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后, 宇文瑶跟在宇文博身后, 两人避开人群, 来到一处偏僻的角落。jiuzuowen
宇文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路默默无言。
伯父早年曾嫁过人, 可妻主早逝,并没有为他留下过子嗣。
他一直把她大哥和她当亲生儿女看待。
她亲父过世后, 也一直把这伯父当父亲来敬爱。
这些年来,两人感情极好, 说是相依为命也不为过。
可是,自从她爱上殷玉, 知道他与伯父立场相对后, 她害怕自己一不小心露出马脚, 让精明的伯父看出什么端倪,害了心尖上的情郎,于是, 就只好一直避着他了。
就连她决定要进行谷主试炼时,也不敢找他商量,甚至没有跟他当面道别,只写了封书信, 简单地把这事告知他。
这几年, 她都没有跟他见过面。
一见面,她就在金銮殿上,众目睽睽之下,请旨赐婚, 赐婚对象是他痛恨多年的政敌的儿子。
虽然就算时光回溯,她也会再一次如此行事,但她还是觉得很对不起这伯父。
茂密苍劲的大树下,两人相对沉默。
片刻后,宇文博柔声问:“这几年,你过得很辛苦吧?”
宇文瑶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觉得苦。”
她顿了顿,歉疚道:“伯父,我……”
宇文博摆摆手:“不用说了,我都明白的,我没有怪你,一家人不说二家话。”
他想了想,郑重道:“你跟殷玉的婚礼,我不便参加,日后逢年过节,你也不用带他来我府里了。”
他见宇文瑶脸色黯淡,赶紧道:“我不是不喜欢他,我一直把你当嫡亲女儿看待,他就要嫁给你做你的正夫了,在我心目中,他就是我的女婿了,只是……他若跟我来往过密,对他不好,我这是为他着想,他也该明白的。”
宇文瑶点点头,应下了,只是脸上还有歉疚黯然之色。
宇文博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傻丫头,如今得偿所愿了,该开心才是。殷玉那孩子不容易,你以后待他好些吧。”
他虽不清楚内情,但熟知这侄女的品性,知道她定是先得了殷玉的应许,才会请这个旨。
想起那位贵公子端庄矜持的模样,暗暗慨叹。
宇文瑶破涕为笑:“我一定会待他好的。”
宇文博笑容慈和:“我该去办公了,你也快去殷玉那吧,别让人家等久了。”
他说完后,拍了拍她,就踱着方步离开了。
宇文瑶尴尬,几年没见,伯父还是什么都能猜出来。
她离开帝宫,走过繁华的街道,转入一条偏僻的小巷,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宅院。
这是殷玉前些年“练手”的成果之一,他如宇文博所料,正在里面等着她。
宇文瑶一入院子,就闻到饭菜的香味,进厨房一看,殷玉果然已做好午饭了,见她过来,就展颜微笑,温柔贤惠。
宇文瑶上前抱住他,激动道:“陛下已经下旨了,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娶你过门啦!”
殷玉呆愣住。
他其实早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
可是,当亲耳听到时,还是觉得如在梦中。
他颤抖着搂紧她,不知不觉中,已是泪流满面。
良久,两人才稍微冷静下来。
殷玉伺候着宇文瑶吃饭,宇文瑶把金銮殿上的种种告知他,时不时夹菜到他碗里。
她兴奋得找不着北,东拉西扯的,说得很详细,恨不得把地板上的砖长什么样子也仔细描述一番。
但殷公爵那番痛骂,她一个字也没说。
殷玉微笑听着。
她的话音有几次停顿,他听出来了,心思略转,就猜到了她隐瞒了什么。
饭后,宇文瑶照旧去洗碗,殷玉心里又是歉疚,又是喜悦,不愿离开她半步,眷恋地搂紧了她,温柔亲吻。
宇文瑶差点被他撩拨起来了,想起一件正经事,赶紧问道:“今日我瞧很多官员面色不好,你以后……会不会……被他们为难?”
