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68.足矣

剑尊醒来时枕边人仍是闭着眼。修仙之人的感官本就不似凡人。因此哪怕此刻齐止没有翻身,呼吸也像是熟睡之人那般平缓。温远也晓得她这会儿已经醒了,现在不过是想多赖会床而已。

他不是爱赖床的性子,修仙之人也不需睡眠,多少人不舍昼夜修炼,生怕自己踏上天梯的步子迈得慢了,他也曾是其中一员。因此对齐止这分明是个修仙之人却总好躺在床上的习惯总揣着几分不解。

陪齐止更久的魔皇闻言只是嗤笑,对他的不解抛出一句火药味十足的‘她又不是在万剑山长大的,为何要守你们万剑山的破规矩?’。魔皇素来跟他不太对付,也看不惯他带着齐止练剑、凌晨就叫齐止锻炼身体、在半夜将齐止拖起来去看日出的行为。

剑尊也实在不愿和这恼人的魔修继续聊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问对方。于是又再次拎着剑回去,他难得沉着张脸,自然是被醒来的齐止问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温远对于和人相处无甚经验,做万剑山弟子时,他比起与人交谈要更喜欢练剑。后来在继任大典上觉醒了破天剑意,他就更不需去想要如何与人相处,也不必为此感到烦恼。无论他的话好听与否,其他宗门的长老乃至住持也照旧会来寻他,与他商量大事儿。

温远不晓得到底为何焦业会发笑,也不愿知晓。但他却想借这个由头问清齐止为何在这么久后,仍然会因为他拉起来而抱怨,于是干脆把和魔皇的话向眼前的人倒了个干净。

合欢宗的长老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看他,眉眼一弯,笑出了声:“你当真是可爱得很啊!”

“焦业是在糊弄你。”齐止笑过后才道,姑娘的嗓音压得很低,她嗓音本就不似寻常女子轻柔,压着声音的时候自然就透出股漫不经心的味道。

“什么?”温远仍是不解。

“你想要我多锻炼,体魄强健,所以才不解为何我不愿做这为自己好的事儿,更不解他为何也不让我做这样明显对自己好的事儿。”齐止说道,“他却说你这是在万剑山待久了,以至于把我当成你万剑山的弟子来养。把你都给绕晕了,这不是糊弄是什么?”

“他糊弄我,是因为不想对我实话实说。”温远一点即通,“……他不愿把真正的原因告诉我。”

“正是如此。”齐止晃着脑袋,“你想听我将此事儿细细讲给你听吗?”

温远在她身旁坐下,无声地传达了自己的想法。

“我是在一世碰上焦业的,他入魔后囚禁我好几回。”齐止扳着指头,“不过二世后他就囚禁不了我了,你猜这是因为什么?”

剑尊只迟疑了片刻,便得出了答案:“因为我给你送的剑气实在太多的缘故?”

齐止点了点头。

“理由真如此简单?”温远还有些不解,“可我如今已不会送你剑气了,只不过是带你出去锻炼而已。”

“你送我的剑气都让我登到榜顶了。”齐止笑了起来,“不过可不能将这话告诉焦业,省得他觉得这是挑衅,又跟你打一架。”

温远没有说话。

“不过嘛——”齐止想了想,竖起一指,“他不愿让我强健体魄是觉得自己护得住我,也希望我能一直被他护住。他一世做合欢宗长老,从那会儿起便把我划分到他的羽翼下。而我不愿做这些对自己好的事儿虽有些纵容他的意思,更多的还是因为我这人实在太懒,确实起不来。”

数载光阴,合欢宗的长老理应知将情这事儿看得更轻了。然而说起自家道侣的时候,齐止脸上的表情仍像是提起心上人似的。

温远有些失神。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碰上齐止时,她就是这般模样了。当时他认定魔修定是使了阴招才与她在一块儿,姑娘提起这名字时的依恋也不过是虚与委蛇。然而与齐止相处得久了,他惊觉对方是真心悦道侣。如今几千年过去,跟在她身后的修仙者来了又去,不说有上千上百,起码有数十人,如今她提起魔皇,竟还是这幅模样。

剑尊抱着手中本命剑坐在床榻的另一侧,这个位置只需要轻轻偏头,便能瞥见合欢宗长老腰间别的那把软剑跟另一旁早挂在她身上的魔剑。

他仍是什么话也没说,然而隐秘的**却在心头悄悄滋长。

剑尊在心中想: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也能听你用如此亲昵的语气提到我呢?

