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脏小孩

哪吒成了所有人的谈资。

这是个妖魔横行的世界,陈塘关更是紧邻关押海底妖兽的东海,即便城池有重兵把守,依旧时不时有妖怪闯入城内,陈塘关每家每户都有亲人因妖怪而死。

李拾爱换第一份工作就是因为那时被石块砸伤了手,店家养不起一个吃白饭的。

她不仅难和金吒、木吒那样修仙,就连体质都远比不上百姓。

在这个世界,一步三摇的娇娇女被炸飞后修养两日健步如飞,年过六旬老眼昏花的族老埋进倒塌的屋子里,被挖出来后也只是哭嚎几声便中气十足地声讨妖怪的祖宗十八代。

李拾爱的前东家们共用一句话——瞧你弱的,多吃点,别遇到妖怪了跑不了。

魔丸和妖怪是不同的,魔丸就在眼皮底下,谁都知道他会成魔,谁都知道他的威力,而遇到妖怪只能说自己倒霉。

更不同的是,他是李靖的儿子。

殷商忠心耿耿的武将,陈塘关爱民如子的守护神,会大义灭亲吗?

一时间,城内出现十几种魔丸来历的传言,几十种魔丸会如何毁灭陈塘关的方法,赌坊甚至开了盘供人下注是天雷先灭了魔丸还是魔丸先灭了陈塘关。

所有人默契地不去谈李靖夫妇,安稳三年,这场劫就过了。

这喧闹下的禁忌让另一种恐惧渐渐蔓延开。

如果,李靖不会呢?没人敢赌。

对这个哪吒,李拾爱心情复杂。

她希望自己是只蚌,可以把自己关起来。

所有人都在谈哪吒,李拾爱失去了和所有人交流的兴趣。

她不想听到、见到一个顶着哥哥的名字,却又和哥哥截然不同的人。

哪吒的生长速度异于常人,不到一个月他就能满地跑,于是,结界兽封住了李府。

殷夫人询问府中众人谁愿意离开,侍女里只有李拾爱和另外一人没有站出来。

对她来说,只要能躲开哪吒,府中远比在府外安全。

殷夫人记得陈塘关所有百姓,对李拾爱印象尤为深刻,毕竟倒霉到来陈塘关一年,每次妖怪闯入都能遇到的倒霉蛋不多。

还都是大妖。

按理说她不该留下李拾爱的,李拾爱太容易受伤了,被墙压住就险些丧命。

但小姑娘迷茫地望着她,说不知道要去哪时,她心软了。

目送同伴们整理完行囊离开,被问起以后要怎么办,李拾爱装作坦然地摆手。

“听天由命咯。”

她是无根浮萍,在哪不是呆着。

深夜独自一人时,她抱着哥哥样子的玩偶,喃喃自语。

真的要这样漫无目的地活着吗?

哥哥会生气吧。

留在李府也不是同伴们想的全是坏处。

她们被安排到远离哪吒的角落,负责一些院落的清扫。李靖同太乙真人上天求援,殷夫人忙得焦头烂额,管家要照顾哪吒无暇顾及其它,这份工作约等于享清闲。

同时,李拾爱的薪水翻了三翻,一月抵八月,干满三年她就可以找个地方养老了。

不久,享清闲的只剩李拾爱一人。

另一位侍女突然出现的哪吒吓得跳到湖里,发了一阵高烧后说什么也不肯留下。

李拾爱后悔没有教她怎么避开哪吒,现在她只能对着“哥哥”说话了。

无人顾及的地方,李拾爱重新拾起哥哥教过的东西。

某天,尖叫声穿过结界传到李拾爱耳边,她意识到结界困不住哪吒,只能困住她这种凡人。

慢慢地,城外的尖叫声成了月常。

李拾爱松了口气,哪吒的兴趣在府外,她以后出屋子不用再整天盘算怎么躲哪吒了。

但在某一天,李拾爱猝不及防和一身狼狈的哪吒撞个正着。

他穿着肚兜,看起来像在泥巴地里滚过一圈,又扑进面粉里,面对着墙嚎啕大哭,听到开门声转过了头,眼下四道泪痕,整张脸糊成一团。

李拾爱试图在他身上找到和哥哥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只是徒劳。

就一眼,李拾爱再次彻底分清了他和哥哥。

短暂的错愕后,哪吒迅速擦了把脸,刺猬幼崽般竖起还没长硬的刺,大喊道:“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他今天也是在府外闹出了大动静,但——他究竟是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的?

