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楼夜眼傍身,在昏暗的环境下仍能开得飞快,加之天边逐渐泛了鱼肚白,那四轮铁王八在崎岖的山路上驰骋得愈发顺快了些。
只是有些颠簸……
不,是很颠簸。
即便陈玉楼已尽力将铁王八维持得四平八稳,可那一言难尽的路况与出了些故障的地盘双管齐下还是将陆子钰颠得再也睡不着,车子过坎时她正睡眼惺忪一个不注意脑袋便撞在了一旁扶杆上。
陈玉楼想拉却已来不及了,伴随着那一阵清脆的声响,陆大小姐惨叫一声再也没了睡意。
“哟,看来是和周公吵架被他老爷子一脚踢了出来。”陈玉楼瞧着她揉着被撞疼的额际仍有些发懵的样子与平日里大相径庭,只觉好玩得紧赶忙趁此机会出言调侃。
“滚。”陆子钰闻言捂着脑袋笑骂,作势就要抬手推他。
“诶诶你可别动手啊,不让我俩可真就要滚啦。”陈玉楼扭身躲开摆了付讨饶的架势,手上却是稳得很保持平衡。
陆子钰当然不会真的动手,只吸了吸鼻子将衣服裹得紧些缩在椅子里一直盯着他,那清晨初露本就凉得很,加之她衣物未干还是少动为妙。
驾驶座上的人余光瞥那慢悠悠的眼神,眼角似水眸若清泉七分柔三分俏似有无数道不尽的含情脉脉。
直瞧得卸岭魁首心头像被家中肥猫扒拉了似的,平日里堪比老僧入定的心性一下破了功。
殊不知陆子钰却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时书房内对方的眼神便是这般让自己心神不宁,说是心虚倒也不全是,可偏就是有这奇怪的作用让她心跳加快。
“咳咳。”陈玉楼终于败下阵来,清了清嗓子意图寻些话题,“想什么呢,我脸上可没长花。”
“我在想你是如何确认我身份的。”陆子钰得了呈见好就收,扭头望向别处随口问道。
“也不算太难。”陈玉楼明显觉得自己心跳平复了些,轻笑一声回道,“你那假名编得仓促情急之下定不会在家乡地域上造假,因为你担心那随手扯上的地方我比你更了解,再而那口音也不是说改就能改的,所以期初你说你是江南人士我便从未怀疑过真假。
“以假身份同人对话真假参半是最好的选择,再来你衣着考究西化谈吐举止不凡想来定生于家学渊博的殷实之家,也未隐瞒自己的留洋经历我便留心记下了。
“而这阿莫西林可是大货,你带的数量明显超出了大户人家自用的范畴,我便猜想你干的是倒爷之类的行当,可你又能在思虑只见轻易做出挪用货物的决定全然无畏此举带来的后果又能印证你背后势力强大。恰巧自老熊岭归来你胃口不佳,我就赌了一把替你另准备了桌饭菜,果然对你的口味。”
陆子钰这才想起自己那日几乎将满桌饭菜扫荡一空,那时确是饥肠辘辘顾不得许多,不想那浓油赤酱偏甜的口味反倒替陈玉楼缩小了地域范围,丢面之下只好佯装生气悠悠回了句:“总把头当真老谋深算,为了不教我瞧出端倪这饭菜倒是一日未断过。”
“我可舍不得让你挨饿。”陈玉楼几乎未经他想脱口而出,随后回过劲来又补上了一句,“你助我良多,几顿饭算得了什么。”
他又怎会告诉她自己每每瞧她吃饭的样子都乐在其中呢。
“原来只是因我助你。”陆子钰扭头望向车外将声音压得极低小声嗫嚅,心道发动机的轰鸣声定能将她这句话掩盖过去,“你且接着说。”
陈玉楼怎会听不见,懊恼间又夹杂了丝庆幸,转而继续说道:“而后便简单多了,马兴国的一番话印证了我的猜测,你确是倒爷,而且是声名在外的六爷,可年龄却对不上。但这不重要,身处上海、留洋归来、背后手眼通天、与六爷关系匪浅,不是陆家人又是谁呢,只是我没想通你为何以白姓作假名。”
“先母娘家姓白。”陆子钰苦笑一声,“当时情况紧急我下意识便想到了。”
陈玉楼沉吟不语,这才想到陆忠恕的大舅子白在□□上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心下不免责怪自己鲁莽。
