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
烧焦的阁楼,月色破碎的夜晚,他落入一个怀中。
不大的怀抱,却很清凉。
气息很纯净,也很柔软。
他不知,有多久没有感受过人类的怀抱了。
哪怕是娘亲的,似乎也很久了。如今再谈怀抱,他只能感觉到滞着的僵硬和艰涩。
……反胃。
可她的怀抱不同。
月光的温润从胸口汩汩进入,就好像淌着月亮的河,他坐在河里,被月光包裹着。那怀抱拉着他,和他一起浸润在河里,温暖的东西抵着他的心脏。
有多久,没有感觉到心了呢?
可是只要感受到一点点的心……
疼。
像匕刃插入,再搅动三分,浑身都冒出冷汗,动不了。
疼到想呼号,想诅咒,想唾骂那罪魁祸首,
“我恨你。”
但明明罪魁祸首,
却不是她。
而朱念在这头思忖:
他说,他记得她做过的事?
当初她吼着“上天入地”,少年从云上直直坠落,在猪圈里砸出个陨石坑。
他不会这时候想起来,要报仇了吧?
可她还是救了他。
目睹红衣稚童烈火焚楼,而少年被黑莲噬心。她以心抵心,将灵元渡给他。
终换来莲瓣合拢。
想起往日种种,朱念心头闪过复杂。
廊下宫女来往匆匆,脚步细碎钻入耳中,朱念眉头一跳,伸手扯住哪吒的衣袖,低声道:
“走,先去我宫室。”
手臂传来微微的牵扯力,哪吒的气息沉了一瞬。
她倒是没变,拽人的力道依旧干脆。
只是背影纤细,月光蚕丝的布料裹着,墨发一垂,像从肩头往下流泻。
雕花的木门“啪”地一关。
“喂,咱俩也算是目标一致,交换些情报如何。”朱念往门上一靠,双手抱胸,“苏妲己之事,你知道多少?”
见她直奔主题,哪吒淡淡,”你可知,那贼君为何要你入宫。”
朱念一噎。
“我虽为你名义上的护法,但毕竟我们有所不同。如今毗邻而居,‘这般’相处,你猜那贼君会有何感想?”
少年如此言语,却神色冷定。
朱念有几分惊异,“你还管他怎么想?”
哪吒不言,抿紧唇。
朱念这才听出他言外之意,敢情是在说他们共处一室,纣王会不高兴!
“你别胡扯。”她语气恨恨,狠揪他一把,“你这,你这……”
可恶的家伙!
“若当真入了这深宫,倒是更可探那妖妃之事,”少年任由她拉扯,双手抱胸,“就怕那妖妃心狠手辣,少不了将你拆骨入腹。”
朱念被他的嘴毒惊得无语。
惯常不爱理人、公事公办的模样,怎今如此尖酸刁刻!莫非黑莲花瓣合上一瓣半,就展露出几分本性来了?
“谁要当那昏君的后妃,”朱念咬牙切齿,捏紧手中衣料,“别忘了你是我的护法,要护我周全。若我有三长两短,我师父你师父都饶不了你!”
哪吒忽然抬眸,“我何时说‘后妃’二字。”
朱念一愣。
“我只道,你为截教所托,而我领阐教之命。彼时太过疏远亲近,都会遭人猜忌。”
哪吒轻轻拨开她的手指。
“堂堂圣童仙子,查个案子,竟只能想到攀附入宫……”
“真乃奇事。”
听他嘲讽愈浓,朱念张口结舌。
“……”
分明就是他故意引导的!
竟还倒打一耙?
她宁愿他还是从前沉默寡言的样子!
“少废话。”朱念踹他一脚,像踹在泥墙上,“妲己的事,你可查到几分。”
哪吒瞥她一眼,见她又是什么都没查,还理直气壮的模样,不由面露嘲讽:
“你既什么都不知道,竟也敢以身入局。”
朱念,“……”
她也不情愿啊!
哪吒抬手,缓缓亮起掌心真火。
“世人皆道苏妲己祸乱朝纲,但师父所查,却远非这么简单。”
他瞥她一眼。
“那妖妃藏有一股反常气息,饶是她费心隐藏,也躲不过真火的追溯。而纣王,据传出生携有一块上古奇石。这两者的气息,似乎有所关联。”
“昏君也携宝而生?”
朱念讶异,心下腹诽:怎么还有人伴宝物而生啊,哪吒又是灵珠托生,倒显得她的佛珠不那么独一无二了。
……哎,她的佛珠啊。
“那贼君居心叵测,定会再召见你。”
哪吒微抬下颌,“若你能探得那石头的究竟,我自会尽护法之责,保你不死。”
朱念抬眼瞅他,眸光映着透明真火。
“你是说,要用我的‘星络丝’?”
哪吒沉默。
朱念抬抬下巴,“那便是你求我了。”
少年的眉宇鼻骨沉定如光,动也不动。
“这便是你求人的态度?”
朱念双手抱胸。这臭小子,明明要托她办事,还高高在上装傻充楞,真欠!
她正要喷他,耳边忽然一阵灼热。还未反应过来,身子被猛地按在门上,发出咣当一声。
一道火舌由她发间被抽出,她猝然抬头,就见哪吒指尖捏着一形状怪异的纸人。少年手指一掸,纸人便燃烧起来。
瞬间化为灰烬,伴随诡异的腥甜气味。
“这巫术,竟可穿透我布下的隔音结界。”哪吒蹙眉,“看来朝歌城里……不止有妖。”
朱念紧张地揪住他的袖口,“不止有妖,那还有什么?还有,你何时布了结界?”