“你在我的房间里哭,”李拾爱叉起腰,毫不客气,“我要睡觉了。”

哪吒一噎,这间屋子虽小,生活气息倒确实浓郁。

不过这人没看到他正难过吗?哪吒哭不下去了,新奇地打量这个奇怪的人。

她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眼中没有恐惧也没有期待,只有对他占了她房间的浓郁不满。

就好像他对她来说就是个普通的陌生人。

不把他当哥哥看,他也就是个小孩子,李拾爱心软了一下。

“隔壁有个空房间,你可以去那里哭。”

李拾爱不想叫他哪吒,含糊地用你称呼。

哪吒眨眨眼。

他被她的态度弄不清了,她究竟知不知道他?

没关系,他又不是没遇到过原本待他不错,知道他是哪吒立刻逃出千米远的人。

“你还没和我说你是谁呢,整座总兵府都是我家,我想在哪哭就在哪哭。”

这下知道他是谁了吧。

哪吒一跃跳上椅子,双手环臂,昂着头,等待一个必定的结果。

他身上的泥点随着他的动作洒了一地。

李拾爱眉心一跳,同样双手相抱靠近了他:“是啊,可你现在好像不想哭了,这儿可没有好茶招待你,”她看着哪吒模糊的脸上做出的夸张表情,嘴巴扯了下,脸颊鼓起又咽了下去,艰难地憋住笑挤出两字——“少爷”。

不情不愿的样子,却又不是对他的。

这是非常新鲜又怪异的感觉,无论别人对他是什么看法,他只要出现就是绝对的中心。

没有他厌恶的目光,可哪吒身上依旧说不出来的刺挠。

真的会有娘以外的人不害怕他?

“这是我家,我待在哪里还需要理由?”哪吒踮起脚,努力超过李拾爱的身高,“本少爷现在通知你,我今晚就睡这儿了。”

李拾爱咬唇,哪吒有句话说得没错,李府是他家。

她咬牙,道:“行。这间屋子让给你了。”

李拾爱直接收拾起屋子,哪吒愣住了。

“你做什么?”他就是想诈一下,没想过她会把东西搬走。

李拾爱抱着“哥哥”,底气都足了:“你可以随便住,但这些东西是我的,我带走你可管不着。”

她暗暗想到,不仅是“哥哥”,还有被子也要带走,给他一个床板看他睡不睡!

她怀里的人偶丑丑的,一双手脚长短不一,上披红外套,下穿莲花裙,脸上只能依稀看出一份明显的齐刘海和眉心一道竖红痕。

“你……你停下,我不是要赶你走,”哪吒背过身,不自在地摸了摸额头,泄气地在椅上坐下,“我就是不想回去,想有个地方能呆着。”

李拾爱低头看“哥哥”,嘴部歪歪扭扭的缝线像是在对她笑。

她把“哥哥”放回床正中,掏出一张干净的帕子递向哪吒:“你可以留下来,但夫人对我好,发现你消失一定会很着急,我必须要把你的行踪告诉她。”

哪吒抓过帕子胡乱擦了把脸,擦完露出一张白净的脸,红眼睛、黑眼圈和魔纹,“呵”了声:“我不想见她。”

李拾爱心又软了下:“你不会见到她。”

哪吒不屑地嘴一撇:“就你?”

李拾爱不满地轻轻捏着他的脸扭向自己:“你不能多信任一下夫人吗?”

和哥哥的父母比起来,这个世界的李靖和殷十娘简直就是天使!

她那个世界的李靖每次跑来家里见哥哥都要嫌弃她是野丫头,次次被哥哥打出去,次次不改。

至于殷十娘,反正见过那么多次,一开口就是儿子怎么可以伤害父亲,不如不开口。当然,她也有关心哥哥的时候,不过一般说了两句就相对无言了。

以她对殷夫人的了解,她会愿意给哪吒消化情绪的空间。

哪吒沉默不语。

娘看起来站在他这边,但她根本不相信外面的人有多坏。

今天要不是娘突然出现,他就能除掉总是带头欺负他的坏人了。

哪吒不准备给她解释,反正以娘对外人的维护劲,他肯定留不下,她见到别人那种态度,也一定会改变想法。

见他不信,李拾爱生气了:“要不要来打个赌?赌我告诉夫人后她会不会来见你,会不会让你留下。”

哪吒抬眸:“你输了怎么办?”

