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地牢内,张涥披头散发地落魄地坐在草垛上,与先前在张府的得意模样截然不同。先前的地头蛇张涥,不过算算数日便变成了阶下囚,可谓好笑。
薛云锦站在牢房外,她眸光微敛,晦暗的地牢内落下阴影,恰恰好将她眸中暗色遮住。她侧身行礼,转过身去见着的便是负手而立的纳兰长德。
薛云锦示意道:“殿下,此人你将如何处置?”
“二殿下饶命……”张涥连连在地上朝着纳兰长德磕头。纳兰长德沉眸思索并未给出答复。眼见着纳兰长德不为所动,薛云锦亦是不经意地瞥向纳兰长德,指尖微动。
直至半晌,纳兰长德淡然道:“既然是薛大人擒的人,那便交给薛大人处置。”
纳兰长德确实是没想到薛云锦下手如此干脆利落,甚至于让她被迫当了回甩手掌柜。薛云锦既然已经将人抓来,那她索性继续当她的甩手掌柜罢了。
既然纳兰长德出此言,张涥知道眼下她的性命落在薛云锦手中,她扭头便向薛云锦求饶,仿佛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道:“云锦,我错了,你救救我吧。我向来待你跟你叔父不薄,为何要如此对我?你叔父……”
薛云锦漫不经心的应道:“那便依律法行事。”
依律法行事,那便只有死路一条。张涥彻底傻了眼,她没想到薛云锦竟会如此狠心。她态度骤变,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薛云锦,如同饿狼般磨牙吮血。若是可能,她绝对会将薛云锦撕碎然后吞食入腹。
“薛云锦,你这个贱人。”张涥冷笑咒骂:“那年冬天我就该饿死你们,你跟你那个该死的叔父,就应该成为野犬腹中食……”
然而面对张涥的谩骂薛云锦却不痒不痛,唯独提及叔父的时候,她眸中闪过些许厌恶。但却被她很好地掩藏了起来。薛云锦冷眸瞥了眼张涥,抬眸却见到纳兰长德走出了地牢。她脚步稍快,跟了上去。
“薛大人,刚才我的话你可满意?”
两人肩并肩似是闲庭漫步,然而纳兰长德却猝不及防地开口道。薛云锦蓦然怔住,半晌后她淡然掩过,似是风轻云淡:“我不知殿下所说何意。”
纳兰长德也未挑明,她看向薛云锦,目光逼仄,气势磅礴。
她的话中带着些许深意和警告:“薛云锦,试探真假可以三番五次,但信任丧失却只能有一次。”若是薛云锦想要除掉张涥,以她的能力,何必借她之手弯弯绕绕?
这除掉张涥,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薛云锦没料到纳兰长德竟然会如此迅速地反应过来,甚至也没料到她明知道她在试探,却还是会将计就计。她罕见的沉默半分,随后抬眸瞥向纳兰长德道:“二殿下玲珑心,我甘拜下风。”
不过转眸她便想到了对策,她也丝毫不遮掩,轻笑道:“诚然如殿下所言,我确实是想知道二殿下是否如传闻中所言,是个酒囊饭袋。现在看来,传闻果然当不得真。”
她顿了顿,视线瞥向远方道:“但我想要除掉张涥不假。”
“数年前我与叔父至青州,举目无亲,穷困潦倒,甚至到冬天只能捡些旁人没烧完但又嫌弃的煤渣取暖。实在饿得不行,叔父便只能去给人洗衣服换口粮。直到某天张涥意外遇见了我叔父……”
薛云锦淡然道:“张涥将我叔父掳走,她用叔父威胁我,所施舍的几口糟糠却被她大夸其词为帮扶我。未免太过可笑。”
纳兰长德沉默,她看向薛云锦,薄唇微抿。
若薛云锦过往如此,那她倒是理解她为何要拿张涥开刀。
只是这个回答,并非她所要的。纳兰长德皱起眉头,但薛云锦既然有意将此话题绕了过去,那她也心知肚明,眼下她恐怕难以从薛云锦口中或许些许有用信息。
纳兰长德与薛云锦皆缄口不言,走了不过数步,便见先前谢椿从京城带过来的小厮急匆匆地赶来,甚至顾不上行礼,极其狼狈地道:“二殿下,薛大人,不好了!”
小厮还没喘气,便道:“我家谢大人被人给掳走了!”
话回到京城这头,魏闲懒散地跟在那穿着怪异的青衣郎君身后,越过数数楼巷,便来到一处看似破败的阁楼前。这庭院阴森森得让她有些头皮发麻,然而跟前的郎君却丝毫不畏惧。魏闲只得抿了口酒,给自己壮壮胆子。
实话说,若不是这郎君衣襟里的小蛇盘在她的腿上,那冰冷的触感仿佛是在威胁她,如若不从便做好了被咬的准备,不然的话她堂堂内官司掌事何故被人牵着鼻子走。
推开门,屋内却不似屋外那般肮脏阴暗,宽敞,甚至偌大的屋中央还摆放着两个等腰高的酒缸。酒缸上头用红色的布和麻绳严密的封住,魏闲看不清楚里头到底是何物。
她只是凭感觉,里头绝非寻常活物。
再抬眼,便是层层白色帷幕,风拂过帷幕。
魏闲眯了眯眸子,费力地想要看清楚那坐在主座上的人的容貌,但却总是被遮挡。她只能依稀看出来,此人定然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君。或许这边是那人口中的阁主。
“魏大人,别来无恙。”
一道奇特诡异的声音响起,难辨雌雄亦难辨老少,显然对面并不想让魏闲看出来。
魏闲随意地点点头,语气轻佻道:“阁主大人这般遮遮掩掩,又命人将我带至此,莫非是我青楼的哪个相好,被我抛弃了不甘心想要情杀报仇?”
