皇和女帝在她眼里没有任何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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