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凪×世一锋
木屐的齿陷进细雪当中,零零碎碎的,有小颗的冰渣破碎在脚下。白雪无声的弥漫围裹这座山中的小庄园,行人寥寥,也就留意不住这份异常。
旅舍的老板正在门边打蔫儿。湿漉漉的雪水滴落玄关,好一阵过去了他才解掉清酒的迷糊劲,纸伞收拢,他的眼前模糊又清晰,怎么这种雪天还有客人光临旅舍......一个,不对,两个。套着狩衣、披着羽织,完全不怕冷似的,养尊处优的手就这样离开了袖笼的庇护,轻轻掸掉肩上的浮雪,一头白发也被扰动,碎发起起落落,那双黑眼睛自始至终都是无机质的冷。公子哥来我这种小店干什么,老板犯着嘀咕,后头一直被遮住的另一人才显露端倪——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洁——果不其然收到了一个含着歉意、变相承认的浅笑。世一锋弯着蓝眼睛,明明也不见他说些什么,老板就自觉的在嘴边拉上拉链,心中的隆隆不断回响,简直就是恍惚着打着晃就飘回了前台。
我去办入住,等我一下哦。洁世一小声的留了句话,三两步就去了前台,两个人的场合却也立刻让落雪的山中成了人间。凪诚士郎不讨厌这种气氛,前提是总得有人替他打理这些——让他有空四处乱转。他一挥手收起木屐,踩在木地板上的感触让人怀念,像是回到了敬奉他的大社。洁选的这个地方确实不错,几乎嗅不到任何**的气味,人很少,身体里还大多潜藏了零星的灵性,让他不需要考虑显形人前的问题。
啊。回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洁就回到了他身边,把他打哈欠的手牵进自己掌中,经纪人给我找的这里。感觉怎么样?洁瞧着他这位特殊的恋人,凪一直都是那副对所有事情都兴致缺缺的模样,却在他注视过来的时候会下意识柔和一点表情。很清静。感觉随时会在这里睡上好几百年。凪诚士郎回答的实话,洁哭笑不得的给了他一下:我可没法花几百年等你醒过来。
我知道。两个人并肩走过旅舍的长廊,凪又打了个哈欠,所以我一直在忍着困意啊。洁。他长长的睫毛半垂,鼻尖轻微的动了一下,唔,这里真的很像神社。平安时代的那座吗?洁世一有点想笑:那间敬奉凪的神社早就在历史的大火当中焚毁了,但神社太过有名,后世从不缺乏对神社的想象和复原。可是凪从来就没看上眼过。
洁记得有一次他偷偷带着凪“故地重游”,凪走过那些修复精致还原的屋宇时无动于衷,洁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实际上挑剔的神明最后还是躺在了神社里唯一一片小草地上,随便那些看不见他的人从他附近跨过。
不太尊敬,但洁确实会想:他家这个神明,该不会从小就是汲取着天地灵气,懒得动所以一直在神社睡到大......然后靠自己的吉祥物程度跻身八百万神明,吧?确实不尊敬,外人看着以为是世一锋一个人跑神社晒太阳睡觉,可洁一低头就看见凪的目光直直的盯着自己——漫无边际的发呆。
已经是末法时代了,八百万神明大概有一多半在睡觉,太阳温暖的吻过凪的侧脸,给神明镀一层神圣的金,那些你看到的......神明的权能,我倒也不是说没有,比如把这座山全部用结界围住......仗着大部分人看不见,凪懒洋洋的躺在洁的大腿上,毛绒绒的发顶蹭过洁陪他穿的羽织。但好麻烦,每次有人来都得醒一下开门。这种时候的凪看起来往往有种孩子气的温顺过头,洁总忍不住去呼噜那头长发,让这只超大型米菲兔眯起眼睛;而他自己躲在这种安抚动作的后头,思维发散的想象以前凪黑着脸一遍一遍打开山门的样子,不行了,好想笑。
你是第一个敢笑我的,洁。凪语气平平的咕哝,以前他们看到我,都会立刻跑掉。洁很难想象凪这么遭人忌惮,他随意的把凪脸边的碎发拨弄来去。嗯。尤其是看到我带着刀的时候。凪把手抬到某一个高度,比划了一下。洁勉强辨认出来,大概是那种专门敬神的大太刀,人类拔刀时得高举到头顶才能让刀出鞘。凪没有让刀显形,那会儿他说:洁要是想看,就找一个下雪的时候吧。明明一直都是那副蔫困的样子,平安时代的风雅还是和他这身狩衣一样焊死在了某个角落。
而现在就是下雪的时候。
