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

是夜。

魔域的雨下了整整三日,将一切笼罩在不详的阴影中,茫茫夜色只有一道亮光向着魔皇殿的方向下坠,忠于职守的魔将认出那是属于合欢宗白长老的本命剑,心领神会地放她进入大殿。

白玥跌跌撞撞地下了御剑,将它化为一道光收入袖中,她挽起的长发已被雨水淋湿,一袭红衣也湿透了,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她顾不上其他,只是急切地往殿内跑,像是在寻找什么重要的人,胡乱掀开一层层黑色纱帘,行为举止完全乱了章法,混在脸上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痕。

后殿依稀传来一道声响,白玥犹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的眼神几乎快要破碎,翻涌着孤注一掷的希翼。

待看清后殿发生的情况时,她脚步一滞,浑身的力气被无端抽走。

满目皆红。

白玥喜爱红衣,这也是她的代表,无论走到哪里她都是人群的焦点,她享受众星捧月的乐趣,常说入了合欢宗,就是要比其他门派更轰轰烈烈。

她现在无比痛恨着生平最爱。

魔皇的本命剑闪烁着凛冽的寒光,没有人比白玥更清楚它的强大,她曾看见魔皇用这柄剑取了无数正道的性命,在魔皇殿的尸山血海中,他负手而立,嚣张跋扈。

现在这柄剑没入了少年的胸口,一剑穿胸,黏稠的血顺着剑尖一滴滴落下。

也在她心谷惊起了一阵阵绝望的轰鸣。

背对她的少年束着一头雪发,那是魔域中唯一的纯白,他掌中的本命剑摇晃了一下,无力地砸向地面。

胜负已分。

白玥的喉咙滚烫,发不出一丝声音,她缓缓跪坐在了地上,巨大的悲恸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耳中隆隆作响,周遭的一切都觉得吵闹。

她突然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来到魔皇殿。

她是谁,面前的人又是谁,他们为什么要刀戈相向。

魔皇慢慢抽回本命剑,剑身摩擦过骨骼,奏出一曲扭曲又尖锐的魔音。

从少年体内流出来的血液,慢慢汇聚到了白玥面前,她的心脏剧烈抽搐了一下,绞痛起来,是无数细小的针同时扎下,痛彻心扉。

白玥眼底堆聚的泪水落下,伴随着内心的呼啸混进了那滩血里。

所有的景象都变得模糊不清,她的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下,仿佛被鲜红铁烙烫过的喉咙发出微弱的泣音:“……蔺清。”

她抓住了什么,无力地向少年爬了过去,用沾满鲜血的手去触碰他的面颊,又畏惧着缩回,害怕污损他如雪的面容。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怎么才能挽救她三世的爱人。

少年安静地躺在她的臂弯,宛如沉睡,如果四周没有那么多令人心惊的血,白玥会以为她只是做了一场梦。

一场足够真实的噩梦。

她意识到这是现实,她无法逃避着欺骗自己,忍不住抱住少年,将脸伏在他的肩胛,声嘶力竭地哭出声,仿佛他只是倦了,还能回应她一声迭一声的呼唤。

“蔺清,剑尊,臭直男!”

“我不要那片桃林了,我也不要佛子魔皇,我都可以放弃的——我只爱你,我只想你一个人修魂契,你醒来啊——我后悔了,是我错了,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惩罚我……”

“我陪你去论剑,陪你去看万剑山的日出,陪你去摩拜剑圣遗址!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再也不喜欢他们了,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是我想要的太多,是我不该招惹那么多人,是我贪图浮华,可是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害了你……”

她说到后面,泪水汹涌,泣不成声,少年剑尊对此无动于衷。

他已没有了气息。

白玥痛不欲生。

她自从拜入合欢宗,下山的几百年从未有过心如死灰的时刻,无论她做什么,说什么都无法挽回三世爱人,而酿成这一切恶果的人是她自己。

她好无助,犹如又回到了那个羸弱的凡人身躯,面对家族血仇无能为力,她除了哭,什么都挽回不了。

魔皇欣赏够了这场畅快戏码,剑刃在青砖上尖声嚎叫,不满足于剑尊的热血。

他抬起那张与少年剑尊相近的面容,还能对白玥若无其事地笑:“我只是帮你除掉了一个卑劣无耻的东西,没想到还是脏了你的手。”

白玥浑身发抖,不知是冷还是心寒,她贴着剑尊冰凉的皮肤,恨声:“你竟敢……”

顺着她下巴淌落的泪水坠在少年的眼角,是冬日落了一场疾雨,而他只是沉沉睡着,任由水滴的弧度向下蜿蜒。

“你心软不肯动手,那就只有我来代劳,毕竟你们名门正派不是一向都说什么屠戮同门,就会顿生心魔,堕成魔修。”

“我只是做了你想做的事情。”

“不!”

白玥厉声反驳,她在众人面前一向游刃有余,从未有过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

无法磨灭的恨意从心底冲出来,不断挑唆着杀了他,替蔺清报仇!

她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水痕,确认道:“是你杀了他。”

“你要替他杀了我吗?”

魔皇上前一步,主动替她说出了这句话。

他面上染着癫狂的潮红,愉悦大笑,甚至撕开自己的衣衫,露出紧致的胸膛:“很简单,拿出你的本命剑,就像是我对他做的那样——我不会还手,只要你将它插入我的胸口,你就做到了!”

