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马。
这是陈玉楼脑中第一时间蹦跶出的字眼。
他没来由地想起当年曾受邀去朋友的马场,自己也是这般架势相着对上眼的宝骏,来回掰扯又是看面相又是审牙口的……
眼下面前的女子仍是副仔细劲儿,一对瞳仁在阳光斜照下透着淡淡的琥珀色将眉眼间的清冷冲淡了几分。
陈玉楼只觉得一时间脑中的倦意消散不少,竟忘了开口辩解或是闪躲。
一旁的花麻拐总算从方才的冲击中回过了神,出手便是一招小擒拿直取对方捏着自家总把头下巴不放的手。
花麻拐身为卸岭把头也算得上练家子,出招速度自不用多提。可对方却似瞧准了势头,就在花麻拐握上她手臂时松开了捏着陈玉楼的手,腕子一翻一拿便反捏上了花麻拐腕间的腕骨茎突,找准位置便是吃力一捏。
那腕骨茎突并无太多肌肉包裹,一经击中自是酸疼难当。花麻拐吃痛下才正色回击,谁知才出拳对方已松了手,不露声色地负手朝侧面退开了半步冷眼打量着自己。
“我瞧你无碍,不过是操劳多日伤了心神,回家闷头睡上一觉便好了。”陆子钰眼神在二人身上来回扫荡,又低笑一声道,“门口被挤得水泄不通,二位莫不是逾墙而来的,也不知这儿有些什么值钱物件值得二位这般费功夫。”
她语气平淡不见丝毫情绪,周身透出的傲气劲儿总能把对方惹得火冒三丈。花麻拐面色不善,却又苦于寻不到合适的说辞空气顿时如凝固了一般。
陈玉楼眼见二人剑拔弩张说话间便又要动起手,急忙拦下花麻拐让其退开一边,才要开口却听见一人喘着粗气踢开虚掩的门。
“姑娘,您需的药材……”来人便是这药馆掌柜方大夫,他寻着陆子钰踪迹看见她身后之人忽地愣住了。
“陈总把头。”方大夫显然认出了陈玉楼只觉得受宠若惊,扔下手中的药篓小步跑至几人面前,目光自他们面上扫过低头哈腰地说道,“原来这位姑娘同陈总把头颇有渊源,总把头门下当真能人众多,姑娘行事果敢不输男儿郎当真教人佩服得紧。”
陆子钰眼角细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心想这大夫怎的如此糊涂市侩。言语间她已得知来人身份,可一想若是直接否认难免驳了对方面子,便转向陈玉楼微微鞠躬颔首说道:“原是卸岭的陈总把头,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早听闻陈总把头开仓放粮救济灾民,走山之后更是不遗余力在各处周旋,实乃胸怀天下之壮举,小女子钦佩得紧。”
陈玉楼注意到对方眼角眉梢的微妙变化,再看她一副谦逊有礼大家闺秀的模样心下不禁觉得好笑,随即又瞧明对方识大体的性子不由得生了丝好感。
“姑娘哪里话。”他自然不愿薄了礼数,作揖回礼道,“原本便是陈某唐突,不请自来惊扰了姑娘。眼下陈某正是捉襟见肘,幸有姑娘出手相助才解了燃眉之急。”
“我原本也算不得医生,不过略通些皮毛罢了。”陆子钰强颜欢笑,心想这陈玉楼来的也正是时候。
说来也实属巧合,她只是寻着这间医馆想买些龙脑樟熏香,却遇上了带着小孩病急乱投医的灾民。那医馆主人算不得杏林中人,不愿收治便想将那对母子赶走。
陆子钰瞧着于心不忍,阻止了方大夫便替那孩子诊治起来。她发现那小孩儿并未染上恶疫,连霍乱都算不得只是吃坏了肚子,用艾条热灸片刻后症状便有了好转。
熟料这母亲带着孩子离开不多久消息便在灾民内传开,经手了三五人却是愈传愈邪乎,都说这不起眼的医馆有位明医如华佗再世,稍施几手便可妙手回春教人转危为安。
灾民早已在崩溃边缘,看见一丝渺茫希望不分真假便死死抓住不放。偏偏那时方大夫跑去别处库房替主顾提些上等熏料,在店中等待的陆子钰被堵得结结实实。
她生了副大小姐性子,却绝不是飞扬跋扈践踏性命之辈,灾民拖家带口齐齐在她眼前匍匐在地怎不叫人揪心,她思忖片刻便同归来的方大夫商议将难民分批收治。