洁想象过凪这把专门要挑下雪时候才出鞘的刀,究竟会是多美丽的姿容。但这把刀比他想象的还要惊人:堆砌自然的乱纹像是白樱吹雪,刀锋清冷,拔刀的瞬间挥舞起漫长的衣摆,踩落庭院清凌凌的雪,那些精致绣在狩衣边摆的红线翻飞,带起刀鞘上的三两红妆,像一只永远夺人视线的鹤收敛翎羽。
而这绝不是一只没有杀伤力的鹤:凪用堪称优美的姿态挥动出鞘的刀,不想对旅舍造成破坏,他收住了力量,无形之中刀刃的锋锐也切割开了空间,一条条流线啃噬出吞没光线的黑。他只演示性的挥了两三下就收了刀,那一身洁好久没感受到的、微妙的煞气也像被薄薄的雪洗去,凪又是那副睡不醒的、懒洋洋的样子了。
洁想起最初的惊鸿一瞥:要不是那一瞬突如其来的灵感,被媒体挤在车水马龙的东京中心,正赶着时间去发布会的世一锋回过了头——受惊的乌鸦猛然从马路另一头惊起,黑羽漫天的瞬息,他目睹了穿着狩衣、披散长发,环绕着冷淡和煞气的神明。
他们的视线跨越道路两端,奇妙的交汇。
洁清晰的听见,那一瞬间自己心中像是雷鸣又像是飞鸟振翅的巨大喧嚣。某种对危险的奇妙向往,让他忍不住想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可那道谜一样梦一样的身影下一刻就消失了。他正要含着点失落收回视线,把一切当做短暂的幻景,却听见旁若无人的说话声响起,近在咫尺:
“你能看见我啊。”
洁几乎是在被吓到的同一时刻偏头,蓝眼睛撞进了黑色的宇宙。神明仗着别人看不见自己,初次见面的人却几乎要用睫毛接吻。
“洁世一。”
以最初的预想来看,他们来这山里的旅舍,是为了避开纷扰、平静的过他们第一个平安夜。
世一锋很久没享受过个人时间了。这辈子和足球相亲相爱的意思几乎就是他和足球如胶似漆、谁插手这对爱侣都于心不忍,以至于他不经意和经纪人透露恋爱信息时,经纪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足球,欲言又止了半天才怀疑着顺从。
然后他就迎上了窝房间里吸果冻的神明的目光。凪的狩衣衣摆都快要垂到地上,好像丝毫不觉得一身古人装束配果冻哪里奇怪,甚至此时他的另一手里还是游戏机。说实话洁有时候也会想问:难道说被神明碰到的东西就全都会自带“不可见”结界吗?那明明是他的游戏机!
就是这么便利啊。凪的眼睛里明晃晃写了一句话,洁盯着凪懒洋洋的一翻身,却差点从床上掉下去——不是神社那么巨大的、随便神明犯懒的地板真是对不起呢。怎么说。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神——明——大人。洁其实对这家伙不抱什么指望,毕竟熟悉之后完全能看出来,凪其实一点都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也不喜欢出门。
那当时你为什么会跑到大马路上啊。洁扒拉出来另一台掌机,凪打电动那么起劲,他都想上手了。凪瞥了洁一眼,家庭模式里不动声色的把游戏单滚动到双人游戏,因为我当时不得不搬家啊。之前住的地方灵力要彻底枯竭了,再宅在那里会不舒服,还要和妖怪打架。好麻烦。凪难得说了一句长长的话。末法年代的影响吗?嗯。凪像一只树懒,从床上挪下来,靠在洁的背后。比以前更容易困、累,想睡觉。说到这里之后,凪就没有再说话。
其实远远不止这些:他们这些神明,会更容易被横行的污秽和妖魔污染,从纯净的神道堕落下来,一旦沾染,要么在抵抗污秽当中堕落,要么在和妖魔的战斗当中耗尽信仰消失。但这些是没必要和洁说的部分,或者不如说这样的结局更好。凪顶着万年不变的表情,眼神微动,瞥着紧盯游戏的洁,打游戏的时候也很认真,和自己果然是完全不一样的、很有生命活力的人类。
我好像从出生开始,就只想懒懒散散的生活了。凪想,随波逐流的、完全没有显露自己天才的兴趣,仗着那会儿鸟居都建造在灵气丰富的地方,神社的巫女和神主百般请求他都懒得动手。迄今为止打的最凶的一架好像也只是众神混战的时候......但也是因为要把我的地盘拆了。凪拒绝承认他反击是因为被打进正殿的那帮人吵醒了,起床气让他直接爆发神力,狠狠打了一架——打完了就在烧成废墟的神社里,被信仰之力架着成为了新的神。
战斗、战争之类,真是完全不符合我的技能组啊。凪按键的手用力了一点,要是我的天赋能是懒散的话,我应该会做的很好的......在人世播撒懒散,随便就能把事情做好,就不用那么辛苦了。他放任自己逐渐神游,却被轻轻戳了一下腰侧。
