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羹尧离蓉巡视,府中似乎安静了许多,却也仿佛有暗流在不易察觉的角落涌动。景宜谨记他的叮嘱,闭门谢客,只专心打理内务,约束下人。
这日午后,她正在核对采买清单,年姝锦从京中寄来的信到了。信中除了诉说王府生活的苦闷与对哥哥的思念,还隐约提到,京中似乎有关于年羹尧在四川“操切行事、不恤下情”的流言,虽未成气候,但让她有些不安。她恳请景宜若有机会,劝劝哥哥稍敛锋芒。
景宜握着信笺,心下沉吟。姝锦在京中都能听到风声,可见并非空穴来风。年羹尧能力超群,但性格确实强势,急于在任上做出成绩,手段难免凌厉。她深知劝诫他并非易事,他自有主张,最不喜旁人干涉政务。
然而,作为妻子,她无法对他的处境完全视而不见。
几日后,年羹尧风尘仆仆地归来。他面色沉肃,似乎巡视途中遇到了棘手之事。晚膳时,他沉默寡言,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一丝戾气。
景宜为他布菜,轻声问道:“夫君此行可还顺利?”
他哼了一声:“积弊甚多,非猛药不能治。”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景宜斟酌着用语,将年姝锦信中所提流言之事,以担忧的口吻,委婉地转述给他:“……姝锦妹妹在京中听闻些闲言碎语,心中不安,故来信提及。夫君为国操劳,也需留意……人言可畏。”
他执筷的手顿住,抬眼看她,目光如电:“人言?”他冷笑一声,“景宜,你可知蜀中吏治**至何等地步?水利失修,民生凋敝!若因惧怕几句人言便畏首畏尾,何以报皇恩,何以对黎民?”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雷霆般的威势,让景宜心头一颤。她知道,她的劝诫,或许适得其反了。
他放下筷子,盯着她,语气缓了缓,却依旧带着压力:“后宫不得干政,内宅亦如是。做好你分内之事,外界风雨,自有我一力承担。莫要听风便是雨,自乱阵脚。”
景宜低下头:“是妾身多言了。”
他看她片刻,似乎意识到语气过于冷硬,终是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罢了。你也是关心则乱。”他顿了顿,“日后,此类消息,告知我即可,不必劝谏。”
这是他的底线。景宜清晰地感知到,在政务这片领域,他壁垒分明,不容任何人,包括她,越雷池半步。
是夜,他依旧拥她入眠,手臂却比往常更用力了些,仿佛在确认什么,又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她知道,前路的风雨,或许比她想象的更为猛烈。而她能做的,或许唯有如他所说,稳住内宅,成为他疲惫归来时,一个不至于增添烦扰的、安静的依靠。
自上次劝谏未果后,景宜更加谨言慎行,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管理内宅、适应成都生活之中。她学习当地方言,了解风俗,甚至尝试烹饪一些川菜以调节他的口味。年羹尧依旧忙碌,但或许是因为她的安分与体贴,归府用晚膳的次数渐渐多了些,虽席间依旧沉默的时候多,但气氛不再像之前那般凝滞。
这日,他回来得比平日早,天色尚未全黑。景宜正指挥着小丫鬟们在庭院中移植几株新得的川西海棠。见他进来,她忙迎上前。
他目光扫过那几株海棠,未置可否,只道:“这种海棠不易成活,费这些功夫作甚。”
景宜温声答道:“听闻此花耐寒,花期又长,若真能成活,往后夫君在院中理事,也能多些生气。”
他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径直去了书房。
晚膳时,他忽然提起:“过几日是此地花朝节,城外青羊宫有庙会,还算热闹。你若想去,可让管家安排护卫,带你去走走。”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及让景宜外出走动,而非一味地将她拘在内宅。她心中微动,抬眼看他。他神色如常,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景宜知道,这或许是一个缓和关系、了解此地民情的机会,但也需考虑他的立场和可能的闲话。
她放下银箸,起身绕到他身侧,趁着侍女们布菜完毕暂退的间隙,轻轻伏在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她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带着娇怯与依赖的嗓音,低柔道:“哥哥……陪景宜一起,好不好……”
