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玻璃球体悬置在半空中,间或闪烁的雷火在其中交错而过,简直漂亮极了。
如果,里面不是禁锢着一只雪白的兔子,应该会更好看的。
一团毛绒绒的雪白大概只有习习两只手大小,随着雷火降临它始终在不停地跳跃、躲闪,可透明圆球内的空间就那么大,它又能躲去哪里呢,烧灼的疼痛像是一直长在了它身上。
白兔娇小的嘴已经张到了最大,它大概是在嘶鸣,在歇斯底里地叫喊着,但是,习习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只能听到周围人开心的嬉笑,和幸灾乐祸的嘲讽。
针决,以雷针注入进透明圆球的外围,雷火便会不停地在圆球内释放,再将犯了事的神仙们关进去,简单,干净,又效果绝佳。
将行刑的地点直接放置在宴会离席后众人经过的地方,用意再明显不过——
这里是等级森严的天庭,这里没有拒绝的权利。
关于玉兔的来历,习习听到过另外的一个说法。
数万年前,山海蒙难,有一部分神兽得人救起被送往八方避难,其中不乏,有辗转来至天界,并常居在此的。
那时候,这里还远没有天庭。
习习之所以会相信这个说法,是因为他每每看到玉兔,总是要想起曾经栖息在斗水河畔,于邓林外快乐跳跃的菌狗。
但他又如何也不愿意相信,曾经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山海亲人,就这样沦为了被人豢养的......玩物。
“我们走吧,习习。”
李十三很快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拉着他快步背离人群而去。
就说天上这破地方待不得,到处都是晦气,李十三一边走一边想着回去要如何逗他的习习开心,这时,前方一位手持花篮,身穿蓝衣的仙人走了过去。
有了!
“习习,习习,你先回宫殿内等我,我有点事情,去去就回,去去就回啊。”
李十三离开后,习习也没急着回去,借着微微上头的酒意,他竟难得沿着天际外围彩色的霞光走了走,约莫着在外面发疯的李十三也该回来了,这才漫步踱回了自己殿前。
结果,刚一回来,就看见一位身着青衣的星官正在殿门外等着。
习习一眼看过去,星官眉眼清隽,气质儒雅,赫然正是曾在宴席上窥探过他的那一位。
然而,他像是根本没看见来人一般,自顾自地就要往里走去。
“涿......涿光先圣。”身后人吞吞吐吐地开口。
他并未理睬,连脚下的步子都没停。
身后人显得有些急切,又叫了一声:“先圣。”
殿门在他进入后,便开始了自动闭合。
“习习!锦鲤鳛鳛!”
一声猛然的大叫,被一起关在了门外。
青衣星官泄气地瘫坐在金殿之外,不料下一秒,厚重的殿门竟然再次打开,白衣华发的涿光先圣从里面缓缓走了出来。
“什么事。”清冷的声音悠悠响起。
“求......求先圣去救一个人。”青衣星官颤抖着说道。
“为什么来找我?”习习又问。
“因为,因为也许只有你会愿意救他。”
青衣星官的回答让习习觉得有些意外,一如,他没有想到有人会在天庭的殿门外,唤他“锦鲤鳛鳛”一般。
于是,他故意道:“涿光先圣向来冷血无情,杀尽至亲血脉......”
“不!”青衣星官径直打断了他,“这个人,你会救的,也许,整个天庭只有你会救他。”
习习跟在青衣星官身后慢慢走着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心里竟然带着一丝期待,奇怪,对于天庭,他还从未有过什么期待。
再次路过方才玉兔受刑的地方,半空中透明的小球消失,人流也渐渐散去,已经重新幻化回人形的玉兔发髻散落,脸埋进膝盖跌坐在台阶旁。
习习看了一眼过去,细微的寒光一闪而过。
玉兔的袖口里,藏了一把刀!
身侧的青衣星官无知无觉,玉兔将刀锋藏得很好,如果不是有习习这样眼力的人,根本不可能发现。
而他记得,进瑶池献舞的仙娥们身上是不允许有任何凶器的,玉兔刚刚受过刑罚,显然也不能是回宫取来的。
那么,这把匕首会是谁给她的呢?
青衣星官步履匆忙,带着他一路来至了仙宫的边界,其间,还是他想起来主动问了一句。
“怎么称呼?”
“小神,小神南飞,南方朱雀宫下任职,协管推算占卜,气运吉凶。”
南方朱雀,五行属火,其燃烧不息的火焰,往往预示着生命的循环、涅槃与新生。
“嗯。”
再一路无话。
最终,南飞带着习习停在了一处彩霞尽头的迷雾前。
“先圣,我们到了。”
南飞说着,十指悬于胸前快速缔结出了一个印记,迷雾里随之出现了一处漩涡般的暗门。
“这是何处?”
习习来天庭的时间不短,却从未听说过三十六天宫与七十二宝殿之外,还有这样的一处地方。
“此行要救的人就在里面,先圣可愿随我同去吗?”
南飞反问这话时,大胆地直视着他,因而,他得以看清那人眼底闪烁的,灼灼的期待与仰望。
他不擅长回答,所以,先人一步抬脚迈了进去。
迷雾之后,虚无的黑暗里,一座灯火阑珊的七层楼阁显现了出来。
楼阁入口上方,刻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字——**渡。
“**渡。”
习习随口念着,险些要笑出声来,神仙不是都自诩断情绝欲,既然无情无欲,又何来“**渡”这一说。
“先圣。”
南飞先是叫了一句,待他回头,便当着他的面使了一个变身的术法,掩盖上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他自然心领神会,随即幻化了一副陌生人的模样。
“请随我来。”
南飞带着他轻易通过了门口处的审核,原本,如此简单的变身术法在天庭很容易就会被识破,但这样隐蔽的地方,估计也没谁会顶着真身进来。
一楼迎面走进去,就是一间巨大的赌场。
神仙也会贪图这样的享乐,习习并不奇怪,他好奇的反而是他们会以什么作为筹码。
“气运?”
