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姹正浮想联翩走神中，李哪吒突如其来转身看来，淡淡地这样询问。

金姹马上快步走近，整个人沐浴在暖暖明艳的阳光中，顿时神清气爽。

李哪吒眸光微动。

时隔几日，他没料到金姹还是脏兮兮的，且比那日更甚。

“莲三哥，早上好！”

金姹满目崇拜之色，“三头六臂战无不胜的中坛元帅，我可以认识你真是万分幸运，再次又见到你，我尤为幸运。”

付出总想得到对等的回应，金姹忍不住望向那条颇受优待的蜿蜒山路。

然，现实残酷是常态，玫瑰花瓣太娇嫩了，以致于被阳光晒了这么一小会儿，就尽数枯萎。

染了夜露时有多美，此刻便有多丑，可丑可丑了，不堪入目。

李哪吒目力惊人，轻松看见远在山脚处的玫瑰花瓣也尽数枯萎，他不由得蹙眉。

“莲三哥，我肤浅了，我以为你会走山路攀上峰巅，以为你走在那条花路上会高兴一些……”

咬了咬唇瓣，金姹说不下去了，神色颇为懊恼郁闷。

片刻后，李哪吒神色恢复惯常的平淡，黑眸深处掠过一抹晴柔，转瞬即逝。

金姹倒是捕捉到了，不过，很快笃定那只是她幻视而已。

威名赫赫的战神，怎么会轻易有正常人的情绪？

“你用心良苦，这份心意我笑纳了。

礼尚往来是人之常情，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帮助？”

李哪吒神色和语气都是淡淡的。

她目前的困难，李哪吒不是很清楚吗？

明知故问！

好，那她就不装着了。

她柔柔弱弱，轻然叹口气，“莲三哥，我修为削减，若撞上强敌就是九死一生。

你可以传授我一招自保的神术吗？”

反正她没有自保能力这个事实若认真论起来，与李靖渊源颇深。

李哪吒作为李靖之子，多多少少会愧疚那么一点点吧？

果然，李哪吒微怔，黑眸里流过一缕毫不掩饰的怜悯，“早先时候我就发现，你这副身子犹似无根之木，如菟丝花一样孱弱不堪，根本无法输入新东西，除非……”

除非与他结契成为夫妻，就可以借用他的神通，然后，天长地久的双修采补之后，才可改变孱弱不堪的体质。

嘶……

见鬼了！

他怎么这样想？

怎么可能呢？

李哪吒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难看，理智告诉他应该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远离这个是非之人。

但是，眼前这抹弱不禁风的身影，随时会原地昏厥一般。

以及那条精心布置的花路，虽看着像一个陷阱，可却那般美丽，无瑕无害。

纵然是个陷阱又怎样？

能奈他何？

金姹想起先前李哪吒按住她的肩头，那股惹她眷恋的光明暖流……

蓦地，无比心虚！

完蛋了，李哪吒是不是已经发现她是个冒牌货？

由于心虚，金姹脸色僵硬得厉害，落在李哪吒眼里，以为她精神上遭受重创而难以接受。

可是，罪魁祸首是黑铜头·李靖，他本人没有参与，并不欠女子分毫。

一时间，四目对视无言，场面极度尴尬，沉闷。

人呢？

月老睡过头了吗？

金姹心里焦急万分，强作镇定，拍了拍自己僵硬的脸，望了一眼那条变得可丑可丑的花路，笑了。

“莲三哥，你不必为我难过，只要你看见了那条花路，稍微高兴一点，我就觉得特别值得。”

李哪吒心不在焉，“我高兴不高兴，对你很重要？”

金姹点点头，“是的，只要一想到我的救命恩人会开心快乐，我就满心喜悦，无论如何辛苦都值得……”

李哪吒陡然警惕，腾云而起，停在半空中。

无畏鬼神的混天绫环绕在李哪吒周遭，警惕地蓄势待发。

“来者何人？月老……柴道煌！出来！”

李哪吒一双鹰隼版锋锐的黑眸锁定前方虚空，疾声厉色。

月老愉悦的沉笑乍起乍落，似月下流风难以捉摸其真实行踪。

“嘶……”