——这事儿似乎是有些难的。

遭春雨淋过一遭的土壤踩上去有些松软,扑面而来的是湿冷的气息,剑尊拿了自己的本命剑往外去,开始练剑。他已记不清自己父母的面容,也记不得自己的师尊姓甚名谁,只记得自己在很小的时候便踏入了万剑山,成为万剑山的一份子。变异的冰天灵根和破天剑意似乎在一开始就注定了他的命运——要做剑修,要与手中的剑做知己好友,要做无人超得过的剑尊。

他也确实是如此做的:生出妒忌的心思时练剑,觉得心情愉快时练剑。

万剑山的人面对他时都会低下头来,更有甚者会问他练剑是否真有什么诀窍可言。然而有什么诀窍呢?无非是多练,再多练,破天剑意也不过是在他登上剑尊的位置后觉醒的。然而这话说出口,却不会有人信。

所有人都忽视了他做剑尊之前的事儿,只当他这话是在藏拙,毕竟诀窍一事儿怎可轻易说与人听?

如今觉得心烦意乱,也意味着到了该练剑的时候。

但——为何会觉得心烦意乱?温远自己对此也有些不解。他早知道焦业跟齐止之间的牵绊斩不开,也切不断。甚至可以这样说:齐止不会将对焦业的爱分出来倒在自己的身上,这才是自己心悦于她的理由。若是齐止会因为自己而抛下陪了三世的焦业,那他倒该觉得自己是识人不清了。

况且她现在对自己已没有最初的那层隔阂,齐止会挽住他的手,也会带他一道去往人间。如今更是会大大方方告诉他,自己确实并非此地的人。他理应觉得知足,然而他并未满足,他始终没有得到满足。

如今齐止更是会解答自己的问题,她也解了自己一开始的惑。可为何他还是不觉得满足呢?

为何?

莫非修仙之人心中也有如凡人一般的**,得到后便想要得到更多的吗?

万剑山上最不缺的就是练剑的剑修,这群剑修虽然得闲时也爱跟同宗们的说些琐碎的八卦,但练剑时却不一样,是真正的专注。

齐止翘着腿,瞧正在她近处练剑的剑尊。

她虽然谈不上能像了解焦业那样了解温远,但二人在一块儿这样久,她对温远倾注的心思也比最初深入。更何况对方是万剑山大名鼎鼎不需在意其他人的剑尊,她是合欢宗需得和旁人打好交道的外宗弟子。她还不至于到看不出对方的心思的地步。

是什么惹得他烦恼呢?这事儿又和自己有关吗?合欢宗的长老指尖轻弹绑在腰侧的软剑,在心里咕哝。她跟剑尊练剑也有段时日,如今的剑术不说比得过当今的剑尊或万剑山的掌门,但至少是比得过万剑山峰主跟弟子的。软剑应声而动,另一把因此躁动的魔剑则被齐止提前抬手按住,旋即平静下去。

她伸出手往前去,那把软剑便听命顺着她所指的方向往前,最后在剑尊的跟前停下。

剑尊身旁练剑的万剑山剑修面对此情此景,就像是没看见似的,照旧专心练自己的剑,口中照旧不时发出‘喝!’‘哈!’的声音。来万剑山想要挑战剑尊的其他宗门弟子和长老比比皆是,若是每来一把剑挑战剑尊,他们便要分出几分注意力去看,那这剑修倒也不必做了。

温远自然瞧见了那把剑,然而他的身形甚至未做停顿,只转头向齐止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下一刻,手中的剑便顺势往上,与那把由自己锻造的剑打起来。

说是打,瞧着倒也有几分逗着玩儿的意思在。

只一招未将这把忽然出现的剑给打飞出去便可看出。

齐止就在近处看着,本该是符合她心意的画面——她正是想要以此让剑尊放松下来,哪怕自己并不知晓对方为何会感到烦躁。

然而支撑着自己的那把软剑是她的灵气,剑所舞出的招式便是她心中所思所想。可以说与那剑尊比剑的不是剑,正是她自己。

这会儿眼见着自己的剑被剑尊压过一头,还被像是狸奴捉鼠那样逗,她心中如何能服气?

那把软剑的招式越发凌厉,已在空中舞出了残影。然而挥出残影的每一下,都还是被剑尊给重新压制回去。一剑一人比划间,剑气也在从中不断从他们所在的位置溢出,在这个山头上练剑的诸位弟子已经被迫往后挪开几丈的距离,生怕被殃及。

每个万剑山的都用敬畏的眼神看着他们二人。

一部分弟子看显得自得的剑尊,希冀能从中学得一二,尽管他们压根看不清剑尊招式的变化。一部分人则去看坐姿从翘腿改为端坐的合欢宗长老。分别注视着二人的两拨人的心中不约而同弹出一个疑问:这究竟只是在借着切磋剑术来打情骂俏,还是当真动了火气?

