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会有谁习习看都没看,蓄满了寒冰的一掌全力拍了出去。
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化出了一汪潺潺的水流,将那匍匐在房间中央,已然面目全非的男子拉来了自己旁边。
温顺的水流脱离手掌,从那人的头顶慢慢滑下,顷刻之间游走全身,非人的异状随之消除殆尽,露出了原本的样貌。
山川湖海孕育万千生灵,彼此之间血脉相连,因而,习习向来可以轻易判断出修成人形的各式生物们,到底都源自哪个部族。
可是,对于眼前的这个人,他却微微皱起了眉。
他不是没有识出这一次的味道,相反,他在这个人身上所感受到的血脉,恰恰是更亲近的。
但当他想要更深一步去确认时,却被一股泥土陈腐的味道给阻隔了起来,完全掩盖住了这人身上原本的气息。
“你从前是哪种小兽?”他不禁脱口问道。
谁知此话一出,原本一直低着头的人,猛地转过来直直地看向了他。
长发零散着披在脸上,习习只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充满了怨怼与凶狠的眼睛。
像深冬里冰面冻结后,夜色之下陡然闪烁的寒光。
那人也不说话,便是这样狠狠瞪了他一眼之后,连声道谢也没有自顾自地就要离开。
这样的目光习习受得多了,早已见怪不怪。
此刻,人也救完了,李十三还醉着,他出来这么久该早些回去了。
然而不过片刻的功夫,身后一阵接着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传来,那一扇被他劈开的门外,已然一层又一层地围满了人。
在这样一个隐晦的昏暗角落里,最容易动的念头,就是杀心。
“咳咳......涿光先圣?......咳咳,真是稀客啊。”
一片狼籍的屋内,有人从散落的房梁下方爬了出来,看样子似乎是这里的某个头目。
习习正在整理自己略微有些碍事的衣襟,动手之前他一向不喜欢说话,更不喜欢别人废话太多。
“可知,这里并不欢迎你。”那人又继续说着,“天庭也不欢迎一条鱼,今天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便怪不得......”
话音还未落,两道凌厉的寒光已然横空劈来,说话人一通胡乱翻滚堪堪躲过一波攻击之后,刚欲起身,又一把通体生寒的长剑出现在了他眼前。
“你......”
长剑未有丝毫犹豫,剑花轻挽,割破喉咙的瞬间,又把即将喷涌而出的鲜血冻结回了身体里。
寒冰落成的长剑被习习横在一侧,他从破败的房间缓慢踱步至长廊,一众鱼龙混杂的仙家神官们蜂拥而上,在他周身围了一层又一层。
气味混杂的小兽们暂时失去了束缚,聚集在楼层各处的角落里,面对眼前的突变即兴奋,又恐惧。
“不必虚假逢迎了,我要走,你们留不住的。”
说完,白衣银发的俊美先圣,手持长剑飞身杀入进了人群里。
诸方法器异术叫无处不在的寒刃一一破开,那是山海神兽积蓄万年的怒意,锦鲤鳛鳛也再不是曾经连杀人都不会的顽童,如今的他,面色冷峻,长剑出鞘便招招毙命。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习习很快下到了五楼,上方两层横尸遍地,鲜血都被凝结在了冰层之下。
雪白的长靴一下一下踩在楼梯之上,每每落地都带着不停外散的寒气,浅灰色双眸流转,于一众蝇营狗苟之间轻扫而过,他已然没有了耐心。
负在身后的左手缓缓移至身前,一条水波流转的长鞭自他掌心中央落了下来。
有了七层与六层的教训之后,五层的围堵显得更加谨小慎微,连着十几位衣着相近的神官耐心地在外围等待机会,不多时,一个运行诡异的阵法竟真叫他们设了下来。
眼见局势有了逆转的苗头,越来越多人加入进阵法之中,整个阵势的威力陡然剧增。
习习只当那阵法是为了要他的命,在众人一起施力之时,他已经选好了一处略微薄弱的地方准备突围,不想,脚下倏地一空,一个虚空的结界入口忽然显现了出来,他避闪不及直直地掉了进去。
下方昏暗的烛火闪烁,腥臭与腐烂的气息混杂,竟然是一间隐藏在这里的监狱。
习习一路下坠,约莫经过了七八层楼的高度之后,才再次踩在了地面上。
实在想不到,这里的监狱反倒建的比用以享受的地方还要大,他还未来得及简单打量,上方又两个人型被扔了下来,一个是与他同行的星官南飞,另一个,自然是那个倒霉的男子。
“涿光先圣,您就留在里面慢慢享受吧。”
上方一人说完,唯一的结界入口随之消失不见。
“涿光先圣,实在对不住,连累您一起......”
南飞话说了一半,便径直停了下来,因为他看见面前那位白衣华发的先圣,正眼睛盯着虚空中的一点,面色越来越沉。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南飞才发现,原来监狱每一层牢门之内所关的都是动物。
南飞不自觉地看向了身旁蓬头垢面的男子,如果他们今天晚来一步,这个人或许也会成为这些动物里的其中之一。
监狱一共八层,每一层大概三十几间牢房,每个牢房内所关的动物又有多有少,如此数量,如此数量......竟都是那些天庭中最底层,无权无势,任人踩踏的小妖们吗?