在他口中生死只是一场随意的玩乐,甚至不惜为了哄心上人开心,教她如何杀了自己。

白玥咬牙:“你这个疯子。”

魔皇步步紧逼:“我是疯子,早在我爱上你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疯了!而你面对着这张脸,根本下不了手!”

他强硬地抓起白玥的手,将她从剑尊身边拖离,粗鲁又暴戾地亲吻她,顺着沾满鲜血的指尖,吻到柔弱的腕骨,恨不得将她整个人生吞下去,两人化为一体,再也离不开对方。

那张和少年剑尊如出一辙的面容没有白玥熟悉的表情,蔺清对着外人神色冷淡的,威严又矜持,私下与她相处却会脸红,显露出少年的不知所措,双修时,他的吻也克制着,温柔着,生怕委屈了她。

白玥的本命剑无论如何也唤不出来。

魔皇确实抓住了她的软肋,就算是截然不同的性格,面对着蔺清的脸,她也无法狠心。

她杀不了魔皇,从此也不想见他了。

“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踏足魔域半步,下次我再见到你,定会杀你为蔺清报仇。”

白玥挣脱了他的束缚,拿出魔皇殿的令牌,顷刻间,令牌在她手中化作齑粉。

她眉间尽是刺骨的冰霜,唤出本命剑,剑灵落地幻化成实体的青年,不由分说地挡在她和魔皇之间。

剑气惊鸿。

她打定了主意,如果今日不能从魔皇殿带着蔺清出来,便拼着一身修为,与魔皇血战到底,然后和蔺清同葬魔域。

这是她能想到最好的结局。

魔皇不能容忍第三者的存在,即使是个剑灵,他掌心煞气缭绕,与剑灵之间的生死较量一触即发,荒寂的魔皇殿外突然战声四起,是白玥提前叫来的正气盟冲破了守殿魔将的阻拦,正在发动总攻。

魔将惊慌失措地冲进来:“他们已经攻入了前殿!”

魔皇勃然大怒:“他们不可能突破魔域的封锁!”

“他们伪装成城主的身份,拿着令牌率众要进入大殿……”魔将抬起头,冷不丁一剑袭向他,正是伪装的正气盟下属。

魔皇闪身躲避,想要控制白玥,逼退正气盟,但后者抓住这一瞬的机会,带着蔺清一起,身形消失在他的面前。

白玥御剑飞行,从半空看见无数正道弟子围攻魔皇殿,和守殿魔将展开激战,她在前往魔域的同时写了一封信给况云空,说她被魔皇挟持,请正气盟派人相救,并附上了魔域的城主令牌。

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

她一路逆风而行,没有带蔺清回万剑山,而是来到了合欢宗。

宗门的大半弟子也听闻她被劫走的消息,匆匆赶去救人,庾凤鸣还在闭关,现如今无人留意合欢宗,正是她的机会。

有剑灵相助,她将蔺清带回了自己的洞府。

自下山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回到洞府,看起来每日都有弟子洒扫,整洁如昔。

剑灵将蔺清安放在榻上,白玥在锦囊里匆匆翻找着什么东西。

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珍贵华丽的珠宝被她弃如草芥,随意地堆砌散乱,在珠玉的最下方,埋着一个平平无奇的木盒,她知道,这是一切的结束和开始。

木盒里只放着一枚普通的黑色丹药。

白玥将这枚丹药攥在手心,心脏跳动得厉害。

天下唯此一枚九转还魂丹。

白玥昔年游历的时候,从偶遇的西域商人那里购得这颗稀世丹药,本是半信半疑,那衣着怪异的商人穿着从未见过的漂亮衣裙,裸露着白皙手臂,自卖自夸:“任何原因陨落的修士只要服下这么一枚丹药,就能死而复生,天下只此一颗,错过这次机会只能悔恨终生。”

在此之前,修真界从未听说什么九转还魂丹的存在。

白玥不太信:“它的代价是什么?”

西域商人眨眨眼,露出神秘的微笑:“和我签一个契约。”

“契约?”

她看不懂羊皮纸上歪歪扭扭的文字,本应拒绝这场诡异的交易,直觉却告诉她,签下吧,于是天下仅此一枚的九转还魂丹到了她的手中。

她将九转还魂丹扔进锦囊,千年来顺风顺水,自然忘记了它的存在,任由它在百宝锦囊袋里蒙灰。

如今她可以凭借这个丹药,救下蔺清。

这本是不应迟疑的事,她却犹豫了。

剑灵不懂她的困扰,全听吩咐行事,当下不用面对强敌,它便重新回到本命剑的形状,沉寂下来。

白玥拿着九转还魂丹,眉心微动。

无人知道她经历了怎样的煎熬动摇,闪过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念头,但最终,她还是认命地将这枚丹药放入了蔺清口中。

然后,等待一个奇迹。

……

记忆尖啸着重回白玥脑海。

她手中持着本命剑,毅然决然地穿透了魔皇的胸膛,喷涌而出的血溅满了全身,这一幕和记忆中的场景重叠在一起,竟一模一样。

她曾说此生再不踏足魔域,若是见到魔皇,必会杀他报仇。

也算一语成谶。

白玥发间的发簪摇晃着向下滑落,魔皇不顾胸口撕裂的伤口,伸手想要接住,桃花擦着他的手指掠过,坠地发出一道脆响,顿时碎成两半。

他听白玥一字一顿。

“你我之间既无从前,更无现在。”

[某某宗女修修炼手札]我的白月光剑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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