怎么他们越看越觉得更像是后者,不然那合欢宗长老怎么会怒气腾腾的站起来!?

业已站起来的齐止此时怒极反笑。她早过惯了借着温远的剑气狐假虎威的日子,想要动手只需让身旁的剑气动手。如今不能用温远的剑气去对付他本人,只能自己来。

她知道自己比不过剑尊,一个是从幼年时就在练剑的剑修,一个是半道出家的家伙,然而……这也太过憋屈了!原本她不过是想要温远心情变好,如今她是真生出几分火气了:不说真胜过剑尊,但总不至于一下也刺不中吧?

一来一回几百次,她就没一招刺中对方的!

“剑来!”合欢宗长老向空中一扬手,那把和剑尊打了数百个来回却一直没讨着好的软剑便转个弯,径直飞回她的手心。

剑尊此时正在兴头上,以他对齐止的了解,他知道此时对方正在为没有得手一次而感到生气。所以他并未如旁观弟子心中所想那般将自个儿的本命剑唤回,只使劲握住手中那把剑,朝齐止一招手,正是个‘过来’的手势。

瞧着不像是在唤人过来,倒更像是在挑衅?围观的弟子心中直打鼓。哪怕万剑山大多弟子不通情爱一事儿,也知晓这会儿剑尊做的事儿是他们决计不会在此时做的。

不是说他二人甚至结了魂契吗?怎么这个节骨眼上还在挑衅对方?!

——只一瞬。

穿着红衣的合欢宗长老便携着那把剑跟满腔怒火逼至剑尊跟前,那把软剑最后抵在剑尊眉心的位置。只消再往里进一寸,便可抵进去。当着万剑山所有人的面,将大名鼎鼎剑尊给杀死。

而齐止就仿佛没听见周围人的惊呼声似的,她只利索地收回了剑,重新绑在自己腰间。脸上更是难掩喜色:“温远!瞧见没!是我胜了!”

“你赢了。”温远笑着说,也将本命剑唤回去。

下一刻合欢宗长老便附耳过去,不忘为他二人施一层隔音:“我晓得是因为你让我的缘故。”

她还不至于自大到觉得自己真能在剑术上胜过剑尊,不过剑尊这会儿已经退步,她也不会蠢到将对方递来的台阶一脚踢开。

“你胜过我,”然而剑尊却冲她眨了眨眼,“却并非是在此处。”

合欢宗长老下意识往旁去看,然而不晓得这些万剑山的弟子长老如何想,是不是觉得他二人在打情骂俏。这么一眼扫过去,只瞧见了这些人的头发。除她之外,竟无一人有幸目睹剑尊这样可爱的神情。

她松了口气,尽管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而松了口气。

“现在不觉得烦躁了吗?”齐止问他,左右这会儿隔音未撤下,他们大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温远愣了愣,随即反问:“你知道我在烦躁?”

“这样简单的事儿一眼便看得出。”齐止指了指自个儿的眼睛,显然是不太明白剑尊怎么会这样问,“我长着眼睛呢,没瞎。”

“我不是这个意思。”温远想了想,“我是想说……你怎么会看得出呢?不少人都说我板着脸,根本看不出我心中的情绪。”

齐止抱起胳膊,有些莫名:“你我在一块儿都这么久了,该说的话都已说清,该做的事儿也全都做过。若是现在还连你情绪都看不出,那我也太差劲了。”

“你胜了。”温远看着她,将自己的手伸过去。

“这话方才不是已说过了吗?”齐止咕哝着,将他的手牵住,“越强调越让人觉得你是在逗小孩子,万剑山的木头疙瘩。”

温远笑了笑,他挥手去了齐止方才放下的隔音,却并未对她多做解释。

他说的胜哪里是说刚才的剑呢?

他说的分明是齐止虽不晓得他为何烦恼,却知晓如何将他从那痛苦的漩涡中带出来。

他说的分明是齐止不知他烦恼的是希望得到那一声亲昵的‘温远’,然而在所有万剑山弟子和长老在心中觉得后怕以前,剑锋只需往里一寸就能夺走他性命的那一瞬间。合欢宗的长老所喊出的那一声亲昵的‘温远’。

合欢宗的长老看上去并非什么都知晓,然而她知晓如何解开他的心结,这便足矣。

这便足够了。

他俩就像是那个梗图。

妹:剑尊你看这是我带的月下草,虽然我知道你不会收但我这儿还有其他的灵草灵材丹药……

剑尊:我看看。

*就这样,剑尊的人生被完全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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