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趁着众人还沉浸在他琴音袅袅的余韵中,牙琉响也率先发动了抢攻。
“检方认为,”他潇洒一笑,语气里带着自信,“此案尚不能就此结案。”
“方才的实验,仅能说明真宵殿下在无意间制造出了毒药。换言之,这是一起过失致人死亡的案件。虽然主观恶意较轻,但……仍旧不能免罪。”
“她不能就这么被当庭释放。”
牙琉响也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转向我。他的目光带着嬉笑,又带着轻视和怜悯。
“本场庭审的目的,仅是辨明是否有罪,而不是决定判罚的轻重。感谢辩护人,你为我们指明了这起事件的真相。”
“现在我们都清楚了:是圣女殿下,在次席继承人·春美殿下的茶杯中投放了物质,而这种物质——在特定的魔法反应下,确实会转化为毒药。证据链完整,行为链闭合,事实成立。”
“所以,成步堂龙一阁下。”他微笑,仿佛胜券在握,“到此为止,你还有什么反对意见吗?毕竟——这份证据,可是你亲手为我建立的啊。”
“哦,原来是这样啊……”
裁判长瞪大双眼,发出感叹,像是终于听懂了一道算术题的老爷爷。
“确实有道理——”
“异议!”
我猛地双手拍案,震得桌面都震颤了一下,硬生生打断了裁判长的自言自语。与此同时,我果断地甩出了左手的食指——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有力!
“咻——!!”
一道风,像是随着我指尖应声而出,自法庭中央猛然炸开。
那不是风。那是风暴。
狂风呼啸,从我脚下升腾,旋卷而起,向四面八方席卷。
证人席的长袍被吹得猎猎作响,检察席的文件飞舞成雨,裁判长的假发“啪”地一声被卷上了天。高阶贵族观众席上,帽子飞了、羽扇飘了、眼镜斜了、法杖撞了人脑袋。圣职评议团一阵手忙脚乱,手中福音书都差点翻飞成咒术结界。
我亲眼目睹那位威风凛凛的白银骑士,被风势一冲,重心不稳——“铛”的一声,铁甲全身摔了个四仰八叉!
还有银质烛台翻倒、花瓶破碎、贵妇惊叫连连。
“啊——我的帽子!”
“天啊我的假睫毛!”
“谁的剑飞过来了?”
一时间,尖叫、怒骂、玻璃碎裂声此起彼伏,热闹得如同神罚现场。
而我,站在这风暴的中心,惊呆了。
——这风,是我甩出来的吗?
风暴终于缓缓平息。
法庭一片狼藉。
众人神情错愕,皆满面风尘、衣襟散乱,有人还捂着被吹痛的脸颊。有人抱着贵族礼帽不知所措,有人试图从地上重新捡起尊严。
我条件反射地摸了摸后脑勺,眼神呆滞,嘴角抽搐,下一秒立刻睁大眼睛,努力挤出一副无辜又卖萌的表情。
笑一个,快笑一个,也许还能混过去!
然而我以为会迎来的训斥、暴怒,还有我不得不频频鞠躬道歉的场景,居然全都没有。
取而代之的——是爆炸般的掌声与欢呼!
“哇啊啊啊啊!就是那个!刚才那个!那就是成步堂大人的传说绝招——风之异议!”
“我一辈子都没想过能亲眼看到这一幕!今天值了!”
“我为了抽这张观审票,连祖传戒指都拿去典当换抽奖资格了!抽了五百次才抽到啊——现在觉得,值了!真的值了啊!”
“风系**师!真不愧是传说中的风系**师啊……这可是大规模群体伤害!”
“天哪我刚刚的帽子飞出去了三排远……可我居然毫无怨言!”
呃……不是等等,观众席上的诸位,你们……你们真的不是来喝茶的,是来观审的对吧?
这不是说好的政治机密审判吗?不是说好只限贵族和圣职者成员参与吗?不是说——
牙琉响也忽然拨动腰间七弦琴,指尖轻巧一弹,琴声宛如夜风轻拂湖面,柔和得不可思议。
奇迹般地,那躁动如火的观众热情竟被这缕琴声缓缓安抚下来,如潮水退却,归于平静。
“真是奇迹般的风之魔力啊,”他微笑着说道,“难怪我哥哥也对你赞不绝口,成步堂。你在风系法术上的魔力爆发,确实令人刮目相看呢。”
……你哥哥?谁啊?
但现在,我可没空管他家谱上的关系了。
我必须趁热打铁,哪怕是虚张声势也好,哪怕只是风头一时,也要把握住眼前这一瞬间的浪潮!
“辩护方,提出异议!”