哪吒不答,只是嫌弃地看她一眼,“你太大意,怎么令这种东西跟进来。”
“还不是因为我的佛珠被你毁了,没了傍身之力。”
”连团子也跑到你的‘这里’去了。”
她戳戳他的胸口,轻声唤道,“团子,团子,回来……”
哪吒面色似有停顿,“……”
方才他觉察出她发间的蹊跷,便以本能行动,制住了傀儡纸人,却亦将她压在了身前。此刻两人距离极近,少女的前额就在眼前,垂落着睫毛,专心致志召唤团子。
待白光归位,少女纤手一收,抬头问:
“——那日,你用火尖枪震碎了我的佛珠,可还记得?”
哪吒又是一顿。
朱念眉头一拧,这厮,果然还是记忆不全。
她叹口气,清风大战那日他过分黑化,想必脑子都糊住了。
外头使者突然来报:
“启禀圣童仙子,陛下感念仙子祈福降下祥瑞,特召您单独至摘星楼相见,商议为大商祈福后续事宜。”
朱念一惊,不自觉地抓紧了手里的布料。
两人对视。
“护我周全。”
临走前,朱念压低声音恶狠狠留下一句。
跟随使者的步伐,她一抬头,被眼前景象迷住了。
摘星楼与朱念所设想的简直大相径庭。
她原以为是奢靡华贵、供纣王妲己寻欢作乐的地方,未曾想竟是如此一番光景:
白,白的很。
素白琉璃为殿顶,廊柱垂落银白锦缎,庭院满种某种白绒花朵,风一吹,宛若初雪。
“怕不是有什么特殊审美。”
朱念吹一口落在面前的绒毛,踏入殿内。地面铺陈白狐裘,让步履悄无声息。
“拜见大王。”
纣王坐在青铜龙上,张开鹰隼般的双目。身后几位美人作伴,有一位靠在纣王身侧,一身瑰丽之色,妖娆妙曼,眼里的媚像是会吃人。
便是苏妲己了。
真见到真人,和文艺作品是完全不同的。
到底是真妖变的,真人哪演的出这种妖魅惑人。
只求别在她眼前上演什么酒池肉林,朱念在心里求道。
不然她得自戳双目。
“早听闻仙子妹妹福泽深厚,为大商祈福竟引得天降玉食,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寻常。”
妲己款款朝她而来,涂了红蔻的手就要抚上她的脸。
“……连容貌,也是谪仙之姿呢。”
朱念默默后退一步,谁知妲己的手滑蛇般一箍,冰凉由面颊窜入心头,仿佛被蛇信子舔了一下。
心头一惊。
“妲己,不要无礼。”
纣王的声音传来,明显的隐怒与不耐,令身后的美人们俱是一颤。
朱念皱皱眉,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大抵是君王都是精神分裂,随时要暴怒,如一枚不定时的炸弹,惹得人心惊肉跳。
她不由想到哪吒。
性情不稳,难以揣测,还动不动就黑化。
如今还变得嘴坏。
“大王,妾只是好奇,除却祈福,仙子还能展露何等仙法呢?”妲己似乎不为所动,柔柔回归纣王身侧,“大王就不好奇么,妹妹们就不想看么。”
纣王沉默。
沉默里带着刺人的不耐。
美人们只好跟着沉默。
妲己这提议,分明是将朱念贬作杂耍艺人。圣童仙子虽并非出世仙人,到底也是三界有名头的人物,
岂能是将祈福当做表演、任人消遣的?
朱念抬眼扫过妲己,见她依旧满面笑意,一副斥责未曾落到她头上的模样。
只是脸上的苍白,不是那红粉胭脂能掩盖的。
本以为纣王盛宠妲己,对她言听计从,如今看来倒是出人意料了。
“好啊,爱姬。”
纣王摩挲着龙椅扶手,戏谑的话语缓缓落下,“你既这么爱看旁人祈福,那便也来吧。今日,你们都来比试一番,谁能更合这摘星楼的意境,孤有重赏。”
妲己的面色霎然惨白。
朱念还未从“要她献艺”过渡到“集体献艺”的情况中去,倒被妲己的反应引起了好奇:
前一刻还无惧帝王震怒,仿佛自己向来是得宠之人;下一刻却变了脸色,不过是向君王再展露一番媚术罢了,她在怕什么?
美人们已纷纷躬身俯首,齐齐应:“诺。”
朱念忽的抬声:“大王既说有重赏,不知究竟是何等赏赐?”
众人立刻噤声,零零碎碎的目光偷过来。
纣王闻言,轻呵一声:“圣童仙子,你想要什么?”
朱念深吸一口气,拱手作揖:
“久闻大王怀有一块上古奇玉,乃通天接地、寻常人难见之物,倘若小女侥幸胜了,不求金银锦缎,只求能亲手摸一摸这玉。”
只有亲手摸到了,星络丝才能给出答案。
一时间,殿内死一般的沉寂。
朱念强压紧张,她也怕得罪纣王,落不得一个好下场。毕竟这位手段残酷天下闻名。可哪吒既然答应保她一命,必然不会食言。
毕竟还要靠她的技能解密。
临行前,她对他说:“护我周全”。
也没来得及听这小子应没应。
算了,能护她一命也行。
她还在那头胡思乱想,纣王却应了。
“果真是圣童仙子,倒识得世间珍奇。”
他往后仰靠在龙椅上,扬起一个奇异的笑脸。
“若仙子能应和这摘星楼之景,孤便许你触这奇石。”
“若是不能……”
改一下。
最近救助一只猫猫,养着了,所以之前没时间更新[可怜]恢复更新in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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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上古奇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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