微响不绝，如毒蛇吞吐猩红的信子。

李哪吒对月老以爱之名的攻击手段略有耳闻，他驭云躲闪，警惕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颇为疑惑不解。

明明听得月老的攻击落到了实处，怎么回事？

“哈哈哈……你恐慌什么？

多此一举！

有人受你所累，要死了！”

月老得意忘形地放声大笑，好久好久没有这样畅快了。

威名赫赫的战神，猝然心中惊骇，澎湃如浪涛。

他高大挺拔的身体缓慢回转，像是抗拒看到什么。

可是，金姹扑通一声，跪伏在地，喉咙间溢出难以抑制的痛楚吟啼。

女子平摊在膝前的双手早已伤痕累累，采摘玫瑰时被刺所伤。

然，此刻，十根月白色的针牵引着红线正在飞速扎入她的指腹，转瞬便已深入骨血，直达心脉，融于心血中。

被十根针同时扎手指的那刻，金姹犹如被施了定身术，表情僵硬。

然后，疼，疼，疼……

“尊上，麻烦你取我的心头血浸染红线，先让我爱恋他。”

做出这个决定时，金姹唯觉自己睿智。

在她的认知中，所谓拴红线很简单，只要月老把红线拴在双方的腕上，红线就会融入体内，直达心脉，浸染心头血。

然后即使是多年宿敌，也会很快两情相悦，坠入爱河。

月老不方便给李哪吒拴红线，若是给她拴就轻而易举。

在她的腕上拴根红线，然后取了她的心头血浸染红线，就完事了。

月老听了她的话，深邃的双目里骤然大亮，金姹没仔细辨别，觉得不过是篝火的焰光爆了一下，映入月老的眼中，如此而已。

“勇敢无畏的姑娘，你最好三思而行，拴红线可不是儿戏。”

此刻，金姹体会到了，所有的感觉只剩下了愈来愈强烈的痛楚。

撮合三界痴男怨女的姻缘，拴红线无数，因此月老最经典的人设就是博爱且慈悲。

金姹本来深以为然，此刻才发现自己幼稚可笑，月老也有多面。

月老柴道煌是元老级神祗，寿龄与玉帝和佛祖相差无几，实力强悍且随性而为。

不择手段地惩罚忤逆者，李哪吒可以，月老也可以。

“尊上，我想好了，决不食言。”

金姹现在有多痛楚，当时就有多快乐。

“只有那样，我才能拥有与他继续发展的机会。

您和他关系不睦，若我被您‘算计’了，他至少会生出一点基于愧疚的怜悯，才会允准我继续靠近他。”

百分之百干净纯澈的爱意，正常的男人更容易接纳。

“你果然格外聪慧，不过慎重起见，你再好好想想吧！”

月老笑意凉薄如月夜的流风，声调却欢快雀跃。

“正常的情况下，一厢情愿的一方若是被拴了红线，就如中了情蛊一般。

时时刻刻，眼里心里都是对方，若见面了更加爱得癫狂，只想亲近，更亲近，直到共赴巫山。

这种情愫不死不休，若丝毫得不到对方的亲近回应，你会痛苦，乃至痛不欲生。”

稍稍顿了顿，月老追问，“我最后问你一次，你付出真爱，甚至生命后，李哪吒可能也不为所动。

你确定甘心情愿吗？”

不假思索，金姹笑了，即使她什么也不做，月老也不会慷慨赠与她重生的机会。

所以自始自终她都没有退路，只能往前走。

只有往前走才可能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如果畏缩不前唯有去见阎王爷一条死路。

缓缓地点头的同时，金姹双目里熠熠生辉，她要闯的难关不是月老，也不是李哪吒，而是不得而知的未来。

她闯关成功，则获得新生；若闯关失败，则魂飞魄散，天地间永无此人。

“为了诱引李哪吒入局，我只能以真爱，以生命为诱饵。

反正我重生后是我本人，李哪吒想找我算账也找不到人。”

月老抚须而笑，“幼稚了不是？

你付出了真爱就不可能全身而退。”

“自始自终，我只是我自己。”