我振臂高呼,毫不犹豫地拍案而起,整个人被莫名的热血和火焰灌满。
是的,观众席正在为我欢呼,风正好,潮正涨。
如果不借这份气势顺势扬帆,那才是傻子。
这不是虚张声势!这是真实存在的声势之风!是万众期待,是烈风鼓翼,是王都千人用掌声托举起的——希望!
现在,就让这份力量,化为我最后的底牌吧!
“辩方要指出的是——”
我一字一句地说,“圣女殿下完全无罪。真正的罪人,是另有其人。准确来说,是某个真正的凶手——她利用了圣女殿下,借她之手,完成了自己的犯罪计划。”
话音刚落,法庭顿时炸锅。
哗然、惊叫、议论、窃窃私语如同浪潮再次席卷整座庭堂。贵族席上的羽扇挥得飞快,评议团中有人连眼镜都快掉下来了,连那边一直貌似游刃有余的牙琉检察士也露出了胃疼的表情,咬着牙,额上流出了汗水。
“肃静!肃静——!”
裁判长慌忙敲响法槌,“本庭要求——肃静!”
邦!邦!邦!
总算,喧哗被锤声一点点砸回了沉默。
“也就是说……”
裁判长眯起眼睛,看向我,语气沉重:“你现在是准备——当庭告发某人?”
“……是的。”我点头。
“你应该很清楚,这是一项意义重大的指控。”裁判长将法槌轻轻敲在自己掌心,“若你指控失败,意味着你当庭向一位无辜者泼下恶意的污水。这样的行为,将视为严重违反法庭伦理,不仅会由贤者联合会重新评议你的职业操守,更有可能被剥夺你的辩护士资格,终生不得再登法庭之席。”
我的额角滑下冷汗。
喂喂喂,这也太严重了吧?
我可是传说中“连天使都能打赢官司”的神级辩护士,就因为一次失败,就要给我整个资格都评议掉吗?
这不是太草率了吗?
可裁判长的眼神像铁一样坚定,他缓缓摇了摇头。
“成步堂龙一,这不是普通的案件。这是在圣女殿下的审判会,在上百名贵族、圣职评议团、骑士团和观众面前……你刚刚甚至煽动了舆情,在众目睽睽下搅动了法庭的秩序。你该明白,身为辩护师,在法庭上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有它的重量。”
不、不、不——我绝对不能再失去我的辩护士资格……等等,为什么是“再”?
一瞬间,某种说不清的、古怪的刺痛在心底翻涌而上,就像是某种被封存的记忆在试图挣脱。那种钻心蚀骨的痛楚仿佛又开始咬啮我的心——但,不行,不能退缩,现在就是庭审的最后决胜关头!
无论如何,我都要守护我的委托人,守护圣女小姐的清白与名誉——要证明她的纯洁与无罪。
哪怕是以我的职业前途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更何况,我用力甩了甩头,把那些突然袭来的恐惧、悲伤、犹疑,全都一并抛在脑后。我查过资料,在中央大图书馆里,在那片寂静的长廊与尘封书架之间——我已经拼凑出一个线索的轮廓。
我不会输的。
这次,我不会再失去辩护士的资格。
我要相信我自己。
——因为,辩护士啊,越是在危难之时,越要笑得从容不迫!
我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开口道:
“辩护士现在,正式指控——蕾雅侍女,才是真正的凶手。”
对面席位上的牙琉响也轻轻笑了一下。他的表情没有丝毫惊讶。也是啊,从他踏入法庭那一刻起,蕾雅的嫌疑便若有若无地萦绕着。这场庭审,早已像是围着她的身影缓缓打转。
而如今,经历了层层曲折与迷雾,我们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是时候,让这场旷日持久的审判,落下帷幕了。
反倒是蕾雅小姐本人,自最初那一瞬失态之后,现在早已收拾好情绪,恢复成那副优雅又冷静的模样。
她微微一笑,声音平和却带着某种奇妙的锋利:
“请审判长允许我,和这位……辩护人小哥,进行质证。”
……啊?等等,小哥?
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也开始像牙琉响也那样随便乱叫人了?
你不是贵族侍女吗?起码装一下啊!