所以,你真的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洁正操作着让像素小人叮叮当当敲打石矿,没有的话平安夜就这样过了,我让经纪人帮忙点饭。这种人头攒动的节日,公众人物的最好归宿大半都是家里,洁打了个哈欠,却听到凪发了一阵呆之后,慢悠悠的开口说话。
想去的地方......其实还是有的。凪直起身,在洁随手推过来的终端上翻了一阵,点出一个地方。
既然要出门的话,就去解决一件放置很久的事好了。
大概“与本土的神一起过西洋的节日”的做法和神道犯冲......洁明明记得前一秒他还和凪和衣躺在一间房间里,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就感觉周围猛的一凉。湿漉漉的,摸上去还会黏冻住指腹,又松软又有韧性......这不是雪堆里吗!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雪!
世一锋用平生最快的速度一跃,把自己勉强扒拉出雪堆,却发现本该身处的旅舍变成了白茫茫的雪原。冰冷的白反射出致盲的光线,洁的眼睛有点疼痛,但还能忍耐。他掖紧了披着的羽织:在一起一周后凪送给他的一件礼物。当时他才结束一场赛后采访,球场上欢呼声像不息的海浪,一阵又一阵的喧哗齐声合奏他的名字。微妙的晕眩混合着太阳光即将收歇的光晕,这一场打的很激烈,一路从下午赛到傍晚。世一锋又一次、再一次的给队伍带来胜利,足球之神给他披上无形的袈裟。
凪也就是这个时候来的,走进他们约定好的、没有人的角落里,一面轻轻舔吻洁有些干涩的嘴唇,一面手上动作着,给洁披上这件守护意义的羽织。深蓝色的,暗纹绣线走的银白神纹。洁听着神明轻声编织法术,人类听不懂的话音驱动银白的光线,黑色的字迹篆写其上。这是什么法术加护吗,洁笑着问,凪一副不擅长做这种庇护法术、有点头疼的模样:洁在人类社会很出名,放任不管的话,你会被别人偷走。
洁有时候觉得自己心底里还是有些恶劣的:球场上放狠话也就算了,看到理论上无所不能的神明头疼的时候,他的心里也会涌起微妙的暗喜。他在雪地里已经行走了很久,按常理来说这应该最多只是一片山头大小,可无论他怎么走,都只觉得这片荒凉的、空洞的地方无边无际。偶尔看到一些黑色的气体划过,却都像活见鬼,还没到他身边就慌不择路、凄惨的大喊着逃窜。
......这法术加护未免也太奏效了一点。洁叹了口气,虽然他确实也抓不到妖魔,但只能见到被吓跑的小妖,总觉得有一点好笑,也有一点无奈。他只能靠自己去徒步行走:只能感受到空洞、虚无的地方,静止的白雪飘荡着不会落下,他走过去的瞬间便会点燃一点点迷蒙的白光,雪花才会像是醒觉一般慢慢落地。有点奇怪,洁确信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或者准确说他不具备任何的超能力,按理说以他的能量,根本不会对这个世界造成分毫变化。
世一锋不知道,人类相信的力量就是造神的源泉。洁在绿茵场的无数次胜利,落在非人类的眼中就化作了无法调用、却香甜的出奇的厚重白光,信仰的力量一旦尝过就会让妖魔发疯,一群闻着血香就嗡嗡飞过来的蚊子,凪不允许他们觊觎自己的宝物。
所以,慎重起见。
神明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这一扇烧黑了的、摇摇欲坠的鸟居,这是他成为神明之后做的第一件功绩:把战死的神明满溢出的信仰之力、神位破碎时流散出的力量全部集结,用自己正殿前毁坏的那扇鸟居作为大门,封锁气息、镇压蠢蠢欲动的妖魔。那会儿他还不太会编织神力、控制施术,制作阵法的时候恰巧赶到山上落雪,让他的阵法缺了一角。如今就是要利用这个雪天,把缺掉的那一角从白雪当中拿回来填上。
凪半闭着眼睛,周围的气氛不用灵觉都能嗅出肮脏和恶心,属于妖魔肆虐的黑气团团包围:能开一个口子出来乱窜,当然就没有任何生命想要彻底被锁进囚笼。神明忍着不快,扩大了一点感知范围:虽然他早预料到妖魔会打先手,主动袭击过来,但按道理套着他庇护锁的洁不会离他很远。凪不耐烦的皱眉,可是感知范围内完全捕捉不到洁的气息。