陆子钰会意只朝他摇头笑笑让其不必挂心,恰好此时路况平稳困意又袭来,她抑制不住打了个哈欠往下沉了沉抱臂睡去。
“你这大小姐当真在哪儿都能睡得着。”陈玉楼又何尝不困,可无奈方向盘在手只好打起精神,睨了身边人一眼悻悻说道。
“也不是。”陆子钰迷糊间喃喃回了句就不再搭话了。
‘戆犊,我也不是在哪儿都能睡得着啊。’大小姐拜托思考前这般想着。
待二人回到城内天已大亮,远远地便能瞧见花麻拐率人候在附近焦急等待。
“总把头,白姑娘!”花麻拐见状急忙迎了上来,见二人均是脸上挂花衣领带血十足的狼狈模样不由得皱眉,急忙询问受伤缘由并差人赶忙回府请墨大夫前来。
“也不急于这一时。”陈玉楼抬手阻止,又对花麻拐说道,“先送白姑娘回客店吧,让衿汐直接去那儿便可。”
“对对对,您瞧我忙中出错。”花麻拐抓了抓脑袋,嘱咐了手下几句便对陆子钰做了个“请”的手势。
陆子钰见陈玉楼仍在人前称自己“白姑娘”,心下了然对方有意助自己隐瞒身份,也不方便明着道谢只好对他笑笑。
“去吧,洗个澡好好睡一觉。”陈玉楼会意,与她并肩行了一段直到在岔口终于要分开时才杵在原地目送她走得很远。
只觉得怅然若失心中空了一块,他无奈叹了口气,心道不过是送她回客店便已是这般,倘若那日到来又会是什么光景。
身边花麻拐见他神情复杂也不敢出言询问,只静静呆在一旁等候。
“走。”陈玉楼终于将自己从思绪中抽离,抬脚便要往府邸走。
饿了,困了。
“可是老把头吩咐你们等在这儿的?”陈玉楼脚步不停冷不丁地问道。
花麻拐也不藏掖,言简意赅地将来龙去脉说了遍。
他陈玉楼深夜未归自是让门派上下担心,花麻拐派了几路人马找寻无果心下发慌,恰逢此时更夫来报提供了自己看到陈陆二人被军队绑走的线索,言语间添油加醋说得好不惊险。
如此一来花麻拐彻底慌了神,心道敢在这档口明目张胆持枪劫人的绝非鼠辈,也不敢贸然率人进山寻找只好求助家中老把头。
陈振山身为卸岭老把头自是历经不少风雨,闻后也不见慌乱只差人将那更夫请到府上仔细盘问,更夫哪儿敢隐瞒只一五一十地再将情形详细说了遍。
老把头听完缄默不语,只一人抽了袋烟良久才才缓缓对花麻拐开口下令,却并非让其调动手下人马,只让他带上几人在城门候着。
“放心,他二人无碍,至多狼狈些。你也莫要去的太早,天亮后再去便好啦。”陈振山脑中似是已浮现陈陆归来的模样,徐徐自鼻孔呼出两股白烟轻笑。
花麻拐惊得说不出话,好一番纠结最终还是从了老把头,却挂念陈玉楼安危当即带人守在城门口,漫漫长夜不知又催生出多少不靠谱的设想来。
“这老头子。”陈玉楼听后不禁笑骂了一句,心下更是了然自家父亲定是已瞧出个中蹊跷,推断出陆子钰身份更是不在话下,却依然选择放手让自己全权处理。
他又想自瓶山一役归来自家父亲早已彻底退居幕后,私下敲打却是半分未少,各种暗中帮衬更是点到为止,用心之良苦直教自己心下愧疚。
“回家罢,去给老爷子请个安。”陈玉楼仰天活动下筋骨,望着空中棉絮般的散云笑道。
陆子钰回了客店立马跳进了浴桶,暖流从四肢百骸蔓延驱散了骨间游走不散的湿冷之感,还未等将湿发擦干房门就被轻轻叩响,她披了睡袍应门果真瞧见女医提着药箱脚边搁着只食盒。
衿汐见她着了身牙色的长裙,及腰长发披散着与平日里的干练之气截然不同,一对雪白纤细的脚踝隐在透如蝉翼的花边下大方中透着说不出的魅力,可西式睡裙剪裁宽松用料轻薄不经意罗露的肌肤让女医多少有些不自在,见陆子钰挪开身子便低头进了屋。
“总把头替你准备了姜汤和馄饨,快些趁热吃了吧。”衿汐熟练地掀开药箱,侧头打量着对方单刀直入,“伤哪儿了。”
陆子钰正揭开食盒嗅着那小馄饨的猪油香气,被她这么一问下意识伸手抚向颈后创口,满不在乎地回了句:“小伤而已。”
“将头发挽起来。”衿汐将陆子钰才端到跟前的碗挪开,摆出伤药走至她身后撩她头发。
“哟,不成想你这姑娘还挺霸道,卸岭门下不论男女当真飒爽得很。”陆子钰瘪瘪嘴接过发梳一股脑地将长发挽在头顶。