“是的。”南飞再次肯定道,“凡人的气运。”
“有趣。”
大多数时候,在他和李十三封印完一处的妖邪之后,都不会急着离开,他们会找一处风景还不错的地方,耐心地等着。
随后,一定会有另外一股隐秘的势力来至此地,这些人会来为的不是别的,正是要将镇压的妖邪再次放出,或者,将那些不肯乖乖配合的,斩杀殆尽。
这样的人,最好不要被他们“碰上”,否则,全尸都不会留。
对于背后动手的人会是谁,彼此在行动之前,便已然心知肚明。
天庭众神平定四海,得人间香火供奉,吸收众生气运,维系着长久不衰的强权与奢靡。
包括李十三与习习领到的旨意,通常一次也只需要收复最为严重的一批妖怪,而对于其他不痛不痒的那些都会慢慢先养着。
不然,人间都海晏河清之后,还需要天庭干什么呢?
在这一点上,脱胎于斗水河的虎蛟一脉,也就是现在的深海龙族学得最好,生食童男童女,震慑一方百姓,以恐惧兑换信奉。
与李十三两人多年凡间游离,所见生灵涂炭的地方数不胜数,天庭的帮扶从来只在人杰地灵之地。
他每时每刻都在觉得,与玉帝之间表面上的君臣祥和,不过,就是一层随时有可能捅破的窗户纸。
“人间的气运,不应该被白白浪费在这里的。”两人穿过赌场,身边的南飞忽然小声说道。
习习听后不禁感叹:“想不到,天庭里竟然还有念着世人的神仙。”
对于南飞要找他救的人,他也莫名多了点兴趣:“为什么说‘整个天庭只有我会救他’。”
“上位者的权势来之不易,他们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去得罪人的。”
此时,他们已经来至了仙娥环绕的二层,这里的女子大多衣不蔽体,而且,除了人的味道之外,他还闻出了许多动物的味道。
南飞话说得隐晦,但意思很清楚,这一方乌烟瘴气的天地自然受着权势要员们的庇护。
“你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帮你,而不是拿你去换对我更有用的东西。”
他随口一诈,却不想竟听到南飞说:“你不会的,你本来就不该留在天庭。”
南飞说这话的语气笃定、坚决,像是在对待一位无比了解的故人。
这样的回答实在超出了习习的预料,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回些什么,只好,选择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南飞又继续说:“特别是当你看见了他,你就更不会了。”
“哦?是吗。”习习的兴趣被彻底勾了起来。
说话间,南飞带着他穿过了一众骄奢淫逸的场所之后,最终,停在了七楼一间最为豪奢的客房门前。
刚好“咚!”地一声闷响传来,面前的房门跟着剧烈一颤,接着,是一阵重物落地翻滚的声音。
南飞在一旁看着他,无声地点了点头,这就是他们要救的人了。
习习伸出右手食指,在墙壁上虚虚地画了几下,一个古老的符箓出现,门内人说话的声音渐渐传了出来。
“说!”
“你到底说不说!”
“刚才在玉兔旁边你不是还挺能说的吗,来来来,跟我们说说,你跟那兔子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
这人和玉兔有关?
习习在门外听着,脑海中立即想起了,刚才在玉兔袖口里看见的寒光。
匕首,竟然是他给的。
“......”
“哎呦,看不出来,你还算块硬骨头。”
“我看你还挺知道心疼那只兔子的,是不是忘了你自己也是只畜生啊,哈哈哈哈哈......”
“畜生不是都有尾巴的吗?你怎么没有啊,要不要......我送你一条?”
短暂的沉默之后,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习习看了南飞一眼,对于房间里面正在发生了什么,心里暗暗有了一个猜测。
门内,又有声音响起。
“怎么?不喜欢这条尾巴?”
“哦,对了,怪我怪我,我怎么给忘了,你是喜欢兔子的啊。”
“所以,我该送你一对一耳朵......”
“啊,啊啊啊......”
嘶吼渐渐沙哑,门外能够听到的声音也开始越来越小。
“......”
“还不喜欢?”
“翅膀!给这个畜生再来一双翅膀就好看了!”
“好啊,那有什么难的......”
“嗯,嗯嗯,嗯......”
最后连喊叫,都变成了狰狞的闷哼,习习手掌一抹撤掉了符箓,脸色微沉。
南飞直视着涿光先圣冷峻的目光,开口以无声的唇语说:“他不是第一个。”
至此,习习也终于明白了,南飞为什么那么肯定,这个人他会救了。
如果山海众灵注定要在各方势力的夹缝中受尽凌辱,那再多的隐忍与等待又有什么用,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为他们而存的道。
血债,只能用血来还。
被叫了几百年的“涿光先圣”而已,可笑,他这个涿光山的白眼狼,竟然,还真的高高在上了。
他怎么配的呢。
“星官。”习习现出原身,堪称温和地对身边人开口,“劳驾稍后保护好自己。”
说完,雪白的长袖一挥,面前厚重的门板被冰刃整齐斩断,向内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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