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会见

夏日炎炎,水中大朵大朵莲花盛开,香味随风飘来,阳光下花瓣熠熠如玉,他们走到树荫下乘凉,云瑛打开一个油纸包递上去,里面是一些精致的糕点,“小姐早膳没吃多少,在大师那儿光喝茶了,不如吃一点?”她语气担忧,觉得他们没有照顾好主子,苏洛捻起一块,浅尝了一口。

“你常说二小姐饭量与猫儿一般大,昨日晚膳姑娘都没动几筷子,我觉得姑娘的胃口比廊下的鸟雀还小。”他诙谐道,她看着手里的糕点,表情无奈,“天气炎热,不思饮食也正常。”

不仅仅如此,父亲的书信未到,觉悟的避而不见,都无形地压在她心上,还有两年留给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容不得半点差错。

周植蹲下身与她平视,目光纯真炙热,“不管怎样也要用一些,要是生病怎么办?姑娘可有想吃的膳食,在下派人出寺找。”她微仰头骄矜笑道:“什么菜式都行?”“若能让苏姑娘舒心,在下多花点心力也算不得什么。”

苏洛一边想一边吃糕点,报出一溜的菜名,她语速很快,咬字却很清晰,拍拍手上的碎屑,接了云瑛的手帕擦手,“快走吧,不是还有一处没去吗?”她背对众人招手道。

荷叶圆润如伞撑,波光中纤细的茎秆摇曳生姿,水面浮萍斑驳陆离,苏洛合扇一指,风流潇洒,“柔茎柄圆盖,嫩绿出清泚。①”他看着满池的花苞,有点尴尬,他们来得不巧,此处的莲花名红边,六月下旬才开花,现在才六月初,还有大半个月,都怪他思虑不周。

所幸苏姑娘好像不怎么在乎,还饶有兴趣地碰了碰一朵柔弱生怯的苞蕾,“我们一路走来,好像只有此处的花未醒。”“是花种的缘故,别处的都开了。”周植解释。

她眼中笑意愈深,见没有扰了苏洛的好心情,他稍稍放心立在池边,沉吟片刻朗声道:“下承之浮萍,铺锦杂青紫。①”苏洛喝了声彩,他的心骤然像塞满淋了桂花蜜的菱粉凉糕,身心畅快。

熏风起绿浪,清辉盛玉盘,一缥色身影快速掠过,扰了一池花蕾的清梦,菡萏沿叶窥玉人,她向月站立,手捧无骨花灯,片片莹白在夜色舒展,透光留影,足以假乱真,如句芒错了时序,滋养出一株离经叛道的姝色。

此时从远处传来兰若寺的钟声,万物沉寂,僧人踏叶而来,“施主好风采。”他抚掌大笑,与初见时的慈眉含笑截然不同,苏洛转过身,面无表情道:“大师躲我这么久,终于舍得现身了。”

他敛了笑,神情一点点阴沉下去,像圆月减清辉,“施主想听贫僧讲佛经,但您心不静,如何感悟佛理呢?”“由爱生忧,由爱故生怖,洛自问不至离爱之境,况且是大师吞吞吐吐在先,叫人如何能做到心如止水?”

她抬袖露出竹签,拱手道:“求大师解惑。”“施主命格高华,日后五侯蜡烛,带金佩紫,触手可得,却有一心结,若解不开下半生难安乐,如偿所愿又遇生死一劫难。”“何为生死劫,又何解?”苏洛知道她的心结是什么,但他的话听了令人不安。

“天生万物,一物克一物,茫茫人海中有一人命克施主,你们相遇必生血光,不死不休,见之手刃方能活命。”这些话从一个不杀生的和尚嘴里蹦出来,真他爹的奇怪!要杀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虽说她手上也不是没沾过血,但是他们无冤无仇。

她定了定心神,压低声音,“他是谁,我能否躲开他?”觉悟的表情已是一滩死水,刻板诡异,他们相对而立,中间隔了一段距离。

觉悟轻功了得,可苏洛的剑也不是吃素的,不怕他突然发难,“天机不可泄露,退一步说施主知道了避开与他相遇,生死劫不会化解,你们下一世还会相识,劫难依旧存在。”不可逃脱的厄运,如同一把利剑时时刻刻悬在她头上。

苏洛手稍稍用力,烛火无风自灭,却没有一丝白烟,她的心情不太妙,眼前的半疯和尚狂笑起来,身体抖了两下,指着大殿的方向道:“渡人不渡己,忘川多沉骨。”悲凉的话语一字一字敲在她的心上,当真不能圆满吗?她看着花灯拧眉不语,烛芯继续燃烧,好像那几息的熄灭只是幻像。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来的,没换衣服便睡了,桌上的花灯预示着昨晚的事情不是梦,她捂头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云瑛收拾床铺,雪意伺候主子洗漱,见状关心道:“大小姐是不是不舒服,可要请大夫?”苏洛摆手,“你们点上沉香,便出去吧。”雪意欲言又止,云瑛拉着她离开。