“你这人怎的夸人都不忘将自己夸进去。”衿汐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快,陆子钰那套自是不在话下,她也不恼只淡淡回了一句手上动作不停拨开对方颈后长发寻找创口。
“什么?”陆子钰有些摸不着头脑,回头瞧见女医坏笑才回过味,那日陈玉楼为护自己周全当着众人的面说自己是卸岭门下,自己方才这一夸当然将自己绕了进去。
眼前那月白身影再一次不请自来,陆子钰有些心烦只端过饭碗埋头苦干不搭腔。
衿汐瞧见对方雪白的耳根覆了层薄红,心知自己得手倒还有些小得意却也识相地不再追击,手脚麻利地替创口上了些药嘱咐了几句。
陆子钰句句应下,想让她再陪着聊会儿天对方却说医馆仍有些难民未愈要去帮忙,自己便不再久留寒暄了几句送对方出了门。
她当真是饿了,一碗小馄饨不出一会儿就被吃了个精光连汤也没剩下,对那辛辣的姜汤倒是兴致寥寥,只一勺一勺舀着没喝上几口。
饭饱后眼下问题总要解决的,陆子钰又觉心烦,寻思着何时开口同陈玉楼告别,可每每至此思绪又不受控制地想往别处。
“还是先缓缓,待时疫结束难民痊愈后再做打算吧。”
脑中没来由地飘出这个想法,她当即如救命稻草般抓住表示赞同,寻得个正当理由后整个人都轻松了些,困意袭来也不做反抗闷头睡去。
可这“正当理由”时效没有想象中来得长,墨大夫施药有方只过了小半个月灾民便已尽数痊愈各奔东西了。
陆子钰双手插兜在医馆偌大的院中来回踱步,眼前尽是自己刚来时的景象不由得唏嘘,如今这连环风波总算过去,难民数量骤减也减缓了卸岭门下粮仓的压力,自己却再也没了继续赖着的理由。
又想起先前衿汐问自己如后如何打算,苦笑之下也懒得在意她是否受了陈玉楼指使直言自己准备离开。
虚掩的院门被“吱呀”一声推开,陆子钰无需回眸便知来着何人。
“来了?”她头也不回只轻飘飘地说了句,往常若是如此总会换来对方一声“子钰”,叫得亲近又顺理成章。
也难怪,谁让她眼下还是“白姑娘”……
然而这次却没有。
陈玉楼杵在门口许久,瞧那夕阳将她身影拖得老长显得有些寂寥,心底一揪也只能举步上前。
“我要走啦。”陆子钰扯出一贯的豁达笑容轻松开门见山。
天知道她心底有多不舍,眼前这男人不知不觉间早已悄悄占据太多地方。
陈玉楼知道自己留不住,只暗自提了口气预备说出那些送别的话语。
“总把头!”
一声急唤打断二人愁绪,原是花麻拐着急寻来,他调整着呼吸对陈玉楼说道:“查到那时疫源头了。”
“莫非这时疫不是天灾?”陆子钰不禁皱眉询问。
花麻拐点头称是,回道:“总把头想起那‘酆都鬼卒’即是消失多年,此番出现定与那走山之事有莫大关联,我差弟兄们沿着那水源追溯寻找,总算有了眉目。”
“在哪儿?”陈玉楼皱眉问道。
“南边。”
“走一遭?”卸岭魁首几乎未作多想便扭头瞧着自己对面的女子。
“妥。”后者瞧着他,眉眼含笑点头答应,仿佛无论与他去哪儿都是开心的。
小剧场:
【甩了甩了甩了】(12)
@陈玉楼:干得漂亮[赞]
@花麻拐:巧合巧合,纯属巧合[嘿嘿][嘿嘿]
@衿汐:我派约会方式都这么清奇的么……
@老墨:你们在说啥???
@陆振山:呵呵呵呵呵呵……
4200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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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章 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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