金姹虽对义姐银姹的皮囊很熟悉，但借壳而生的体验并不怎么好，犹如见不得光的小偷一般。

“我最在意的是正大光明地活着，金姹还活着，好好地活着。”

义姐银姹为自己的人生选择送了命，她挺身而出和李靖刚上去，也送了命。

如此这般，她已经对得起义姐这里的姐妹情，现在，她只想对得起自己。

攻略成功后，她最，最，最想为自己活着，漂亮地活着，好好享受生活。

狡黠的笑意在月老的眼底一闪即逝。

金姹捕捉到了，月老什么意思？

笃定到时候她不舍得死遁？

放弃重生的机会对李哪吒死缠烂打？

那样，月老正好瞧热闹，毕竟他活得太久，闲得太无聊，不是吗？

“善良勇敢的小笨蛋，你自己做的选择，后果自负哦！”

月老想到了什么似的，极致幸灾乐祸地闷笑了一声。

金姹顾不得细品月老的话语，追问，“那么，到时候，你拴了红线后，取我的心头血……是不是很痛？”

已经有过一次死亡经历，那种难以言说的痛楚，金姹记忆尤深，她惧怕那种糟糕的体验，再也不想重温一次。

月老挑了挑白眉毛，讳莫如深，“你太弱了，得用个特别的法子呢！”

此时此刻，金姹体验到了这个特别的法子。

她眼睁睁地看着牵引红线的长针扎入十指，红线如活物一般尽数遁入。

无法阻止！

一阵强过一阵的痛楚，金姹动弹不得，几近昏厥。

艰难地转转眼珠，金姹看见李哪吒的一角袍襟，她用力，再用力抬头，好不容易才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掌。

就是这只手，曾抓握了她的肩头，给了她光明温暖的特别滋味。

从未发现，他的手如此标致，与众不同，极为修长清秀。

金姹继续用力抬头。

月老和李哪吒的嘴唇动来动去的，她却失聪了一般，什么也听不见。

再往上一点，金姹也做不到，只能看见李哪吒的嘴唇以下。

红线的威力远不止此，痛楚以心口为始点，飞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金姹想满地打滚减轻痛楚来着，但是，她还是动弹不得。

她想，大概是月老施了定身术，只为了保证她在李哪吒面前，始终保持端庄迷人的淑女形象。

喉咙发干，她口渴极了，然，那两个男人还在说话，已经发展到了变脸争吵的地步。

来个人管管她啊，她快要渴死了！

又疼又渴，她要这样死掉了吗？

突然，李哪吒直直地看过来，黑眸深邃莫测。

汩汩！

金姹顿觉有无形的山泉水从那双黑眸深处喷涌而出，注入她的喉间，汩汩，汩汩，唱着歌儿，在她的体内流转，所到之处，沙漠变绿洲，百花开放。

她不疼了，一点点也不疼了，也不渴了。

一眼万年！

爱情的魅力！

……

如是各种歌颂爱情的美词美句，在金姹的脑海里如翩蝶乱舞。

视野随即愈发明亮，金姹精准地锁定李哪吒的俊脸。

然，对方脸色黑臭至极，仿佛有洁癖的人看见屎壳郎在他的靴子上滚屎蛋。

刹那间，从头到脚都冷得如坠冰窟，但金姹的心口那里却是**滚烫，如被丢入蒸笼里。

难受死了！

李哪吒的神情明显对她厌恶透顶，是他暗施了手段折磨她？

还是还有月老的份儿？

一缕山风掠来，几片红玫瑰花瓣被吹到了她的膝前。

花瓣，是她通宵达旦采摘的花瓣呢！

采摘时那样鲜嫩，此刻这般干枯，似极了死了却诡异复生的她……

指尖摩挲着花瓣，金姹愈发茫然失落。

那花路，他十之九八是不喜的，如花瓣一般又美丽又憔悴的她，他也不喜。

目前看来，永久的重生，机会渺茫至极，无望了。

虽然察觉李哪吒仍然看着，金姹不管不顾地捡花瓣，兜在裙襟里。

打扰了！

她打扰了玫瑰们的悠闲时光，理应善后，把这些花瓣都入土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