妖魔还在骚动。张狂着朝神明喊话。末法时代了,很多神确实都打不过这一批老练的、黑气缭绕的家伙,大概当初他的镇压也成了某种养蛊,每一个成形的妖怪身上都弥漫着不祥的血腥。凪觉得很烦。找不到洁,他眉目之间留存的那点温和也彻底散尽了。大太刀瞬息之间出鞘,却完全不是先前纯粹演绎的收敛姿态,光是拔刀就在周身爆发出利刃般的风压。
掌管战争权能的神明面无表情:最好别弄脏我的衣服哦,不然回去了我会被洁说的。
人类目睹神明——这本身其实就是一件罕见的事。
要么就是和某个卷入神明大战的女孩儿一样,灵魂撞出了岔子,半截入土半截活蹦乱跳;要么大概率身怀什么特殊的天赋,一不小心就容易走岔。
凪猜测洁是有天赋的那一类,信仰的力量让洁的天赋变得更强。要知道他虽然很随意、不怎么像一个神,但战争神明的位格相当之高,就算是纯净血脉、生长在神社里的巫女们,天赋弱的时候都有可能看不见他。而洁自始至终,都能稳定的、准确的观测到他的存在。
凪以无法追及的速度拔刀,末法年代,妖魔强而神明变弱,他没法只靠出鞘瞬间的风切碎这些纠结的黑气;拔刀只能追上收鞘的尾动作,距离他最近的三只妖怪后知后觉般爆出切口一线的黑血,他旋身闪躲开来,污染落在白雪上,滋滋的、不安的响着。
要是洁在身边就好了。凪心里有一丝少见的焦躁,妖魔看他的目光真的很烦人。黏糊的、让人不舒服的,满溢的全是不知死活、把他当做食物的不自量力。他走在洁的身边就很少有这种感觉:或许是洁对足球的爱过于纯粹,明明人对偶像的目光黏糊恶心起来和恶鬼也不相上下,他周围的空气却都是干净的。这让神明即使身处茫茫人海,找到洁也很容易;而洁也被耀眼的神明牵引着目光,旁人看见的只是一片虚无,唯有洁目睹着、注视着他独一无二的神明。
哪怕他是漠不关心的神,也没法在那么专注的、永远只为你而转动的目光当中逃脱。
或者说,其实也算是一种心甘情愿的被捕获?凪在砍杀妖魔的空当里想,顾忌洁可能被卷进了妖魔的封印里,凪没有直接引动力量再来一次爆炸:酷烈的力量连妖魔都能撕碎,何况脆弱的人身。我不是专攻守护的神啊,他小声的咕哝,不然洁光是靠他的守护都能全须全尾、保持原样的从这个小封印里逛街出来。
只能速战速决了。
洁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离出口越来越近,还是说他反向走进了这片妖魔地盘的中心。
他周围的黑气逐渐变多,哪怕看不见,他也能感受到那些猩红的、择人而噬的目光。妖魔带来不安的、阴冷的气氛,他身上的羽织却渐渐冒出莹亮的白光。
妖魔攒动起来,隐隐约约的,他听见它们的只言片语:洁知道自己理应什么都听不懂,可是他偏偏听懂了一点点,奇怪,它们说自己的身上有“信仰”?甚至仿佛是为了响应自己这一缕思绪,莹白的光越发明亮,洁发觉那些离奇的话语逐渐有了意义,窸窸窣窣的声响变化成他能理解的字符。信仰......神力......封印......松动、白雪,镇压......洁的分析能力很强,只言片语当中,一幕一幕从他脑海当中闪过。那些永恒般的注视,不寻常的吸引力,唯有彼此共处时才体会到的、异样的“完整”;凪从未在自己面前展现攻击性,自己却莫名笃定的那份危险的感觉......他福至心灵的理解了妖魔的意思。
他想,难怪我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凪,难怪我自始至终都会注视他。
原来我的灵魂里混进了那片夺走镇守封印的白雪。
凪甩掉大太刀上的污血,四下全是阴沉的黑,妖魔死亡时泼洒的黑血把雪地几乎全部染色。只剩下他站着的一小块地方还留着点干净的白,凪瞥了一眼很久没有动静的结界,已经很久没有新的妖魔出来支援了,在洁不知情的情况下,封印的那一角起了效果,果然把妖魔全困在了封印里头。
要是缺德一点、或者洁和自己不熟、或者换一个所谓满口大义的神来,大概就把洁直接丢在里面不管了吧。凪提起几分力量让自己浮起,但是毕竟在这里的是他,他见过洁在人世间快乐的、鲜活的样子,不会拿恋人的幸福开玩笑去耍弄。大太刀已然出鞘,凪把力量集中投入,刀刃爆发出数道狂暴的气浪,刀身上的每一道乱纹都溢出过载的银光。
一个猜想已经印证,另一个也差不多可以笃定了。
他握紧刀柄,向结界轻轻平挥出一刀。
“砰!”