“随你提要求,反正我不会输。倒是你,你输了就要负责把你弄脏的地方都打扫干净。”

哪吒打量她片刻,娘那么忙,她也有可能找不到娘。

但他没指出这个平局的存在。

李拾爱伸出一只小拇指,哪吒困惑地看着,李拾爱摊开手,指挥道:“拿出手。”

哪吒不明所以地照做,小指被另一根小指勾住缠上,轻轻摇晃。

这是什么意思?哪吒呆呆看着,由着她牵引着自己做出没做过的行为。

“拉勾就是做约定,谁都不能改。”

她笑盈盈地,看着还有点傻气。

哪吒的目光从她脸上转到手上,一大一小两只手连在一起,他的手太脏了,让她也沾上了脏污。

下一瞬,她抽回了手,他手中再次空落落。

哪吒猛地抬头,她已经跑出屋了,留下一串尾音:“你在这里等我。”

哪吒还举着被她拉起的手,小拇指孤零零竖着,他伸出另一只手,尝试自己勾自己。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甩开手,把头埋进手里。

他和别人定下了个约定!

哪吒在心里重复了遍,手下嘴角咧起,乐呵呵地露出一排圆滚滚的牙齿。

“对了!”

李拾爱从门口探出头:“左边的净房里还有热水,你先去洗澡。”

哪吒猛地跳起,假装自己刚刚什么都没做。

“要洗哦。”

李拾爱再次叮嘱他,见他点头才再度往前院去。

走一趟少说要一炷香,来回一趟两炷香,现在已经比平日晚上许多,她可不要再等哪吒洗完。

哪吒环顾四周,认真一处处看过去。

墙上挂四幅画,分别是莲花池的四季,哪吒不会评画,只觉得它们都挺好看的,只是最鲜艳的夏日荷花图因为他甩上去的一块泥脏了。

床上摆了一圈玩偶,看着丑,但它们被塞得鼓囊囊的,抱起来的手感应该不错,玩偶都是动物形状唯独正中是那个和他有几分相似的人行玩偶,哪吒不免多看了眼。

桌上有各种模样的泥土捏的小人,哪吒扫视一遍忍不住笑出声。好丑的小人。

两个小人压着一幅字,哪吒扫了一眼,写的什么……天首州力?同样被泥点弄脏了。

哪吒心虚地扭过头,捡起地上被他扔下的手帕,捏住一角抖了抖,帕面就那么展现在面前。

丑丑的刺绣,勉强能辨认出有四条腿。

马还是鹿?现在也被他弄得灰蒙蒙。

这些都是她亲手做的吧。

想着,哪吒捏着手帕进了净室。

哪吒把自己搓干净了也还没听到她的脚步声,郁闷地潜入水中。

他忘记了今天的不愉快,只想着她回来还会不会是这幅态度。

哪吒浮出水面,手沾一圈皂角汁来吹泡泡。

七彩的泡泡映出他迷茫的脸,飞到半空又乍然破碎。

哪吒双手捂住脸,猛搓一顿又拍拍脸颊,安慰自己道:“冷静!冷静!哪吒,你都遇到那么多了,再遇到什么都不怕!”

越安慰,心里越乱。

“啊啊啊啊!要怎么办?”

哪吒气得猛拍水面,水花四溅,水落得到处都是。

哪吒沉着脸出了澡盆。

怎么还不回来?

哪吒等得根本闲不下来,绕着木桶转来转去,又在两个屋子间转来转去。

终于,哪吒听到了脚步声。

他冲上去开门,一叠被子挡住他的视线。

管家露出脸,谨慎又畏惧地挤出笑,在床上放下被子,哪吒眼疾手快把李拾爱常抱着的人形玩偶拿出来。

管家硬邦邦地倒退出门,担忧地望了眼门外的李拾爱,忍住没说话。

作为看着哪吒长到现在的人,管家自然清楚哪吒本性不坏。

但哪吒天生神力,就是玩闹稍有不慎就会危及常人性命,不然为何府上大多数人都换成了修炼过的士兵?

早在哪吒的力量变得难以控制时,夫人就安排他给李拾爱另寻去处,只是那时他全部精力都放在加固因哪吒变得破破烂烂的李府,李拾爱又很少出现在人前,他竟然把她给忘了。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管家看向树上,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树影摇曳,不一会又恢复了平静。

殷夫人离开了,李靖走后,总兵重任全压在她身上,这么晚回来一趟也是忙里偷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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