她从容登上证人台,微微理了理袖口,将双手轻轻搭在箴言台的木质桌面上,像是完成一场贵族礼仪般优雅自持,随后,向我发起了毫不退让的挑战。
“辩护士大人,”蕾雅轻声道,语气温婉却锋利如刃,“您要告发我,那请问,您的证据是什么呢?不妨说出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听看。”
我吸了一口气,坚定地开口。
“昨天,我去了中央图书馆。在那里,我调取了一些高阶魔法卷宗的资料——其中,在一本炼金术专著中,我发现了关于北地糖果原材料的记载。”
我一边说着,一边将那本影印的羊皮纸卷摊开。
“那本书记载:霜铃花,是一种来自极寒之地的炼金原料。它在常温下无害,甚至有清甜香气,但如果与某些特定的魔法结合,就会发生剧烈反应,转化为一种极强的致命毒素。”
全场哗然。
“这本书,被归档在中央图书馆的禁术区。要想阅读,必须先填写申请,并取得司书签名。而我昨天也向司书调阅了这本书的借阅记录。”
我望向她,直视她的眼睛:
“在那份借阅名册上,赫然写着你的名字,蕾雅·阿尔缇雅。”
我加重了语气:“你,不仅是真宵殿下的委托人、糖果的实际购买人,更是那个亲自查阅过糖果毒性资料的人。”
“你不可能不知道,霜铃花会与圣女的魔法发生反应。你知道——你甚至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观众席上再度爆发低语。
蕾雅低下头,似笑非笑地理了理袖口,轻轻冷笑了一声。
“呵呵。”她说,“是啊,我确实读过那本书。我也确实买了糖果。但我当时,不是亲口劝阻过殿下不要放进去了吗?”
“真宵殿下坚持投放那包糖果,执意而为。我制止无效,难道这就能怪到我头上?”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讽意,“难道你要告发一个好心相劝却被忽略的侍女?这就是你最后的攻势吗?”
我严肃的摇了摇头,目光灼灼。
“并不是这样的。”我一边说,一边轻轻弹了弹摊开的羊皮卷,眼神锐利地扫过众人,“请各位再仔细回忆一下。”
“真宵殿下确实尝试了两次,向春美殿下的茶杯中加入糖果——这是所有人的共同证言。那么问题来了:魔法,到底是在哪一次被释放的?”
我顿了一顿,接着斩钉截铁地道:
“请注意,侍女蕾雅小姐的陈述是:她看到真宵殿下的‘可疑行为’,于是立刻离开座位,去向白银骑士团长汇报。”
“与此同时,团长也曾证言,案发现场自始至终都在骑士团的全面监视范围之中——任何一次魔法的释放,都不可能瞒过众人。”
“但——”我向前一步,食指猛地指向观众席前排的白银骑士,“在所有证词中,从没有人说过——真宵殿下在第二次投放糖果时施展了魔法。”
法庭一片寂静。
“那么,答案已经很明显了。”我沉声道,“魔法,其实早在第一次行为中就已施展完毕!”
白银骑士长缓缓站起身,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是的。”他说,“我可以作证。当时,殿下忽然对她自己的杯子和春美殿下的杯子同时施加了魔法,这一行为令我困惑不已,因为现场并没有任何需要神圣魔法的地方……现在才明白,原来只是在为糖霜增添风味而已啊。”
我乘胜追问:“那么,在之后——真宵殿下还有再次释放魔法的行为吗?”
“……没有。”骑士长摇头,“从那之后,她便未曾再使用魔法。我可以确认。”
“而且,”他加重语气,“二人的茶杯,从头到尾都没有更换过。”
蕾雅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那笑声尖锐而狂乱,整个人几乎瘫倒在证言台上,双手死死抓着桌沿,笑得浑身颤抖,连形象都崩坏了。
“请安静!证人,请保持庄重!”裁判长连连敲击法槌,眉头皱得死紧。
可她根本停不下来。
“成步堂法师大人……”她一边擦着笑出的泪珠,一边喘着气抬起头来,眼角还挂着尚未干涸的笑意,“您也说了——您去中央大图书馆,查阅了**目录?”
“那么,”她一字一顿地逼问道,“请你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我们:到底是哪一种魔法,才会与霜铃花发生反应,将那北地的糖果从花香与甘甜的象征,转化为致命的毒素呢?”
我轻轻地用食指敲了敲下巴,冷静地思索,随即答道:
“作为炼金术中少见的魔材,霜铃花确实可以与多种魔法产生反应。但在所有这些记录中,能够将其转化为毒素的,只有一种魔法。”
“那就是——”
“亡灵魔法!”蕾雅突然尖叫出声,将我话抢了过去!
她站起身来,面色涨红,近乎歇斯底里地高喊着:
“太可笑了——太荒谬了不是吗!?”
“我们的圣女大人,我们无上圣洁的女神化身,我们仰望并膜拜的神之使者——”她一字一句,吐出讥刺的语调,“她居然使用亡灵魔法?!”
那是邪恶的!是死灵法术,是通向死亡与**的魔道啊!”
