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里宾西亚狄波利港口，带有正红色旗帜的纳尼亚航船缓缓停靠在浅金色的海岸。

“女王陛下。”年轻貌美的侍女笑脸相迎，为温柔女王撑起抵御刺目光照的阳伞。

“女王陛下。”英俊的侍者伸出手臂，搀扶女王登上在港口恭候多时的御驾马车。

“女王陛下……”

苏珊感到目不暇接，甚至有些头晕目眩。在无数的鲜花、微笑和行礼声中，她总算钻进了单人轿厢，卸下了令人感到疲惫的完美笑容。

车厢外，十数匹骏马及其马背上的骑兵阵列四周，守护着纳尼亚君主的安全。

距上次出访特里宾西亚，已有半年之久。相比自己的王兄彼得，和自己的王弟埃德蒙，温柔女王并不是与雪伦女王来往最密切的那个，但这并不妨碍她受到特里宾西亚人民的最高礼遇。身为“女王”而非“国王”，她似乎被赋予了某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也不得不付出相应的精力去维系这种形象。

尽管冬宴的举行日期尚在后天，苏珊依旧选择提前两日抵达特里宾西亚的首府。因为这一次，她不仅仅是参与必要的国际交往，更肩负着一件重要任务。这件事不仅关乎着纳尼亚领土内部的变动，更会引发相当大的国际影响。在来信中，她已与雪伦女王提前约定好，今日下午便在城堡议事厅进行一次小型密谈。

尘封的议事厅大门缓缓开启，面带微笑的雪伦女王伫立面前，似乎已等候多时。

“见到你真是太好了。”苏珊上前，给予她一个恰如其分的拥抱，并示意随从闭好大门在外等候。

“原谅我未能远迎，”雪伦遗憾地说，“我想整个纳尼亚都未曾知晓这个消息——我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所以衣食住行要更小心些。”

“一个孩子？！”苏珊面露惊讶，眼中既有忧虑，也有淡淡的喜悦。

“整个特里宾西亚也只有少数几位皇亲国戚知道这个消息。”雪伦安抚性地拍了拍苏珊的肩膀，拉着她坐进柔软舒适的高背座椅。

“距离你们的婚礼才不过三个月……”温柔女王仍有些吃惊，“这个孩子是计划之中的，还是意外之喜？”

雪伦垂下眼睛，半晌后抬起头：“是我当初对自己缺乏信心，才匆忙计划的。”

“臣民的声音总是这样难以隔绝和忽略，我非常理解。”

雪伦的目光重归坚定：“盐党的势力确实不容忽视，我希望一个继承人能够使我的最高地位更加稳固。我知道一个孩子对我的生活意味着什么，我将不再拥有绝对的自由，但只要想到它身上将会流淌着我的血脉，和我有着相似的脸庞，就会体会到一种特别的幸福。”

苏珊轻叹一声。作为雪伦的同龄人，她甚至很难对任何一位男性提起兴趣，也很难共情眼前这位女王的感受。

“此次前来，我想提前分享一个好消息。也许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你的忧虑。”她决定引出正题。

雪伦·莱戈多抬起期待的眼眸。

“我的王弟埃德蒙，已经用一年多的时间拟定了一部纳尼亚国内的法案——是关于继承权的，上到皇室，下到平民百姓，都适用于这部法律。在此期间，他也不断征询了我和露西的意见，甚至是纳尼亚各位封臣、议员、军官的意见。”

“对于这部法律，埃德蒙和彼得都信心十足。即便不能赶上春季出台，在夏季前，它一定会正式实行。”

“这部法律的特殊之处在哪里呢？”雪伦感到有些不解。尽管继承权是国家制度相当重要的一环，她无法想象在这个议题上能有多大的变动。

“这是一个相当勇敢的举措，关乎到纳尼亚每位公民的利益。纳尼亚此后的爵位继承、财产继承，将不会与性别相关，而直接以年龄排序。”

雪伦饮茶的手腕僵住了片刻。

“完全以年龄论？”她有些难以置信，“无论被继承人的意愿是什么吗？”

“埃德和我都考虑到了这点，”苏珊回答道，“被继承人仅在没有直系子女的时候，才有权立遗嘱指定新的继承人。而凡是多子女家庭，爵位应由年长者长获得，财产则应按照子女数均分。”

“这实在太大胆了。”雪伦久久没有再发表评论。

“我们在纳尼亚大陆执政将近十年了，在能言兽、精灵和神明之间，并没有发生歧视等争端。但无论是在孤独群岛还是七岛，一些腐朽的观念仍在盛行。为了维护女性、儿童、残疾者等弱势群体的利益，一部法律至关重要。”

“特里宾西亚与那些海岛没什么不同。”雪伦有些低落地说。她不会忘记自己的王位是如何得来的。大部分特里宾西亚人更笃信于男性的绝对权威——比如来自异国的彼得大帝。

“放轻松些，我的朋友。”苏珊露出一个鼓舞的笑容，“最糟糕的地方难道不是卡乐门吗？而且，法律出台的目的就在于扭转人们的观念。我想，如果纳尼亚国内率先实行新的继承法，对你在国内的舆论状况也有不少好处。”

雪伦起身，感激地拥抱温柔女王。“谢谢你，苏珊。这对我来说的确是个好消息。我会用尽办法，辅助纳尼亚的新政顺利施行。”

从议政厅步出，回到自己的寝宫，月色已笼罩窗棂。疲惫的女王褪下了沉重的礼裙，吩咐贴身侍女将稍后送到的晚餐放在会客室，由自己自行取用。

水珠沿着她的眼睫滑落，洗去了她出国远行的些许倦意。整个佩文西家族都不再是小孩子了——连最小的露西都即将在今年夏天成年。年龄与阅历使他们每个人都更加深谙权力背后的意义。而尤其是自己——十年间，她看过太多因继承而起的纷争，不患寡而患不均往往最能挑动人蠢蠢欲动的本能。在这些乱象中，女性的处境尤为困难。

如果加入争斗，也仅仅是选择一个更为强大的男性靠山；主动边缘化，也只是出于明哲保身的无奈之举，通往成功的大门，从来没有真正为她们打开过。

听闻雪伦女王的订婚、怀孕，她体会到了个体在群体裹挟下的无助。如果四个佩文西之中，最年长的那个人是自己，他们的执政是否还会如此顺利？阿斯兰是否会选择一位女性做至尊王呢？

为何自己收到的催婚进谏远多于彼得，而自己的兄弟对于她的抱怨很难完全共情？

纳尼亚已经几乎是一块她未曾敢设想的理想乡。可这块理想乡本身，并没有那么完美，更令人担忧的是，它被许多更加野蛮的文明所包围。

新继承法颁布后，国内国外都需要打一场恶战。但她已做好了准备，希望那些女爵、贵族长女、女性官员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