“我们......”
南飞再次开口,被习习抬手制止了下来。
他伸手向上一指,示意南飞噤声去看,一双双猩红的眼睛自暗处渐渐浮现了出来,周围沉重**的气息越来越重,南飞一眼便认出,这些都是天庭曾收复扣押的邪祟。
可是邪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昏暗中看不清邪祟的动向,唯有那一双又一双亮着红光的眼睛,在向着他们慢慢靠近。
这时,习习却猛然回过头,用那双冰冷的浅灰色双眸盯着南飞说:“你今天会带我来这里,应该不只是为了救他吧?”
“不不不,没有,没有,这个人......这个人......我只是想借着救这个人的机会,希望......希望这个地方能够暴露,结束人间气运平白的消耗。”
“但我可以发誓!”南飞直视着习习的双眼,“我并不知道下面还有这样的一间监狱,也不知道,受迫害的小妖原来竟然会有这么多,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先圣您。”
“我知道。”习习冷冷地说,“不然,你不会活到现在。”
他此生,最恨有人骗他。
也最不喜欢,连累任何人。
“听着。”习习命令道:“出去之后,你只管带人走,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回来,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今日曾带我来过这里。”
“明白,可是......”
南飞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只见面前人周身忽而散发起了耀眼的白光,随着白衣先圣飞身至半空中,那白光也愈来愈盛。
待那几乎将八层楼全部照亮的白光开始褪去之后,一只十翼展翅的洁白锦鲤出现在了半空中,正是涿光先圣的真身——世间诞生的最后一只山海神兽,锦鲤鳛鳛。
与玉帝之间那层恼人的窗户纸,今天,便是要该戳破的时候了。
天庭既然这样容不下山海众灵,那也不用再勉强了。
阴邪之地脱胎而出的邪祟,最惧光明圣洁之物,更不必说天生神兽在山河日月之中养晦了万年的华光。
而正当十翼锦鲤于结界之中跃然飞出的时候,整个**渡早已化成了哀嚎一片的赤焰火海。
是等不及的李十三,先找来了。
十翼锦鲤摆动着飞翔至正在燃烧的楼阁之前,便看见了手持长枪守在门口的李十三,脱手而出的混天绫与乾坤圈上,绑了满满登登几百个人。
见那洁白晶莹的硕大身影出现在半空中,李十三抬手将绑着人的混天绫猛然收紧了一些,不远处跟着又是一片鬼哭狼嚎。
他的习习,轻易从不现出真身的。
最终,**渡中的众神仙们,被他们俩不小心杀了七成,剩了三成,至于,那些被关起来的群妖们,则是一个不剩全部逃亡到了下界,从此,是非祸福,到底也可以自己说了算了。
一场风波即将引发的灾祸都是后话,习习先扶着烂醉的李十三回了宫殿。
他好不容易才将醉鬼丢到床上,连哄带骗地换好了衣裳,谁知,这人竟然还不老实,骗要拉着他看个东西。
“习习,就一下,就一下,你来看,看。”
李十三强拉着人来至宽敞的院落里,他将师傅送他的储物袋向上用力一抛,无数大小错落,洁白晶莹的鳞片瞬间出现在了半空中,正是多年下来他从习习处收集来的。
接着,又见他小心翼翼地从袖口中拿出了一个蓝色的小瓶子,瓶子内几滴透明的液体,被他轻点在了其中一枚鱼鳞之上。
而后,以那一枚鱼鳞为起点,其他的鳞片竟开始自行拼合,成了一只十翼小鱼的模样。
“小鱼”被温养在透明液体映射而出的柔光里,水润晶莹,生机勃勃。
柔光温和的边缘,落在李十三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他背着手,带着爽朗的笑意,像是在期待,又暗暗压制。
“八仙蓝采和教我的法子,好看吗?习习。”
“好看。”
习习仰头看着半空中游动的小鱼,心中泛起了莫名的情愫,暖洋洋的,像四月旷野风中带起的花香,他放任着奇妙的心情自行在胸口内游荡,不自觉落成嘴角上扬的笑意。
天庭没有黑夜,没有日出,也没有日落,但这里经由云层散落的光线却是最温和的,交汇着天际边缘七彩的霞光,映在洁白的鱼鳞上简直好看极了。
李十三自刚刚问完话之后就没再看什么鱼鳞了,因为,他发现,习习那一双倒映着七色霞光的浅灰色双眸,简直比世间的一切景色都要好看。
像梦幻的琉璃,又像水面上的泡泡......
他看着看着,身体也跟着热了起来,眼睛也控制不住地开始往下移去。
习习那雪白温润的脖颈,精健挺直的胸膛,还有,纤细柔软的腰际......
“好啦,好啦,看完了,不看了,我困了,困了,我们该去睡觉了。”李十三说着,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
“等等......”
习习伸出手阻拦的时候,人已经被李十三打横抱了起来,不由分说地直奔寝殿而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玉帝没有如期找他们的麻烦,因为,东海龙王与阎王一起,联合将一只叫孙悟空的猴子告上了天庭。
而曾经那些由天庭逃下去的小妖们,自此,相继留在了一个叫花果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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