她感觉到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他侧过头,深邃的眸子看向她,距离极近,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映出的、她带着红晕的脸颊,以及那眸底一闪而过的、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撩动的波澜。他习惯于她的端庄温顺,这般带着小女儿情态的私语央求,似乎在他意料之外。
他沉默了片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张力。就在景宜以为他会以公务繁忙为由拒绝时,他却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胡闹。”语气里听不出多少责备,反而像是一种无奈的纵容。
他重新坐正,执起筷子,仿佛无事发生,过了几息,才似随意般道:“后日午后,我或许能抽空一个时辰。”
这便是应允了!景宜心中涌起一阵混合着惊讶与雀跃的暖流,连忙退回座位,垂首低应:“谢谢哥哥。”
他不再多言,但用餐的姿态似乎比方才松弛了些许。
后日午后,年羹尧果然依言回府。他换下官服,着一身靛青常服,更显身姿挺拔。他没有多带随从,只点了两名精干亲兵远远跟着。
马车行至青羊宫附近便无法再前进,他们下车步行。花朝节的庙会果然热闹非凡,人流如织,各式摊贩叫卖着花果、女红、小吃,还有杂耍百戏,喧嚣扑面而来。景宜久居深宅,难得见到如此鲜活的市井气息,眼中不由流露出新奇与欢欣。
年羹尧走在她身侧,他气场冷峻,周围拥挤的人群似乎会自动为他让开些许空间。他并不看那些热闹,目光更多是警惕地扫视四周,偶尔落在她带着笑意的侧脸上。
“跟紧我。”他低声嘱咐,手臂虚扶在她身后,是一种保护的姿态。
景宜点头,小心地捏住他的一片袖角。他察觉了,没有拒绝,任由她牵着。
他们在一个卖绒花的摊子前停下,景宜拿起一朵精致的海棠绒花看了看。摊主是个机灵的大娘,见状连忙笑道:“这位老爷,给夫人买一朵吧,您看夫人戴着多好看!”
年羹尧的目光落在景宜手中的绒花上,又看向她期待的眼神,并未多言,只对摊主微一颔首。亲兵立刻上前付了钱。
景宜将绒花簪在鬓边,抬头对他嫣然一笑:“好看吗?”
他深邃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抓不住,只“嗯”了一声。
这时,天空飘起细细的雨丝。人群开始骚动。年羹尧眉头微蹙,立刻解下自己的披风罩在景宜头上:“下雨了,回去。”
语气是不容置疑的。虽然只逛了不到半个时辰,但景宜已知足。
回去的马车上,她发梢还沾着湿气,鬓边的绒花却完好无损。他坐在她对面,闭目养神,忽然开口:“日后若想出来,多带些人,不可如此次般随意。”
“是。”景宜轻声应道,知道这已是他的底线。今日这短暂的同行,像阴霾天里漏下的一缕阳光,珍贵而短暂。
平静的日子过了月余。这日,景宜收到纳兰府的家书,除了父母关怀,父亲在信末隐晦提及,京中关于年羹尧“专擅”“操切”的议论似乎有所增多,虽陛下目前仍信任有加,但提醒她作为妻子,需时常劝诫夫君“谦抑自持,以保万全”。与此同时,年姝锦也从王府寄来书信,字里行间透露出雍亲王似乎也对年羹尧在四川的某些做法“略有微词”,让她在府中更加小心翼翼。
两封信让景宜刚放松不久的心再次沉重起来。她知道父亲的担忧和姝锦的恐惧并非空穴来风。年羹尧的能力毋庸置疑,他整顿吏治、兴修水利,确实卓有成效,但他行事过于强硬,手段激烈,得罪的人绝非少数。长此以往,恐非善兆。
夜晚,年羹尧归来时,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完成某项棘手事务后的锐利与快意。他心情似乎不错。
景宜侍奉他更衣时,思忖再三,觉得不能直接转述父亲和姝锦信中的担忧,那只会激起他的逆反。或许,可以用更委婉的方式……
烛光摇曳,映得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少了几分白日里的冷峻。她见他眉宇间虽带疲惫,却神色尚可,便鼓起勇气,趁为他解下外袍的间隙,轻轻掂脚,在他微凉的唇上印下一个短暂而羞涩的吻。
他显然猝不及防,身体微微一僵,深邃的眸中掠过一丝愕然。
景宜迅速退开半步,脸颊绯红,垂着眼睫,用那独属于他们之间、带着依赖与亲昵的称呼软语道:“哥哥……” 声音轻糯,仿佛带着钩子,“近日公务繁忙,我……很想你。” 说罢,她纤白的手指轻轻勾住他腰间的玉带,带着不容拒绝又怯生生的力道,将他缓缓引向床榻方向。
太执拗了,狂臣萌芽初显[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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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难得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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