洁的耳力很好,不规律的、什么东西砸到屏障上的脆响,只波动了一瞬间的结界里,他也能在喧哗中捕捉到最佳的进球时机——声音能传过来,证明他其实距离出口不远——他几乎是同步着奔跑起来。
无垠雪地的时间大范围的开始了流动,雪夜静止的天幕崩塌一角,薄雪狂乱的呼啸混杂妖魔的尖叫和骚动。可是这一片狭小的豁口自始至终一方通行,洁在奔跑的过程之中,视线完全无法捕捉,听力勉强辨认的也只有刀光切断鬼影时、闷沉的、鬼气消散的脆响。神明宽大的狩衣在力量的激流里摇摆,大太刀在凪落地的瞬间刀芒一闪,土石飞溅的瞬间崩裂妄想乘虚而入的妖魔——一刀缭乱,镇守的神明只允许他的恋人奔向名为“人间”的球门。
“洁!”
凪解除了身体的力量加护,他干脆利落、毫无留恋的把大太刀一把掷出,刀刃轻而易举刺穿作为封印介质的鸟居,爆发出那些神明并不渴望的权能与力量。狂风呼啸,席卷着心象风景般莽莽榛榛的雪原,伸出无数条张扬夺魂的套索。凪将手用力一握,那件披在洁身上的羽织再度激活了信仰之力,莹白的光芒涌动着,顷刻被套索抓住炼化,填补结界空缺的那一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
羽织在风中飞扬,洁避开结界的碎片,向着凪的方向奔跑跃起。就是现在——凪在空中轻而易举的调转身形,强迫自己的身体加速下落,逃出生天的洁被他一把抱进怀中,洁的大腿几乎就要贴上他的面颊,无论是腰身还是臀腿,都是鲜活的、有力量的、生气勃勃的。凪感觉到这份声明的气息也顺着彼此的接触,慢慢的传递到了自己的身上。
已经想不起来那些被人类敬奉、当做屠杀工具的日子多么空洞,明明只是普通的想睡觉了,醒来的时候却只能同面目全非、不见一点亲切的人和物说得不到回应的早。凪的生活无趣荒芜的和镇压妖魔的雪原几乎无差:没有什么喜欢的,也没有什么讨厌的,神明本身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自己身上的时间好像从不流动。拥有没有尽头的寿命,或者说有限但远超人类的寿命,原本就只是这样的事......凪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但是,现在好像......
没办法想象,那些没有洁在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所以,不得不冒一点险,难得努力了一把。
他们就这样抱了很久。一直到凪手酸了,才把洁放下,一起慢慢的从雪地回到旅舍。
“不要那把刀了吗?”洁转头看钉在鸟居柱子上的大太刀。光华流转,充当着封印的钥匙,张扬肃穆的诱惑人拔下。凪的手往边上一伸,轻轻把洁的脑袋扳回原位,之后右手下滑,勾住洁微微冻红的手。
“不要了,好麻烦。”这神明谁爱当谁当吧,凪面无表情的想,反正他当时也只是被推上去的,看谁那么想继任、在末法年代吃力不讨好的坐这个位子。
雪地上的脚印慢慢变深,一串新的慢慢诞生,陪伴在整齐的那串旁边。
神的权能和力量全被打包塞进大太刀里,顺带把堆积在洁身上、可能引起麻烦的信仰之力收走。
比起当高高在上的、无聊的神明,还是当一对普通的、有寿命终点的人更有意思。
-fin.-
以后写凪洁的概率不高,这边当合集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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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万有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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