方大夫心中却是有苦难言,他那小医馆本就是祖宅改建,平日里生意惨淡自己倒也捞个轻松,眼下却摊上个这般大的麻烦。自己那顾主眼瞧着便不是个善茬,幸而对方也不算太蛮横,借了自己的地方补偿便是少不了的更何况还可观的很,也未多纠结便答应了下来。
可怜陆子钰诊治完第一位灾民才发现自己已是骑虎难下。
她本就对药理不甚了解,眼下这症状无论是中西医她均未见过,怀疑寄生虫感染却又苦于毫无依据。只能先安排方大夫抓些化血解毒的药材给他们煎服,然而效果却聊胜于无。
灾民愈发多了,哪怕倔强好胜如陆子钰也难免焦头烂额。生死面前灾民展现出的人性更是教人唏嘘不已,陆子钰无奈之下只好硬了脾气先收治重症灾民,勒令年轻力壮的在外排队等候。
她心想自己这般动静早晚会引起地头蛇的注意,届时将盘推出去也算圆满,谁成想不出多久便等来了个陈玉楼。
“听闻陈先生门下能人众多,若能施以援手我便放心了。”陆子钰嘴上客气,心下却是巴不得对方快些派些人手来。
熟料对方并不急着接茬,堪堪一笑回道:“陈某不才,此次时疫非同以往。”
说罢他环顾四周,伸手一引便邀陆子钰借一步说话。陆子钰也不拒绝,二人便走到离灾民远些的角落,陈玉楼低头微微俯在对方耳边悄声说道:“我门下大夫也是束手无策尚未寻得良方,不知姑娘可否愿意暂且留下助陈某一臂之力,陈某定当感激不尽。”
陆子钰闻言不禁心凉了半截,寻思着自己若想脱身短期内是不可能的了,她犹豫之下抬头望见陈玉楼神色诚恳,又看看灾民遭受病痛的模样终是狠不下心拒绝。
“陈先生话已至此,我自是不好拒绝了。”她扯了个微笑,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愁绪。
陈玉楼见对方答应得爽快欣慰之情溢于言表,作揖道谢间作出一副懊恼之状说道:“你瞧瞧陈某人礼数不周,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白。”陆子钰匆匆掩过话中踟蹰,伸手揭下面巾瞧着对方回道,“白子钰。”
陈玉楼见她双颊被密不透气的面巾闷得微微发红,衬得原本雪白肌肤更是水灵了几分,与那清冷淡然的眸子俨然组成了一幅生于江南的富家小姐模样。他在道上混得久了,不论是英气逼人的巾帼英雄抑或顾盼生辉的红颜美人自是见得不少,眼前这女子绝非最美,却莫名让他觉得心头如春风化雨说不出的舒服。
“我门下墨大夫精通医理,白姑娘若不嫌弃可愿来我府上与墨大夫共商对策。”陈玉楼引着陆子钰走出屋外试探问道。
“还是不了。”陆子钰礼貌回绝,随即又说道,“既然陈先生麾下有神医,倒不如一同前去城郊探明这时疫究竟因何而起。我瞧着这症状似霍乱又似染了寄生虫,想必同水源脱不了干系。”
“也好。”陈玉楼见其一副干正事的样子随即应了下来,差了花麻拐将此处打点妥当再回府请墨大夫同他们在城郊汇合,使了个眼神便做起了东为陆子钰带路。
花麻拐应下,又唯恐他二人碍于灾民众多不好离开便为他们开起了道。
在外等候叙旧的灾民见传说中的神医与人结伴显然是离开的架势纷纷围了上来,长时间等待与病痛使他们早已烦躁不堪,人群中不知是谁开了个头三言两语间便已点燃了火药桶。
“我早说这衣着怪异的女子不顶用,你们还偏要往此间挤。”
“谁说不是呢,女孩子家家非得搀和这事儿,我瞧她也就是个欺世盗名之辈。”
“欺世盗名便是抬举了她,一瞧便不是正经人家的女儿。”
“可陈大善人怎的与她在一起,这……”
陈玉楼瞥见陆子钰虽未多言眉眼间已然有了些愠怒,眉梢微抬隐约有发作之势。他心下亦是不悦,可眼下的节骨眼儿若是起了争论定然无法收拾,便冷脸拽着陆子钰胳臂沿着花麻拐开出的道径直离开。
陆子钰险些被带得一个踉跄,着急离开这是非之地也只好任由对方牵着,直到走远了许久才将手臂挣脱。