她声音如钟鼓连环,语句飞扬在法庭回廊上。
“这位与神明沟通的圣洁传人,居然是个死灵法师!”
我毫不理她近乎疯狂的神情,双手紧紧撑住案台,目光如炬地逼视着她:
“所以呢?”我冷冷地问,“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蕾雅仿佛陷入梦呓般喃喃重复,随即猛然抬头,脸上再无之前的优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信徒般的狂热表情。
“我所做的……不过是一个实验罢了!”
她双手在胸前交握,喉咙颤抖,眼神炽烈得近乎癫狂。
“跟随在真宵殿下身边越久,我就越觉得——她……不对劲!”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像一团阴影,藏在光明的背后。她的一举一动……她的魔法,她的眼神——全都充满了违和感!”
“我一开始是为她骄傲的,我把她当成神明的女儿来尊敬……可为什么?为什么她让我如此恐惧?”
“我不懂魔法,也不懂炼金术,我只是个乡下贵族的女儿!”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可这种恐惧快把我撕碎了——我必须知道真相!”
“直到那一天……神明垂下了祂的启示。”
“她让我去为她采购北地的糖果。”她咯咯笑了两声,“真不巧,我正是出生于北境,那种糖的配方和材料,我一清二楚。”
“于是我想——这是个机会,是一次来自神意的试炼。”
“这不过是一场小小的实验,不是吗?如果她真的是圣女,用的是圣洁的神力,那么霜铃花就不会变成毒药,一切都会如她所愿,和平、甜美、美好。”
“但如果她不是呢?如果她是一个沾染了死灵之力的魔女呢?”
她忽然高声吼叫,眼中满是亢奋与扭曲的狂信:
“我不过是想知道真相而已!”
“证人!你不要再胡言乱语了!”
牙琉响也猛地拍案而起,声音如雷。他额角冷汗直流,连那把向来不离身的七弦琴都被他拍歪了位置,却无暇顾及去扶正。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的声音带着恼火,以及无法言喻的挫败,“你根本、完全不明白——”
“我明白得很!”
蕾雅尖叫出声,声音在法庭上空回荡。
她已经无法抑制自己,那双眼睛炽热到几近灼烧,脸上是一种近乎癫狂的光芒。
“我比你们所有人都明白!”她喊道,“那就是个魔女!是个与亡灵为伍的受诅咒者!你们都被她的假面蒙骗了!只有我——只有我看清了她!”
我能看得出来,蕾雅早已不在意审判,不在意后果,甚至不在意自己是否会被定罪。
她唯一想做的,就是在这座审判厅,在众目睽睽之下,揭穿她眼中的“圣女”。
像这种人,根本不需要任何逼问……她自己,就会说出全部的真相。
果然。
蕾雅的脸颊泛红,呼吸急促,眼中仿佛燃烧着某种宗教般的狂热。
她声音颤抖却充满热切地说:
“那天晚上,真宵殿下……呃,魔女,她拿到了我从北地买来的糖果后,整个人都变得异常兴奋。她将糖果随身携带,像个孩子一样迫不及待——她说,第二天要和春美殿下一起喝茶。”
“第二天,一切都按我预想的那样发展,她向春美殿下介绍了这个糖果后,就迫不及待地在两只茶杯上施加了魔法……我看见了。”
她猛地抬头,眼神像刀一样扫过全场。
“我……我不能冒这个险!”她的声音开始尖锐,“如果她们两个真的都是圣女的话——那就意味着,我将同时葬送两位圣女的性命!这太危险了,所以我劝阻了她……这个魔女的行为。”
“但是——”
她语气一转,声音低沉下来,“我知道魔法在施放之后,仍然会留存一段时间……我等待着,终于等到了春美殿下的离席……”
“那个魔女,我了解她。只是稍稍被我一句‘这糖果真的很好吃’诱导了一下……呵呵,她居然就控制不住自己,在春美离开座位后,就兴致勃勃地把那粉末……投入了杯中。”
她仿佛自言自语地喃喃:“我没有能力判断是否真的产生了毒素……所以我选择了去报告。去找骑士团长。”
“我告诉他有可疑物质,我举报了她——我用尽了我的勇气,我压上了我的命运,赌上了我的前途……只为了揭穿她。”
她的声音愈发高亢,目光仰望着光辉灿烂的穹顶天花板。
“果然……神明听见了我的呼喊。神兵回应了我的祈愿。”
“真宵!她是个魔女!她用的,是亡灵法术啊——!”
——
她这一连串狂热的自白,让法庭里所有人都听呆了。
连裁判长都忘记了举起法槌,整座审判大厅,一时间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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