魏闲话刚说出口,便听见先前的青衣郎君嗤笑一声,讥讽道:“厚颜无耻。”
“承让承让。”
魏闲权当这词是褒义,她照单收下,真真诠释了何为厚颜无耻。
片刻后她笑眯眯道:“阁主大人找我若是有何事,直接说便是。魏某不过是个市井出来的粗鄙小人,听不懂那些绕来绕去的弯肠子。”总归魏闲是在官场上混久了,说话竟有三分官大人气。
“听闻魏大人赌技非凡,十赌九赢。”
一声轻笑过后,帷幕后的人继续道:“我请魏大人来此并无他意。我只是想见识见识赌技名扬天下的魏大人,到底是不是个徒有其表的空壳。”
眼下看来倒是躲不开了,魏闲听罢神情肃然,少了些许先前的吊儿郎当。她垂眸道:“百赌必有注,可是我魏闲什么都不求。阁下又能拿出何跟我对赌?”
“那就拿纳兰长德的性命当赌注如何?”
帷幕后的人似乎起了些许兴致道:“我听闻纳兰长德与那薛云锦同去青州,此去路途甚远,魏大人觉得二殿下能否活着从青州回来否?”
魏闲眯眸,额角却不由得冒出半分冷汗,此人并非拿纳兰长德性命当赌注,而是借此来威胁她。魏闲抿唇,她直截了当道:“说罢,如何赌?”
“魏大人可知蛊?”
“一知半解。”
“那可是能让人生不如死的宝贝。”
幕后之人轻声笑罢,声音里却带着些许蛊惑感:“现在魏大人跟前有两个酒坛子,一个有蛊,一个没有蛊。若是你挑中了没有蛊虫的酒坛子,那便是我输;若是挑中了有蛊虫的坛子,那便是你输。如何?”
如何?还能如何?
魏闲没好气地冷哼声,眼下她还能有别的选择?
她深吸口气,站至酒坛跟前。单单从外表上,她完全看不出这两个酒坛子有何区别,甚至连那红布和麻绳绑着的角度都一模一样。魏闲敲了敲酒坛的外壁,泛起阵阵响声,但……仍旧是毫无区别。
时间稍纵即逝,魏闲能够看到那烛火旁的灯油消耗殆尽,屋内变得昏暗起来。魏闲的心脏跳动,她眯了眯眸子,费力让自己冷静起来。
然而那阁主却仿佛是故意要打断魏闲的心思,她抿茶随后悠然道:“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十年,世人皆叹其心思缜密、隐忍。我倒是觉得魏大人亦是不相上下。”
“你想为薛成良平反,又恐自己寡不敌众,便接近仁安进宫为官。”
她讥讽道:“只是你没想到,这天下所敬仰的圣人,那金丝龙袍之下藏着的却是一个小人。所以你只能转而求助纳兰长德,只可惜那二殿下,恐怕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数十年前你给薛成良当牛做马,纳兰家屠杀你原主子,可数十年后你却又给纳兰长德偿命。当真是可笑。”
“……”
魏闲不语不回应,她仿佛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之中,只有她,跟眼前的两个酒坛。
待到清净,她闭上眼睛便选了离自己较近的酒坛。她伸手放入坛中,再次睁开眼便是唇角上扬,眸中尽是势在必得:“你输了。”
却见魏闲用内力砸碎那酒坛子,眨眼间酒坛变成了齑粉,完全不见所谓的蛊虫身影。毫无意外,这次赌亦是魏闲赢了。她从来都是如此,但凡是赌,从未输过。
“魏大人果然赌技了得。”帷幕后的人惊愕。
“阁下说笑了。所谓赌技,不过是魏某敢压上全部身家孤注一掷,而旁人不敢。”魏闲淡笑罢:“还望阁下遵守诺言,我便就此告退了。”
魏闲转头便大踏步离开,她神情如常地拎起酒葫芦喝了口。离开阁楼,确保身后并没有人追来后,她才虚弱地扶墙,脸色惨白。
她眼前有些昏暗,直到她似乎看到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此刻在街上替徐君寻新鲜有趣玩意的裴盛和小遮子。她猛地拽住裴盛的手,裴盛堪堪将她扶住,这才没有摔倒。
“魏大人,发生何事了?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裴盛见到魏闲,眸光亮了亮。魏闲与纳兰长德交好常常形影不离,此刻他见到了魏闲,那岂不是意味着长德就在不远处?
然而还未待他开口询问,便见魏闲一口鲜血猛地吐了出来,她强撑着力气道:“裴君,速速去贺府找贺挽月。殿下在青州,恐怕是生死难料。”
只是说完这句话,她便昏倒一头栽了下去。她的手心缓缓张开,一个薄如蝉翼的空壳掉落在地上,而其中的那条蛊虫,却不见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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