“抱歉。”陈玉楼也似才回过神,他只道对方因自己的毛躁生了气,难得露出些窘态说道,“还望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他们倒也没说错。”陆子钰会错了意,带了些自嘲的意味轻笑道,“我这身打扮受的非议倒也不少了,可我偏要这般他们又能如何,也就这几番说辞。只不过,我们确实应当翻墙离开的。”
陈玉楼见她丝毫未将前两件事放在心上,倒是对她的豁达生了几丝好感,便顺势说道:“百姓对西化事物接受程度不一,难免有些抵触情绪。我瞧白姑娘的出生打扮定是喝过洋墨水的,怎的来了湘阴。”
陆子钰深知陈玉楼江湖地位,自是不能将自己来意说个明白,只能真假参半地回道:“我自不列颠归国,途径湘阴被风土人情吸引这才多留了几日,怎料碰上了这般天灾。”
“也是造化弄人。”陈玉楼怎会瞧不出她话中真假,也不着急拆穿只叹息道,“如此这般也算造化弄人了,白姑娘性格温婉谈吐大方,可是从江南来的。”
“我可当不起这谬赞。”陆子钰低头调笑道,“我这脾气大起来怕是要吓着陈先生,只怕还要被周遭人说不似个江南生人。”
陈玉楼被逗乐了,二人相视一笑闲聊了一段路只瞧见有人牵了两匹马在前方等待。
陆子钰瞧出那定是陈玉楼身边心腹的安排,方才同他对招之时早已显了身手,也不避讳便翻身上了马。
城郊的路途不算遥远,二人策马而行一路“闲聊”倒也乐得自在。
陆子钰只巧妙地让对方知道自己生于江南、留过洋、书念得不少只是会耍些小聪明云云,其余的一概不谈。
陈玉楼却也不急,他潜意识觉得对方并非与自己为敌,况且眼下他二人步调目标均一致倒也毋需担心。
那厢,花麻拐好不容易安抚完灾民情绪后匆匆赶至陆子钰住处与弟兄汇合,绕过小二翻窗进了那间厢房开始探查起来。
那厢房布局单调,花麻拐未费多少工夫便发现了码在床下的几口箱子。
他小心翼翼地用铁丝撬开皮箱,发现里头尽是写写了洋文的玻璃瓶,他随手揣了一枚入怀准备给陈玉楼过目。又撬开了一口发现里头尽是些换洗衣物,他纠结之下往下翻去,忽觉得手指触碰到个冰凉的物什,掀开覆盖的衣物便瞧见底下是一把七寸余长的短刀。
花麻拐下斗多年自是瞧得出这短刀绝非凡品,也一同匆匆塞在腰间准备带走。
眼下他确信这女子绝非善类,在好奇心驱使下他又往别处探了探,不料却探到个铁皮罐。花麻拐掂量着罐子左右端详,却发现这只是个普通糖罐,心底不禁笑陆子钰小姑娘心性,熟料鬼使神差地掀开盖子一瞧便呆在了原地。
那糖罐子里哪有什么糖果,里头尽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子弹,一颗颗将罐子内部填得满满当当不留一丝空隙。
小剧场。
@陆子钰:#今日份记仇# 想吃糖么(拿出小本本划上一竖)。@卸岭花麻拐
@陈玉楼:……//@陆子钰:发球不接,是打算共沉沦还是怎么滴!
@陈玉楼:……//@陆子钰:眼圈发黑精神不振,多半是肾虚。[微笑][微笑][微笑]
屋内,陆子钰正盯着新发的围脖傻笑,突然周遭一暗
陆:你关灯干嘛。
陈:肾虚?
陆:……(手机被拿走)我错了(心虚ing)
陈:哦?
陆:!!!!
(拉灯,不过拉不拉灯对某些人都一样……)
我来了
我走了
滚去碎觉养生
晚安啦(卖力吆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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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章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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