殷玉停下动作。
他跟她的事,他一直捂得紧紧的,并没有传出半点风声,她请旨赐婚时,他也没有露面。
贵族派官员们大概会把这赐婚当成是宇文瑶的一厢情愿,把他看成是一个受害者吧。
他们不会认为他背叛了贵族派,但男子出嫁后,是以妻主为天的,他嫁了宇文瑶,贵族派肯定会从此对他心怀警戒疑虑了。
他出身顶阶贵族,这些年来都是身处贵族派阵营,就算他嫁了宇文博的侄女,平民派也不会把他看成是自己人。
他其实也不愿转投敌营。
于是,朝堂两大派系,都无他的容身之处。
如此种种,他其实早就想明白了,也没有多烦恼。
他不为派系所容,还是可以做个纯臣的。
陛下当时让宇文瑶立誓效忠,其实也是给他指了一条明路。
他可以不参与任何党派,从此只忠诚于皇帝陛下一人,只站在他那边,为他一人办事。
这也没有什么不好的,皇帝诺尔英明睿智,本也值得他的效忠。
他并不太在意那些所谓的政敌们。
他在意的是,眼前这个曾经埋头修炼,不理世事的姑娘,如今却为了他,一脚踏入到这滚滚红尘中来,为他在意那些俗事……
他心里感动无限,只盼望能早日真正地嫁给她,为她做一个最好的夫侍。
天擦黑时,殷玉离开宅院,回到殷公爵府。
府里已经乱成一团了,他一进门,侍从们就急急把他请到殷公爵的书房。
殷公爵一看到他,就老泪纵横,把圣旨递了给他看。
殷玉不用看也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他歉疚道:“父亲……”
殷公爵打断他,急急说道:“圣旨已下,不便公然抗旨,但是,我们还是有办法的。我跟慈宁寺的悔悟方丈很熟,等下我就跟他说说这事,请他告知陛下,说几年前就收了你做俗家弟子了,你既已入了佛门,陛下就不能勉强你嫁那宇文瑶了。悔悟方丈一向喜欢你,一定愿意帮这个忙。”
殷玉见父亲为自己辛苦筹谋,心里更为歉疚。
他整了整衣衫,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
殷公爵急忙拉他:“你别担心,过一两年,这事淡了,我们就可以说你还俗了,到时候,我再帮你挑门好亲事。”
殷玉咬了咬下唇,恭声道:“父亲,请不必为我劳心,我愿意遵从圣旨嫁给宇文瑶,不,不是为了遵从圣旨,我是……心悦于她,很想嫁与她,非她不嫁。”
空气似是瞬间凝固住了。
殷公爵呆愣着,半晌回不过神来。
殷玉恭恭敬敬地跪着,身姿端正文雅,不显丝毫卑微。
只是一脸歉疚。
他顿了顿,见父亲没有反应,继续坦白道:“儿子不孝,辜负了您多年的教导,几年前,就与宇文瑶私定终身,还……还已给了她了……”
如今有了赐婚圣旨,宇文瑶也已成为七阶术士,背靠整个灵语山谷,他才终于敢坦白此事,不然,父亲肯定会不由分说地命他出家,然后想尽办法杀掉宇文瑶。
殷公爵呆愣愣地看着他,像是不认识他一般。
蓦地,他颤抖着伸出手,扯开儿子的衣领。
果见原本艳红色的守砂已消失无踪。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难以置信,反应过来后,下意识地狠狠一巴掌甩到了他曾经引以为豪的儿子脸上。
殷玉没有躲闪,静静地受了这一巴掌,俊秀的脸容一片平静淡然,没有丝毫怨怼,也没有半分后悔懊恼之色。
殷公爵怒气冲天,怒斥宇文博卑鄙无耻,宇文家没有一个好东西,怒斥殷玉糊涂,自小接受礼教熏陶,竟然还会做下婚前失贞无媒苟合这等不知廉耻之事来。
殷玉一言不发,低头跪着。
良久后,殷公爵终于骂够了,忍不住怒声质问:“那么多世家贵女喜欢你,你为何偏偏选了那宇文瑶?”
殷玉抬起头,轻声答道:“父亲,很多贵女说喜欢我,不过是觉得我能给她们和她们的家族增添荣光,觉得我能做好正夫的职责,能为她们的家族所用罢了。而她,她待我一片真心,没有半分掺假,为了不让我受丁点委屈,肯豁出性命去冒险,她真的是这世上最喜欢我,待我最好的姑娘了。”
“我真的很想很想跟她在一起,我知道是我任性妄为了,请父亲原谅我这次,成全我们。”
殷公爵沉默。
半晌后,他冷淡道:“那你就遵旨嫁给她吧,可你们的婚礼,我不会出席,日后逢年过节,你也不用带她来这府里了。”
殷玉眼圈泛红,没有再说什么,只恭恭敬敬地低头拜谢。
殷公爵看着这个疼爱了多年的儿子,想说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说,长叹一声,就让他告退离开了。
两个月后,灵语山谷。
殷玉待在他曾暂住过的贵宾院里,静候吉时到来。
殷家一人未至。
他与宇文瑶的婚礼,并未广派请帖,平日与他交好的贵族派官员们,都没有来。
端砚被他派出去守门了,此时,院子里空荡荡的,他身边只有一人,一个他此前从未想过会在此情此景下陪伴他的人。
他是皇帝诺尔的至交好友,已被任命为兵马大元帅,权倾朝野的驸马穆玄。
他认认真真地一项一项履行着新郎至亲的义务,帮他穿戴吉服,为他梳头,一句一句道喜祝福,处处妥帖。
仪式完成后,殷玉礼貌道谢。
穆玄微微点头。
接着,两人都有些尴尬地沉默了。
文臣与武将,虽然不像贵族派与平民派那样有不可逾越的距离,但这鸿沟也不小。
因此,虽然两人都是帝国顶阶的贵族,年纪也相近,但他们其实不太熟。
想说些话,也不知从何说起。
片刻后,穆玄突然低声冒出来一句:“抱歉……”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但他相信殷玉会懂。
他深爱的公主妻主,尊荣的驸马之位,奢华隆重的皇家婚礼,文武百官的道喜与欣羡……
他所拥有的一切,其实,原本是应该属于他的。
若不是他当年横插了一脚,眼前这位贵公子,本该拥有最好的一切,而不是如今日这般,几乎是众叛亲离了,连男子一生中最重要的婚礼,都如此冷清,只有跟他半生不熟的自己陪伴在侧。
明明他那样完美无缺,自己也是在赞誉声中长大的,可那时候,他也曾对他起过几分酸涩妒意。
穆玄低头,事关妻主,他绝不会退让半步,可是,此时此刻,面对眼前这人,他心生愧疚。
他话里的意思,殷玉果然懂。
他顿了顿,然后,云淡风轻地说道:“我如今过得不错。”
语调从容自若,没有一丝一毫勉强。
是的,他真的过得不错。
他如今想要的,只有一个她,其它东西都不重要。
对命运,他心怀感恩。
穆玄点点头,诚挚道:“那……我祝你和宇文姑娘百年好合。”
殷玉温雅微笑:“谢谢。”
两人都不是拖泥带水之人,也不再多说了,当年种种,曾经的心结,就在三言两语间,消散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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