淡雅的香气缭绕,透出几分禅意,苏洛在黄花梨禅椅上打坐,心平气和地思考问题,妹妹的病是一定要治的,觉悟的话未必要全信,如果真的有什么生死劫,此人不知男女,姓甚名谁,也有可能是与她关系密切的人。

她穿着罗袜下地,单手握住佩剑,用拇指顶开,利刃映照出她的眼,形状清秀,瞳仁是纯粹不掺一丝杂色的深黑色,微微一笑便让人见之忘俗,不笑时却像覆了冰封千里的湖面,隔绝了所有的情绪外露,显得不容易揣摩。

她的武艺够不够取那人的项上人头呢?剑回鞘苏洛起身换衣服,不能松懈啊,不然死的就是自己了。

云瑛帮她围蹀躞带,她着箭袖交领暗云纹长衫,挎剑而出。小厮丫鬟鱼贯而入,井然有序端上膳食,她扫视一眼颔首,还算合胃口,净手执筷。

林习向前一步,“小姐,相爷来信。”小银盘呈上一封信,苏洛没有着急看,只是收好信件继续吃饭,他有点看不透她的反应,明明之前她日日盼望苏相回信,“晨光正好,我们切磋一下如何?”她对他笑道,“是,小姐。” 林习拱手。

他们对练了一上午,苏洛输多胜少,林习没有放水她很满意,她刚放下剑两个丫鬟便上来伺候,浸凉的手帕擦手擦脸,别提多舒服了。

林习粗人一个,没有那么多讲究,汗顺着鬓角流下来,就随手用衣袖一抹,“给他条手帕。”苏洛灌了一杯茶,云瑛抬高了托盘,“林大人,请。”

“多谢小姐,出了汗还是快去更衣为好,莫着凉了。”云瑛被抢了话,诧异看了他一眼,平日里木头一样的人,怎么变机灵了?苏洛嗯了一声,转身背对他,“你下值了,早些去用膳吧。”她步履轻快地走了,林习垂头握住刀柄,地上竹影斑驳,他直直的站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洛在苏雨那里用了午膳,如常问候她的身体,陪她弹琴品茗,静看碧蓝天空上变幻莫测的浮云,就算什么都不做,她也觉得很幸福,有时人真的很容易满足。

薄暮冥冥,树上叫得聒噪的知了也消停了些,苏雨想留姐姐过夜,“姐姐还有事情要做,就不多待了,刚刚那首曲子,你要勤加练习哦。”苏雨舌尖顶着上颚,无精打采地勾着琴弦,她总弹不好,高门贵女琴棋书画不要求精通,但都要学一点。

她点头答应下来,“只要会一两首简单的就好。”苏洛摸了摸她的头,“慢慢学,不着急的。”苏雨眷恋地抱了一下苏洛。

“晚间易起雾,你们跟着大小姐,要仔细伺候。”她板着小脸对云瑛等人道,苏洛笑了一声,双手轻轻揉了苏雨的脸,她妹妹真可爱。

她们的厢房虽然相距不远,但苏洛还需走一段石板路,云瑛雪意拿着灯笼,在她左右照明,后面还缀了五六个人。

苏洛进了卧房便脱了外衣,往摇椅上一躺,“你说周公子命人送了些菜来?”云瑛在一旁扇风,“是的,但我见大小姐与二小姐在一块说话,便做主收下了。”她惬意地眯着眼,“既然送来,就不要浪费了。”“是。”

月色入户,苏洛撑着脸看着这一桌子的菜,她随便说说而已,两天不到的时间,竟然都找来了,具体是什么菜名,她也不大记得了。

她知道这里是寺庙,没有太为难周植,说的大部分是素菜,什么虾籽闷茭白,清炒鸡头米等等,虽然不复杂,但用料讲究,吃的就是时令和新鲜。

这次出游她还算满意,她夹着菜想着房里的字画古玩,摆件孤本,哪样送周公子最合适。苏洛心情愉快沐浴更衣,坐在案前打开父亲的信,她房里的灯直到深夜才暗下来。

为了医治妹妹先天不足的病症,苏洛决心去兰若寺东边百里外的仙山寻找可治百病的仙草,苏相担忧长女,派了府内六大高手和十几个侍卫同行,苏洛八岁习武,剑法精妙深得大师真传,年纪轻轻便内力深厚。

①出自宋代包恢的《雨后观新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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